【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书名:重生之寡人为后 作者:醉酒微酣   ☆、第一章 和亲   什么叫天妒英才?   一代女皇,战死龙床!   什么叫绝境逢生?   意外重生,贵为郡主。   什么叫乐极生悲?   板凳还没坐热就被打包送上花轿,远嫁异国他乡……   孟棋楠回味了前世短暂精彩的二十年,第二百二十二次对着马车里摇摇晃晃的琉璃珠串叹气。   荒唐帝王风流半生,终于遭了报应。   作为年方十六就继位的女皇,孟棋楠自认为打理国家兢兢业业,绝没有半点马虎。杀贪官、除奸佞、减赋税、亲民生,每一样都能载入史册,而且,她这般爱民如子的君王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比如,孟棋楠十八岁那年,冬季出巡路遇一卖粥的少年衣衫单薄,看见少年的清俊脸庞被冻得泛起晚霞绯色,她便生出了菩萨般的怜悯之心,于是亲自下辇去握住那双凉冰冰的手掌,暖其身心。这一握她不禁惊呼:真是太……销魂了!当然,是冷得销魂!   年轻又美丽的女皇陛下总是有发不完的善心,这位少年委实可怜,赏赐狐裘都不足以表达她对他的关爱,于是乎,孟棋楠一声令下,近侍宫人便拿来一张羊毛织纹厚毯,把少年笼头裹住,直接抬回宫里边儿去了。   反正皇宫地盘大金子足,不在乎养一两个闲人。   最后的最后,少年成为了宫中第六十八位侍君。寒冬腊月,孟棋楠终于能日日为其温暖身心了。   一国之君诸如此类的“善行”不计其数,比如援助落难的美公子,搭救迷路的俏书生……甚至,孟棋楠去寺庙里上个香礼个佛,也能带走一位怀才不遇的俊朗高僧回宫讲解佛法。   高僧法号寂灭。他手持念珠,闭目眉心微蹙:“施主,孽海无涯,回头是岸。”   孟棋楠虔心向佛,拉住大师衣襟求教:“寡人如今正身处孽海,还望大师施以援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啊啊……”   高僧迟疑张眸,却惊得念珠落了一地。   诚心讨教佛法的孟棋楠本着在出家人面前不能太奢华的善意,摘去金冠褪去华服,只着一件朴素得连身体都遮不完的袍子跪坐在寂灭面前,仰头咬唇,投来渴求知识的纯净目光。   寂灭赶紧又闭上了眼:“非礼勿视……空即是色。”   孟棋楠虚心好学:“大师,什么是色,什么是空?寡人不懂,你给寡人讲讲好不好?”   高僧就是高僧,入了定般坐在榻上,说了一段佛偈:“勇者入定观,身心所与尘,见已生秽恶,如彼彩画瓶。”   孟棋楠咯咯娇笑:“大师好文采,令人好生仰慕。寡人也有一段偈语,请大师指教一二。”   “如火盖干薪,增长火炽热,如是受乐者,爱火转增长。薪火虽炽热,人皆能舍弃,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她呵气如兰,冲着寂灭耳畔轻吐妙音:“大师,寡人心如烈火,煎熬不已……”   拈花佛手搭上香软酥胸,寂灭终于被这把火烧得灭了佛心,堕入地狱。   回忆如斯美妙……可惜都已化为泡影。   孟棋楠不由得舔舔嘴唇,回味无穷哀声长叹:“唉——”   大概除了爱男色而外,她孟棋楠也没甚么缺点了。其实好色又怎么了,她是一国之君,后宫本就应该佳丽三千!可是她连三百人都还没纳到,竟然就一命呜呼了。   出事的那晚,孟棋楠因为边境传来捷报龙心大悦,赐宴群臣,自己也喝了不少的酒。人呐,一喝多了酒就容易犯错,不论男女老少。孟棋楠贪杯弄晕了自个儿精明的脑袋,于是在近侍来问召哪位侍君侍寝的时候,下了一个荒唐的旨意。   “去!把寡人最疼的那几个都叫来!”   近侍掐指一算,面露为难。博爱的陛下,您喜欢的男人还真是……有点多。   孟棋楠酒气上头,见她不动厉声喝道:“快去!梅兰竹菊松柏杨柳,统统叫来!”   近侍连滚带爬去传旨,于是,孟棋楠创下了皇宫里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   ——夜御八郎。   后面的事她就不大记得清楚了,大概流程应该是这样:醉得不轻的女皇陛下看着面前秀色可餐的八个美男子,很大方地替自己宽衣解带,然后叫他们也效仿之,脱干净爬到龙床上去。   众男好像有些害羞,扭捏着没动。孟棋楠笑嘻嘻去掐了把兰君挺翘的美臀,然后又摸了摸松君发达的胸肌,最后还不忘在柳君细窄的腰身上揩把油。   她左拥右抱四处送吻:“来给寡人香一个,来嘛……”   突然间不知是谁冷冷说话:“陛下,今夜你留下何人?”   八道齐刷刷的目光如八把飞刀,嗖嗖扎在孟棋楠头上。孟棋楠没被扎醒,反而被扎得更晕了。她蹙眉道:“你们啊,都留下。”   “不行,必须选一个!”   武将出身的杨君捏住她细弱的手腕,极其凶狠地吼了一句。孟棋楠吃痛娇嗔:“疼疼疼——”来自江湖名门世家的竹君出手袭向杨君,怒道:“放肆!放开我的楠楠!”   这一吼不打紧,群男激愤。陛下你偏心,凭什么竹君可以叫你闺名!   为了争夺今夜该谁侍寝,会武的都打了起来,不会武的……文斗。   孟棋楠一边躲着乱飞的香炉凳子,一边还要去劝下棋的梅君和兰君:“和为贵和为贵……别下太久啊,伤神……”   自食其果就罢了,关键还是颗酸得掉牙的醋果子。孟棋楠挑起这场积蓄已久的争宠大战,酒还没醒完,就被飞来的花瓶砸中脑门,直直倒地。   “陛下!”   众男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孟棋楠很想出口安抚一群心肝宝贝,眼皮却越来越重,最后把她整个人都压得沉了下去。她睡了许久许久,听到有许多人在耳边进进出出。诊脉的御医、探病的侍君、千里迢迢从封地赶来的弟弟……她想醒来,可眼皮似乎被针线黏住了,就是睁不开。渐渐,她意识开始模糊,沉沦在了黑暗梦靥之中。   最后,孟棋楠闻到一股舒心安神的沉香味。她认得这味道,他是被她害得破了戒,然后又被住持赶出寺庙的寂灭。   寂灭诵了一段经,然后四周爆发了铺天盖地的恸哭声。孟棋楠郁闷,寡人还没驾崩呢!哭什么哭!   “棋楠,”借着周围喧嚣,寂灭在孟棋楠耳边细语,“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你今日如此,源自从前种下的因缘。”   他把一串念珠套在她腕上,似有不舍地捏住她的手,道:“刹那法生,刹那法灭。诸行无常,寂灭为乐。棋楠你自以为看透了男女之爱,其实你什么都没有看透。你欠一场修行,且去罢。”   寂灭在她手背落下一枚轻吻,随即放开她的掌。孟棋楠顿觉压在身上的巨石都不见了,自己如一缕烟般轻盈,飘摇腾空。   再次醒来,她就莫名其妙坐在了去和亲的车辇之上。孟棋楠摸摸脑门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话说脑子还有点晕,只知道现在的肉身是个郡主。但当今是哪朝哪代,皇帝叫什么名字,这个郡主是啥来头,孟棋楠一点儿都没搞清楚。   “郡主。”   眼前红彤彤的帘子掀开,一名婢女钻了进来,手捧伤药纱棉。她跪在孟棋楠面前:“奴婢帮您换药。”   孟棋楠醒来见过她好几次了,猜测她应是正牌郡主的贴身侍女。孟棋楠任她动作,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侍女对她不识得自己并不感到惊讶:“奴婢青碧。”   孟棋楠赶紧打哈哈笑道:“不小心撞伤头,脑子都不大清醒了,青碧嘛,寡人记得,呵呵……”   青碧十八、九岁年纪,低眉敛眸很是稳重的性子。不过听孟棋楠口中忽然冒出“寡人”二字,青碧神情微变,抬眸定定看着她,道:“郡主身子还未大好,不宜多动多言。您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看着青碧冷若冰霜地退出去,孟棋楠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忘了她名字嘛,至于这么小气不!   “唉——”   第二百二十三次哀叹以后,孟棋楠百无聊赖推开小窗,觑一眼外间的景象。青山漫漫,野云幽幽。不知队伍行进到了那里,四周鲜有人烟,只是一片秀丽山水。   一辆四辔钿车扎进眼里。孟棋楠挑了挑眉毛。   银秋騕袅嘶宛马,绣鞅璁珑走钿车。倒不是孟棋楠没见过这等金银珍宝装饰的奢华车舆,而是对方的身份非同寻常,委实让她讶异。   要知道她所乘的不过是一般的朱轩马车,织帷上绣麒麟飞马,倒是符合这具肉身的郡主身份。但四辔钿车上的纹饰竟是鸾鸟凤羽,远远超过自己的格制。   孟棋楠暗中揣摩一番,看见窗边站着个侍女,便唤她:“喂,你叫什么名字?”这侍女赶紧屈膝见礼,声音弱弱:“回郡主的话,奴婢红绛。”孟棋楠一听又问:“红绛?你和青碧什么关系?”红绛答:“青碧是奴婢姐姐。”   “长得挺像,原来是姐妹。”孟棋楠了然,随即指着那辆钿车问:“里面是什么人?”   红绛闻言一怔,纳闷的神情一闪而过。孟棋楠见状,指着额头说:“受了伤脑子有点昏,记事情不是很清楚。”红绛释然,道:“回郡主的话,那是平阳公主和驸马的车舆。”   公主驸马?孟棋楠挠挠耳腮:“他们在这儿干嘛?”   不等红绛回答,钿车里传出令队伍停下的旨意。随即鎏金厢门推开,一玄色衣裳的男子走了出来。   孟棋楠顿时眼冒绿光。   美男子!   男子下车搓了搓手,有些犹豫,最终他捏紧了拳头,一副硬着头皮的样子往孟棋楠这方走来。   孟棋楠见他靠拢,赶紧风情万种地倚在窗口,面含浅笑,摆出迷死人不偿命的优雅姿势。尽管她极力掩饰,可还是难以遮挡直勾勾的目光投过去。   这男子走近后看孟棋楠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心头一阵厌恶,赶紧把头扭过去,冷冷道:“公主喊我来看你伤势如何,死不了吧?”   孟棋楠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兀自专心打量。   哎哟可真是俊!月眸丹唇,俊秀身姿,风度翩翩……连拧着的两条眉毛也好看极了!   “喂!我跟你说话听见没?”男子见她不出声儿,反倒心思恍惚神游天外的表情,于是不悦重复,“没死就吭个声。”   “寡……小女子安好,劳驸马费心了。”半晌,孟棋楠才温柔地回了句话,递了个不着痕迹的媚眼过去,羞涩低笑。   想她孟棋楠是谁啊?阅尽天下男风的天之骄女,后宫三千燕瘦环肥,哪种类型的男人没有见过?什么样难搞的男人没有搞过?区区驸马,小菜一碟!   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驸马有些傲慢有些骄气,说话也别扭。她能理解这种入赘驸马的难处。普通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驸马却不能,不但不能,没准儿还要忍受公主的七侍八宠。长久压抑憋屈,性子自然就古怪扭曲了些。对付这样的男人,首先不能仗着身份给他难堪,而是要帮助他找回面子,用小户女子崇拜的目光仰望他,再者就是柔情攻势,两厢夹击,不愁拿不下。   孟棋楠是个中老手了,对这招很有把握。   谁知,驸马听她说了话,居然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接着他又板起脸,严肃威胁孟棋楠:“以后给我安分些,再敢惹事我就一刀送你上西天,别忘了你自个儿是什么身份。”   驸马说完扭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孟棋楠一愣一愣的,扯着头发想这招怎么就不灵了呢?   “红绛,”等驸马走远,孟棋楠才徐徐收回视线,挫败又郁闷地问:“我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过节?”红绛是个老实人,道:“您与驸马有没有过节奴婢不知,不过……您似乎跟驸马的妹妹有些合不来。”   孟棋楠问:“驸马的妹妹是谁?”   “和您一样也是郡主呢,不过她出自东晋定远侯府,下嫁给我国右相大人为妻。”红绛一五一十道来,“而您是南楚的郡主,此去是奉了女皇陛下的旨意,与东晋皇室联姻。”   “原来寡人尚在南楚,可是寡人怎么不记得曾下旨让某位郡主和亲呢……”孟棋楠喃喃自语,忽的身子一震,眼里闪过难以置信的惊诧,她失态抓住红绛的手,声音陡然提高,“你说什么!定远侯府?驸马叫什么名字?!”   红绛被她吓到,结巴道:“驸马、定远侯左氏……名讳、虓……”   定远侯府,驸马左虓,平阳公主。都是一连串熟悉的名号,只怪她刚才被美色迷了心窍,一时没敢往那方面想。   女流之辈登基为王,孟棋楠并不是史无前例第一人,她的外曾祖母才是南楚的第一位女皇,自此开创女人承袭大统的先河。按此算下来,孟棋楠是开朝以来的第三位女皇,从曾祖到她,其中唯有一位公主没有继位,那便是她的外祖母平阳公主。平阳公主无心朝野,只甘于做世间普通的良家妇人,相夫教子。孟棋楠清楚记得幼年在她府中度过了大半时光,纵然年华老去,外祖母却如陈酒般沉淀出醉人韵味。还有外祖父,总是弯起一双月牙般的眼睛,把她举过肩头,亲昵唤她:“楠楠,囡囡……”   出身一样,姓名一样,连那双眼睛也一样。孟棋楠终于承认现实,刚才见到的美男子正是年轻时代的外祖父。   她又一头撞在了窗棱之上:“寡人不孝!寡人刚才居然调戏了自己的亲外公!呜……”   ☆、第二章 花痴   借尸还魂不稀奇,稀奇的是光阴倒退,一朝回到五十年前。   自打发现了真相,孟棋楠就食不下,寝不安。   你说她芳龄正茂,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这节骨眼儿上来了出天将横祸,几个男人争风吃醋反倒砸伤了她。砸就砸吧,弄个头破血流也没啥,可偏偏被砸个半死,哦不对,是彻彻底底被砸死了。那死就死吧,大不了投胎去下一世,问题是老天爷要玩儿谁也挡不住,一时兴起又让她活过来了。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活过来就当重新做人,她孟棋楠一定好好改改花心滥情的臭毛病。   可是为嘛要让她越活越回去?一脚蹦跶到五十年前,还色心不改调戏自己的外公?   老天爷你一定是嫌小打小闹的不过瘾,故意给寡人开了把大的!是吧?是吧!   让孟棋楠耿耿于怀的远不止这些,她还对这具肉身相当不满意!   没有以前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忍了,幸好肉身郡主跟外祖母平阳公主沾亲带故,稍微有那么点姿色,勉强过关,但这具身板儿看着也忒寒碜了。个子不算高双峰不算傲,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五根手指抓抓胸口,一掌包下绰绰有余,哪儿能和原来的波涛汹涌相比。小腰倒是挺细,不过不是那弱柳扶风的细,而是好比根稻草杆子,风一吹就能折断!   孟棋楠现在连镜子也不想照了,看见里面那个头缠绷带像胖蚕宝宝的陌生女人就脑瓜子疼。她只得不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好歹是宫里娇养出来的肉身,年纪也不大,后天补救还来得及,泡个药浴采阳补阴什么的……   只是这外表可以补救,声名狼藉又怎么办?   别看肉身名义上是郡主,其实比阶下囚还不如,因为她犯下死罪,协助其父淮南王谋逆。事败之后淮南王被判圈禁终身,家眷尽数流放,而女皇念在这位郡主曾侍奉膝下多年,不愿看她落魄如斯,刚好恰逢邻国晋皇有意交好,于是女皇一道圣旨让她和亲,把她当货物般送去了东晋,也算尽了姑侄间的最后一点情意。哪晓得肉身郡主对此不仅不感激涕零,还吵闹着要见心上人右相大人,右相自然是不屑见她的,因为右相夫人正怀着身孕等待临盆呢。肉身郡主求爱不成心灰意冷,于是一头撞死了过去。   这要放在孟棋楠手下,留她一具全尸就算大发慈悲了,还和亲?呸!去地府跟阎王小鬼相亲相爱去!   尽管对这位郡主打心底鄙夷,但孟棋楠还是衷心感激她的。若是没有郡主肉身可供寄住,孟棋楠大概真的要当孤魂野鬼了,不过以现况看来,说不定当鬼也比当劳什子郡主运气好。就好比赌牌九,孟棋楠拿到的本来是大杀四方的绝世好牌,哪知临场被人替换下去,峰回路转她终于重新坐上桌子,却摸了一手虾米烂牌。   爹娘不疼皇帝不爱,不是绝色不是大胸,戴罪之身又有花痴病,孟棋楠啊孟棋楠,你要怎么才能赢这一场?   “好端端怎的又寻死了?你们怎么看人的!”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孟棋楠飘忽十万八千里的哀思被拉了回来,她好奇推开小窗,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罩在红色斗篷下,正在训斥青碧红绛,“她若再有个好歹,定要治尔等一个看护不力之罪!”话音一落,青碧红绛惶恐下跪求饶。   孟棋楠挑挑眉梢:哟呵,小丫头片子气势十足!   训斥完毕这小人儿慢悠悠回过头来,正好与孟棋楠四目相对。孟棋楠见对方是个五六岁的玲珑小女娃,粉嘟嘟的讨喜极了,又念及她刚才出言袒护自己,于是冲小女娃灿然一笑。   哪知这女娃居然白她一眼,鼻腔冷哼道:“你最好别死了,不然我跟爹娘还要费心给你办丧事,麻烦又晦气!”   孟棋楠满腔热忱顿时被浇灭。谁家的熊孩子,懂不懂尊老爱幼礼貌待人啊卧槽!寡人居然被小孩儿给欺负了,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啊他娘的!   心中正在忿恨不甘,小女娃已经大步朗朗走了过来,眼中狡黠之光熠熠生彩。这女娃命令青碧抱她登上车辇,一眨眼钻到孟棋楠身边,笑得不怀好意:“你伤口还疼不疼?”   咦?孟棋楠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持有怀疑,于是敷衍道:“就那样儿。”   “我猜呀,”小女娃骤然凑到孟棋楠眼前,稚童细腻的皮肤找不出一丝瑕疵,她老气横秋地说:“头上的伤远没有心里的疼吧?”   孟棋楠下意识摸摸胸口,没有刀疤呀?她不懂女娃什么意思,所以也就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狐疑打量这人小鬼大的家伙。   小女娃见她反应平淡,不觉一怔,继而又天真地笑着道:“表姨母你猜猜你要嫁的是什么人?”   说起此事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肉身郡主被女皇匆匆打发走,像一件货物般送给了邻国,也不曾问过是要许给东晋皇室那个亲贵。想来以她今时今日的名声地位,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归宿。   不过孟棋楠此刻却没把心思放在这头上,而是紧抓着“表姨母”三个字不放,眼睛骤然瞪大:“你叫我什么?”   小女娃屡次打击她不成,愈发郁闷,没好气道:“表姨母啊,难不成我还要尊你为殿下?哼,你好大的面子。”   “你……”孟棋楠试探问道,“你娘是平阳公主?”   小女娃喊这具肉身表姨母,就说明她的母亲和肉身郡主是表姐妹关系,送亲队伍里只有平阳公主符合条件,如此说来,小女娃正是公主的爱女、孟棋楠的娘亲!饶了几个圈,孟棋楠觉得头都要炸了,总算把其中曲折摸索了清楚。   她娘的!还真是她亲娘诶!   团圆郡主看孟棋楠的表情莫名雀跃兴奋,心里有点毛毛的,犹犹豫豫承认:“嗯……”   “哎呀我的妈呀!”孟棋楠突然扑上去死命抱住小团圆亲了又亲,“娘亲嘞,你小时候的模样真可爱,乖死了乖死了!”   团圆被她勒得都快喘不过气了,又被亲了满脸口水,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偷鸡不成蚀把米,对眼前的“疯子”无力招架,只得哭了起来:“来人呐,表姨母脑子撞坏了!”   孟棋楠很郁闷,相当郁闷。   这具肉身本来就有个花痴的毛病,现在又被传言患了失心疯,眼看已经到了两国边界,孟棋楠被看守得愈发紧密,简直跟坐牢差不多。别人都怕她再发病生出什么事端来。   不过此事也算因祸得福,众人对孟棋楠的态度变得好了许多,青碧红绛也不再介意她偶尔冒出的大不敬之语,反而用无比同情怜悯的目光看她——咱们心智正常,不该和一个疯花痴计较。   这日,队伍还在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落脚城镇,岂料半路竟下起瓢泼大雨,几辆马车的车轱辘都陷进了三尺来深的淤泥当中,将士们冒雨把车推出来,可走不了几步,又陷进了更深的泥坑当中。   孟棋楠被请下了车,红绛举着油纸伞,小心翼翼搀她走过泥泞,看见一条绣合欢藕色马面裙沾满泥污,这丫鬟心疼得不行。孟棋楠却一脸兴奋,憋了好些天终于能出来透口气儿了!   看见公主驸马也站在边上,孟棋楠兴冲冲踩着泥水跑过去:“外……公主!”   团圆害怕地缩到了驸马背后,驸马也皱眉露出一脸防备,唯有平阳公主始终笑脸迎人:“你下来啦,快过来避雨。”   侍从临时搭了个遮雨的篷子,孟棋楠钻进里面甩了甩头,发梢水珠溅了旁人一脸。青碧忙不迭递上干净绢帕:“郡主快擦擦吧。”   孟棋楠接过来,低眉扫过团圆稚嫩的脸蛋儿,突然把手伸到公主跟前:“你给我擦。”平阳公主一怔,随即笑盈盈拾起帕子:“嗯,表妹你把头低一点。”   孟棋楠微微躬身,昂起下巴笑得一脸舒坦甜蜜。小时候就是外婆给她梳头洗漱,长长柔柔的手指拂过脸颊,仿佛一片花瓣掠过浮水,温柔极了。   团圆见状,悄悄扯了扯驸马袖子:“爹,表姨母又犯病了。”驸马摸着下巴满肚子算计:“花痴这回病得不轻啊,男女通吃。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咱们得赶紧把这尊瘟神送走。”   这场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让一群举足轻重的贵胄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侍卫长派人过来传话,说在三四里外的地方有个村落,恳请公主移驾去那里暂且一避。驸马看天色黑压压的,恐怕要下足一夜的雨,他听从建议,领着几个亲信就往村子去了。   这个村落不大,零星散住着二三十户人家,侍卫先找到里正道明身份,里正见对方那么大来头,吓得赶紧下跪磕头,又点头哈腰地把人领进祠堂躲雨,然后才去叫村里富户收拾干净屋子,留贵客住宿。   祠堂是破旧的,又奉着村里人家的先祖牌位,孟棋楠看了浑身别扭,转眼瞥见公主驸马亲密无间琴瑟和鸣,自觉不便打扰,于是她弯腰跟团圆说悄悄话:“娘,咱们出去玩儿好不?”团圆愤恨:“别喊我娘!”孟棋楠睁大眼睛认真继续:“你就是我娘,真的,寡人是你亲生的,如假包换。”团圆无奈,几乎想以头抢地:“我这么小你这么老,我怎么可能生得出你!”孟棋楠理所当然解释道:“等你长大就行了啊,对了,寡人还有一胞弟,也是娘亲你生的。”   “你、你……”   团圆被气得语塞,只好把头扭过去不理她。孟棋楠顺势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走。祠堂人多拥挤,谁也没注意到两人从祠堂的角门溜了出去。说也奇怪,刚才雨还下得像天漏了一样,这会儿乌云走了大半,毛毛细雨飘在空中,阳光穿过云层缝隙照下来,在村落上空映出彩桥。   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泥腥味,还有淡淡的香甜芬芳气息。孟棋楠和团圆都闻到了,团圆问:“是什么花?闻起来甜甜的,好好吃的样子。”孟棋楠道:“是槐花,你喜欢啊?等着,寡人摘两串给你。”   俩人循着香气一路往前,在一座平常农院前发现了槐树。绿叶子沾了水碧油油的,还有小铃铛般的花朵连成串儿,缀在枝头轻摇摆荡。孟棋楠为了讨好团圆,撩起裙子打了个结,抱住树干就蹭蹭往上蹬。   团圆目瞪口呆。这是那个矜持高贵的淑女表姨母?野丫头附体了吧?   “哎哟!”   孟棋楠一时忘了这具肉身不是自己以前的那副,不留神就摔了下来,“噗通”跌在树根底下,痛得她皱眉苦脸地直嗔唤。   许是动静太大,惊了院落里的人家,门打开有位妇人探出头来。   妇人二十多岁年纪,衣着朴素却难掩雪肤花貌,一双唇如擦过胭脂般艳得夺目,叫人一见难忘。不过她眸子却有些僵凝,眼睛失神地望着远处,微微偏头出声:“棋楠?”   ☆、第三章 避雨   孟棋楠看见她不觉愣住,耳畔久久回荡着那句“棋楠”。   难道这地方还有人认得她?   “快起来啦,丢人现眼的。”   倒是团圆看孟棋楠傻乎乎的睡在地上,像个泥人儿般邋遢,便嫌恶地拿脚踢她赶紧起来,接着扮出一副乖巧伶俐的小孩儿样子,过去同那美妇人说话。   “打搅贵府清静了,还请夫人见谅。我们路经此地碰上大雨,不知能否到府上避一避?她衣裳湿了,借个炉子给烘一下可好?”   小妮子一番话说得动听体面,嫩声嫩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饶是孟棋楠也为之赞叹。不愧是她娘,从小就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表里不一口是心非欺上瞒下!   那乡村妇人闻言微笑,侧过身子让开路:“进来吧。”   团圆才不管孟棋楠,率先兴冲冲进屋子躲雨去了,只剩下美妇人站在门口招手:“姑娘不进来么?”孟棋楠一身狼狈地爬起来,也走进了院子。美妇人笑盈盈关上门,转身跟了上去。   院子里的狗舍里蹲着两条体型庞大的犬儿,一黑一黄。犬儿看见陌生人进来顿时站立,张着嘴喉咙呜呜,随时做攻击状。美妇人闻声抬手压了压,犬儿才没有冲出笼舍,而是重新趴了下去。孟棋楠不经意间回头,这才发觉美妇人走动的时候总是要先听听,然后才迈脚。原来是个盲女。   “你……”孟棋楠张开五指在美妇人眼前晃了晃,询问的话还没出口,美妇人已经道:“我看不见。”孟棋楠闻言有些尴尬,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只听美妇人又道:“我可以听见,还可以闻到。”口气十分从容。   孟棋楠一见她就觉得似曾相识,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于是便问:“你认得寡……我么?”美妇人摇头:“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孟棋楠纳闷:“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叫棋楠。”   美妇人笑了:“我是闻到了棋楠香的味道,姑娘身上有此香做成的物件吧?”   孟棋楠抬起手腕,一串类似念珠的东西系在上面。自从她醒了此物就在腕上,她也没往心里去,只道是肉身郡主的饰物,而且珠子不知是用什么绳子串的,竟然箍得十分之紧,她取过几次都没取下来,所以就由着它去了。现在被美妇人一说,孟棋楠凑近珠子闻了闻,果真嗅到清凉香甜的味道。   “棋楠伽蓝,姑娘乃是有佛缘之人呢。”美妇人谈吐得体话带禅机,倒是不像乡野村妇。她轻车熟路走到门口,熟稔挑起帘子:“姑娘里面坐,我去沏壶热茶给你们暖身子。”   孟棋楠打量着简陋的屋子,看不到奢靡的器具陈设,但是家什齐全窗几整洁,不论是榻几还是圆凳,都被打磨得光滑平整,散发出新簇木料独有的清香。孟棋楠睁大眼好奇地看着周遭,发现针线篓子里有件未做完的男人衣裳,还有双孩童穿的布鞋。   原来是一家三口。孟棋楠揣测几分,一回头看见团圆也瞪着眼看来看去,不觉笑着去捏小妮子的脸:“看什么这么起劲?”团圆愤愤把头一扭:“你管我!”孟棋楠腆着脸笑嘻嘻道:“寡人不是关心你么,娘亲。”   又招来团圆一记恨眼,这时美妇人走进来,给一大一小倒上热茶,还拿了套干净布衣给孟棋楠换,交接时她摸到孟棋楠袖口的丝绣,道:“是我的旧衣裳,不比姑娘身上绮罗精贵,别嫌弃。”孟棋楠赶紧摆手:“夫人说哪里话!我怎么会嫌弃,夫人好心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孟棋楠进里屋换衣裳,团圆留在外头跟美妇人说话。美妇人抓了碟蜜饯果子给团圆当零嘴,自己做起针线来。别看她眼睛不方便,指间绣针却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在布料上灵活翻梭,留下一排细密针脚。   团圆看得张大了嘴,崇拜道:“姨姨你好厉害,眼见看不见却什么都会。”   美妇人不介她童言无忌,笑道:“做惯了也就没什么。小姑娘你几岁了?”   团圆月亮般的眸子弯起,伸出一个手掌:“五岁,我属猪的。”   “比我儿子小一岁。”美妇人循着声音去摸了摸团圆的脑袋,碰到双鸦髻上的东珠饰带,“生得真是好呢……你们是京城来的吧,里面那位是你姐姐?”   团圆并不抗拒她的触摸,只是惊奇:“她是我表姨母,脑子被撞坏了说话疯疯癫癫的,您别理她。姨姨,您怎么知道我们是京里来的?”   美妇人浅浅一笑:“随口猜猜罢了。”   “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人在院子外头高喊,然后犬儿也纷纷吠了起来。美妇人放下手中针线,眉角流露甜蜜:“我相公他们回来了。”   孟棋楠也听见了外头响动,她换好衣裳出来,恰好碰到美妇人的相公儿子进门。孟棋楠眼皮一抬,绿光大盛。   美男子啊美男子!   美妇人的相公一身青衫,鬓发被雨水淋湿了,正弯腰任妻子揩去水珠。他含情脉脉地看着美妇人,桃花般的眸子只专注在她一人身上,丝毫不视周遭事物。男人面庞如玉,丹唇墨眉,嘴角始终噙着温柔笑意,就像春天园中最引人注目的那株桃树,只为一人开出天下无双的碧绯独艳。   寡人后宫梅兰竹菊松柏杨柳都齐了,独独差一朵桃花!孟棋楠的狼血刚刚沸腾起来,转眼瞧见男子携着美妇人走来,小心翼翼把她护在怀中的模样,顿时热血凉了一半。   她虽然好色,但始终本着一个原则:绝不染指良家男人,有妻室的更加不行。因为第一她不喜欢强迫别人,霸王硬上弓那套她还没兴趣;第二,抛弃妻子的下作男人怎配爬上她的龙床!   话虽如此,可是看着如斯美色已属他人,孟棋楠心里头还是酸酸的。罢了罢了,这样一对珠联璧合的佳偶,寡人就看看饱下眼福得了。   “唉。”她微微叹气,回头去看团圆,却发现人小鬼大的娘亲正瞪大眼睛,直直盯住一个地方。顺着视线过去,正好落在这户人家的小男娃脸上。小男娃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团圆。   孟棋楠捂嘴直笑:娘亲与寡人乃同道中人!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小家伙同时出声,都在询问对方的来头。美妇人揉着儿子的头:“怎么对客人这样没礼数?两位姑娘路过我们家,进来避一避雨。”小男孩吐吐舌头:“我不知道嘛……叫你一个人在家别给陌生人开门,很危险的。”   团圆闻言努嘴不满:“我们两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危险的,哼。”   男孩儿脸红了,挠头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娘眼睛不方便,万一有坏人装成过路的,伺机而入就不好了……”   团圆伶牙俐齿:“那你觉得我们是坏人了?”   男孩儿连连摆手,都不知道怎么辩解了:“不是不是,我没有说你们是坏人……”   男孩儿一向也能言善道,在村里没几个人能说过他,不料今天碰上了对手,被一个没换牙的小姑娘打得落花流水。美妇人掩着嘴不插话,她相公也是一味微笑不语。   “好了,”还是孟棋楠看不下去团圆的咄咄逼人,扯了她袖子咬住耳朵吓唬道,“我的娘诶,你这样凶会把别人吓跑的,小心他不喜欢你!”团圆霎时闭了嘴,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服气。一会儿小妮子反应了过来,暗中狠狠揪了孟棋楠一把。   “谁要他喜欢了!”   孟棋楠疼得龇牙咧嘴,心想你才五岁就懂得招桃花了,娘亲啊娘亲,寡人真是望尘莫及……   忽然有些冷场,孟棋楠为了帮亲娘追男人,不对,是追竹马玩伴,赶紧打探这家人的底细。她对温柔翩翩的男子见礼:“突来乍到实在冒昧,请问阁下贵姓?”岂料那男人竖起食指搭在唇上,含笑摇头。   咦?不屑跟我说话还是怎么着?孟棋楠纳闷。   还是小男孩儿又开口了:“我爹患有喉疾不能说话。我家姓孟,与孟子同宗。”   孟棋楠抚掌惊讶:“哎呀好巧!我也姓孟,我叫孟棋楠,你叫什么?”   团圆鄙夷地白她一眼,小声嘀咕:“你什么时候姓孟了,胡说八道……”   男孩儿笑眯眯说:“乡亲们都我叫小铃铛。”   团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小铃铛?什么破名字,土了吧唧的。”   小男孩一张脸立马涨红,结结巴巴辩驳:“我名字才不土呢,我有、有大名的,孟君声,为君起松声的君声……你又有什么好听的名字?”   晴天霹雳。   孟君声?孟君声!   一道闪电劈在了孟棋楠脑门上。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十八罗汉,孟君声啊!他就是孟君声!孟君声是寡人的亲爹!   “孟君声,为君起松声……”团圆暗自咀嚼着这个名字,津津有味的模样。   男孩儿见状得意洋洋:“不是君生我未生的那个君生哦,我娘说这两字太悲凉了,不如现在这个意思好。喂小丫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团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名字虽然俏皮可爱,但比起君声二字来还是差了点内涵,于是把下巴一昂,“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孩儿急了:“我都告诉你了!”   团圆小小年纪就学了一身刁钻古怪:“谁说你告诉了我我就该告诉你呀,我又没答应。”   小男孩好不容易扳回一场结果又输了,气得面红耳赤:“你、你……骗子!”   孟棋楠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对着两个人小鬼大的家伙托腮叹息。   三岁看到老。爹你现在就是这怂样,活该一辈子斗不过娘,天天被压在人脚底下做牛做马,还自甘其乐。再转眼看向那对璧人,哦,现在该喊祖父祖母了。孟棋楠更是扼腕长叹,郎才女貌的一双人,却是眼盲口哑,上天不公,凭什么要留给他们这样的遗憾?   哎呀,寡人刚才还打过祖父的主意来着!孟棋楠猛然想起这茬,几乎又想一头撞死过去。   调戏了外公不够,还对爷爷想入非非,孟棋楠你没救了!   ☆、第四章 将军   黄昏时分雨停了,美妇人留两人用饭,孟棋楠当然不跟祖父母客套,大大方方应下。团圆瞧了眼孟君声,扭扭捏捏也默许了。   这是孟棋楠醒来后吃得最开心的一餐,看见祖父母虽然身有残疾但相敬如宾的样子,还有没长大的爹娘相互斗嘴玩闹,她突然觉得来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茶足饭饱,孟棋楠知道该走了,告辞以后牵着团圆走出院门。   一家人出来相送,美妇人倚在门口,黯淡的眸子盯着地面,面含微笑告别:“姑娘一路顺风。”就连不能说话的祖父也笑着挥手送别。   孟棋楠忽然间眼眶一阵灼热,匆匆垂下眼帘把泪憋了回去。   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祖父母,每每问起父亲只换得一声长叹,然后是久久的沉默。她不知道眼前两人相守的时间有多长,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活到了自己出生的那日。前世的时候,她与他们也许见过,也许素未相逢。但是今日,她确确实实见到了他们,吃到有生以来最质朴最温馨的一餐饭。   “夫人,我借小公子说几句话。”   孟棋楠一转眼又笑得没心没肺,招手让孟君声过来,咬着他耳朵说悄悄话:“我告诉你她的名字,你送她个东西好不好?”说罢她指指团圆。   团圆见两人俯首帖耳不晓得嘀咕些什么,又逢别离心头不快,却见孟君声跑了过来,解下颈间之物递给她:“送你。”团圆接过来一看,是个旧痕斑斑的银铃铛,甚至已经不响了。小妮子嫌恶道:“又破又旧,送我干甚么……”话虽如此,她还是飞快抓进了掌心。   孟君声笑了:“见物如见人,你别忘了我呀,我小名叫铃铛。”   团圆瘪着嘴有些不高兴:“我才不会忘哩,没礼貌的野小子,你也不许忘了我。”她解下髻上的东珠饰带,长长的一条赠予孟君声,“你以后去大都就到我家来,我做东带你出去玩儿。”   两人交换了信物,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孟棋楠冲着孟君声眨眨眼:“答应我的事要记得哦。”孟君声很严肃地点点头,表示一定记得。团圆好奇问什么事,孟棋楠只笑不语,惹得小姑娘一把甩开她的手,气冲冲跑了。孟棋楠看着她实则伤感还要故作坚强的背影,无奈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其实也没什么秘密,寡人就是告诉年幼的爹,以后要是和娘亲你生了女儿,一定要叫棋楠,孟棋楠。   走过南楚国秀丽蜿蜒的山水,渐渐靠近东晋,路上景致变幻为广袤辽阔的平原和奔腾不息的长河。孟棋楠觉得较之自己国家的温婉雅致,这片土地似乎更加豪迈恢弘,就像两个国家的君主一样有着明显区别——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大概晋皇还是重视这次和亲的,派了人在边境重镇迎接。孟棋楠换了一身宫装坐在车辇之中,准备接见迎亲特使。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踏得大地嗡嗡震动,车辇也随之微微摇晃。孟棋楠暗道好大的阵势排场。她竖起耳朵听着车外的动静,有一匹头马渐渐靠近,马上之人身着铠甲,颠簸时鳞片碰撞发出细微的金属声。耳闻声音越来越清晰,此人勒缰下马,落地时沉沉一声,估摸是个身形魁梧的武将。   “纪玄微奉旨迎接平阳公主尊驾。”   诶?和亲的是她,怎么只接公主的驾?孟棋楠正要掀帘子装腔作势寒暄一番,一下僵在那里。周围之人也愣了愣。驸马赶紧从四辔钿车里钻出来,对着来人一阵客套:“原来是纪将军呀,咱们之间还客气个什么,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呵呵……”笑声干瘪瘪的,似乎有些尴尬。   叫纪玄微的将军音色冷冷:“都是应该的。驸马请。”   孟棋楠悄悄推开小窗上一条缝,透过间隙打量此人。他骑马背对着这方看不清面貌,但从阔肩长腿笔直腰背的身形来看,定是名气宇轩昂的伟丈夫。   美男美男美男!   孟棋楠色心又起,不觉舔了舔唇。不过这回她谨慎多了,拉着青碧问:“我和这位纪将军,不是亲戚吧?”   第一次看上外公第二次看上爷爷,现在好不容易又看上个男人,可千万别是什么舅老爷姑婆公!   青碧莫名其妙:“您跟他当然不是亲戚。”   孟棋楠抚着胸口舒了口气:“那就好。”   她低落几天的心情又高涨起来,攥紧拳头斗志昂扬。   “就是他了!”   孟棋楠想得很美好:既然已经不是皇帝了,三千佳丽早已没影,那就把要求降低一点,随便收几个美男子就行了。反正嫁谁还不知道呢,万一是个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老头子咋办?死寡她都不愿守,何况活寡!趁着晋皇还没指婚,能钓上几个算几个。眼前这个纪将军就不错诶,气度不凡年少有为,而且听说还没娶媳妇,要是勾搭上他,说不定还能正儿八经嫁进将军府。想想当将军夫人的日子就觉得一片光明,将军是习武之人啊,习武之人身体最是强健,一个顶三个用,她孟棋楠不愁长夜寂寞……   到了下榻的驿馆,孟棋楠绞尽脑汁地回想以前都是怎么哄后宫那群醋坛子的,可惜她纡尊降贵讨别人欢心的时候实在太少,思来想去也就记得开口赏赐东西了,有金有银有诗有画,说俗是俗不可耐,说雅也风雅极致,不过追根结底都是四个字——投其所好。   “青碧,你说纪将军那种男人喜欢什么东西?”   乍听孟棋楠这般一问,青碧一怔:“奴婢不知。”   孟棋楠又问:“红绛你觉得呢?”   红绛不是机灵的人,老实说出心里想法:“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将军是武将,想来会喜欢舞刀弄枪吧?”   “嗯……”孟棋楠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貌似不经意间问道:“我嫁妆都有些什么?千里迢迢过来,东西寒酸是要被人耻笑的。”   “郡主您放心吧,陛下可心疼您了,嫁妆用的是公主的格制。”红绛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口巨大的金丝乌木箱,“普通物件由下面人抬着,这箱子里是最精贵的宝贝,我和姐姐不放心交给别人,都自个儿看守。”   “金如意一柄、玉如意一对、麒麟鼎一双,还有东珠、珊瑚、红碧瑶、绿玉、琥珀、金珀等各六盘,以及金镏子、宝石花钉……”   红绛取出礼单照着念了起来,孟棋楠赶紧摆手:“打住打住,这些都是常见的玩意儿,我意思是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东西?”   红绛苦着脸:“特别的东西?奴婢不晓得……”   青碧见状,从箱子底翻出一个紫缎锦盒:“此物是别人送来的贺礼,不知郡主找的是不是它?”   孟棋楠打开盒子,锋芒掠眼,寒影咫尺。   是一把剑。   三尺青锋静静躺在软绵锦上,剑锋淬寒刃染冷霜,此剑仿佛一位老去的王者,独自在静谧的空间沉默,不发一言却无法掩饰住曾经的辉煌。   “宵练。”孟棋楠拾起剑,指腹抚过柄上的纂书,喃喃自语:“吾有三剑……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振袖劈下,宵练无声没入桌沿,削下一个边缘齐整的桌角。   “啊!”红绛吓得急促惊呼一声,捂住胸口劝孟棋楠:“郡主别玩儿了,当心伤着自己!”   孟棋楠满意地打量着宵练,弹指在剑身让其发出嗡鸣声,她闭目聆听兵器的倾诉,秀丽面庞露出只在猎人脸上才能找到的嗜血表情。青碧瞥见打了个寒颤。   “去,找一把剑鞘来。”   南楚的春夜暖风习习,东晋这里却寒风料峭乍暖还寒。在本该安寝的时候,孟棋楠穿着便服,提着宵练走下阁楼。   院子中央有棵婆娑树,树下站着一名高大男人,正负手在背仰望树叶,有些出神。他已卸下铠甲,墨色衣裳很旧但很干净,应该是被浆洗过许多次。   “咳……”   孟棋楠故意重重踏步走近,可纪玄微置若罔闻,连头也没回,只是一味痴望婆娑树。无奈下她只好咳嗽了一声,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他终于转过来半张脸,刀斧雕刻般的轮廓很有味道,长眉入鬓眸子深邃,冷峻中隐含几分怅惘韵味。孟棋楠赶紧温婉一笑:“我是……”   “郡主殿下。”纪玄微冷漠颔首,率先道出她的身份。   孟棋楠惊讶:“你认得我?”   纪玄微的为人一如他的气质,疏离又直接,他道:“末将奉旨接驾,自然见过殿下画像。不知殿下来此有何吩咐?”   娘的!这群人是真怕她逃婚还是怎么的?人没到就把画像拿给对方记得滚瓜烂熟,还好肉身郡主只是换了瓤没整皮,要被人知道了八成会砸了她这个赝品!   孟棋楠羞涩地捧起宵练剑:“闲来无事,想请将军指教一二。”   ☆、第五章 比贱   “宵练?”   纪玄微的眼里闪过火焰,孟棋楠敏锐地捕捉到了,露出会心的微笑。兵器于男人,特别是一名武将,恐怕不亚于衣裳首饰带给女人的狂热。   孟棋楠装作无知:“这是别人赠予我的,我也不太懂刀啊剑啊什么的,这把剑有什么特别来历?”纪玄微接过宵练:“孔周三剑,含光、承影、宵练,皆勿能杀人。据说宵练一过即愈,血不染刃。”   他握剑在手往空中划拉两下,整片的婆娑树叶缓缓飘落地上。孟棋楠弯腰拾起,叶片在掌心碎成两瓣。   纪玄微由衷称赞:“果真名不虚传!”孟棋楠趁热打铁:“宝剑赠英雄,纪将军,反正我拿着宵练也没什么用,干脆送给你罢。切莫推辞!你不收就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要你纪玄微收了我孟棋楠的东西,那就欠下一份人情。日后叫你还情的时候,可要爽快一点哟。   这厢孟棋楠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纪玄微却收起宵练,奉还给她:“多谢郡主美意,只是末将不能收。”   孟棋楠冷不丁碰壁,脱口就问:“为什么?”   “末将曾经沙场鏖战,用的是砍头的陌刀,如今太平盛世,血光陌刀早已尘封,我也改用其他兵器,是无锋剑。”   “无锋?谁铸的?没听过呀……”   “并非名家之作,只是未曾开刃的普通铁剑,无锋不伤,钝剑杀不了人。”纪玄微略有悲凉地幽幽叹道:“我以前杀戮太重戾气过盛,总是伤人伤己,逼走了不应该走的人。只愿以后能如无锋平和内敛,也许这样,她……会回来罢。”   他把视线挪走,又朝着婆娑树。   孟棋楠挫败极了。你说你一个正气凛然粗犷豪放的大将军深更半夜在院子里对着棵破树伤春悲秋是唱的哪一出啊!寡人以为看上的是个豪迈糙汉,却不想纪将军您是多愁善感的西施姑娘!   她恨得捏碎了手中树叶,牙关咔擦直想立即把纪玄微就地正法,搁嘴里咯嘣咯嘣嚼碎了完事儿。可是现在不能啊。论武功她这具娇滴滴的肉身肯定打不过战场下来的将军,论以权压人她更不是个菜,这是别人的地盘,她一介罪臣之女还能翻天?   只有随机应变了。孟棋楠越挫越勇,硬着头皮说:“素闻阁□手了得,小女子在家也学了些皮毛的拳脚功夫,愿与将军切磋,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纪玄微闻言皱起眉头,迟疑道:“这……呵,恐怕不大妥当。”   孟棋楠也知道在对方眼里自己这种人的花拳绣腿被他一拳头就能打死,不过又有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也许她跟纪玄微过着过着招,就过出感情来了呢?过日子还不是这么个理!   “将军不必怕伤到我,咱们点到为止,顺便让我用宵练见识一下您的无锋,如何?”   再三劝说怂恿,纪玄微终于勉强应下,吩咐随从取来无锋。   孟棋楠开头的架势挺像回事儿,她稳扎马步举着宵练,出声提醒:“得罪了。”   纪玄微对战前脱掉身上的旧衣,小心翼翼叠好放在角落,然后才拿着无锋从容应战。普通铁剑在他手中如同获得神力浇灌,绽放出刺目寒光。   孟棋楠双指抹过剑刃,作了起势:“手捉夜影,欲刃曙天。看招!”   纪玄微眉心一跳。   光如流火,破风啸影。两人只比招式不拼内力,却也搅得此地飞沙走石风,婆娑树叶簌簌掉落。   孟棋楠作为帝王文武兼修,自身功夫不差,但是郡主肉身是个绣花枕头,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细腕无力不说,动作稍微大一点就浑身痛。她勉强应承着纪玄微劈下的重剑,虎口震得发麻,心里想时机差不多到了,下一招她就装作接不住,然后受个不大不小的伤……   英武将军,榻前伺候嘘寒问暖,寡人就全指望你了!咱们日久生情你又心怀愧疚,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   “这套剑法谁教你的?”   孰料纪玄微迟迟不出下一招,却是盯着她眼睛追问,从容面色露出罕有焦迫神情。孟棋楠一愣,如实回答:“我爹。”   “敢问令尊又是从哪里学得?”   纪玄微干脆收了无锋,无心再比的模样,对这套剑法的来历执拗非常。孟棋楠不备他骤然收势,前倾的身子没了倚靠,顿时摔了下去。   “哎哟——”   宵练被扔出老远,孟棋楠掌心都磕破了,还吃了一嘴的灰。这种狗爬式的姿势实在不雅,她急忙撑坐起来,从怀里套出手绢摁住手心伤口,抬眼微怒:“要比就好好比,啰里吧嗦问这些干嘛!痛死我了……”   “抱歉,是末将的不是。”纪玄微俯身扶起她,口气竟是十分卑微,“请郡主告知实情,这件事对我十分重要。”孟棋楠不高兴地揉着胳膊,没好气道:“我又没问过我爹,反正他教了我就是了,说不定剑法是家传的呢。”   “不可能。”纪玄微斩钉截铁地否定,“不瞒殿下,这套剑法乃末将所创,名为霜影。霜叶不眠,红映流火,手捉夜影,欲刃曙天。”   “我为她创了这套剑法,又教给了她。世上会这样剑法的人,只有我与她二人。如今我只想知道她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孟棋楠看着他哀恸的双眸,火气被浇灭一大半,她也叹道:“我是真不知道。这样吧,以后有机会我帮你问问我爹,保证打听出他师从何人,行了吧?”   “那……也只能如此了,末将在此谢过殿下。”纪玄微语气中都是无奈不甘。孟棋楠拿手绢包好了手,很豪迈去拍了拍他肩头:“别客气!纪将军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不在话下。对了将军,听说你还没娶妻,那有中意的姑娘没有呀?”   看你抿着嘴不吭声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没有对不对?英武将军,你看寡人怎么样?当你意中人好不好哇?   虽然孟棋楠脑子里是这么想,嘴上却还矜持着没说出来,一味含笑望着纪玄微。纪玄微沉默片刻,许久才抬起下巴。   “有。”   孟棋楠搁在他肩头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她垂下眼角闷闷不乐:“哦,是谁?”   好不容易碰上个长相英俊官位显赫洁身自好还不是亲戚的男人,老天你居然安排他暗恋别人!成心跟寡人过不去是不是!   “她曾与我朝夕相处三年,我们每每靠近彼此,却又因误会离得更远……当我终于开口说要娶她,她却不再给我机会。她走了,只留给我寥寥几语。君恩于心,君颜不见……呵,她说再也不要和我相见。”   他扬起的唇角流溢出丝缕苦涩,孟棋楠恍然瞥见他夹杂了霜雪的鬓角,猛地发现这个男人竟已苍老如斯。他还不到三十岁吧,为什么就像活了三百年的行尸走肉?   此时此刻,孟棋楠竟如鲠在喉,吐不出安慰人心的只言片语。   纪玄微敛起惆怅,淡淡回眸瞥向搭在肩头的纤手:“夜深了,郡主请……”   绣着芍药的手绢突兀跳进眼里,纪玄微一把抓住孟棋楠手腕,惊眸错愕。   “痛痛痛!”孟棋楠吃痛哀嚎,“将军大人有话好好说,快放开快放开,男女授受不亲啊大人!”   喜怒无常的大将军,寡人吃不消你的怪脾气了,不要你了还不成么?   哪知纪玄微一反常态,大力钳着她的腕骨,小心翼翼地解下手上绢帕。孟棋楠的伤口被碰到,愈发疼得龇牙咧嘴。   难道纪将军是怜香惜玉?不对啊,拿着块破手帕看甚么,她的伤口在手心好不好!   要不纪将军想辣手摧花?也不像啊,他看着手绢双目泛光泫然欲泣的样子又是为那般?   孟棋楠想不明白,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坚定:再不招惹这煞星了,寡人跟你八字不和!   “哪儿……来的?哪里来的!”   纪玄微喉头哽咽,几乎是费尽力气才勉强迸出这么几个字。孟棋楠心头咯噔一跳,倒不是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就是觉得他怪可怜的,于是据实相告:“别人送的。”   “谁送的!”   谁送的来着?孟棋楠回想一番,恍然大悟。那日去祖父母家避雨,自己摔跤弄湿了裙子,好心的祖母拿了套衣裳给她换,这条手绢就夹在其中。她喜爱手绢绣花精致妍丽,又想是祖母的东西,于是悄悄留下权作纪念了。   咦?他怎么对手绢的来历如此看重,莫非……   孟棋楠脑瓜子转得飞快,不答反问:“谁送的有什么干系?”   纪玄微激动道:“当然有。”他拿来墨色旧衣,把衣领后面墨线绣的暗花与手绢花样对比,“你看,这两样东西出自同一人之手。”   孟棋楠一瞧,形状绣法还真是一模一样。   “剑法、绣花,都是她的,你见过她对不对?是不是她不让你告诉别人她的下落?没关系,你只需同我讲她好不好……”   他念念不忘的人是她盲眼的祖母!无巧不成书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种事儿居然都让她孟棋楠撞上了!   “她……”孟棋楠稍微有些神思飘忽,须臾她冲纪玄微笑道:“她很好啊,相夫教子过得不错。”纪玄微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平安就好……她嫁人了?”孟棋楠点头:“嫁了,儿子都好大了。”   纪玄微雀跃的眼顿时黯淡下去,他匆匆垂眼:“嫁、嫁了也好,粗茶淡饭也是福气。你能否告诉我她在哪里,我想去……探望。”   “君颜不见,你忘记她说过的话了?你去看她只会打乱她平静的生活,也许又会再次逼走她。”孟棋楠捡起宵练装进剑鞘,蹬蹬往阁楼上走,临到入门回眸一笑,“不过你若是答应欠我一个人情,我会考虑告诉你。”   纪玄微眼睁睁看着那扇房门重重阖上。   孟棋楠大晚上溜出去,一回来就把剑扔在桌上,阴着脸走到床边,一头栽了上去,把脸窝进被褥里生闷气,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红绛关心询问:“郡主您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没人惹我,我就是生气。”孟棋楠咬着蜀锦被面儿,愤愤磨牙,“真真是出师不利,烦!”   人生最郁闷的事不是芳华正茂一命呜呼,也不是借尸还魂附身到倒霉鬼身上,更不是不能染指英俊的爷爷帅气的外公。   最郁闷的莫过于你一觉醒来变成了五十年前的老女人不说,而且赫然发现你看上的男人心中有朵白莲花,居然是你的亲祖母!   卧槽,情敌都是奶奶辈儿的!佛祖你还是来道天劫劈死寡人算了!   ☆、第六章 偷听   孟棋楠一蹶不振。   从小别人就夸她,什么天纵奇才天赋异禀艳绝天下智冠古今……听得耳根子都烂了,她也习惯听别人夸,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这群人嘴里还是能吐出那么点儿实话的。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是谁赐予了自己一切。她睿智的父亲机敏的母亲传给了她诸多优点,再往上说,她的潇洒不羁像外公,美艳眉眼像外婆,温柔多情像祖父,从容大气像祖母……   孟棋楠从来就是天之骄女,无论表面还是内在,她都算得上独一无二。   可是现在呢?沦落为平平无奇的花痴郡主,头上还被扣着死罪的帽子,做什么都不自在,都要听别人摆布。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窝囊。   最气人的是,她想找个暖床的男人怎么就那么难!   孟棋楠如今这怂样,每回遇上能入眼的男人,只会被打击得更加颓丧。一来二去,她都想干脆转行好女色算了,至少还有青碧红绛俩丫头凑合用一下。   只是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吃惯了大鱼大肉,对着青菜萝卜实在难以下咽!   孟棋楠一路挠墙,终于进入了她下半生的牢笼——东晋都城,上京。   上京,这是个她梦萦千次的地方。无数次听外公讲起这里的景致,有才子佳人相会的揽月桥,有豪门子弟消遣的群仙楼,更有文人墨客斗诗比画的鸥鹭堂。孟春扫雪仲春赏梅季春尝新茶,炎夏泛舟纳凉,金秋登高吃蟹,到了寒冬白雪连绵,大地披上素缟,却又有了更多的玩儿法:堆雪人打雪仗雕冰花,还能取梅花上的雪煎茶吃,滋味妙不可言。   这里是外公的故乡,孟棋楠骨子里也有一份游子重归的情愫,在进城后透过帘子觑着外间光景。   好热闹的地方啊。十里仪仗净街以待,两旁的人都挤过来看送亲队伍,汹涌人群甚至挤垮了街边小贩的摊子,廉价的珠花首饰掉了一地,圆溜溜的银珠子滚了好远,被宽沿的车轮碾扁。   孟棋楠微不可察地颠簸了一下。   她要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度过余生了,不知不觉中,似乎也有几分怅然。   “诶?这是哪里?”   本以为要先进宫拜见晋皇,可凤羽钿车却径直驶到了一座朱门大宅之前,而纪玄微把他们送到这里后,竟告辞回宫复命去了。   孟棋楠为肉身郡主尴尬不已: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可这般行事也太欺负人了!   公主驸马已经下了辇,青碧也搀着孟棋楠落地。孟棋楠被外间明亮的阳光晃到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这才抬头看清府门高悬的牌匾。   定远侯府。   敢情是外公家呀。孟棋楠心里没那么沮丧了,觉得在此落脚还不赖。侯爷与夫人闻讯急忙出门来迎,团圆甜甜喊人,张开双臂就飞扑过去。一家人真是其乐融融。   “这位是?”   侯府夫人看见孟棋楠,不敢十分确定她的身份。平阳公主牵过孟棋楠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妹,嘉兰郡主。郡主,这是我婆婆。”   侯府夫人了然:“哦,原来是郡主,一时眼拙没认出来,快请进吧。”语气淡淡的,似乎不太欢迎这位声名狼藉的花痴郡主。   孟棋楠则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亲昵逮住夫人的手:“闻名不如见面,久仰久仰!我说外……驸马爷怎么有如此风采,原是随了夫人的相貌,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还有侯爷,也是相貌堂堂气度非凡,难怪子孙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哈哈……”   夸你们好看也就是夸寡人好看,老祖宗甭客气。   侯府夫人的眼里有些愕然,勉强应付道:“哪里,我们都是抱孙子的老人家了,郡主谬赞。”   团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悄悄给侯府夫人使了个无奈眼色,指着太阳穴摇头。侯府夫人一目了然,看孟棋楠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催促众人赶紧入府了。   定远侯府没料到堂堂晋皇会把来和亲的郡主撂着不管,府上一时没给她准备妥帖的院子,只好暂且让她住在了匆匆收拾出来的筠芝斋。筠芝斋是驸马的妹妹、也就是肉身郡主的情敌,未出阁前所住的地方。把她安排在此,恐怕……   青碧晓得了脸色不佳,担忧地看向孟棋楠,孟棋楠却没事儿人般坐着嗑瓜子,还兴冲冲对着下人指手画脚。   “窗户别关,晚上正好赏月,门口那株什么花儿?换了换了,我只爱玫瑰。说起玫瑰怎么就嘴馋了……红绛,快去做盘玫瑰糕,我饿了!”   玫瑰糕都端上来了,青碧还在点算嫁妆有没有丢失,偌大屋子摆了遍地琳琅,下脚都没空地。孟棋楠不耐这些琐事,端着盘子就往花园逛去。   黄昏日落,侯府侍婢提盒呈盘,鱼贯穿过花园,看样子是到前厅去送晚膳。孟棋楠有玫瑰糕果腹,也不在乎别人是否叫她赴宴,转眼瞧见花园假山旁放了个食盒,毫不客气地打开。   笋尖腩肉、香酱熊掌、还有鸡舌羹和鹌鹑菜。孟棋楠拿筷子挑挑拣拣:“肥腻腻的谁要吃……”她把菜弄得乱糟糟,只偷食了几根笋尖,然后顺走了盒子里的酒。   她在假山后面找了棵树爬上去,靠着树干喝一口酒吃一块点心,咂咂嘴惬意极了。   “哎哟,是哪个天杀的偷了我的菜!这可怎么办呀!”   “阿武,一个人骂骂咧咧什么呢?”   “月姐,我送菜的时候肚子疼,就把东西放这儿去了趟茅厕。哪晓得回来就见盒子被人翻得乱糟糟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贪吃鬼这么大胆,害苦我了!怎么办呀月姐,这些都是那位大人物爱吃的菜式……”   “谁叫你不看好东西,活该!算了,拿回厨房叫重做一份,我先上别的菜。”   孟棋楠躲在树上听笑话,乐得嘴角都挂到耳朵上了。她猛灌一大口酒,再往嘴里塞了块玫瑰糕,吃得津津有味。   侯府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筵席开了筵席散了,穿园而过的行人终于少了下来。孟棋楠晃晃手里的酒壶,也见底了。她抬头看天上明月,咦,怎么好像是两个?揉揉眼再看,嗯,就是两个。   孟棋楠醉了七八分,歪歪斜斜抱着树干溜下来,准备回屋子睡大觉。这时又有两个丫鬟打着灯笼走进园子。鬼使神差,孟棋楠不想跟陌生人打照面,于是走几步就猫腰钻入了边上的一处花丛。   “今天侯爷跟夫人真是高兴,听说在屋子里伺候的都赏了金子。”   “那当然啦,少爷难得回府一次,这次还带了少奶奶和小小姐,夫人当然高兴。”   “什么少爷少奶奶,人家是公主驸马!这般没大没小的称呼,当心管事听见了罚你!”   “我才不怕呢。在别处是公主驸马,在侯府就是咱们的少爷和少奶奶。对了,听说这回还有位郡主也住进了府里?怎的筵席上没见她?”   “呵,她呀,估计躲在屋里哭吧。诶,你知不知她是过来和亲的?”   “知道,我听说她父亲大逆不道犯了死罪,按律要全家抄斩,是皇帝看她可怜才留她一命的,所以把她打发到了咱们这儿。”   “那你晓不晓得她要嫁谁?”   “谁?”   “传言说会许给北平王,就是那个快八十岁的北平王!你想呀,上京这里哪户好人家能容下这样的女人?再说没理由别人不要就塞给咱们,陛下肯定是碍于面子才答应的,私底下随便打发了事。反正北平王还能活几年也不好说,干脆送个人过去伺候着,既不辱没她郡主的身份,老人家也乐得多个年轻美人服侍,一举两得。”   两个嚼舌根的丫头走远了,孟棋楠呆坐在花丛里,迟迟回不了神。   “八十岁的老头子,过几年就守寡……”孟棋楠气得把酒瓶用力抛远,指天怒骂,“你什么意思!我以前只睡过十八岁的,现在你让我睡八十岁的,不带这样整人啊!”   寡人摸惯了少年们光滑软嫩的身躯,实在是不想去摸老人家皱得如包子褶的皮……想起来就膈应。   孟棋楠满腔愤慨,不察酒瓶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越过花丛砸在了水塘边的一团黑影上。   “唔!”   一声闷哼黑影倒地,孟棋楠听见动静赶紧跑过去看,心想可别砸死了外婆外公养在园子里的宝贝仙鹤。   咦,是个男人?   ☆、第七章 邂逅   “喂,你怎么样了?喂!”   孟棋楠扶起这倒霉鬼,拿手拍他脸颊。此人一身苍蓝长袍,二十多岁年纪,面容倒是十分俊挺,玉冠束发显出几分高贵气度,就是一双眸子紧紧闭着,眉心微蹙似是难受。   孟棋楠使劲拍打,甚至去掐他人中:“喂,你倒是睁一睁眼呐,真被砸死了?运气不是这么差吧……我数三下你要还不醒我就跑了!一、二!”   “呃……”   男子喉头呻、吟一声,幽幽转醒张开了眼睛。一对瞳孔颜色略浅,类似琥珀之色,睁开时连一瞬的迷惘都没有,格外冷静,甚至有几分阴鸷。   孟棋楠庆幸地拍着胸口:“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死了。怎么样?哪里痛?”   男子坐直了身子,斜睨孟棋楠一眼,阴眸中寒光乍过。他伸手推远她,低沉声音不怒而威:“你好大的胆子。”   “喂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啊!我看你晕倒了扶你起来,你骂我干什么?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早知道任你死在这儿算了,省得做好事还要挨骂!气死我了……”   孟棋楠害怕把对方打出什么毛病来要负责,干脆先声夺人,理直气壮反驳一通。男子沉默了,只是静静打量她,眼神阴霾。   到底唬没唬住人孟棋楠心里也没底,她见男子不说话,小心翼翼拿根指头戳他肩膀:“喂,你到底有没有事儿?没有我就走了哈?”   “你好心?”   须臾,男子轻轻勾起唇角,手掌在地上摸索到酒瓶凶器,拿起来问孟棋楠:“你扔此物偷袭……我,始作俑者也配说好心?”   孟棋楠面不改色一脸正气:“不是我扔的。”   在从小和太傅斗争的回合中她就学到一件事:犯了错一定要死不认账,否则死得更惨。不然烧了太傅胡子那么多次,她只要承认一回,这满头青丝必定保不住。   男子微微一笑,笑意森寒。眨眼间,他猛然揪住孟棋楠的手腕把她拖拽到面前,鼻尖凑近几乎快碰到她的脸颊。他深深嗅了一口。   “好醉人的香味……要不要把你开膛破肚,取出腹中酒液与此瓶中的比一比,看看是否侯府佳酿?嗯?”   残忍的话从男人薄软的嘴唇轻描淡写说出来,不深思不能体会其中的冷绝。他呼出的气也酒意微醺,孟棋楠也不知怎么想的,只是见到那双诱人薄唇近在眼前,于是就把自己的嘴往前送了送,亲上了男人。   唔……冰凉香软,他也喝酒了呀,不知是哪种酒?等寡人再多尝一口……   孟棋楠色迷心窍,搂着此人狂亲一通。男人不料这般放浪形骸的举动,一时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倒有几分任其为所欲为的架势。   亲着亲着,孟棋楠骤然清醒:此地是侯府,侯府的人跟她都有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眼前这个说不定还是她亲戚!   想到这里她就不敢亲了,赶紧咬住舌尖痛醒自己,转过头呸呸吐口水:“罪过罪过,寡人又贪杯了,差点酿成大错,还好及时止损,幸好幸好……”   念叨完一回头,见男人还睁着眼冷冷望着自己,孟棋楠急忙笑嘻嘻赔罪,“兄台对不住啊,砸你不是故意的。反正我亲也亲过了,这事儿就算了吧?啊?”   男人慢条斯理抬起袖子,狠狠在嘴唇来回揩抹两下,这才冷笑道:“砸了人又行轻薄之举,还能说算了,如你般厚颜的女子倒是罕见。”   “瞧兄台说的哪里话!”孟棋楠最大的优势就是脸皮厚,她勾肩搭背地靠过去,始终腆着一张笑脸,“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你要出去说我轻薄你?谁信呐!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么,我又没夺你贞操,用不着这么在意是吧?男子汉大丈夫拿出点气魄和度量来,别女人似的斤斤计较。来,我陪你喝酒,给你赔不是!”   她抓起男人身边两个长颈酒壶,自己抱一个,塞一个到他怀里。   “我先干为尽。”孟棋楠咕噜噜灌下几大口,很豪迈地招呼道:“喝呀,你也喝呀,甭客气。”   男人淡淡扫她一眼,终是没有发作,学她的样子含住壶嘴,轻轻嘬了一口。   他们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凉凉的。夜风吹来池子里的水腥味儿,那男子不着痕迹拿手扇了扇鼻端,孟棋楠却因看见水面上浮着两只鸟,高兴地吹口哨逗它们。两人相对无言许久,男人终于主动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棋楠。”   “齐男?哈,令尊令堂口气不小。”   男子似笑非笑,对她名字不屑。孟棋楠飞他一记白眼,挽起袖子把念珠露出来:“认识这个么?”   藕腕掠过,如悠远花草之香,瞬间又变幻得甜凉浓郁。男人目露讶色,摸住珠子查看质地,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棋楠或硬如玄铁,或软如蜜膏,形状瑰奇馥其芬馨,从古便以万金计数。世间棋楠多是黑褐沉色,而你这串色白似乳,恐怕整个晋国也找不出第二串。”   孟棋楠收回手:“算你有点见识。三生修得棋楠缘,我是这个棋楠。”   “三生修得棋楠缘……呵,有点意思。”男人咀嚼着这句话,低低笑了。   孟棋楠放下袖子:“你就不够意思了,还不告诉我你是谁?侯府里哪房的公子?”   男人抿了抿嘴,片刻才平平道:“我……是府里的远房表亲,论辈分要喊侯爷一声舅父。”   表亲?   看吧看吧,寡人就说陌生男人的主意随便打不得,眼前之人果然是亲戚!   “哦——你跟驸马是一辈的,团圆得喊你表叔是吧?”孟棋楠恍然大悟,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一高兴又去勾肩搭背了,“那你跟我也是亲戚,我该喊你表叔公。”   男人鼻腔嗤了一道,狐疑地上下打量孟棋楠,却只说道:“你辈分真够小的。”   “是挺小的,谁叫我娘都还没长大呢。”孟棋楠长叹一声,捧腮郁结,“我要是还在我娘肚子里就好了,就不用去伺候七老八十的臭老头……”   男人又抿了一口酒:“为什么要去伺候?”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孟棋楠就大倒苦水:“表叔公你是不知道,你们的皇帝真不厚道!把我千里迢迢的迎来了又撂着不管,还给我指了门根本不般配的婚事,要我这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嫁给北平王。听说北平王七十好几了吧?家里的姨太太比我家祖宗都老,还色心不死地想大姑娘,他也不想想他那身子骨受不受得了!”   表叔公眯着眼看她,先是略有不解,似乎还有隐隐怒气,后来就豁然开朗了,露出玩味的表情。   “赐婚圣旨好像还没下吧?你现在就敢抱怨皇帝,不怕他晓得了一怒之下连北平王都不让你嫁,直接指给路边乞丐?”   孟棋楠“嘁”了一声:“山高皇帝远,他又听不到,我怕什么呀我怕。咦?表叔公你不会去告密吧?我跟你是亲戚,你不能出卖我的。”   “当然。”表叔公放下酒壶,唇边笑纹荡漾得眉眼也多彩起来,“其实此事也有解决办法,就看你敢不敢做。”   孟棋楠迫切追问:“什么办法?你能不让我嫁给北平王么?”   表叔公轻轻嗤了一声:“这事你要去求皇上。我说的解决办法其实是——逃婚。”   “如你所言,山高皇帝远管不着,你逃到天涯海角不就得了,嗯?”   表叔公“好心”给孟棋楠指了一条明路,不等孟棋楠晕乎乎的脑袋把其中利害想明白,他已经站起来潇洒拍拍袍子,飘然离去。   逃婚?表叔公您出的真不是个馊主意!   “喂,表叔公你别忙走啊,回来再说明白些,要怎么逃?我人生地不熟找不着路哇!”孟棋楠乱喊一气,但见表叔公头也不回脚步飞快,转眼就没入夜色之中,她干脆提起裙摆追了上去,却连个衣角都没摸到。   空荡荡的园子,除了花草什么都没有,廊下纱灯摇曳,只照出她自己摇摆不定的身影。哪里有什么华美高贵的表叔公?   孟棋楠揉揉眼,望向天空只见一轮残月。   寡人大概是见鬼了。   在侯府里平安无事地住了两天,这日天清气朗春风和煦,孟棋楠叫人抬了个紫竹躺椅到院子里,躺在上面晒太阳。   “青碧过来,揉揉腰。”   青碧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轻轻掀开孟棋楠外衫,铺上一层薄纱隔着按捏起来。孟棋楠舒服地直哼哼,一直夸青碧。   “嗯……就属你手艺最好。对了,我叫你缝的药包做好了么?”   青碧道:“做好了。”她素来行事有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时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恕奴婢无知,您要药包做什么?”   “这是好东西,宫里才有的秘方。”   没一会儿孟棋楠就不要她揉了,起身叫青碧端来盛药包的方木,拿起一个巴掌大的药包说:“把这个隔水蒸热了,每晚敷在胸口半个时辰,保证三月以后葡萄变柿子,柿子变西瓜。”   随后她又拿起半个巴掌大的药包:“这个放在腰侧补肾气,保证肢软柔韧,折、叠、弯、曲,完全没问题。”   青碧不明白,一脸傻愣表情。孟棋楠神秘兮兮地笑:“等你成了亲就知道腰肢软韧的好处了。”最后她拈起两指宽的小纱包,“最好的在这儿,晚间夹在……”   孟棋楠咬耳细语,青碧听完一张脸顿时红得像煮熟的螃蟹,羞臊得不行,赶紧跪地请求孟棋楠:“这些东西实在是、实在……奴婢说不出口。但求郡主想一想您如今的处境,若是被人晓得了这些大做文章,您日后行事必将更加艰难,这些个东西还是扔了罢!”   孟棋楠抢宝贝似的把纱布药包揽进怀里,老母鸡护崽般:“不许扔!谁扔我跟谁急!”   青碧为了主子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扑上去就抢。两人在竹椅上拉拉扯扯,抱成一团。孟棋楠仗着脑海里那些武功套数,使出一招降魔擒拿手,拧了青碧胳膊把她压在腿下,一只手去她怀里掏刚才被抢走的药包。   “给本大爷乖一点,不然有你苦头吃。”孟棋楠笑得活像地痞恶霸,眉梢眼角活脱脱的无赖表情,调戏道:“哟呵,小丫头皮肤不错嘛,滑不溜秋的……”   驸马带着传旨的宫人进门时,恰好瞅见这一幕。   ☆、第八章 圣旨   连绵起伏的宫殿如一座座丘陵,匍匐沉睡在上京这片显赫富贵的土地上。皇城禁宫坐北朝南,共有九道宫门。南面正中是丹凤门,这道正门如天堑般隔开了天家与世人接触,丹凤门长街二十里,在普通百姓眼中,大概如天上银河一般遥不可及。   丹凤门以北就是禁宫,分为前朝后宫。沿着南北中轴线一路数去,分别是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莱殿、玄武殿,轴线两侧还散落着其余宫殿和花园御池。此时此刻,东晋开国以来最年轻有为的帝王刚刚结束朝议,从宣政殿出来,回到紫宸殿接见下臣。   在紫宸殿门口,几年才回一次家的左虓以外臣之礼拜见晋皇,他虽是定远侯府世子,但做了邻国的驸马就无法继承爵位,已经算是彻彻底底的楚国人了。晋皇名讳卫昇,表字东澜,他淡淡扬手:“平身。进来说话。”   殿里的侍从都被遣了出来,卫昇留下左虓单独说话。   等旁人一走,左虓刚才的谦恭样荡然无存,笑嘻嘻上去捶了卫昇肩头一拳:“表哥你这皇帝当得还挺气派嘛。”   卫昇卸下头上的十二旒冠冕,坐下喝了口茶润嗓子,幽幽道:“朕是劳碌命,不像你当个闲散驸马到处吃喝玩乐,才叫人羡慕。”   左虓笑哈哈的:“我每天都围着媳妇儿女打转,没出息得很,哪儿比得上一国之君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卫昇微微笑着,问起他近况来:“听说公主给你添的一对麟儿已经满周岁了,这次带过来了吗?”   “没呢,只带了团圆,那俩小家伙伺候起来忒麻烦,再说他俩的女皇姥姥又舍不得,干脆扔宫里得了,我还捡个轻松。我说表哥,反正我是不愁没人后继香火,倒是你宫里妃嫔也不少,怎么也不见给你添个小公主小皇子什么的?当皇帝开枝散叶最重要你知道吧?”   卫昇低头又要喝茶,却见茶碗空了,索性把杯子搁下:“朕知道。”   “那你可要加把劲了,不然太后娘娘一准念得你耳根子长茧。”左虓贼眉鼠眼地凑过来,“是不是美人太多你应付不过来呀?表哥,这事儿就像种树,你每天认认真真对着一棵树施肥浇水,总比侍弄一园子树好。雨露有限,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卫昇斜斜挑起眼角,慢条斯理开口:“原来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表弟你大概力气很足?要不朕赏你几个美人带回去?”   左虓面色陡变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不足是我不足……表哥我开玩笑的,您千万别给我塞女人,不然公主还不罚我跟熊睡一块儿啊?您行行好放我一马,我求您了表哥!陛下!”   看够了左虓撒赖耍混,卫昇才放过他,轻描淡写道:“罢了,朕想想还是不妥,不送美人了。”   左虓急忙感恩戴德下跪:“臣弟谢过陛——”   “公主远道而来朕也没有什么好礼相送,所以叫人挑了十个相貌端正身体康健的侍从,已经送到府上去了。你回去请公主笑纳。”   ……   “卫东澜!我回头再跟你算这笔账!”   轰一声,紫宸殿外的宫人看见殿门被左虓踹开,干什么都不急不慌的驸马狂奔出来直向宫门,连扇子丢了都不知道。   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安盛随后入殿,看见卫昇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看折子,唇边笑意斐然。安盛默默上去更换茶盏,听到卫昇忽然问他。   “安盛,北平王最近身体如何?”   “回陛下,听说老王爷年前染了风寒还没怎么好,老是咳嗽。府里几房公子正暗中较着劲呢,都想赶在老王爷死前坐上世子的位置。”   “是了,嫡出的世子早夭,北平王也没再立。”卫昇想起了这桩旧事,放下手里的折子,突然又问:“楚国送来的那位,还住着?”   安盛不知晋皇为何关心起和亲的郡主来了,便老实答道:“那日您宴饮回宫之后,就吩咐赵刚大人去盯着侯府,赵刚大人刚才还来讯,说一切如常。陛下,可是要拟旨赐婚了?”   卫昇从小就是这个安盛在伺候,安盛对他的心思总能揣摩几分,说完已经主动上前磨墨。   “居然不逃?当真有几分意思。”   卫昇又笑了笑,在铺好的绢帛上写下一道旨意拿给安盛:“去,到侯府传个旨。”   左虓进门以后翻了个遍也没找着卫昇口中所说的貌美侍从,顿时反应过来被耍了,正咬牙切齿说进宫找表哥算账,却见安盛总管来了,还带着圣旨。   两人一同去了筠芝斋,正好撞见孟棋楠“欺男霸女”。安盛总管一副又挨了一刀的表情:“哎哟这位怎么是这样儿呢?真真是看不下去了……”   左虓见惯不怪:“她隔三差五就会发一次花痴病,没什么,横竖伤不了人,顶多就被摸两把。”   安盛捂胸,兰花指都翘起来了:“这位该不会对小的有兴趣吧?”   左虓没好意思接话。安总管你哪儿来的自信?   孟棋楠成功从青碧那里抢回药包,扯着嗓子喊人:“红绛快来快来!把这些个给我收起来,不许别人碰,尤其是青碧。少一个我唯你是问!”红绛听见召唤急匆匆跑出来,接了药包搂进怀里,转眼就看到门口目瞪口呆的左虓和安盛。   “郡主,驸马爷来了。”   不出所料,这确实是一道赐婚圣旨,不过又和大家想的不一样,圣旨里说让孟棋楠三日后上鼓楼抛绣球招亲。   “陛下的意思是让郡主自己选个喜欢的夫婿,只要是咱晋人就可以了。到时候您只需往鼓楼上一站,底下的年轻小伙啊俊俏书生啊都由您自己瞧,看见中意的就把绣球抛给他。反正最后谁拿到绣球谁就是您的郡马。”安盛一通解释。   孟棋楠一愣一愣的:“我要是看上了人,直接把绣球送他行不行?”   安盛赔笑道:“那可不成。绣球招亲,要的就是您这么一抛,底下人那么一抢才有看头呢,再说这是陛下的意思,咱们可做不了主。郡主,三日后小的来接您?”   皇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旁人也无反驳的可能。安盛走后,孟棋楠还握着圣旨发呆。   红绛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这下不用担惊受怕了,郡主您可以挑个自己喜欢的男子。”   青碧倒显得没那么高兴,皱着眉一语中的:“若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公子,家中无妻无妾的倒好,就怕……”   红绛问:“就怕什么?”   “就怕是个下三流的地痞无赖,赌鬼恶棍,甚至是浑身长疮的臭乞丐。”孟棋楠把青碧不敢说的半截话说了出来,“圣旨已下,到时候不想从也得从。”   红绛被吓到了:“那怎么办!要不让公主去说情,求晋皇陛下收回成命,郡主您是她表妹,她不会见死不救的。”   “唉,天子一言九鼎,哪能说改就改。再说这白纸黑字的,更不可能出尔反尔了。”孟棋楠把圣旨一抛,绢帛洒洒落在窗边,她冲俩丫头招手,“也不是全无办法,你们过来。”   这三日孟棋楠足不出户,倒是青碧时不时出门,胡乱采买些东西回来。主仆躲在筠芝斋也不知在密谋什么。   孟棋楠没有逃婚。其实不是她不敢,而是她压根没想过“逃”这个字。天涯海角说得好听,但也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肉身郡主这种身份无论逃到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处,世上再没人比曾是君王的孟棋楠更懂得这个道理。况且,她上辈子当皇帝这辈子当郡主,天生的富贵享福命,如果出逃之后靠什么过活?扒拉两箱嫁妆带走虽然能值不少钱,过寻常的富裕生活是够了,但要过九五之尊的奢侈生活就是九牛一毛、杯水车薪。孟棋楠想得十分明白,自己就是坐享其成的料,隐姓埋名不适合她,吃苦耐劳也不适合她,她就适合四个字——骄奢淫逸。   所以,孟棋楠干脆就不逃了,大大方方收了这道圣旨。不就是招亲么,寡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非招个身高八尺丰神俊朗家财万贯久居高位的男人给你们瞧瞧!   三日之后,安盛来接孟棋楠出府,送她到了招亲的钟鼓楼之上。孟棋楠在轿中就听见外间闹哄哄的,还有腥膻血液的味道钻进轿子里。等到下轿一看,饶是没心没肺如她也禁不住晕过去。   上京那么多鼓楼不去,偏偏选了最靠近瓦市屠场的这个,周围看热闹的全是打着赤膊膀大腰圆的杀猪屠夫!   天杀的晋皇,下旨的混蛋,你太阴险了!   安盛一贯笑脸迎人:“郡主请上楼。”   孟棋楠在心里早已把这个为虎作伥的家伙千刀万剐数遍,表面上从容温婉:“嗯。”   上去之后只见一切都已打点妥当,精美华丽的绣球摆在花盘里,就等着从上往下扔了。孟棋楠拿起绣球掂了掂,发现筐骨都是用金丝编的,融成金锭起码三斤重。   娘的,他们是怕没人来抢还是怎么着?臭皇帝你金子多也用不着这么烧吧?!   孟棋楠又在肚里把皇帝凌迟一通,接着笑盈盈对安盛说:“安总管,我有个不情之请。”   “郡主真是折煞小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孟棋楠略微蹙眉,神态楚楚可怜,她拧着衣袖娇羞道:“今日招亲关乎我的终身大事,放在哪个女子身上不重视?所以我连着几天没睡,亲手做了一个绣球,想把它送给我的如意郎君。”说罢红绛拿了个绣球出来,竹篾编织外罩丝绣,比金绣球多了些精致秀丽。   安盛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猫腻,只闻到很浓烈的香粉气味。他只道这是女儿家惯用的把戏,而且晋皇也没说不能用自己的绣球,于是就允了孟棋楠。   “多谢安总管。”   孟棋楠柔柔道谢,捧起绣球走到鼓楼边上,底下围观的平民百姓顿时沸腾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看见郡主没?看见没?”   “模模糊糊看不清脸,光瞧那一身穿金戴玉的,就晓得肯定是个美人儿。”   “大爷我今天豁出去了,一定要抢到绣球!”   “李老三你做梦吧你!你家母老虎不咬死你?”   “哈哈哈……”   此地没有王孙贵胄,没有高官将相,甚至没有书生秀才,瓦市里的都是一群粗人,不曾听说过邻国朝堂那场政变,也不知道千里迢迢而来的郡主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他们只是听到这样的名号,便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孟棋楠举着绣球走来走去,几番欲扔不扔,吊足了众人胃口。   “表哥,大早上把我拉来就是为看这?真无聊……”   人群之外,左虓站在屋檐下,哈欠连天地抱怨。他身边站着卫昇,卫昇身穿月白便服,腰系鹅黄锦带,全身并无多余饰物,素衣莞尔更显得俊朗无俦。   卫昇兴味盎然地望着眼前嘶喊推搡的人们:“朕只是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三生有幸,能够娶到这位不同寻常的郡主。”   ☆、第九章 招亲   孟棋楠还是捧着绣球不扔,只是看来看去。耗了小半个时辰,底下的人脖子都仰酸了,哄闹声渐起,连安盛也看不下去了。   “郡主您还没看到中意的么?小的不是催您,只是时候不早了,小人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呢……”   孟棋楠握着绣球晃了晃,妩媚娇嗔:“安总管莫急嘛,我再看看,选夫君这种事可要看仔细些。”   安盛讪讪地笑:“是是,是该仔细些。”   左虓站得腰酸腿麻,叫苦连天:“花痴搞什么把戏呢?这都半天了还不扔,要我就眼睛一闭丢下去,让别人争去打去。”   卫昇摇开扇子翩翩道:“朕也想看看她有什么花招。”   这时,忽然从街头涌来一批人,个个儒衫方巾,年纪也都在二十上下,看样子是上京各个书院中的学生。   左虓一阵诧异:“这些个书呆子不好好待在书院念书,跑杀猪卖肉的瓦市来干嘛?”卫昇下意识就望向鼓楼上那个身影。   紧跟着,又从街尾冒出一群人,劲装打扮腰扎红带,面庞英气勃勃,是城中各家武行中的青年。   左虓瞠目结舌:“这这这……是要打群架?表哥我们快跑!”   两人还没迈步,狭窄街道就被挤得水泄不通。这时一名书生过来,作揖行礼:“敢问这位公子,此处是否张贴了皇榜?”   卫昇阴沉的眼徐徐扫过书生的脸,反问:“皇榜?”   “是。学生听人说当今圣上要开恩科取士,设文武状元各一名,皇榜就贴在这个鼓楼下面。可是前面人太多,学生挤不过去看,所以冒昧来问一问二位。”   左虓哈哈大笑:“哪里有什么皇榜,这儿在抛……唔!”   “不知道,你问别人罢。”   卫昇一扇子敲上左虓的嘴,并没有揭穿真相。打发走了书生,左虓揉着肿胀的嘴皮咕哝:“干嘛不让我说实话?这儿本来就没什么皇榜。”   卫昇露出一个笑容,左虓看了只觉得肝疼。   “好,好得很。”卫昇遥望鼓楼,似乎是咬着牙在说话,“赵刚!”   话音一落,立马有个不起眼的男人钻了出来,无声来到卫昇身旁等待命令。卫昇对他耳语了几句,只见赵刚又神出鬼没地消失了。   孟棋楠在鼓楼上眉开眼笑。刚才是不愿扔,现在是不知扔给谁好了。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少年,寡人可要挑花眼咯……   红绛催促:“郡主别磨蹭了,快扔吧,待会儿被揭穿人可就都走了。奴婢瞧那个不错,就他吧!”   孟棋楠努努嘴,不情不愿的:“穿得那么寒酸……家里肯定没钱。”   “这时候您还挑三拣四呐,难不成真想嫁给杀猪的!”   红绛恨不得帮她扔绣球,这时却见刚刚涌过来的书生武青竟然纷纷掉头,又轰轰烈烈地走了。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在喊。   “皇榜在那边!刚刚贴出来!”   “就在东街口子上,各位快去看吧!”   “快走快走……”   炙手可热的景象眨眼功夫又恢复原状,鼓楼底下的人甚至比刚才更少,好多屠户都觉得没意思,干脆回家做生意去了。孟棋楠稍微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表哥你方才喊赵刚出来就是叫他贴皇榜?”左虓摸着胸口吐舌头,“我的乖乖!这样就开了次恩科,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该谢谢花痴了!”   卫昇微微眯起眼:“看她还怎么折腾。”   鼓楼之上,孟棋楠气得猛踢栅栏。   “狗皇帝!跟寡人玩儿阴的?躲着看戏是吧,不出来是吧?好,寡人今天还就跟你杠上了!就如你意选个人中龙凤!”孟棋楠大骂一气,一把揪过红绛,“下去给青碧说,按计划行事。我马上就扔了。”   卫昇气定神闲地等着,料定孟棋楠负隅顽抗到最后必是一败涂地。未想左虓忽然使劲掐他手臂,指着鼓楼大呼小叫:“扔了扔了扔了!”   一抬眼,只见孟棋楠用力摇晃绣球几下,狠狠朝着远方抛出。   半空中闪现一道金黄流光,转眼绣球竟不见了,沉淀下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味。   众人左顾右盼寻找:“咦?绣球呢?”   “公子送给你!”   正当左虓和卫昇也在找寻绣球踪迹的时候,青碧忽然抱着个黑色的包袱跑来,不由分说一股脑儿塞进卫昇手中,转身拔腿就跑。   “什么玩意儿?”左虓挠挠耳腮,随即打趣起来,“表哥你够招桃花的呀,大街上也能有姑娘送你定情信物,我帮你瞧瞧是什么。”   圆溜溜的包袱一打开,左虓大叫一声“妈呀”,赶紧把东西扔回了卫昇手里。卫昇低眉一看,脸色霎时铁青。   绣球,孟棋楠的绣球。   “哟,在那位公子手上呢!”   眼尖的百姓瞥见卫昇怀抱绣球,顿时就嚷嚷了起来,动静很快传到鼓楼上。孟棋楠远远瞧见那方玄色身影与月白身影并肩而立,玉树临风,于是又掩嘴羞涩一笑:“麻烦安总管把人请上来。”   安盛忙不迭下去请人,走近见到竟是卫昇拿着绣球,吓得两腿一软就跪下了,磕磕巴巴道:“此次、此次抛绣球招亲……不能作数,还、还是择日另选吧……”   周围的人马上就有意见了:“绣球抛了他也接了,怎么就不作数?皇帝说过的话都不当回事儿,那我们当老百姓的是不是以后也可以欠债不还啊?闹这么一出成心耍咱们呢!”   安盛失言激起了民愤,不住拿袖子擦着汗:“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罢了,朕……我上去便是。”   卫昇抬手制止了众议,绣球扔给安盛抱着,随即信步徐徐往鼓楼上走。老远瞧见孟棋楠倚着栏杆笑得花枝招展,还隔空给他送来香吻。   扔得好不如接得巧,英俊的表叔公,寡人相中你了!   锦履滞步,卫昇登时一顿,明白了什么。   “表叔公呀,人家好想你哟。”孟棋楠捧着脸撒娇,“早知道你这么心疼我,那天晚上就该……哎呀不说了,说多了表叔公你会不好意思的,要知道男人都爱死要面子,哈哈哈。”   卫昇一张俊脸黑得骇人,怒然拂袖暴走。   孟棋楠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   寡人的外公只有一个表哥,那就是当朝晋皇。臭皇帝你说你是侯府表亲的时候就漏了馅儿了,你以为寡人搞不清自己的亲戚有哪些人呢?你以为阿猫阿狗都能大半夜在侯府花园喝酒呢?你以为天黑了寡人就瞧不见你腰上的那块龙佩呢?寡人又不是瞎子傻子!   你想跟寡人玩儿嘛,寡人陪你玩儿就是了,表叔公你别跑呀,你真是寡人的表叔公!   卫昇输了,堂堂晋皇输得一塌糊涂,被区区小女子玩弄于股掌还毫不自知。   晋国年轻有为的皇帝带着铺天盖地的怒气回宫了,才进丹凤门就遇见太后宫里的流芳姑姑。   “皇上,太后娘娘想见您。”   ☆、第十章 生病   兴庆宫。这里住着晋国最高贵的女人,晋皇的生母左太后。先帝元配早逝,生前未再立后,临终传位于四皇子卫昇,卫昇的生母便成为了举国至尊的太后。太后出自定远侯府,乃是侯爷胞妹,左虓的姑姑。按理说左氏一族应当如日中天,可侯府一双儿女纷纷出走邻国南楚,无人承袭爵位,却让这个家族渐渐落没。   “儿子拜见母后。”   兴庆宫并不像一个老人家住的地方那般素静沉闷,而是满园花红草绿,曼妙琴声自内传出。卫昇入殿,向着座上的太后行礼,有意无意瞟了眼一旁弹琴的陌生女子。   太后年岁不大,常年养尊处优看起来尚且十分年轻,她慈爱笑道:“哀家都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快过来,让哀家看看是不是瘦了。对了,那是菡萏,你外祖母娘家兄弟的孙女,说来也算你表妹。”   卫昇刚刚挨着太后坐下,那弹琴的女子就过来行礼:“臣女薛菡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袭碧绿裙子散开在地,衬着水嫩粉腮,果然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平身。”卫昇低眉端起了茶盏,眼角余光也不给薛菡萏一分,呷了一口转头同太后说话,“朕近来忙于政事,没来得及向母后请安,怠慢了母后,是儿子的不是。”   “当然是国事要紧,哀家知道你孝顺,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不过太操劳对身子不好,你有空也要休息,听琴赏花最能纾解烦闷了,菡萏的琴就弹得十分好,不如让她去蓬莱殿给你弹一曲?”   绕来绕去,太后的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敢情是要塞女人给卫昇。   卫昇眼皮也不抬,轻描淡写就推了回去:“不必了,朕休息时喜欢安安静静的,有声就睡不着。倒是母后您喜欢听琴,让薛姑娘弹给您听罢,儿子就不夺人所好了。”   太后不甘心:“菡萏不仅会弹琴,画画儿也好,要不让她给你画一幅花鸟瞧瞧?看见漂亮事物心情也会好几分,是吧?”   “说起书画,朕想起黄阁老家的公子,黄公子是位青年才俊,绘得一手好丹青,诗文造诣不可谓不高。他年岁跟薛姑娘相当,而且还未娶亲,黄阁老在朕面前都念叨几回了,一直发愁寻不着与黄公子情投意合的女子。说的早不如碰的巧,朕看薛姑娘不错,跟黄公子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朕做主给他俩保个媒,母后不会反对吧?”   ……   太后挑挑拣拣,好不容易从远房亲戚家里选出个才貌双全性情柔顺的薛菡萏,谁知却被卫昇三言两语打发给了下臣的儿子,真是气得她胸口都快炸了。   薛菡萏领了旨一走,太后就爆发了,把茶盏重重砸在地上,指着卫昇鼻子骂:“你要气死哀家是不是!你说你这俩月进了后宫几次?一群人都眼巴巴望着,可望眼欲穿你就是不来,兴庆宫的门槛都快被妃嫔踏烂了!叫你立后你不立,对两个妃子爱理不理,昭容婕妤的名字你恐怕都记不全吧?还有成天吃斋念佛的那个,木鱼敲得哀家耳朵眼都疼!”   “你对她们不冷不热,哀家只当你是没中意的女子,那好,哀家就选,亲自帮你选。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哀家的苦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看看别人虓儿,儿女都能满地跑了,哀家还要多久才能抱上皇孙?!你要再这样,哀家拿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下的先帝哟……”   原来是被左虓刺激了,然后玩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把戏来。卫昇暗中把左虓痛骂一顿,无奈掀袍跪下,背挺得笔直。   “儿子知错,请母后息怒。”   太后装模作样哭了一阵,拿手绢揩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抽噎道:“起来起来,哀家瞧不得你这样儿。东澜啊,做娘的也是为你好,这些庸脂俗粉你都看不上也成,那咱们选秀,多多的把人选进宫里来你再挑,好不好?”   卫昇皱着眉头:“选秀花销巨大,国库银子不怎么充裕,依儿子看……”   “银子不要你出,哀家出!”   眼看太后是真怒了,卫昇实在没辙,干脆硬着头皮道:“选秀就不必了,眼下倒是有个进宫的合适人选,儿子回去便下旨。”   变脸比变天还快,太后眉开眼笑:“哟,有入眼的女子了?谁家小姐?什么出身?能不能母仪天下?哎呀呀,要下旨就现在下了罢,来人,笔墨伺候!”   脑海里划过一张嚣张面庞。卫昇噙着丝丝冷笑:“总之,一个厉害角色。”   大获全胜的孟棋楠趾高气昂回了侯府。心想表叔公吃了大亏,一时半会儿应该没脸再来找她麻烦了,那寡人就在外公家蹭吃蹭喝过日子,隔三差五出门游荡,招惹几个英俊男人……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但天底下还有句话叫天不遂人愿。   安盛又来了,和上次一样,手里捧着黄帛圣旨。一见孟棋楠他笑得眉眼挤作一团:“郡主殿下,接旨吧。”   “朕惟政先内治。楚国郡主笃生名族,克裕温恭……以册宝封尔为贤妃,择吉日入宫。钦哉!哎哟喂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郡主晕过去了!”   圣旨还没接到手,孟棋楠就双眼一闭倒头在地,不省人事。   表叔公你不是这么重口味吧?寡人虽然把绣球塞给了你,你也用不着真的以身相许让寡人睡呀!   安盛回宫复命时,卫昇正在练字。他听完安盛的回禀,勾唇一笑:“病了?什么病?”   安盛道:“侯府的大夫说是急火攻心血气上涌,可能会言辞无状,见到人就扑上去……”   原来又犯花痴病了。卫昇明了,若无其事拿笔沾墨,道:“有病好,朕还就怕她没病。别叫那些个庸医把人治坏了,让太医院派个人过去,就喊……苏太医去罢。”   安盛领旨退走,卫昇又开始写字,写完一看,不知不觉竟是“三生修得棋楠缘”。他自己也有些诧异,扯起宣纸揉成团扔进一旁的小炉子里,烧了。   孟棋楠一发病,入宫的事就延后了。大夫来看她也配合,熬的药也从没断过,但是病就是不见好,隔三差五便逮住个人轻薄一番,发一发病。   “来人,肚子饿了!”   筠芝斋里弥漫着浓浓药味,孟棋楠躺在床上直嚷嚷,四肢都被纱巾捆着,不让她乱动。   “诸位姐妹辛苦了,这里让我看着便是,你们下去歇歇脚吧。”青碧打发走了侯府的侍婢,端着药碗进门,径直去解开孟棋楠身上的束缚,“郡主快起来活动活动。”   孟棋楠坐起身捏了捏手腕:“烦死了,每天都被捆着,又不是演傀儡戏法,还要把人手脚都吊起来。”   青碧把药倒进了冬青树的花盆里,劝道:“其实您为何要装病骗他们?入宫侍奉晋皇比起嫁给乱七八糟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不进宫!打死都不进!”孟棋楠犹如谈虎变色,惊恐万分地连连摆手,“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叫寡人对着表叔公怎么下得了口?   青碧幽幽一叹:“奴婢扶您去外面透透气吧,据说午后会有御医过来为您诊脉。”   用过午膳孟棋楠在院子里蹦跶,看见有棵青梅树上结出了指甲盖大小的绿梅子,一时兴起就又上树了。   “红绛去取坛子好酒,咱们今晚青梅煮酒论英雄。”   梅子树不怎么高,孟棋楠很容易就爬上去了,可是细枝软叶的禁不住她折腾,青碧看见颤巍巍的树枝摇摇欲坠,心惊肉跳。   “郡主您下来吧,等奴婢搬个梯子来摘。”   红绛取酒,青碧又找梯子去了,孟棋楠牵起一层裙子,摘了青梅就放里面兜着。她手脚灵活正采得兴致勃勃,眼睛只顾盯着树尖,丝毫不察有人走了进来。   药箱哐当,碰撞出药草碎屑的气息,春砂半夏秋桑忍冬,四季浸在药中的男人温文尔雅,缓缓走到了青梅树下,抬头。   “姑娘。”   “哎呀!”   孟棋楠正摘得起劲,冷不丁冒出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吓得她尖叫一声,脚底打滑直愣愣仰着倒了下去。   砰一声。孟棋楠跌进了别人的怀抱平安无事,但药箱却砸了。她怯怯觑开眼睛一条缝,立即就陷进了如春泉般暖煦的眸子里。   衣袖都带着甘草气味的男人长了让女人也自惭形秽的脸,他微微颔首一笑:“在下苏扶桑,奉旨来为郡主诊脉。”   ☆、第十一章 扶桑   清艳衣沾云表露,幽香时过辙中尘。   这两句诗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跳进孟棋楠脑海里,扶桑妖不媚人,她呆呆望着人如其名的苏扶桑,道:“闻道佛桑仅有根,可怜仙碟纷无影。你怎么取了这名字?”   苏扶桑放她落地,漂亮的凤眼微微弯起:“难道不是救死扶伤的扶伤?”   孟棋楠瞪大眼反问:“难道是?!”   苏扶桑浅浅一笑:“不是。姑娘,请问楚国郡主在吗?”   足不出户也能有美男送上门,不枉寡人忍饥挨饿餐风饮露饱受折磨,终于苦尽甘来了!   孟棋楠立即手捂胸口身子一软,直直往他怀里倒去:“我就是……”   “郡主您怎么了?”苏扶桑赶紧搂住她,把她扶到一旁竹椅躺下。   孟棋楠“虚弱”地说:“老毛病了,经常胸口闷得难受,缓过劲儿来就好。”她“费力”抬手搭上胸口,揉了几下手腕就软软耷了下来,“想揉揉也没力气,浑身乏得很……”口气委屈极了。   “让微臣来吧。”   好心的医者总是见不得旁人受病痛折磨,苏扶桑见状按住孟棋楠心口的膻中穴,问:“是否这里窒闷?”   他的手干净修长,手背肌肤白皙且薄,甚至能清楚窥见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孟棋楠娇媚妩人欲说还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止那一个地方难受,整个胸口都不舒服。”   花儿一般的苏大夫,不用怜惜寡人,两根指头戳戳不管用,整只手都按过来就是了嘛!   苏扶桑凝眉,神色肃重:“胸口疼的毛病可大可小,还是让微臣先为您把一把脉。”他收回漂亮的手,转过身去捡起药箱,从里面找出脉枕。   孟棋楠主动把袖口挽得老高,恨不得直接撩到肩头。苏扶桑见状含笑,伸手把她的袖子放了下来:“当心着凉。”说罢他从怀里抖出一张丝帕,轻轻搭在孟棋楠腕上,这才谨慎落下手指。   隔着丝帕的指尖送来温暖热度,孟棋楠心跳加快,她挠了挠心口,问道:“苏太医,你垫着这么厚一块帕子,能把得清脉么?”   苏扶桑凝神听脉,闻言浅浅一笑:“郡主信不过微臣的医术吗?”   孟棋楠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寡人只是想被你摸一摸手,又或者摸一摸你的手而已啊,花儿一般的苏公子!   “那必是我国织工绣娘手艺粗糙,所织丝帕不能入郡主的眼。”   孟棋楠低眉看向几近透明的薄薄丝帕,顿时脸颊一臊,结舌道:“不、不是……”   长得漂亮脾性温和说话风趣还会看病,寡人真是爱死这朵佛桑花了!   “郡主的脉相和缓有力,身子并无大碍。如果总是觉得胸闷,可能是受心绪影响,您应当放宽心,以往不好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费思惦记。”苏扶桑诊完脉,又开了一个药方。“这是降火清肺的调养方子,郡主可以先吃着看,过几日微臣再来复诊。”   言毕苏扶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孟棋楠一急,赶紧道:“苏公子你别忙走,留下来吃顿便饭!你给我看病我还没谢你呢!”   苏扶桑恭敬作揖:“多谢郡主美意。只是在下还要去善堂看几个病患,就不打扰郡主清静了,告辞。”   药箱哐当,苏扶桑如来时一样静悄悄地又走了。孟棋楠一下倒在竹椅上,仰着头天旋地转。   寡人这回真的病了。   苏扶桑果真信守诺言,过两天又来了,照例把脉开方子,孟棋楠每每留他他都微笑婉拒,只说还有病人要看。如是几次下来,孟棋楠总是见得到人摸不到手,几乎都快失去耐性了。   “青碧,苏公子怎么还没有来啊?”   又到了苏扶桑前来问脉的日子,孟棋楠一大早起来就梳妆打扮,这具肉身相貌不妖娆,镇不住那些桃红绯色的衣裳,所以她只穿淡色。月白交领佛桑花刺绣长袄,雪青色马面绸裙,湖蓝竹叶软纱披帛,倒是衬出她几分温婉清丽的气质。   青碧为她梳头挽发,一支红珊瑚佛手簪斜斜入髻:“郡主,这支好不好?”   “随便了。”   孟棋楠心不在焉的,对簪子配不配没在意,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瞟着外头院门,“苏公子怎么还不来啊?红绛做的玫瑰糕都凉了。”   青碧抿笑:“不碍事,凉了拿回去蒸一蒸。”   孟棋楠瞪她一眼:“那怎么行!不能怠慢苏公子,你快去让红绛再做一盘。”   红绛在小厨房吃着冰凉的玫瑰糕,腮帮子高鼓嘤嘤呜呜:“苏太医您快来吧,撑死奴婢了,呜呜……”   日过正午渐渐西斜,玫瑰糕凉了一盘又一盘,苏扶桑还是没影。   孟棋楠坐不住了,跑到院子门口翘首以盼:“怎么还不来啊……”   红绛刚端来热腾腾的玫瑰糕,一听她这么说嘴角又瘪了下去,委屈得快哭了:“青碧姐,我实在吃不下去了,嘤嘤。”   青碧安慰了红绛两句,走上去对孟棋楠说:“郡主回屋罢,也许苏太医今日有事耽误了,明天他一定会来的。”   孟棋楠嘴唇撅起老高:“万一明天也不来怎么办?我今天就要见他,就要见!”   她打定主意就没人能改,一转身叉着腰指挥道:“红绛你把玫瑰糕装上,青碧你去打听苏公子说的善堂在哪里。他不来看我,换我去看他也是一样的,反正今天一定得见着!”   她们前脚出了侯府大门,后脚就有人回禁宫禀告了卫昇。   卫昇午后小憩刚起来,听到赵刚来说不禁弯起了眼:“哦?是往苏家善堂去了?”   赵刚答:“是,手里还提着食盒,约莫是给苏太医送吃的,属下远远闻着像玫瑰的香味。”   “为君洗手做羹汤,她倒是肯下功夫。安盛,给朕拿套便服。”卫昇说话声调有些尖,似乎透着股酸味儿。   安盛过来伺候更衣,趁着这功夫问:“皇上,今儿晚上您去哪位娘娘的宫里?今儿是十五,太后刚才派流芳姑姑送来了一盅补汤,看您正睡着就没有打扰……”   卫昇愉悦的心情被冲淡了几分,他皱着眉道:“晚上回来再说,现在朕有事要出宫一趟。”说完他一甩袍子就走,赵刚也急忙跟了上去。   安盛赶紧伏跪在地上:“恭送皇上——哎哟,那汤怎么办呀皇上!”   “赏你了!”卫昇头也不回。   安盛捧起汤盅,打开一看里面浓浓的全是鹿茸海马羊肾,估计喝一口下去满身的血会热得喷出来。   他苦着脸哀哀戚戚:“小的是挨过一刀的人,喝了这些有什么用?皇上您就爱拿小的出气……”   上京一年四季繁华热闹,这段时令又正好是出门踏青的日子。外间熙熙攘攘,男男女女衣香丽影,看得人眼花缭乱。青碧在前头带路,孟棋楠大步朗朗地走着,只有红绛一副胆小的样子,跟在最后畏畏缩缩的,生怕迷了路走丢。   “郡主……”红绛怯怯扯住孟棋楠的袖子,“别人怎么……好像都在盯着我们看?”   不说不觉得,一说孟棋楠还真觉得是这样。她环视四周一圈,顿时发觉了此中缘故:楚国是女人当皇帝,所以女子地位不低,她们并不一味相夫教子,而是时常出门走动、交友游玩,朝中甚至还有女官,在孟棋楠治国的时候,女官人数更是大大增加,所以她从不觉得女人出门逛游有什么不对。但现在这里是晋国,晋国是男权统治下的地方,这里女人的地位跟楚国是不能比的,虽然说不上受压迫受奴役,但也说不上受重视。平民女子可以出来随意行走,抑或做些小买卖,但官家小姐和贵妇人从不轻易抛头露面,出行都要用幂篱遮脸。   孟棋楠这身打扮一看就是未出阁的世家小姐,又有两个丫鬟跟着,怎么说也得坐个马车乘个轿子什么的,可她偏偏不遮不挡落落大方地走在路上,当然引人瞩目了。   “看什么看!这张脸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我以前的模样你们是没见着,不然还不惊掉你们的眼珠子!哼……”   孟棋楠对周遭路人的行径极为不屑,随手从挑担货郎的箩筐里捡走把扇子,拿起来遮住半张脸:“真是麻烦!如果我当皇帝就下旨废了那些啰嗦礼教,而且肯定比表叔公当得好!”   想起卫昇她就一肚子无名火,扇着扇子走得飞快。   卖扇子的货郎追着喊:“姑娘扇子还没给钱——”   青碧折身回去付钱,孟棋楠还埋着头往前冲,差点撞进前面雪青色长衫男人的怀里。   “借过。”   孟棋楠赶着去见苏扶桑,对于眼前这位身材不错的男子竟也视而不见,耷拉着脑袋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对面男子稳稳站着,一开口就是戏谑的语气:“爱妃如此投怀送抱,朕真是受宠若惊啊。”   这这这……这声音?   孟棋楠猛然抬头,眼珠子都快迸出来:“表叔公?!”   卫昇伸手抽掉她的扇子,边扇边笑:“方才朕好像听到有人说如果她做这个皇帝……爱妃是想把朕取而代之吗?”   “表叔公您听错了,年纪大了耳背是常有的事。”孟棋楠踮起脚抢回扇子,抛给他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媚眼,“您是长辈,别老爱妃爱妃的喊我,乱了辈分不好。”   “反正是远亲,没关系。”卫昇笑意不减,眨眨眼问她:“你不在府里好好呆着,出来乱跑什么?”   孟棋楠翻他个白眼,理直气壮:“我来找大夫看病!你赶紧走远些,免得我把病传给你!”   卫昇饶有兴味:“得病了还能生龙活虎出来走动,说话也中气十足,到底是什么病这么古怪?爱妃说来听听。”   “我……”孟棋楠噙着狡黠,得意扬眉挑衅,“相思病。”   ☆、第十二章 错爱   寡人相思成疾,可惜不是为了你呀表叔公。   卫昇缓缓“哦”了一声,伸手拨开她挡面的扇子:“朕真是好生感动。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爱妃半月不曾见朕,想必度日如年,这才患上了相思病。”   表叔公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谁说我想你!”   “莫非你想别的男人?爱妃可知在晋国,红杏出墙的妇人是要被沉塘的。”   “……”   这时青碧和红绛追了上来,见到孟棋楠与卫昇在一起,青碧顿时认出这位便是接了绣球的男人。说来那日她依吩咐行事,见驸马与卫昇在一起,也不清楚这人是多大来头,只道肯定是身份不低的世家公子哥。私心作祟,青碧也想孟棋楠嫁得好,于是胡乱把绣球塞给了他。今日又见愈发觉得此人气质不凡,贵不可言。   孟棋楠见青碧呆住的模样,随手一指卫昇:“他是我家表叔公,叫……喂你姓什么?”   她说话凶声恶气的,卫昇却笑意谦和:“姓卫。”   “嘁,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姓黄呢。”孟棋楠说话不带刺就不好受,她摆手挥赶卫昇,“我的丫鬟都到了,就不跟表叔公你叙旧了。您慢走,路上留神别被马蹄子踩了脚!”   红绛很不识时务地点头赞同孟棋楠,催道:“郡主快走吧,不然玫瑰糕又要凉了,就不能给苏太医吃了。”   呜呜呜,奴婢今天已经吃了九盘了,再来一盘撑得肚皮十分圆,可得破了!   笨丫头,故意捣乱是不是!孟棋楠回眸狠狠瞪她一眼。   “走吧。”哪知卫昇优雅迈出长腿,也同样催促孟棋楠,“不是说要看病么,有病得早治,快走吧。”   孟棋楠如临大敌:“你你你……你要和我一起去?”   卫昇认真点点头,用表情告诉她他没有开玩笑:“身为你的……亲戚,自然是关心你病情的,且让我看看哪位妙手神医能医好你的顽疾。还有,”他忽然凑到她耳畔,在画扇遮掩下唇齿轻佻,“这么香的东西,朕可是想吃得很呢。”   孟棋楠一个激灵抱紧了胸:“不准打我的主意!”   表叔公,老牛不能吃嫩草,寡人是你的侄孙女!   “咦,郡主何出此言?”卫昇装作诧异不解,冲着红绛手里的食盒努努下巴,“玫瑰浓香,令人垂涎三尺。哎呀,你不会以为我刚才说的是你吧?真是一场好大的误会咯。”   算你狠!   尽管十分不情不愿,孟棋楠还是带着牛皮糖一般甩也甩不掉的表叔公,去往苏家善堂。   既是善堂,肯定不在权贵聚居的地方。几人过街穿巷跨桥,终于来到一条僻静的胡同口,路边堆砌着许多蒲苇草席,灰瓦旧墙虽然破败,但却打扫得很干净。   “让让!请让让!”   几个穿布褂的汉子抬着简易的竹制担架,从后面匆匆跑来,一边跑一边吆喝。青碧赶紧扯住孟棋楠躲到一旁。只见架子上躺了个受伤的后生,脸白失血满头冷汗,腹部上插着一截断木,鲜血正不断从伤口渗出来。   旁人见状都赶紧让路,有人问起这是怎么了。抬人的汉子道:“做活的时候不小心从房顶上跌下来,摔在木料堆里头,就伤着了。咱们乡里的大夫不敢治,叫我们赶紧来这儿找苏大夫,说是运气好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到了善堂门口,却见此处热闹得如集市一般,连门口台阶上都坐着人,好几个小厮打扮的人进进出出,忙着抓药熬药滤药。   “苏大夫!苏大夫在么?”   有人在外头扯开嗓子喊,没一会儿从善堂后面钻出来个男人,罩了件灰布外衫,袖口隐隐露出月白中衣,只见他眉眼曼妙温文尔雅,不是苏扶桑是谁?   孟棋楠一见他,兴冲冲挥手高喊:“苏公子!”   “郡主?您怎么来了?”苏扶桑乍见孟棋楠吓了一跳,转眼又瞧见旁边的卫昇,更是惊得不轻,作势就要下跪行礼,“微臣拜见……”   “起来吧。”卫昇截住他的话,指向担架,“先救人要紧。”   苏扶桑点点头,快步过去看了伤者的伤口,急忙叫他们把人抬到里间去,然后自己也跟着入内,没有再出来招呼几人。看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孟棋楠不好意思上去打搅,在善堂一角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捧腮打量此地众生百态,消磨光阴。   门口没牙的老婆婆,喝药前吃了足足七个大馒头……您是来看病的还是来蹭吃蹭喝的啊!   柱子底下的小叫花子,吃了一口药嫌苦,又吐掉了……不知好歹的死小孩儿,开方抓药熬药很费功夫的你知不知道!   天井中央那个瘦的皮包骨头的男人,贼眉鼠眼的,一直斜眼看放置药材的屋子……你还看你还看!想趁乱偷两根苏公子用来救命的人参是不是!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刁民,居然利用寡人善良的苏公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寡人撵你们走!   孟棋楠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先冲着天井的瘦男人喝道:“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男人肩头一耸,打着颤回头,眼睛却还是斜斜瞟着边上,抖索解释:“俺、俺不是……俺眼睛就、就是有毛病,看东西要歪着看才、才能看清……”   善堂小厮过来道:“他的斜眼病已经好多了,以前才叫个厉害呢,脖子都是歪的!你等等啊,咱们公子一会儿就出来给你扎针。”   弄错了?孟棋楠愣了愣,然后指着小乞丐的鼻子训斥:“你!干嘛把给你的药倒掉?不知道苏公子看病辛苦啊!”   小乞丐平时就受人欺负,看见穿得像仙女一般的姐姐走来,本是心生欢喜的,谁知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哇——”   “姑娘姑娘,您错怪小猫儿了。”小厮急吼吼过来护住小乞丐,道出缘由:“他从小流浪,捡食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伤了味觉。公子用药刺激他的舌头,含一会儿就要吐出来,接着换下一味。您不信的话去看,那儿还有好几碗等着他尝哩!”   小乞丐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泪,呜呜点头。   孟棋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道:“我看他把药吐掉,所以以为……那她来骗吃骗喝总没错吧?只顾着吃馒头,药都凉了也没喝!”她理直气壮质问门口的老婆婆。   小厮笑得越发灿烂:“她得了总是吃不饱的怪病,公子正在寻古方为她医治呢,若是连这等闻所未闻的疑难杂症也能医好,咱们公子就能与扁鹊华佗齐名啦!所以我们都由着老人家吃喝,不就是几个馒头而已。”   你你你……你们联合起来欺负寡人!   孟棋楠又窘迫又难堪,想发火苦于找不到对象,正在暗自咬牙切齿,冷不丁听见一声嗤笑。   “噗!”卫昇居然没走,还坐在屋子角落喝茶,他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口把茶水喷了出来,讥诮道:“民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今早在侯府吃了不少咸萝卜吧?”   落井下石的表叔公!   “一听就知道表叔公你书读得少。”孟棋楠正愁找不到人出气,立即反唇相讥,“有句诗说得好,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卫昇眉梢一挑,抢先说:“干卿何事?”   “错!是关你屁事!”   卫昇含笑望她,也不着急回嘴,而是慢条斯理拈起一块红粉剔透的点心,再徐徐悠悠放入口中,轻嚼慢咽。孟棋楠定睛一看,气得火冒三丈。   玫瑰糕!寡人专程送给苏公子的玫瑰糕!   孟棋楠拽得跟个什么样,大摇大摆走上去就从他嘴边抢走点心,宝贝儿似的揣进怀里:“不许吃!”   到嘴的肥肉都被抢走了,卫昇撇撇嘴:“真小气。本来朕是想给你提个醒的,既然你连两块点心也舍不得,那朕也索性不说了。”   孟棋楠狠狠剜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稀罕你说!”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苏扶桑终于取出患者腹中的断木,还给他缝合了伤口,熬了治伤汤药。不知不觉日落西山,黄昏时分他从屋里出来,被金灿灿的余晖晃着眼睛,头有些晕眩。   “当心!”   苏扶桑脚步虚浮差点绊倒,孟棋楠刚想迎上去,却被门口进来的一人捷足先登,抢在前头扶住了他。   这是位男子,青衣落拓面容清瘦,模样虽比不上苏扶桑却也算得上俊秀。只可惜他一条腿是瘸的,走路一颠一跛。   跛脚男子下意识搀住苏扶桑又很快放手,面容淡淡不苟言笑,冷冷问了句:“没事吧。”   苏扶桑看清他的瞬间眼中划过惊喜诧异,摇着头语无伦次:“没事没事,就是站久了头昏,现在没事了……子渊,你怎么来了?”   子渊却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语气略有责怪:“拿药。”   苏扶桑对着一张冷脸连连道歉:“都怪我今天太忙了,今日十五我是记得的,原本我是要亲自送到府上去,可是这里实在走不开。子渊你别生气,药我都备好了,进来我拿给你。”他伸手想去牵子渊。   子渊斜睨他一眼,固执地避开他的搀扶,自己扶着门框费力跨过了门槛。苏扶桑连看也没看对面殷切切的孟棋楠一眼,搓着手略有不知所措,等子渊进门后也赶紧跟进去了。   “他……他们……”   孟棋楠见到这一幕久久回不过神,嘴唇嗫嚅声音嗡嗡。   “子渊是苏家管事的儿子,与扶桑自幼一同长大。”卫昇噙笑摇扇,娓娓道来,“两人幼时一同出门,子渊为了保护扶桑摔断了腿,所以扶桑才去学了医。后来不知是何缘故,子渊自赎出了苏家,跟扶桑也形同陌路……于是扶桑把善堂开到了这里,子渊就住在附近。”   孟棋楠一颗玲珑少女心顿时碎成了琉璃渣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花儿一般的扶桑公子,寡人说你怎么对美女视而不见呢,原来你的含情脉脉都给了子渊!原来你是、你是……   难过死寡人了!   卫昇十分擅长在合适的时机“安慰”他人:“你若是喜欢苏扶桑,给朕说一声,朕可以下旨让他以正妻之礼娶你过门。毕竟,你喊朕一声表叔公呢。”   哼!捅了别人一刀还要在伤口上撒盐的表叔公!   孟棋楠把玫瑰糕往他身上一砸,气呼呼就跑开了。   “表叔公我恨你!”   ☆、第十三章 谈心   卫昇找到孟棋楠的时候,她正坐在郊外河边的石头上,脱了鞋赤脚踩进冷冰冰的水中,痴痴望着远处。   老远看去她肩膀一耸一耸的,嘴里发出低咽呜声,还时不时用手背抹着脸颊,好像在哭泣。   到底还是一颗女儿心哟……   卫昇无奈一叹,走过去按住孟棋楠肩头:“别哭了。”   孟棋楠喉头呜呜,没有回头理他,抽搭得更厉害了。   卫昇心里头有些愧疚。他其实就是气不过抛绣球时吃了瘪,于是想方设法讨回面子,刻意指了断袖的苏扶桑去诊脉,为的是摆孟棋楠一道,扫她的颜面。没想到这回下手还是重了些,少女芳心错付,受不了这打击就跑河边来了,没准儿还想自尽!   这可使不得!若是这么有趣的孟棋楠死了,谁跟他斗法来着?谁还敢喊他表叔公?   卫昇心里想着“朕是明君,朕不能草菅人命”,拉下面子向孟棋楠赔罪:“朕也不是故意骗你,朕想告诉你的呀,是你自己说不稀罕……好了别哭了,朝中还有好些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子,要不你自己去挑一个?”   “泥不四说费沉宕咩?”(你不是说会沉塘吗)   孟棋楠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转过了脸来神情迷惘。卫昇一怔,突然冷冷拂开袖子,重重“哼”了一声。   原来她正在啃芥辣猪蹄,吃得满嘴油乎乎的,还辣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于是一边吃一边抹泪,从背后看起来就像在哭一样。   “表叔公你吃不吃?”孟棋楠吐出舌尖嘘嘘两下,把手里的纸包递过去,“好吃得很哩。”   卫昇一把扇开她的手,怒其不争:“撑死你算了!”   没心没肺的死丫头!朕是气糊涂了才会心软!   深呼吸几口气,卫昇终于把火降了下来,用力把袍角一掸,毫不客气地挨着孟棋楠坐下来。   “表叔公你真的不吃?”孟棋楠丝毫不觉得他在生闷气,一个劲儿热情邀约,“才买的还热乎着,卤汁浇得厚,里面的蹄筋才好吃,你尝一个嘛!”   卫昇推辞不过,被她硬塞了肥腻腻的猪蹄子在手里,油花弄得他满袖子都是,而且那个没心肝的女人还顺道在袖口上揩了把手。   赔朕的苏杭丝锦缎子!   卫昇把手里的东西想象成是孟棋楠,恶狠狠咬了一口,表情顿时起了变化,眉眼都舒展开来,默不作声又悄悄咬下第二口。   孟棋楠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好吃吧?我没骗你吧?”   卫昇斜着眼冷冷看她,只是问:“你不难过?”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人?失恋以后不哭不闹不上吊不跳河,居然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还坐在河边大鱼大肉!   孟棋楠大方承认:“有一点点吧。”   卫昇冷笑:“苏扶桑就那么好?”   “他是好啊,一表人才心地善良温柔风趣……”孟棋楠扳着指头一一数来,“这种男人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吧?”   卫昇一听脸更黑了。孟棋楠赶紧补充:“当然!他再好也没表叔公你好,表叔公是最好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想到寡人也有迫于淫威阿谀奉承的一天,呜呜呜。   算你识相。卫昇的眼神流露些许满意,他玩味地微笑:“既然朕最好,你还难过个什么?”   封了你当妃子,你给朕装病不愿意,反而跟个断袖之癖的太医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你当朕死了啊!   “我难过是因为……”   孟棋楠欲言又止,抬起头仰望天空,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竟有几分怅惘。   “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上辈子的时候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众星拱月地长大,模样美脑筋好人也机敏,才十三岁就让天下英豪趋之若鹜,登基做了女皇之后更是艳压天下。宗亲喜欢她,臣民喜欢她,后宫的男人们更喜欢她。她从来没尝过不被人喜欢的滋味,活了这么久,从没有人胆敢忽视甚至厌恶她。   寡人是哪里做得不好吗?孟棋楠扪心自问,苦苦反省却想不明白。他们应该喜欢她的,应该……喜欢吧?   “你确定,”卫昇正色发问,“以前那些人是真的喜欢你?”   孟棋楠缓缓回过头来,眼里的迷雾还没散尽,就像迷路的小猫。   “不是真的喜欢?”   卫昇不理她,自顾自啃着猪蹄,大口嚼肉。这般进食的样子若让安盛瞧见了,绝不肯承认堂堂晋皇居然会如此粗鄙。   孟棋楠则陷入反思之中。   宗亲们的喜欢,讨好的成分多一点……   臣子们的喜欢,奉承的成分多一点……   至于后宫侍君的喜欢,说来讲去无非争宠二字……   “表叔公,”一直不肯承认事实的孟棋楠唉声叹气,顺势脑袋一歪,靠在了卫昇肩头上,“我现在真的有点难过了。”   卫昇背脊有些僵。他迟疑一会儿,慢慢扔了手里的骨头,抚上孟棋楠的脑袋:“朕……就把肩膀借给你靠一会儿吧。”   “嗯!”   孟棋楠把脸埋在长袖里狠狠点头,扯起袖口胡乱揩脸,也不知是不是在擦止不住的泪水。   卫昇默默心痛这身衣裳。   这种料子一年只织得出三匹,朕送了一匹给太后,一匹给表妹,好不容易留下一匹自己穿,却被你拿来擦眼泪鼻涕口水!你这个败家的女人!   他满肚子牢骚忍着没发,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安抚小猫小狗般拍着孟棋楠的头。   “表叔公!”   哪知道孟棋楠还不领情,突然大吼一声抬起头来,后脑勺直接撞上卫昇的下巴,痛得他差点昏过去。   孟棋楠眼角依旧是干的,脸上油花却被擦得干干净净,她嘟着嘴使劲搓头发,迭迭埋怨:“你手那么脏还来摸人家头发!讨厌死了!”   卫昇低眉瞥见油腻脏污的袖子,顿时一口气上不来。   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什么叫狗咬吕洞宾!!!   “哼!”   卫昇连骂人的话也不想说了,“嗖”一下站起来狠狠甩袖,差点打在孟棋楠脸上。   孟棋楠仰头避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袖子,赔上一张笑脸:“表叔公别生气嘛,大不了我替你洗干净,我以前从没帮哪个男人洗过衣裳呢!”   寡人纡尊降贵洗衣服,够给你面子吧表叔公?   卫昇对这句话倒还买账,只是觉得跟她交锋几日肺都要气爆了,他按捺住蹂躏她那张无辜娇脸的冲动,一根手指抵上她眉心,恨铁不成钢:“朕有时候真想把你脑袋劈开,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浆糊!”   孟棋楠捂住眉心“哎哟哎哟”叫着:“表叔公你轻点!男人大丈夫怎么这么爱生气,还一国之君呢……”   “还不都是被你气的!”卫昇屡屡破功,索性也不再装腔作势拿捏帝王风度,伸出手去递给她,“起来回家,天都黑了。”   孟棋楠嘻嘻笑着,把脚从水里拿出来,径直在他袍子上蹭了两下,这才穿上鞋袜。   敢情朕的龙袍就是你的擦嘴帕抹脚布!   不等她穿好,卫昇已经拖拽着她往官道上走。河岸边草丛荆棘横生,还有细碎尖利的小石子儿,孟棋楠被划破了脚腕,疼得大呼小叫,死死揪住卫昇蹲下不肯走了。   她可怜兮兮仰头,眼中盛满泪水:“人家走不动了,表叔公……”这声呼唤别提有多娇柔多委屈了。   卫昇恨她一眼,弯下腰去。孟棋楠惊喜异常:“你要背我呀!”   寡人最喜欢关爱晚辈的长辈了!   “痴心妄想。”卫昇嗤她一声,搀起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你一程,待会儿就有人接应了。”   孟棋楠嘴巴都快翘到鼻尖上去了。不懂怜香惜玉的表叔公!咒你打一辈子光棍!   两人比肩携手,终于走上了官道,乌龟似的慢慢前行。   “绣球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困扰了卫昇许久,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出来。当日明明看见孟棋楠把绣球扔出来,可一眨眼就不见了,凭空消失在头顶上方,而自己反倒被她栽赃嫁祸一把。   “想知道呀?”孟棋楠摇头晃脑地讲条件,“你背我我就告诉你。”   “……”   突然间卫昇一把丢开扶着她的手,害得她差点摔倒。他居高临下望着她,嘴角噙着冷笑:“你说出来朕就带你回去,否则扔你在这儿喂狼。”   “……”   表叔公你趁人之危!   威胁不成反被要挟。孟棋楠气不过,使小孩子脾气般坐到地上耍赖:“不背我算了,喂狼就喂狼!呜,你欺负我,你堂堂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是皇帝还欺负我们平头百姓……嘤嘤……”   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女人!卫昇袖下的拳头捏紧了又放开,又重新捏紧。他嘴里隐约发出磨牙声,僵持片刻才大刀阔斧走过去,倏一下在孟棋楠面前蹲下。   孟棋楠正在抹泪,眼前骤然出现一大片阴影,惊得她差点都忘了装哭。卫昇头也不回,不耐催道:“磨蹭什么,上来!”   “哦……哦!”   孟棋楠好一阵才回过神,忙不迭扑上他背脊,手臂环绕牢牢勒住他脖子,就怕他下一瞬又反悔。卫昇阴着脸,反手搂紧她站了起来,迈步前行。   表叔公看起来不胖不壮,没想到还挺有力气的嘛,手臂肌肉蛮结实!   孟棋楠一边想,一边拿手去捏了捏卫昇胳膊,痒酥酥的。卫昇顿时停步回头喝斥:“你干什么!”   “没什么。”孟棋楠抿嘴偷笑,爬上去贴着他耳朵小声说,“我突然发现,表叔公你挺有男子汉气概的。”   卫昇不咸不淡哼道:“不敢当。”搂着她的手没有松开,脚步却轻快起来。   啵——   一道响亮的亲吻声破空而出,孟棋楠凑上去在他腮边亲了一口。   “如果你不是我表叔公,我说不定真的会看上你呢!”   卫昇的脸,居然慢慢红了。   ☆、第十四章 成婚   说好有人接应的,但直到卫昇把孟棋楠背回了侯府,也不见一个人影。   “表叔公,你手底下的兵真不靠谱,回去赏他们一人三十鞭子,看他们还敢不敢把你晾着不管!”   孟棋楠趴在卫昇背上咬着他耳朵如是说。天已经黑透了,一路走过寂静长街,初夏暖风吹来蔷薇香气,甜腻的味道萦绕鼻尖,久久不散。她不经意垂眼,看见了卫昇红得可疑的耳根和脖子。   “哎呀表叔公!你是不是累着了?”孟棋楠好心探手去试卫昇的额头面颊,惊呼道:“又红又烫的,你生病了吧!”   卫昇咬着牙斩钉截铁否认:“没有。”   “怎么没有,你瞧你跟条熟虾子似的,不行,快放我下来。”   还有几步就到侯府大门,孟棋楠赶紧从他背上跳下来,单脚跳到他面前,非要给他看病。卫昇眼神有些躲闪,偏着头不让她看,还出言冷嘲热讽。   “别以为苏扶桑给你看了几天病,你就久病成医了。”   还记着这茬呢?小肚鸡肠的表叔公!   孟棋楠热脸贴了冷屁股,没好气道:“我才懒得关心老人家。行了我到家了,表叔公您也回去吧,后会……还是无期好了。”   一听到“后会无期”四个字,卫昇的脸就绷紧了,似是随意的表情实则充满杀机:“爱妃想抗旨不遵?嗯?”   孟棋楠起了身鸡皮疙瘩:“说多少次了,别喊我爱妃,我听了慎得慌!”   卫昇一本正经:“你喊朕表叔公朕也没计较,礼尚往来而已。”   “……”   小肚鸡肠都夸奖您了,您可真是睚眦必报啊表叔公!   孟棋楠冥思苦想,试图跟他讲条件:“那我不喊你表叔公了,你收回册封的圣旨成不成?皇上?陛下?”   卫昇斜眼瞥她,不屑道:“不成。”   “那我跟你讲绣球的秘密,不要让我进宫好么?表叔公——”   “撒娇也没用,朕现在不想知道了。”   卫昇看见侯府守门的小厮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便拂袖扔开孟棋楠的手,翩然朗朗地转身离开,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本月十八是吉日,朕派人来迎你入宫,爱妃。”   十八?那不就是大后天?孟棋楠掐指一算,一跟头栽在青石地上。   “表叔公你回来,万事好商量啊——!!!”   卫昇带着一身好心情走出街头,神出鬼没的赵刚就钻了出来:“主公。”他体贴地为卫昇披上一件毛氅。   卫昇捏了把酸胀的肩头,挥挥手指:“盯着她,别让人跑了。”   赵刚答:“是。”他虽然没有多问,可迷惑的神情已经写满了脸庞。   卫昇瞥见,漫不经心问道:“你很好奇朕为什么对她格外用心?”   赵刚惶恐:“属下不敢。”   卫昇轻轻一笑,莫名其妙发问:“呵……如果你养了两条狗,不好好看门却在内院相互撕咬,甚至影响到前厅的安宁,你会怎么办?”   “属下会卖掉旧犬,买新的来驯,若实在不听话的,便杀了它们。”   “如果是人呢?必须存在且不能随意杀伐的人。”   卫昇系好披氅上的带子,给懵懂的赵刚留下答案:“朕会再养一只虎,用以压制猎犬,最后不管是虎杀死了犬还是被犬杀死……都与朕无关,朕要的只是这片安宁。”   赵刚留在原地似懂非懂,卫昇则乘上了回宫轿辇,还见到安盛。   安盛吃了补汤精神奕奕,大晚上还把眼睛睁得瞪圆:“皇上用过膳了没?先喝口莲子羹润润嗓子罢。”   卫昇接过来抿了一口又放下,阖着眸子用手支头,显出疲惫:“不吃了,朕有些乏。”   “那……”尽管安盛是个识趣的人,却更害怕太后的威逼,冒着被卫昇收拾的风险硬着头皮问道:“您今晚是歇淑妃娘娘宫里还是德妃娘娘宫里?太后娘娘那边……”   卫昇倏然睁眼,寒恻恻的目光扫过安盛,吓得他赶紧埋头趴下。   “回蓬莱殿。”   须臾,卫昇下了指示表明又要独寝,安盛终于从紧压状态下释放出来,悄悄松了口气。不过眼下倒是安全了,但明儿太后问起来他要怎么交待才好啊!   皇上您还是给小人一个痛快吧,呜呜呜……   回宫的路还长,轿辇轻晃激起卫昇的倦意,他靠着软枕渐渐睡去,唇角不自觉流露笑意,迷糊中还用手摸了摸孟棋楠亲过的脸颊。   两日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而逝。明早就是正式入宫的日子了,孟棋楠坐在筠芝斋里,对着红色嫁衣长吁短叹叫苦连天。   以前不逃婚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吃不了苦,可是比起嫁给表叔公,吃苦算什么,吃盐都行!   于是前天晚上孟棋楠想逃,深夜叫起青碧红绛搜罗了嫁妆里最值钱的东西,然后主仆三人一同去爬墙。谁知刚把脑袋伸出墙头,对面就钻出一个黑衣服的蒙面人,吓得她差点跌下去。   “夜深露重,请郡主回房。”   黑衣人不苟言笑,揪住她肩头一跃而下,把她“送”回了筠芝斋。   第一次出逃以失败告终,于是昨天她进行了第二次。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孟棋楠打扮成侯府丫鬟,准备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哪晓得……   安盛这个狗腿也阴魂不散!   圆滑的安总管简直是个瞎子,对孟棋楠奇怪的装束视而不见,反而能笑盈盈道:“小人恭候多时了,这些是皇上差小人送来的彩礼,请娘娘过目。对了,还有一样儿特别礼物。”说罢呈上一件沾满油腻的雪青色长衫。   昨天还是郡主,今天就变娘娘了!寡人后天是不是可以当太后啊?!   孟棋楠连悲愤抗议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捧着奇珍异宝鱼贯而入的宫人拥着,风风光光“送”回了房,然后……蹲在后院水井旁洗衣裳。   至于第三次……算了,寡人不想再丢一次人!认命了!   “郡主快睡吧,都子时了。”   青碧端着烛台来催孟棋楠安寝,孟棋楠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手背垫着下巴:“不想睡,一觉醒来就要入宫了。”   青碧铺好床:“就算您不睡,明日一早还是要入宫呀。不如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上起妆来也好看。”   孟棋楠坐直了身子,纳闷道:“青碧你怎么就不急呢?我明天要进宫当娘娘了啊,妃嫔那么多皇帝就一个,下半辈子注定只能争宠斗狠过了,想想都郁闷得要死。”   “以后要怎么过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晓得就算不进宫,入了侯门世家当主母,却一样要烦心后院的宠妾爱侍。既然免不了这种事,比起来进宫还要好一些,起码,”青碧回过头微微一笑,“有机会问鼎那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孟棋楠还是苦着脸:“我不稀罕。”   皇后算个毛,寡人以前是一国之君,万万人之上,屈尊当个妃嫔实在太大材小用了!   青碧道:“那您的打算是什么?以如今的处境,恐怕由不得我们多选。”   “哎,我也不知道。算了算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罢。”   孟棋楠垂头丧气躺上床,怀着一肚子迷茫憋闷过了整夜。   因为孟棋楠来自楚国,卫昇为了显示出交好之意,遣派左虓为婚仪使者,亲自迎她入宫。在侯府行过繁复的册封仪式,孟棋楠被拥簇着跨出大门,登上宫里派来的玉辂。   玉辂左右分别饰有龙虎,舆盖外青色内绣金,立金凤加两铃设尘幛。车厢为两重,驾苍龙六匹,饰以彩毛丝织。这是皇帝祭祀或者纳后时才用的格制,孟棋楠并不陌生,只是对卫昇莫名的重视觉得有些疑惑。   玉辂行过京中正街,围观百姓的私语不时飘入耳中。   “听说咱们皇上封了这位郡主贤妃,是正一品的夫人呐!”   “可不是!一品夫人之上就只有皇后了,也不知楚国郡主有没有这个福气?”   “我说难,别忘了宫里还有淑妃德妃,论资历那两位娘娘可要老得多。”   “老?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一个老字!没听过新不如旧?”   “哈哈,说的也是。不过瞧迎亲的架势,皇上大概很喜欢这位郡主吧?侯府真是个好地方,从里面出来的人个个权倾天下。”   “羡慕也没用,皇家的事儿谁说得清,咱们小老百姓还是看看热闹就行咯。”   孟棋楠听到挺不是滋味的。表叔公你都有那么多女人了,怎么还要打寡人的主意?纵欲过度是会早死的!   禁宫之内,仪仗就位,彩旗猎猎,百官齐集含元殿,连一国之君也身着衮冕,摆驾来到这里,等待浩大的迎娶队伍入宫。   吉时前一刻,玉辂从南面的望仙门驶过,孟棋楠对素未谋面的晋国禁宫有种好奇感,于是偷偷掀开盖头偷看。见到自己只配从侧门入宫,她气鼓鼓捶了一拳。   “总有一天,寡人要正大光明从丹凤门走过,让表叔公你跪在地上接我,哼!”   入宫下车,换上凤舆,孟棋楠径直被抬到行礼的含元殿。肃穆恢弘的宫殿高高矗立,下方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如天梯从云端铺陈下来,只接纳最尊贵的人攀登上天。尽管盖头遮脸,孟棋楠却知道最高的地方站着那个男人。   她由宫人搀扶,在左虓的带领下缓缓走过这些石阶,每走一步,就代表她离至高的位置更近一些。   这种感觉,是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   她身体里有股鲜血在叫嚣、在澎湃,她仿佛回到了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仿佛回到了她本来应该的位置。也许青碧说得对,只是一步之遥,仅仅一步。   走过天阶,她终于来到卫昇身边。卫昇从宫人手中接过她的掌,牵着她走到殿门前宽阔的平台上,接受臣民们的跪拜祝贺。   耳畔是连绵不绝的祝词,孟棋楠听见这些人的恭贺声音,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真心多少人假意,只觉得久违的睥睨感油然而生。   鬼使神差,她朝着跪着的臣子们伸出手,缓缓道:“众卿平身。”   此声犹如惊雷炸地,把在场众人都打懵了。   孟棋楠还沉浸在做皇帝的回忆中不能自拔,爽朗笑道:“都起来吧,寡人今日大喜,诸位爱卿都放松些,别老像朝议时那般沉闷!”   群臣:“……”   “哈哈,看来朕的爱妃可是风趣得很呐。”还是卫昇出言化解了这场尴尬,“玩笑而已,爱妃说的对,众卿不要拘谨,筵席之上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这时孟棋楠才猛然回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幸好盖头遮着还看不到她窘迫的神色。   仪式之后便要送入洞房了,宫婢来扶孟棋楠之际,卫昇在她耳畔飞快挑逗一句。   “洗得香一点。”   孟棋楠身子一抖,不动声色踩上他的脚背,使劲蹍。   寡人错了,大错特错。   做人最悲催的事不是变成奶奶辈儿的老女人,而是今晚上要和爷爷辈儿的表叔公滚床单!   ☆、第十五章 洞房   迎娶时用了纳后才用的玉辂,洞房又设在卫昇的寝殿蓬莱殿,孟棋楠这番入宫可谓声势浩大,让许多人都红了眼。   尚宫尚寝们布设的寝居富丽典雅,殿中重茵铺地,四周都设了屏幛。茜纱宫灯高悬,照得百子图锦被流光溢彩,宝石闪烁,晃得人眼睛也险些睁不开。   孟棋楠在众人的伺候下脱去繁复宫装,重新沐浴换上另一身华服。梳妆的时候她想起卫昇说的那句“洗得香一点”,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   “所有香粉香膏香脂,统统给我抹上!”   只有帝后大婚才要行合卺礼,孟棋楠身为嫔妃省却了这道繁琐程序,倒让她轻松不少。等她打扮得“美美的”坐上松软喜床,卫昇也从筵席上回来了。   一进寝殿,他就被呛鼻的脂粉味道激得连打三个喷嚏。揉揉鼻头抬起眼来,正好撞上孟棋楠小人得志的笑眼。   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子,卫昇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爱妃芬芳袭人,差点把朕迷晕了呢。”   孟棋楠礼尚往来,妩媚笑道:“表……皇上金光灿灿,臣妾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卫昇涵养极好地笑:“晃着爱妃的眼是朕不对,那朕就都脱了罢。”   言毕他站定展开双臂,笑得阴险的眼望向孟棋楠,示意她过来更衣。   你个死不要脸倚老卖老的表叔公!   孟棋楠暗中狠狠啐他一口,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扯了扯快要垮下去的齐胸襦裙,然后风情万种走向卫昇。   她踮起脚解开他领口的盘扣,用只有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你让他们下去,我有话跟你说。”   卫昇当然不会放过大庭广众之下让她服侍自己的机会,断然拒绝。他微微俯首,嘴唇就擦着她耳垂:“爱妃这么迫不及待就要与朕闺房密语了?”   耳朵眼被他呼出的热气撩拨着,孟棋楠痒得直缩脖子,她怒瞪卫昇:“你别后悔!”   卫昇眉眼得意洋洋,毫不在意。   金色冕服之下还有中衣里衣,孟棋楠随手扔掉外袍,扬眉盯着卫昇一动不动。卫昇只道她害羞,挑挑眉梢:“继续啊,爱妃。”一声“爱妃”唤得是缠绵悱恻百转千回。   孟棋楠冲他咧嘴一笑,突然就蹲了下去。卫昇只觉腿间一凉,裤子竟被褪到脚踝!   “啊——”   殿中有宫婢吓得捂眼尖叫,又赶紧闭紧嘴巴噤声。卫昇的脸瞬时铁青。   她居然脱他裤子?她居然脱他裤子!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   一低眉,不知廉耻的孟棋楠龇牙咧嘴:“皇上,臣妾伺候得您还满意否?”   能当上这个皇帝自然也有两下子,卫昇强忍着怒火,笑容愈发温和:“十分周道。”他若无其事吩咐周围宫人:“都下去,不用伺候了。”   众人惶恐不安地撤走,房门一关,偌大殿内只剩孟棋楠和卫昇大眼瞪小眼。   孟棋楠拍拍手站起来,大喇喇往榻上一坐,眉眼飞扬:“表叔公,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卫昇刚迈步想走,脚踝却被缚住了,而孟棋楠还兴致勃勃地等着他出丑。他索性蹬掉绊脚的裤子,光着腿走到她面前,伸手抓住她齐胸的裙边,“嘶”一下拽开。   孟棋楠下意识就护住胸口:“干嘛!”   卫昇甩着手里破烂的绮罗,戏谑道:“爱妃要与朕打开天窗说亮话,朕也要与爱妃坦诚相见。”   小肚鸡肠的表叔公,别以为寡人怕你!   孟棋楠蹭一下站起来,拽住卫昇衣领狠劲一扯,把他上半身也剥了个精光。她看着他平飞的锁骨,还有阔展的肩头,一时兴起伸手就摸了两把,嫩葱般的手指还沿着平实的胸膛一路滑下,按住胸前的小红点摩了摩。   卫昇的喉头隐隐滚动。   “表叔公呀,”孟棋楠半裸着倚上他,媚眼横飞唇齿轻佻,“时辰尚早,不如臣妾说两个笑话给您解闷儿怎样?”   “春宵一刻值千金,爱妃舍得虚度良宵?”   卫昇伸出手臂搂住她,手掌搭上她不算丰肥的臀,五指张开狠狠捏一把:“给你一炷香的功夫,说得不好笑,就乖乖受罚。”   嗷!寡人的屁股都要被捏碎了!   孟棋楠一边痛得皱眉,一边还要保持虚伪的笑容,脸有些僵。她一转身飞快推开卫昇,搂起薄纱勉强遮住胸口,开始讲故事了。   “从前我家有个亲戚,院子里养了一只公鸡和一群母鸡,大公鸡毛色鲜艳油亮,鸡冠又红又大,走路都趾高气昂、雄赳赳的,很讨院子里其他母鸡的喜欢。母鸡们为了争夺大公鸡,都不好好下蛋了,每天就知道打架斗鸡,有些孱弱的甚至被别人啄死,于是我家亲戚就又买了新的母鸡来下蛋。但是依旧隔三差五就会有母鸡死掉,无论鸡怎么换,后院依旧乱糟糟的,亲戚得不到鸡蛋也赚不到钱,愁都愁死了。表叔公,你说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孟棋楠睁着大眼一脸无辜纯洁。表叔公大公鸡,母鸡不好好下蛋是你的问题啊!你大张旗鼓地娶新鸡、呸,新妃子,是想为寡人拉仇恨,害寡人早点被斗死是不是?   卫昇用她的纱裙围住了下半身,坐下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件事……的确是公鸡不好。”   “表叔公高明!”孟棋楠马上很谄媚地竖起大拇指,笑嘻嘻讨好,“所以母鸡多了反而坏事对吧?干脆放出去几只,让公鸡专门对付两三只特别能下蛋的就好了嘛,其乐融融天下太平!”   表叔公,你放寡人出宫好不好?寡人都甘愿当母鸡了!   “其实吧,朕觉得……”卫昇坐直身子笑了笑,“公鸡不得力,换掉就是了,赶母鸡走作甚?”   孟棋楠大惊:“公鸡怎么能说换就换呢?!”表叔公你是堂堂晋皇,怎么能说换就换呢!   卫昇唇角轻勾,冲她眨眨眼:“因为爱妃才是公鸡,而朕,是鸡群的主人。”   说罢,他抬手抚上孟棋楠的头顶,仿佛在摸她头上硕大的鸡冠。   卫昇笑眼盈盈:“爱妃的职责是帮朕管好那群母鸡,别让她们生事,若是管得不好,朕的宵夜就只有喝鸡汤了。”   卑鄙的表叔公,赤、裸裸的威胁!   孟棋楠瞪着卫昇的眼睛都快冒出火来了,卫昇却视而不见,站起来牵她:“走吧,睡觉了。”   “不睡不睡!”孟棋楠扒拉着案几桌脚不肯撒手,鬼哭狼嚎,“表叔公你饶了我吧,我真不能和你睡觉!不然被我外公知道非揍死我不可,你也休想好过!”   卫昇当她胡言乱语,笑着去扯她脚腕:“哦?你外公是何方神圣,竟敢对朕无礼?”   “左虓!你家表弟就是我亲外公,我不骗你,真的,你真的是我表叔公!”   “朕竟不知表弟连孙女都有了,他如果想对朕动手就动吧,只要他有这个胆子。”   “……”   孟棋楠不知如何解释了,只好胡乱蹬腿踢卫昇,还扔东西砸他,抓到什么扔什么,翡翠玛瑙滚了一地。卫昇也失去了耐性,捞起她一把扔上床,跨腿上去压着,把她双手扣在头顶。   他眸色晦暗,阴沉沉质问:“不情不愿成这个样子,你心里还记着那个人罢?”   哪个人?   孟棋楠一怔,顿时想起肉身原主为情自尽,大概此事也传进了卫昇耳里。她赶紧点头:“就是就是!我一直想着他,日日夜夜都想,时时刻刻都想……”   梅兰竹菊松柏杨柳,寡人可真是想你们啊!想你们的柔情似水,想你们的百依百顺……   “你!”卫昇重重哼了一声,掐住她的下颔,咬牙道:“入了宫就是朕的女人,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以后朕若是再听到从你嘴里说出想念其他男人的话,朕就割了你的舌头送给他。听清楚了?”   孟棋楠嘴唇嘟成一团,下巴痛得都快碎了,她眼含泪花委屈点头:“清……楚了。”   听到满意答复,卫昇这才重重甩手扔开。他利落地把孟棋楠推进床榻里边儿,自己拉过被褥盖上,背朝里面朝外地在床榻外侧睡下了。   咦?孟棋楠蜷缩着眨眨眼,警惕观察他的动静。   许久许久,她试探着去碰了碰卫昇:“表叔公?你睡着啦?”   卫昇满肚子的火刚刚降下来,她一说话他又开始憋闷了,没好气道:“睡你的觉,少来烦朕!”   “我是关心你,我怕你憋坏身子。”孟棋楠又厚颜无耻地爬过来,指着他下腹道:“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发泄就去其他妃嫔宫里吧,明天早点回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   卫昇咆哮:“你再说一个字朕立马办了你!”   孟棋楠一个激灵躲回被窝里,被子罩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呜呜呜,外公对不起,寡人发誓这次没有主动,是表叔公非要和寡人睡觉……   ☆、第十六章 落红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不踏实,孟棋楠昏昏沉沉,寅时刚过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往外伸手,咕哝道:“来人,更衣……”   有人一把按住她的手,冷冰冰道:“还早。”   孟棋楠哼哼:“不早了,得上朝呢。”   她睡糊涂了,稍微睁眼看见周围的金黄色,以为还躺在自己的龙床上。于是翻身过去抱住不知是梅兰竹菊松柏杨柳中的哪一位侍君,头靠上别人结实的胸膛,纤纤玉手不甘心地探往他小腹之下,许下承诺。   “今晚上再过来啊,心肝宝贝儿。”   寡人虽然还瞌睡着不大清醒,但从今早上不怎么酸痛的四肢来看,昨晚上是绝对没有临幸过男人的,大概又是看折子太累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唉,当皇上真是个苦力活儿。   摸到粗粗热热的擎天一柱,孟棋楠舔舔唇安抚道:“知道亏欠你了,今晚连本带利补上,乖。寡人要起身了。”   她意犹未尽地在那团胀鼓鼓的“包袱”上捏了捏,随后撑坐起来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甩甩头清醒脑袋。   “哇啊——”   一睁眼吓一跳,谁这么大胆,竟敢用这等恶毒的眼神看寡人!   孟棋楠揉揉眼睛,忽然只觉冰水从头顶灌了下来,她颤巍巍地出声,嘴皮抖得窸窸窣窣:“表……叔……公……”   卫昇眼中阴霾大盛,寒森森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表叔公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孟棋楠赶紧裹住被子滚到一边,扯住耳朵认错道歉,“我做梦做糊涂了,刚才那些话是我胡说的,您别放在心上……我也不是故意摸你的!我以为、以为……”   卫昇随后坐起来,倾身逼近她面前,阴测测问:“以为什么?嗯?”   以为你是寡人的“爱妃”啊,表叔公。   孟棋楠当然不可能说实话,撒谎道:“我梦见以前养的一条小奶狗了,它还没长大,最喜欢钻我怀里撒娇,我也喜欢摸它……你那里毛茸茸的,我以为是小狗身上嘛。”   “哦。”卫昇很通情达理地应了一声,抿着唇斜眼睨她,“朕像狗?”   你敢讽刺朕是狗!   孟棋楠欲哭无泪:“不不不!我像狗我才是小狗……”   表叔公您是狼,凶神恶煞的大野狼,逮谁咬谁!   “皇上,娘娘,该起身了。”   侯在外间的安盛听闻动静,叩门唤卫昇起床上朝,恰好打断二人的对峙。孟棋楠拍着胸口舒了口气,却听卫昇似乎很幸灾乐祸地说话。   “这个你准备怎么办?”   孟棋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过脸去一看,见到卫昇指尖挑着一块雪白锦帕。他贯来阴鸷的眼中噙着浅浅的笑,仿佛就等着看她闹笑话。   “不就是块帕子,要怎么办?”孟棋楠拿过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端倪,于是把问题抛回去给卫昇。卫昇一怔,皱起眉头似有不悦:“没人教过你房闱之事?朕记得宫里派了专门的姑姑过去。”   孟棋楠恍然大悟:“哦——你说教我怎么那个的姑姑啊,有去侯府的,不过我打发她走了。”说到这种事她太擅长了,兴致勃勃地向卫昇炫耀,“我怎么可能用她教?她们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吃过的饭还不一定有我睡过的男人多呢,顶多给我看两本遮遮掩掩的春宫画,我可没兴趣。图画儿有什么好看,真人才好摸嘛……”   卫昇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然后又一阵青一阵紫,最后彻底黑成了炭。   “怎会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   最后,卫昇咬牙切齿骂了一句,把帕子重重扔在她脸上,勃然大怒:“你养了男宠还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楚棋楠,你活腻了是不是!”   帕子砸到脸不怎么痛,但孟棋楠还是吓了一跳,她揉揉鼻头:“我不姓楚,我叫孟棋楠。表叔公你说话别这么难听,他们也不算男宠,我都是光明正大娶回家的,没什么见不得人。”   卫昇觉得简直是对牛弹琴,跟她说话都要把自个儿逼疯了。他忍住掐死孟棋楠的冲动,指着帕子道:“好,就算朕暂且不追究你以前的荒唐事,眼下这关怎么过?元帕没有落红,若是被太后晓得了,直接以不贞的罪名把你打入冷宫,你就等着和老鼠一起饿死了事!”   更重要的一点是,传出去让朕颜面何存!   “这么严重?!”   孟棋楠也吓到了,赶紧拾起锦帕,愁眉苦脸咕哝道:“什么破规矩……寡人的落红早不知哪儿去了,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就没了来着……”   上朝时辰快到了,卫昇迟迟不起,安盛也等得有些急了,于是又催了一遍:“皇上,娘娘,该更衣了。”   孟棋楠还在兀自哀叹苦恼,冷不丁手中锦帕被人夺了去,一抬眉见卫昇捏着帕子,走到梳妆镜台前翻找出一根发簪。他拿簪尖在指腹上戳了戳,好像在试够不够锋利。   咦?表叔公是要舍己为寡人?   转眼间,卫昇却又走了回来,不由分说逮住她的手,掐住指尖在上面狠狠一扎。   孟棋楠顿时鬼哭狼嚎:“痛——你轻点嘛!”   安盛在外面急忙堵住耳朵。英明神武的皇上,您独宿多日,敢情就是为了这一遭蓄势待发呀!   两三滴鲜血落上锦帕,如红梅般绽放。卫昇把发簪一抛,轻描淡写道:“拿去交差。”他瞥见她因吃痛而蓄满泪水的眼睛,还不忘嘲讽,“瞧你那点出息,养男宠的豪迈劲哪儿去了?”   孟棋楠含住流血的手指,委屈地与他辩驳:“你要求女人贞洁,你自己又是不是守身如玉?如果你都不是第一次,又凭什么来管我是不是。我又不愿意入宫,是你强迫我的,现在你还来怪我,根本就不讲道理!”   “什么歪理。”卫昇对她的控诉根本不屑一顾,“朕是天子,朕说的话就是理法,身为朕的子民乃至女人,你只能服从,你没有资格讲条件。”   当皇帝就了不起啊?寡人也是天子!   孟棋楠不服,还想跟他争辩,卫昇已经开口唤安盛进来伺候梳洗。两人不约而同噤声,谁也没提刚才的争执,而是很有默契地开始演戏。   宫闱局的姑姑来收元帕,看到上面的红印流露出满意微笑,小心翼翼放入一个锦盒,落锁后要直接送给太后过目。孟棋楠的脸颊保持着可疑的红晕,微微垂目表达羞涩。   卫昇在安盛进来前已经换了里衣,此刻安盛正要为他穿上朝服,卫昇却扬手制止,回眸唤道:“爱妃。”   孟棋楠听见这声要命的呼唤,急忙千娇百媚地回话:“皇上,臣妾就来。”   她匆匆裹上宫女递来的衣袍,小迈碎步跑到卫昇跟前,十分体贴贤惠地帮他理衣襟系腰带,最后戴上冠冕,动作倒是十分娴熟。   卫昇见她如一只乖小猫围着自己转来转去,早晨的那场不快消散不少,但依旧为“养男宠”一事耿耿于怀,于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挑起她下巴,调戏道:“爱妃说要补偿朕?连本带利?”   表叔公你说你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能记仇!   孟棋楠恨得不行,表面上还羞羞把脸一别,装模作样搡他一下,嗔道:“皇上!人家不好意思啦!”暗中用了十分的力气,狠狠捶在卫昇胸口。   “咳!”卫昇差点被打得吐血,他强忍着痛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爱妃的小粉拳,真是……挠得朕心肝脾肺肾都舒坦得不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朕还来。”   他极为“宠溺”地捏住孟棋楠脸颊的软肉,“轻轻”掐了一把表达对她的怜惜爱护,然后哈哈大笑着出门上朝去了。   孟棋楠捂着剧痛的腮帮子半晌说不出话。   表叔公寡人恨死你了!   卫昇刚走,孟棋楠又爬回龙床想蒙头大睡,这时青碧进来,硬把她从被褥里拖了出来。   孟棋楠就像冤死的女鬼般哀怨重重,披头散发无精打采,瞪着青碧:“我昨晚上根本没睡,现在补个觉行不!”   青碧羞涩地笑了笑:“奴婢知道您初夜辛苦,可当下不是睡觉的时候。按规矩您得去兴庆宫给太后问安,过后咱们再回来休息。”   “怎么还要去见太后啊……”   孟棋楠哀嚎一声扑倒在床上,拿额头磕着瓷枕,咚咚咚的。   表叔公都这么阴险狡诈了,生他养他的老娘该是个什么模样啊!佛祖你真的不考虑来道天劫劈死寡人?   ☆、第十七章 妃嫔   孟棋楠到太后的兴庆宫时刚过卯时,天边微微泛起青色。她打着哈欠对青碧道:“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太后她老人家指不定还睡着呢。”   青碧又检查了一番她的衣饰发髻,力求不出纰漏。她道:“早了总比晚了好,您是头一回拜见太后娘娘,万万不能失礼。”   孟棋楠嗤笑:“哈!我这个人吧,从来就不讲什么礼。”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卫昇,她把嘴撅起,“表叔公更不讲理!”   入了兴庆宫的大门,外殿的空地上站了一堆莺莺燕燕妖妖娆娆,全是今早来向太后问安的妃嫔们。   孟棋楠见状咋舌:“这么多人?!”   “其实也不算多了。”青碧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贴着孟棋楠耳朵细细说来,“晋国宫制,皇后之下是四位一品夫人,封妃。当今圣上没有立后,后位虚悬,一直在宫中掌势的是淑妃与德妃,如今您受封贤妃,与她们平起平坐。夫人之下是九嫔,分别封昭容昭仪修仪等,再往下是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最后是宝林、御女、采女,各有二十七人。统共算起来……”   孟棋楠在心里飞快算了一遍:“一百二十二人。”   表叔公您老人家艳福不浅呐!   青碧又道:“实际上并没有百人,因为不少位置还空着,真正算下来差不多五十个吧。由此可见晋国皇上并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不像有些君王动辄选秀,一次就收好几百位秀女。”   孟棋楠嘴角抽了抽。青碧丫头,你真的不是在讽刺寡人?   自打孟棋楠站在了兴庆宫的地盘上,所有妃嫔都在暗中打量她,夹杂了各种羡慕嫉妒恨、淡定无所谓的眼神投过来,她再也不能装无视了,于是在青碧的劝说下朝众女走去。   青碧低眉敛眸跟在后面,小声叮嘱:“妃色衣裳的是淑妃,鹅黄衣裳的是德妃,您只需同她们见礼,其余妃嫔位阶低于您,该率先向您行大礼,您再回一个就是了。”   淑妃和德妃作为宫中两大巨头,孟棋楠对俩人来历也略知一二。淑妃出自开国公高家,闺名梦瑶,其父现任大行台尚书令,权掌尚书省,而高家长子不满三十岁已是洛州刺史,更是前途无量。高梦瑶在卫昇尚是皇子之时就入府伺候了,彼时仅仅做了一名侧妃。依她的家世原本不必如此下嫁,当时还有好些人不解此举,不过等到卫昇继位登基,众人才觉得高家这一路棋走得实在高明。而卫昇似乎也很感激高家的慧眼识珠,当上皇帝便立马封了高梦瑶为淑妃,并让她管理后宫事务,等同皇后之权。一时间高家风光无限,旁人都道立高氏女为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等合适的时候下道名正言顺的圣旨,水到渠成。高梦瑶也是这般以为,完全未料到半路会杀出位强敌。   这位劲敌就是德妃钟碧月。钟碧月乃是钟太傅的孙女,钟太傅虽然年迈,但是门生广布很有威望,在朝堂上说话也相当有分量。当日在钟家花园,微服拜访太傅的新皇卫昇与钟碧月偶遇,两人一见如故,彻夜畅谈史书经纬、诗文词画,年轻英俊的帝王被名门淑女的才情打动,于是翌日便下诏令其入宫,封为钟婕妤,这件事一时间还被传为佳话。而后短短三月之内,钟婕妤颇得圣心,先升为昭媛,再获封德妃,协助淑妃共理后宫事务。从此钟碧月稳坐妃位,与高梦瑶平分秋色。   如是一来,一家独大变作两虎相争,后位花落谁家就变得微妙起来。正当众人琢磨不透圣意,楚国来的郡主又横空出世,贤妃孟棋楠再来淌一趟浑水,可真是把群臣脑袋都搅晕了。   淑妃容貌明艳,又爱穿鲜色衣裳,一双杏眼斜斜瞟着孟棋楠,并不掩饰她对新来妃子的厌恶不喜。   孟棋楠暗想:嗯,这是只脾气有点坏的漂亮母鸡,打起架来一定很凶!   德妃则有涵养得多,微微含笑望着孟棋楠,还冲她点了点头。   孟棋楠揣测:咦,这是只温柔顺从的贤惠母鸡,下的蛋应该还不错?   其余妃嫔纷纷垂眼,默不作声凑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孟棋楠长叹:哎,你们这些没有特色的母鸡啊,难怪拴不住表叔公这只花心的大公鸡……   “我……”   孟棋楠走到为首的二女跟前,正要按照青碧说的打个招呼,却一时犯了难。从来都是侍君臣子向她行礼,她长这么大连膝盖都没弯过,会个屁的宫廷妃嫔大礼!   青碧看在眼里,焦急地扯了她袖子一把:“前天宫里姑姑教过您的,就那个。”   寡人压根儿就没学好不好!   孟棋楠实在想不起来,于是回忆了一下后宫那群醋坛子相互见面时虚以委蛇的动作,模仿着走上前抱住拳头,腰背挺得笔直地颔首,铿锵有力道:“孟棋楠见过各位……姐妹,幸会!”   众女:“……”   青碧差点没一头撞死。   德妃脸上闪过明显的诧异,她嘴角抖了抖,片刻才第一个出言回道:“贤妃妹妹幸会。”说罢叠手在腰侧,福了个身。   “哪儿来的野丫头……”   淑妃唇皮微动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钻进孟棋楠耳朵里。孟棋楠也不在意她的轻蔑,本着和睦相处养母鸡的好意,认真答道:“我来自楚国,这位姐姐你呢?”   淑妃娇气哼了一声:“别姐姐妹妹的乱喊,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   新人进宫淑妃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楚国郡主都已经二十岁还没出嫁,迫于无奈女皇才把她送到了晋国找婆家,她根本就是个无人问津的老女人!   孟棋楠一脸惶恐,连连摆手:“当然是你年长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喊你表叔婆,不过我担心……”   寡人担心表叔公介意啊,您又不是皇后,只是他小老婆么!   淑妃这半年处处被德妃压着出不了头,正是烦闷的时候,孟棋楠又从天而降,大有瓜分更多恩宠的势头。她本欲给孟棋楠一个下马威,却不想此女行事怪诞没有章法,疯颠颠的三言两语倒让自己气了个饱。   “太后娘娘请各位娘娘进去。”   此时流芳姑姑从殿里出来,宣众女进殿觐见。淑妃狠狠瞪了孟棋楠一眼,冷哼着转身第一个走进去,德妃从容跟上,孟棋楠纳闷地摸摸鼻头,也进殿了。   “今儿倒是人齐,哀家这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太后看见花花绿绿的一群女人进殿,笑着说了这么句话。   德妃一听便跪下了:“臣妾不孝,未能日日向太后请安,望太后恕罪。”   话音一落,唰唰跪下一大群嫔妃。只有淑妃和孟棋楠还站着。   太后嗔怪道:“瞧你这孩子,哀家只是随便说一句,你就动不动磕头请罪的。起来吧,都起来。”   德妃这才起身,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温顺道:“是臣妾做的不好,臣妾以后一定改正。”   太后抿笑,却不再和德妃说什么,而是巡视一圈,问道:“贤妃来了么?”   孟棋楠一听她点名要见自己,赶紧上前一步,学着先前德妃的礼,跪下磕头:“臣妾拜见太后。”   虽然寡人从来就没跪过旁人,但您是表叔公的老娘,跪一跪也不算太憋屈。   “起来说话。”太后让孟棋楠起来,又喊她走到眼跟前,仔细打量。   青碧今日为孟棋楠挑的是杏粉色绣梅花圆领褙子,月白底子胭脂红金鱼长裙,颜色喜庆却不艳丽。孟棋楠简单的发髻中只插一支金步摇,是入宫前安盛送来的,青碧猜是卫昇赏的,于是今日赶紧让她戴上,表达对皇帝恩宠的感谢。   “模样儿挺清秀,衣裳搭配得不错,看起来素净清爽,又不失女儿家的娇俏……”太后左看右看,同流芳品评着孟棋楠,“这支步摇戴她头上正好,流芳你选的不错。”   流芳姑姑谦恭道:“是太后娘娘您眼光好。”   太后打量完孟棋楠,觉得她虽然算不上艳冠群芳,但比那些妖里妖气的美人顺眼多了,再加上是卫昇亲自选的人,所以更多了几分喜欢。太后笑眯眯问话:“来了这儿还习惯么?”   诶?表叔公的娘看起来怪和气的嘛。   孟棋楠对太后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直截了当就答:“不怎么习惯,好多都跟我在那边宫里不一样。”   太后有些惊讶她如此直白,愣了愣便笑:“倒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不习惯也没关系,慢慢就好了,要是想家那边的什么东西就给底下人说,叫他们尽力为你办来。对了,你住哪个宫?”   表叔公的娘,寡人想要温柔的梅兰竹菊松柏杨柳行不行啊?   孟棋楠忍住说出想要侍君的冲动,低着头道:“皇上叫臣妾今晚还住蓬莱殿。”   在场众女听闻,淑妃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红里透青。孟棋楠估计要不是在兴庆宫,这只凶母鸡一定会过来狠狠啄她两口!德妃倒是淡然无谓的表情,眼里甚至隐含笑意,不过那笑却好像是对着淑妃的。   太后就格外高兴了:“那就先住着,过几天你再挑个好住处。流芳,把那尊开过光的送子观音拿来赏给贤妃。”   孟棋楠毕恭毕敬地接了赏赐,又按青碧的嘱咐呈上荷包扇坠等小物什献给太后,撒谎说是自己绣的。太后见东西绣工精巧欢喜得不行,一高兴又赏了柄玉如意。   估摸着卫昇快下朝了,太后也就放众女离开。孟棋楠带着一堆赏赐欢欢喜喜离开了兴庆宫。殿中妃嫔散去顿时清静下来,太后这时问流芳:“你觉得这位贤妃如何?”   流芳把荷包扇坠收起来,答道:“奴婢觉得似乎性情不错。”   “大咧咧的也爱笑,看起来是挺好,就是不知……”太后无奈叹息一声,“东澜心思太重,哀家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你瞧瞧这宫里,淑妃不淑,德妃无德,现在又多了位贤妃,但愿真的贤惠吧。”   “阿嚏——”   走出兴庆宫没多远的孟棋楠忽然间打了个喷嚏,青碧赶紧问:“是不是着凉了?”   孟棋楠揉着鼻头埋怨:“都怪表叔公,昨晚上跟我抢被子!”说着她就来气,把手指头竖起给青碧看,“还有还有,他把我手都弄破了,他有病的!”   忽然间青碧脸色陡变,登时跪下朝着孟棋楠身后行礼,神态惶恐:“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孟棋楠一回头大叫糟糕,只见卫昇翩翩走来,朝服还穿在身上。   他刚走近便“情意绵绵”地握住孟棋楠的手,阴沉的眼有意无意往不远处瞟:“爱妃三句话不离朕,是不是想朕了?”   表叔公您是属鬼的么?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神出鬼没!   孟棋楠的腮帮子又隐隐作痛,她亲昵把手搭上他的腰,暗中使劲儿拧着腰侧的肉,皮笑肉不笑地说:“臣妾当然很想皇上了,就是不知皇上是否也这般挂念臣妾?”   嘶!卫昇嘴角抽筋,含笑搂她入怀:“朕当然想……你死,哦不对,是想死你了,爱妃。”他有力的手臂越收越紧,大有把孟棋楠箍死在胸口的意图。   佛祖啊,您随便派个什么道士来替寡人收了表叔公孽障好不!   轻快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是淑妃和德妃看见金黄色,便从小路绕了过来。卫昇顿时松开胳膊,俯首垂眸伸出舌尖儿,一眨眼就裹住孟棋楠带伤的指尖,含着轻轻吮了起来。   ☆、第十八章 磨墨   孟棋楠脑袋一懵,手指头被卫昇含着痒痒的,他湿软的舌头还不断在她指尖来回拨动挑逗。她想抽又抽不开手,只能眼巴巴对着卫昇一张不怀好意的脸,然后耳畔响起淑妃德妃问安的声音。   “臣妾见过皇上。”   表叔公你又给寡人拉仇恨!   卫昇不搭理二女,“含情脉脉”的眼中只有孟棋楠一人。孟棋楠使劲冲他挤眉弄眼,意思是让他喊俩人起来,哪知道卫昇就是有本事视而不见,咬着她手指的嘴紧紧闭住,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吃掉一样。   淑妃德妃半蹲着腿肚子都打颤了,摇摇欲坠。孟棋楠眼角余光瞥见淑妃紧咬双唇都快破皮了,心想再下去众母鸡群起而攻之,自己很有生命危险,于是豁出去娇羞万千地绵绵唤道:“皇上——”   表叔公啊,寡人被啄死了你也没好处不是?咱们见好就收?   卫昇“依依不舍”地松开口,也柔情似水地深情呼唤:“爱妃——”   朕觉得你不会那么没用,不如再玩一会儿?   表叔公你既不仁,就休怪寡人不义!   孟棋楠恨他三番两次把自己当箭靶子使,想出一招以牙还牙,羞答答把头低下,撒娇道:“您放开臣妾嘛,我……”她欲言又止。   卫昇得寸进尺,手掌悄悄下滑捏了她屁股一把:“有话但说无妨,爱妃与朕之间难道还有秘密?”   昨晚都已经坦诚相见了啊,爱妃。   “其实臣妾是想提醒皇上,”孟棋楠故意动动手指,指尖在他唇边来回抚摸,“方才臣妾在兴庆宫如厕之后,好像忘记净手了。”   ……   卫昇顿觉好像吞进一只苍蝇,哽在喉头吞咽不下。他“咳”了一下,快要绷不住的脸努力维持仅剩的一丝淡定:“没……关系,朕有些渴了,安盛快取杯茶来。”   狗腿安盛赶紧让后面捧茶壶的小太监过来,斟上一盏热腾腾的茶水想递与卫昇。哪知淑妃却抢先一步,从他手里接过茶去,半蹲在地双手奉上:“皇上请用茶。”   卫昇本不想接的,但孟棋楠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太后娘娘宫里养了只好看的狮子狗,我抱着它玩了好久呢,谁知那小东西尿了我一手,青碧你闻还臭不臭?”   卫昇突然小腹一阵抽筋,肚子里绞痛起来。他急忙端起茶杯,猛喝一大口包在嘴里,涮干净以后“噗”一下全吐了出来,喷了淑妃满头。   孟棋楠很聪明的提早退后一步,举袖遮住了脸,软纱掩盖之下一张娇脸眉飞色舞,嘴角都快挂上耳朵了。德妃也很聪明,不着痕迹微微转过了身,只是被水滴溅到一点衣角。   淑妃冷不丁都被泼傻了,反应过来立马抽抽两下,眼泪哗啦啦就涌出来。卫昇淡淡瞥她一眼,松手把茶盏放了,哐当一声落地碎成瓷片儿。淑妃登时吓呆了。   安盛急忙喊小太监们来捡渣子,他见几位主子都僵着不是个事儿,转身便给了斟茶的小太监一脚,责骂道:“不长记性的东西!皇上喝不得烫口的茶水,说了百十来遍也记不住!留着你有什么用,自个儿滚去领赏!”   背黑锅的小太监哭啼啼下去领板子了,卫昇牵起还在独自乐呵的孟棋楠,看也没看淑妃德妃一眼,扔下一句话就与新欢携手而去了。   “两位爱妃回去休息吧,有空就传家里人来宫中说说话。”   卫昇一走,淑妃才撑着酸痛的腿勉强站起来,她并不觉得很伤心,哭鼻子也只是为了夺取怜爱,既然怜爱没夺到,何必再费神伤眼?淑妃一边擦着头上的水一边朝孟棋楠背影愤愤骂道:“狐狸精,看你能得意多久!”   德妃也缓缓起身,理理衣袖淡淡道:“本宫回去了,淑妃姐姐告辞。”   淑妃喊住她:“走这么急作甚!钟碧月我问你,皇上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见见家里人?”   德妃微微一笑:“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宫里来了新妹妹,自是用不着我们伺候皇上了,皇上心疼您整日闲着无聊,所以叫您把父母接来闲话家常,排解思家之余,还能打发漫漫光阴。”她口气淡淡的,透着什么都无所谓的味道,可又似乎有些悲凉,“不自个儿找些事做,这日子就真难过了……”   淑妃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喂……”话没出口德妃已经走了,她自觉没趣,也悻悻回宫了。   卫昇则挟持着孟棋楠回到紫宸殿。殿门一关,安盛和青碧被留在外头,卫昇猛然丢开孟棋楠的手腕,差点把她搡摔到地上。   孟棋楠大腿撞上桌角,新伤旧患痛得她龇牙咧嘴。她揉揉肿起来的腿,秀眉横竖开口就凶:“表叔公你发什么疯!”   卫昇没搭理她,而是怒腾腾地含了好几口水,把嘴巴漱干净了才出言还击:“狗尿?哼!”   他愈想愈气不过,转眼看见书桌上的墨砚,忽然轻扯嘴角笑笑,冲孟棋楠和蔼可亲地招手:“过来,磨墨。”   咦?不找寡人麻烦?不像表叔公啊!   孟棋楠摇头:“我不,你肯定要报复我。”表叔公您就甭装菩萨了,睚眦必报适合您一点。   卫昇摸摸脸:“……”朕的意图有这么明显么?   “朕不打你,过来磨墨,朕要批折子。”过了一会儿,卫昇好言说话,孟棋楠将信将疑,道:“那我叫安盛进来伺候。”   卫昇已经拿起了笔,似乎真的不计较刚才的事了,点头答应:“顺便叫他换茶。”   安盛没一会儿就端来了才沏好的龙井,他见卫昇一个人埋头看折子,眉头都拧起了,晓得当下圣心不悦。而初来乍到的贤妃娘娘则怯生生躲得老远,好像屋子里坐着头大妖怪一般。安盛很清楚卫昇的脾性,换完茶盏以后,走到孟棋楠身边小声提点:“娘娘,小人该去御膳司瞧瞧午膳了,可是砚台里没有墨了,您看……”是不是去帮着磨一下?   黄鼠狼般的安总管满脸乞求,看着怪可怜的。孟棋楠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过去,站到桌旁挽起袖子,乖乖磨墨。她完全不顾手下的动作,眼睛总是黏在卫昇脸上,提防他突然扑上来揍自己一顿。   “行了,全都抹手上了还弄,喝口茶歇一下吧。”   相安无事了一刻钟,卫昇见孟棋楠实在心不在焉的,便放下笔如是说了一句,然后自己率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孟棋楠正好手腕酸了,效仿他也端起了杯子送到唇边,只是一双眼还不肯挪到其他地方,牢牢盯着卫昇。   “噗!”   哪晓得孟棋楠舌尖刚刚沾到茶水,顿时全喷了出来,她气急败坏扔掉杯子,狠狠抹嘴吼道:“苦的!你放了什么!呸呸——”   卫昇举起折子挡住脸,等她不吐了才把手放下来,扬眉吐气:“朕赏了你一点御笔朱砂。”他只是趁安盛跟她说话之际,把朱笔放进茶杯里洗了洗。   孟棋楠定睛一看,盏里流出的水红彤彤的,里面全是朱砂。她懊恼自己顾此失彼,狠劲擦着嘴唇,可手背也沾了朱砂,涂抹一阵更让嘴唇艳红似血,舌尖苦涩越发散不掉。   卫昇报了一箭之仇心情不错,专门说话恶心她:“朕的御笔不光批折子,有时候脚丫子痒了,也会用它挠一挠。”   ……   表叔公寡人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孟棋楠先是定定站了一会儿,红嘟嘟的小嘴儿翘得老高,哀怨憎恶的小眼神恨不得把卫昇扎死。卫昇见状后背莫名发毛,正要提出议和:“你也让朕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就扯平……”   忽然之间,孟棋楠一副豁出命去不要脑袋的架势,直溜溜跳上龙椅扑到卫昇身上,对准他的嘴巴就一通乱啃胡咬。   “要恶心大家一起恶心,谁也别便宜谁!”   寡人说没净手是骗你的,表叔公你却货真价实的喂寡人吃朱砂,还有挠过臭脚丫的破笔!好啊,你膈应寡人,寡人也不让你好受!   朱砂苦涩檀口微甜,卫昇起初还有抗拒,慢慢便将计就计,张口捉住孟棋楠香滑的舌头吞了吞。孟棋楠不料被他反守为攻,差点沦陷之际,她飞快别开脸,一把抓起桌上的奏折,堵上他的唇。   卫昇不防被打了嘴,疼得他闷哼一声,回过神来正要找孟棋楠算账,却见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折子看,眉心微蹙似有话要说。   他不屑道:“国家大事你看得懂?拿来。”   孟棋楠把手一缩,奏折被她藏到背后。她眯起眼笑了笑,做恍然大悟状:“哦——我说表叔公你怎么总拿我当箭靶子呢,原来症结在这儿啊。”   ☆、第十九章 讨赏   孟棋楠神情狡黠,黑溜溜的眼珠子含着笑意,表明她已经洞察了他的心思。   卫昇微怔,眼中光彩黯了几分,但是不肯承认:“爱妃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臣妾没有胡说,臣妾只是又想讲故事了。”   孟棋楠故意压低声线,摇头晃脑像个夫子:“有一座山,山里有很多动物,各式各样的,猴子狐狸白兔老鼠……这样的地方最早是归一只老虎统治。这只老虎很凶,底下的小喽啰都不敢跟她抢风头,她也确实风光了一阵。不过后来又来了一只虎,同样是个厉害角色。这可怎么办呢?一山不容二虎呀,于是两只虎就打了起来,谁赢谁便是百兽之王。这厢她们打得热火朝天,为那个虚名争得你死我活,殊不知这些都是猎人的计谋,猎人用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它们斗得两败俱伤去,而自己好从中获得想要的东西。”   卫昇挑起眉毛,问:“你不赞同猎人的做法?”   “猎人的办法固然是好,不过他忘了提防一件事。”孟棋楠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万一两只老虎联合起来反扑,猎人的计划不仅落空,严重些小命也难保咯。”   卫昇微凉的手掌缓缓包上她的柔荑,笑容迷人优雅:“爱妃这般聪慧,不如给猎人出一出主意?”   “臣妾这些都是小聪明,哪儿比得上皇上您智计无双。”孟棋楠使劲奉承卫昇,贴着他胸口撒娇道:“猎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他又找了一只猛兽放入林中,希望能够瓜分两只虎的势力。一旦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将来无论哪一方有异动,另外两方都会不约而同进行压制。这对于一处山林来说是最稳定的状态,而对于猎人来说,他也能腾出更多精力做自己想做之事。”   她顽皮地拿出奏折,拿眼神揶揄卫昇:“比如这件,废察举制。”   晋国选拔官员的制度是两种,科举制和察举制。科举制兴起不过经历了两三代帝王,说起来就是资历尚浅,还没成气候。但是科举制打破了寒门子弟的禁锢,只要是读书人,便可以参加最基本的考试,然后再一层层往上考,最终当官、出人头地。这种制度的产生激起了全天下人对读书的热情,无论家里是经商还是种田,是打铁的还是卖菜的,似乎都有了一种盼头。普通百姓再也不受门第的束缚,而是也有机会步入朝堂,成为统治群体中的一员。尽管只是小小一枚县令之类的职务,也够让这些几辈子都匍匐在地的人希冀遐想了。   但是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选拔制度也在实行,那就是察举制。察举制顾名思义,便是各地方有威望的官员直接向上级举荐人选,综合起家世、才能、品性等各方面,直接推荐到合适的职位上。现如今晋国十三州都还设有中正一职,专门负责考察选拔官员。其实察举制一开始的本意是好的,只选家世清白又有威望的贤才,可是在这种办法实行了一代又一代之后,弊端也日渐凸显。特别是最近的几十年,一个又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世家子弟被举荐入朝,霸占了肥缺官职却不做实事,白拿俸禄不说,严重的还行事荒唐祸及百姓。而掌握选材之权的高官们任人唯亲、唯钱、唯权,导致流弊百出。   卫昇新帝登基准备大展身手,况且他亦不满这些权势家族已久,所以很想从察举制这方面下手。可是朝中的高相和钟太傅尽管平素政见不和,两家女儿又在后宫斗得厉害,却没一个愿意在这件事上帮他。说到底就是两家人虽然都想独自笼络皇帝,到底脑子还没糊涂,清楚知道废察举制一事会给家族带来怎样的冲击。高家钟家在本朝都有百年以上的基业了,家族旁支人脉众多,多数子弟靠得都是托关系走后门才谋了差事,皇上若是把这路堵了,岂不是让他们子孙后代喝西北风去?傻子才答应祸害自己!   淑妃家指望不上,德妃家也百般搪塞,卫昇是气不过两家的态度,所以才几个月不进后宫。不仅不进,还要从外头弄一个人进来,煞一煞两家的锐气,好让他们知道这天底下到底是谁说了算。   被孟棋楠看破用意卫昇倒也不算太讶异,他早就察觉了,从三番两次过招他都没讨到太大好处来看,这位楚国郡主并不是有头无脑的花痴。恰恰相反,她表面上装糊涂,聪明劲儿都藏着没露出来!   不过,到底是性子野了些,顽劣不堪!这么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脾气,可让朕结结实实疼坏了……   “爱妃的脑瓜子没白长。”卫昇微笑着去拍拍孟棋楠的头,一边夸奖一边把难题扔给她,“这种流弊百出的玩意儿,朕看它不顺眼得很,只想拔|出来剔干净,无奈找不到人动手啊……”   孟棋楠明白了。敢情表叔公你是要做坏事又不愿当恶人啊。察举制一定要废,但又不能让人晓得是你的主意,最好有这么个说得起话的人向您“进言”,您被他再三劝说,权衡不下左右为难……最后为了国家大局,只好忍痛割爱废除老祖宗留下来的选人旧制?   表叔公你个大男人心思能不能别这样百转千回!   孟棋楠翻他个白眼不想搭理,这时又听卫昇幽幽叹道:“还有啊,这拔|出来的时候不能用力过猛,得慢一点轻一点,免得动静太大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   表叔公你就死顶着红脸唱一辈子吧你!   孟棋楠打心眼儿里鄙夷卫昇满肚子坏水,脸上却还挂着笑:“臣妾是楚国人,不认识皇上朝堂里的什么人,所以话呢是说不上了。不过说到拔萝卜削泥巴什么的,臣妾倒是有个不赖的主意。”   “说来听听?”卫昇的声音不觉流露出几分浓厚兴趣。   孟棋楠把手一摊,眉眼娇俏:“我要赏赐。”   卫昇呵呵笑着,一巴掌打上她的手心:“主意还没出就想要讨赏了,无功不受禄没听过?先说,说的朕中意了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都成。”   “呐!这可是表叔公你说的,别反悔。”孟棋楠把他小指头牵起勾了勾,作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然后弯起眼道:“他们不让废旧制,可没说不让改啊。咱们不废,咱们改!”   “既然都是为国家选才,凭什么考科举的要过五关斩六将考了一遍又一遍,而被举荐的富家子就能一步青云?举荐就举荐,爱荐谁荐谁,但是咱们一视同仁,都参加考试!而且,考题要跟正儿八经科举的考题一模一样。”孟棋楠贯来鬼主意多,想起有人要遭殃了就畅快,使劲撺掇,“若是有人不满,表叔公你就这样说。大家都是一样要入仕为朝廷效力的,尔等出口抱怨,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才干比不过寒门子弟啊?你们是不是觉得家中儿郎都是酒囊饭袋啊?得!保准他们再不敢吭一个不字!”   如此一来,察举制也变相成了科举制,顶多就是给了世家子弟一个不用参加初试直接进入复试的优待,比起原先直接入仕的规矩,此举已经算是极大的触动了。   卫昇一笑,手指点上孟棋楠眉心:“鬼灵精。”   孟棋楠得了夸,捧着脸像小猫般撒娇:“这个办法好吧?好吧?表叔公快点给我赏赐。”   卫昇心情不错:“说罢,想要甚么。”   “别让我当妃子好么?”孟棋楠眨着眼特别无辜,“我不想被你后院的凶母鸡啄死,今早上的情况你是没看见,那眼神,啧啧,全是放过来的嗖嗖暗箭!”   卫昇的好心情顿时没了,眸子一沉嘴角又挂起了算计人的笑容:“不想当朕的妃子?”   孟棋楠老实点头:“不想。如果表叔公你缺个能出主意的人,那就让我当官吧,我们楚国就有女官呢。”   从前寡人是君旁人是臣,如今寡人也想试一试当臣子的感觉。   卫昇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个朕不能答应。”   孟棋楠顿时激动:“为什么?你刚才明明答应了的!”   “朕是问你想要什么,不是问你不想要什么。”   “……”   表叔公你还可以再无理取闹一点么!   孟棋楠憋着胸中恶气,软糯糯求道:“那我想要不当您的妃子,可以么皇上?”   “其实你的意思还是不想当朕的妃子对吧?记住,朕是问你想要什么,而不是不想要什么。”卫昇又开始绕圈子了。   孟棋楠没留神就中计了:“不对!我是想不当……”   卫昇适时打断了她:“嗯,这是你亲口说的。爱妃真乖,朕就知道你对朕一片情深。”他忽然揽过孟棋楠的头,在她脸颊轻轻吻下,“这是朕赏你的,乖乖领了赏下去高兴吧。”   孟棋楠:“……”   表叔公这种孽障是怎么活到了今天?老天你瞎眼了吗!!!   孟棋楠按捺住悲愤,拧着袖子重重哼了一声,连招呼也不跟卫昇打就想暴走出殿。   “爱妃。”   这时卫昇忽然又喊住了她。孟棋楠回头,看见卫昇重新拾起奏折把脸挡住,唯能听见他轻快的声音。   “今晚别忘了侍寝。”   孟棋楠被门槛绊倒,狠狠摔了一跤。   ☆、第二十章 侍寝   摔了跟头的孟棋楠刚回蓬莱殿,青碧就打发人去唤太医。不一会儿有人背着药箱匆匆赶来,孟棋楠定睛一看,顿呼不是冤家不聚头。   苏太医,迷死人不偿命的扶桑公子。   他还是如花儿一般漂亮,进来见到孟棋楠微微一笑,下跪行礼:“微臣见过贤妃娘娘。”   孟棋楠捂着手腕望他,眼泪差点就要流出来。   苏扶桑对上她水汪汪的眸子,急忙出口安抚:“您伤着哪里了?莫哭莫哭,先让微臣为您看看,别担心,微臣保证连疤也不会留下。”   他不说还好,一说孟棋楠更加憋不住泪水了。   寡人伤着心了,一颗芳心!为什么这如花似玉的美男子非是个断袖?瞧瞧人家这嘘寒问暖温柔备至的劲儿,哪点不比阴险狡诈的表叔公强?寡人的命苦过黄连!   其实孟棋楠没什么大碍,就是手腕子拧到了,敷上药过几天就好。苏扶桑给她瞧过伤势,叮嘱了一番不能碰水别拿重物之类的话,又体贴地说:“微臣那里有种祛疤的香露,待会儿便差人送来。娘娘等伤口结痂了涂在上面,七八日后印子都不留。”   看看,这才是寡人中意的温柔公子!无奈就是有缘无分!   孟棋楠越想越伤心,抬手擦了擦眼角悲戚的泪水:“看来这几日是得静养了……那我应该不能侍寝了吧?”她抬起水雾氤氲的眸子朝着苏扶桑眨了眨。   快说不能!寡人才不要给表叔公睡!   苏扶桑对上这张惹人怜爱的娇弱脸庞,心想别人千里迢迢而来,若不趁皇上新鲜劲儿还没过笼住圣心,将来无依无靠的怕是日子不好过,于是好心道:“娘娘不必担忧,于侍寝是无碍的,不过您最好提醒皇上小心些,别太激烈了。”   “哇——”   孟棋楠顿时放声大哭。寡人这是第二次被扶桑公子伤得体无完肤了!   苏扶桑问诊完就告辞了,孟棋楠亲自送他出蓬莱殿,等人走后还倚在门口痴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魂不守舍。   青碧来扶她:“娘娘回去歇着吧,这里风大。”   孟棋楠捧腮唉声叹气:“唉……我就是觉得遗憾啊,那么美的一朵花儿,能看不能摘。”   青碧低眉浅浅笑道:“花儿摘下两日就谢了不能看了,不如等它在枝头,还能红上好一段日子。”   孟棋楠只好妥协:“说的也是,罢了,咱们回屋,你给我找个夹板来,还有布带。”   卫昇批完折子用过午膳,小睡了一会儿。起来就听安盛说贤妃摔断了胳膊,怕是要养两三个月才好,晚上是侍不成寝了。   他一边让人伺候穿靴,一边流露出不信的表情:“朕见她一天到晚那么能蹦跶,轻轻一摔就摔断手了?也太差了点。”   安盛道:“是娘娘身边的青碧姑娘说的,小人看她手里还拿了续骨的膏药,应该不是假的。皇上您看今晚上侍寝是不是重新选……”他底气不足,并不敢把话说得太真切。   “呵,她铁了心要做戏,当然做全套了,要让你都看出来了还怎么做朕的爱妃。”卫昇嗤安盛一道,穿戴齐整站了起来,“骨折是大事,叫太医院再去几个人看,多多用药也无妨,她肯定希望尽快能好。”   卫昇约了吏部的温侍郎这个时辰谈要事,本来是不愿再多做耽搁的,不过一碰上孟棋楠,他就不由得多说了两句:“今晚上还住蓬莱殿,有人不是手断了么,朕就去关心关心。摆驾!”   安盛听他的口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哎哟喂,今儿晚上可有人要倒霉咯。   孟棋楠下午美美睡了一个长觉,起身的时候日头将落,肚子正好也饿了。青碧听到动静传膳进殿,然后亲自伺候孟棋楠穿戴。   一个宫女端来滴了玫瑰汁子的净水,见孟棋楠右手还上着夹板,便拧了帕子为她轻轻擦脸。另一个则跪在地上给她穿鞋。孟棋楠见两人机敏,便问青碧:“她俩是皇上身边伺候的?”   青碧道:“不是,她们是安总管送来伺候您的,不过皇上还没说让您住哪个宫,所以才暂时在蓬莱殿伺候。这个叫黛紫,这个叫霜白。”   孟棋楠咯咯地笑:“安公公还真是有心,如此我身边各个颜色的美人都有了。”   青碧也笑:“送来八个人呢,还有两个小太监。一个叫小褐一个叫黑子。”   “噗,什么名儿啊?跟小狗似的。”孟棋楠觉得好笑极了,手腕上的伤似乎也不怎么痛了,便站起来直奔晚膳。   不料青碧却拦着不让孟棋楠吃,只是叫红绛单独上了盅鱼羹:“娘娘别着急,先吃点羹垫下肚子。等皇上来了再用罢。”   孟棋楠诧异:“他来什么来,不是说不侍寝了?”话一出口她自觉太大声了不妥,于是压低声音,“你没去说我手断了,不方便么?”   青碧也犹豫:“说是说了,不过依奴婢看……皇上似乎不信。”   那是位什么主儿?若能被区区婢女蒙骗过去,这皇位恐怕也坐到头了!   孟棋楠怒:“管他信不信!我就不爱跟他睡觉能怎么着!”   “娘娘别气别气!”青碧急忙安抚她,又出言宽解,“兴许是奴婢说错了也不一定,您先把鱼羹用了吧。”   青碧还有句话没说:您不爱跟皇上睡觉,可皇上爱跟您睡觉呀。您敢反抗,没准儿别人就敢霸王硬上弓!到头来伤的还是您自个儿!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孟棋楠才吃了几口,就听见外头的人喊皇上驾到。她惊得赶紧把调羹扔掉,乍呼呼又忙又乱:“青碧快帮我把手弄好,千万甭让人看出破绽!”   明黄一晃,卫昇已经进屋了。他的视线一下就落在孟棋楠吊着的右手上,只见他长眉挑起:“朕听闻爱妃摔断了胳膊,十分担心,所以刚忙完事就过来看看。爱妃正在用膳呀,刚好朕也没吃,一起罢。”   他一坐下宫女们就摆上碗筷,只见他先夹起一块肉,却喂到了孟棋楠嘴边:“爱妃张嘴,啊——”   孟棋楠把脸转开,“羞涩”道:“臣妾自己来,这儿好多人呢,皇上。”   呸!谁敢吃表叔公你喂的菜?寡人怕被你毒死!   卫昇顿时一副“爱妃别任性”的表情,疼惜道:“你右手伤着不便用箸,还是朕来代劳吧。怎么,爱妃不愿意不欢喜么?”   “怎么会……臣妾都要高兴死了。”   孟棋楠骑虎难下,明知他整自己也不敢戳穿假装断手,便哭丧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张开嘴,含住了筷尖。   卫昇满意地微笑,眼神中透露的信息是:不管你是公鸡母鸡还是老虎猛兽,你都是朕养的小东西。朕叫你干嘛你就干嘛,听话最好,不听话生歪心思就砍了。   孟棋楠乖乖地一口口吃着东西,直被撑到了嗓子眼儿实在吃不下了,才把嘴闭拢,委屈又娇弱地对卫昇说:“臣妾饱了……”水眸汪汪儿的,格外惹人疼。   卫昇把筷子一搁,取来帕子擦了擦手:“行,那洗洗就该睡了。”   ……   吃了就睡,表叔公你是在养猪吧?   孟棋楠一听要和他睡觉就怕,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只好拐弯抹角道:“皇上您不是还没用么?可惜臣妾手不方便,不能亲自服侍您。”   言下之意就是表叔公你快滚,后宫佳丽随你睡,但惟独寡人不给你睡!   “没关系,朕自己来,爱妃只需要配合朕就行了。”   孟棋楠差点被喉咙口的肉噎死,真的只能任人鱼肉了么……   说了要马上睡觉,可卫昇还是磨蹭了好一阵,又是更衣又是去偏殿浴池洗浴,然后忽然想起还有个重要的折子没看,差人从紫宸殿送来,硬是折腾到快到子时才准备歇息。   而孟棋楠也在这样惴惴不安的气氛中,煎熬了好几个时辰。   终于,宫婢太监们都退下了,卫昇伸着懒腰走到龙床前,站定摊开双臂。孟棋楠小跑着跟上去,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动解衣——用单手。   她还妄想做最后的抵抗,半天都解不下绥带,想趁机让卫昇知难而退。谁知卫昇就不是常人,自己爽快地脱掉衣裳,然后反过来去为孟棋楠更衣。   “昨天爱妃伺候得十分周道,今天换朕来吧。”   嘶啦一下,好端端的新裙子又被撕烂了。孟棋楠产生了今天第一百八十八次把卫昇弄死的念头,可惜就是不敢以卵击石。   卫昇见她低头瘪嘴的模样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奶猫,虽然明知她装断手逃避自己,但见到细细手腕上缠着的厚绷带,也还是生出头发丝儿般细微的怜悯之心。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摸摸她脑袋:“你就这么不愿意侍寝?朕又不会吃人。”   你屁才不会吃人,你吃人不吐骨头!   孟棋楠暗自骂他,表面上还装柔弱:“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没准备好,怕得慌。”   “怂样儿!”卫昇骂她,却没真生气,捏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原来你这野放的性子也有怕的事情。好了,过来睡觉,朕不勉强你就是了。”   孟棋楠登时两眼放光:“真的?!”   “假的。”   孟棋楠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卫昇看她脸色变来变去觉得十分有趣,又闹了一阵才终于言及正题:“你既然知道朕让你进宫是干嘛来的,就该配合一下。不狠狠宠你一两个月怎么能让外头的老狐狸着急?”   孟棋楠撇撇嘴:“那宠完了呢?是不是就像没用的棋子扔得老远,自生自灭?”   卫昇只当她怕,得意笑道:“说不定。你如果有本事,朕也可以继续宠你。”   丫丫个呸!你当寡人稀罕!   ☆、第二一章 壮士   转眼间就入夏了。孟棋楠进宫半个月风头大盛,夜夜伴驾圣宠不衰,就连手断了都没能影响侍寝,每天就住在蓬莱殿,惹得全后宫的女人都嫉妒。   但是孟棋楠却相当不高兴,因为卫昇借口她养伤不准她出门,连太后那里的请安都免了,她成日困在小小的蓬莱殿,差点被憋死。   “青碧啊,我突然发现贤妃这个封号不好。”   夏蝉三两只,炎热午后纷纷出来叫唤,孟棋楠懒懒躺在花荫下的贵妃榻上,拿着把湘妃竹团扇扇凉。她的发髻松松散开,青丝如墨缎般铺陈下来,落在月白色的纱衣上。   青碧正在拿蜜糖腌梅子,准备晚上做解暑的梅汤,闻言便问:“娘娘此话怎讲?”   孟棋楠百无聊赖拿扇子去打枝头缀着的蔷薇花苞:“我是贤妃,所以每天都闲着无所事事。你瞧我脸色是不是青的?肯定是因为太闲了,所以发霉了。”   青碧被她逗笑,劝道:“其实皇上也是心疼您,昨儿个他不是还不许您练字么?叫人把纸墨都搬走了,就是怕您写多了手腕好不快。”   “他?”孟棋楠恨恨掐下一朵蔷薇,“他还让人把我的字画都烧了,哼,他就是故意整我!”   “其实呢,这样也没有坏处。”青碧把腌好的梅子放进瓷罐子,“后宫这里,有人得宠,就有人不得宠,有人安分度日,也就有人作奸犯科。您不出去也好,省得碰上那些心怀怨恨的,作恶让您糟心。”   孟棋楠却不以为然:“一群没见识的晋国女人小打小闹,我还不放在眼里,有本事像咱们楚国女将一样上阵杀敌!在这儿真是闷死我了,闷死了闷死了……”   她在贵妃榻上打滚撒赖,青碧见状无奈摇摇头,端着梅子下去了。过一会儿孟棋楠闹得自己没意思,干脆扔掉团扇,赌气趴在榻上,把脸埋进臂弯生闷气。   卫昇来的时候正看见这副景象:粉嘟嘟的花枝下头趴着娇美的孟棋楠,黑亮柔顺的长发遮住了脸,只能觑见一截雪白的嫩颈子,纱衣薄薄贴在身上,看得出背是背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身段曼妙。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有几个月都没碰女人了,觉得口中有些干渴。他抿抿唇,目光再次落在花枝下的孟棋楠身上。   这儿不正有个现成的么?而且名正言顺。   孟棋楠趴着趴着就快睡着了,突然后背压上重物,还带着暖暖的体温。孟棋楠受惊刚想大叫,又被来人一掌捂住嘴,然后那厮竟张嘴啃上了她的脖颈,还挑逗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老天你是嫌寡人上辈子死得不够惨,这辈子干脆被奸杀吗?!   这具娇弱身子虽然不会拳脚功夫,但孟棋楠精神可嘉,拼命反抗不想让来人得逞。不仅如此,她还在厮打的功夫趁机咬住他可恶的手,往死里咬。   “唔!”   胆大包天的色狼吃痛闷哼,却不肯就此放手。孟棋楠想回头去看究竟是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宫中犯案,不料才转过脸就被他用布蒙住头,而且还用的是她的衣裳。   透过朦朦胧胧两层纱,孟棋楠仿佛瞅见什么金灿灿的东西,同时嘴里的血腥味道渐渐散开,淡淡的苏合香气味弥漫到鼻尖。   她突然就不反抗了,松了口气安分躺在贵妃榻上,摆出一副随你为所欲为的态度。来人也不含糊,掀了她的衣裳直接去摸胸前软雪,还揪了揪凸起的红樱。   “这位壮士,”孟棋楠等他玩起劲儿了准备撩她裙子的时候,方才说道:“这里地方太窄了不便您施展,不如咱们进屋?右手边的偏殿里没有人。”   狂徒低低笑了几声,嗓子涩得如三伏天干涸的溪流,又沙又哑:“你想骗我中计,不去。”   孟棋楠一点也不慌,淡定否认:“我不是想骗你,这里时常有人进出,万一发现你就不好了。”   狂徒的手已经爬上了她小腿:“他们都死了,你尽管喊尽管叫,保证没人会来救你。”   “那我就放心了。”这时孟棋楠如释重负,居然还笑眯眯地邀请:“那就来吧,壮士。”   ……   她察觉到狂徒的动作明显一滞,随即来人问道:“你……不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吗?!”   “我知道啊,你不就是想压一压我,又或者被我压一压。”说到这里孟棋楠伸出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摁,鼓励道:“其实我想红杏出墙很久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碰到壮士你是我的福气,快来吧,咱们一起给皇帝戴绿帽子。”   ……   “孟棋楠!!!”   耳膜差点被近乎嘶吼的咆哮震裂,来人怒气冲冲揭开孟棋楠脸上的遮挡,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跃然眼前。   卫昇气红了脸,指着她鼻子怒吼:“你敢红杏出墙,朕剁了你!”   孟棋楠若无其事坐起来,把衣裳拉下遮住春光,伸手去揉着被捏红的胸脯,愤愤拿眼恨他:“表叔公你讲不讲理!是你跑来要奸我,我配合你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卫昇暴躁不堪:“胡说!别人要奸你就让奸,你懂不懂贞烈二字怎么写?!”   孟棋楠满不在乎:“明知道打不过还要反抗,我脑子又不是坏掉了。反正我是挺珍惜这条小命的,奸就奸呗,万一对方器大活好,我还算赚了呢。”   ……   卫昇产生了一种自己才被强、暴了的错觉。   须臾,孟棋楠喘顺了气,眼角瞅见卫昇黑得吓死人的脸,心中一阵偷乐。反正该报的仇刚才也报了,现在犯不着跟大金主过不去,于是腆着笑脸过去讨好:“表叔公别生气啦。”   她的手肘碰到卫昇,卫昇不悦避开,重重一甩袖子:“滚!”   “哎呀别生气嘛,我刚才是逗你玩儿的。”孟棋楠死缠烂打的劲儿一上来颇为厉害,她揪着卫昇衣袖左摇右摆,“谁叫你先吓我来着,我差点儿晕过去!万一来的真是歹徒怎么办?想想都后怕……”   卫昇斜眼睨她,冷冷哼了一声。   有戏!孟棋楠捧起他的手掌,朝着被咬破的地方轻轻吹气,娇软的唇还在上面摩了摩:“还疼不疼?让我呼呼,呼呼就好了。”   尖牙利齿的小猫先是咬伤了他,然后又伸出小舌头来舔伤口讨好,卫昇本是很鄙弃她这种行径,但一见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就凶不起来。他拿眼瞭她,阴阳怪气的:“你早就认出了朕还敢出言不逊,是嫌命长了专门找死?”   孟棋楠没脸没皮地笑:“嘿嘿,我就是贪玩儿,没轻没重的。表叔公你要是觉得不解气,我让你咬回来,喏!”说罢她很豪气的把袖子挽高,露出嫩藕般的一截手臂,口口声声说愿意补偿卫昇。   她如意算盘打得好:男人大丈夫怎么好意思让女人受伤,对吧表叔公?   哪晓得卫昇毫不客气地逮住她腕子,张嘴含住就重重合拢牙关。   孟棋楠的眼泪一下就飙出来了。   直到在她腕上留下深深牙痕,卫昇才意犹未尽地放开,舔了舔唇角血渍,眉眼笑意蹁跹:“爱妃盛情难却啊。”   ……表叔公你不是男人!绝对不是!   一打闹就过了小半天,若要继续纠缠下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分得出胜负。孟棋楠索性不再计较,没好气问:“天还没黑就来了,你想干嘛?”   卫昇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帝王风度瞬间回归:“朕要你办件事,办得好重重有赏。”   “这次是赏朱砂还是亲嘴儿啊?”孟棋楠一副很看不起的口气。   卫昇也不介,微笑道:“下个月朕要去京郊的行宫避暑。”   行宫?京郊?出城!   孟棋楠两眼放光,顿时抛弃了铮铮傲骨,凑到卫昇眼前眨巴眨巴眼睛:“您会带臣妾去么?”卫昇眯起眸子:“哦?你想去?”   孟棋楠鸡啄米般点头。   卫昇含笑抚上她惹人怜爱的娇脸:“此行精简,朕只带有用的。”   孟棋楠狂拍胸口:“我一定有用!”   翌日,深居简出的贤妃竟然露面了,而且清早就去了兴庆宫。不是初一十五必须问安的日子,向太后请安的妃嫔自然不多,孟棋楠奉圣谕养伤更是不用去,可她偏偏现身了。当中定有隐情——至少绝大部分妃嫔是这么认为。   这样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淑妃德妃耳里。德妃对这种事永远都是淡淡的表情:“病好了去拜会太后,人之常情。”   报信的小宫女道:“贤妃娘娘出了兴庆宫没有回蓬莱殿,而是往御花园去了。”   德妃回眸,浅浅一笑:“本宫今天不想赏花。”   另一边,淑妃得知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她有意要会一会孟棋楠,于是风风火火带着两个贴身婢女就往御花园赶。   ☆、第二二章 纠结   御花园的荷池边上有处亭子,孟棋楠就坐在里面纳凉,身边只跟着青碧红绛。淑妃远远看见了她,正说找个什么借口上前“偶遇”一番,转眼却瞧见池边小路走来一个宫女,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   淑妃凝眉一想,招手让贴身宫人过来,附耳言语了几句,自己则转身去了另一处景致园子等消息。   一刻钟后派去听墙角的小太监回来了,淑妃屏退了闲杂宫人,叫他细细道来。   小太监湿衣湿裤,方才是潜水游到了亭子底下,躲在荷叶阴影下面听的对话。他道:“她们说话十分小声,小人听得不大清楚,只听见什么茶什么驹、侍郎一类的词。仿佛是贤妃娘娘让那小宫女帮忙捎东西给什么人。”   淑妃眼中闪过厉色:“就知道这狐媚子不安分!行了,你先下去换身衣裳,待会儿去领十两银子。”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告退了,淑妃却还留在原地若有所思。伺候她的贴身宫女秋容是从高家带出来了,这时便说:“宫里最忌讳妃嫔与前朝有瓜葛,那位竟敢找人送东西给侍郎,娘娘,这个把柄足够治她罪了。”   淑妃摇摇头:“本宫看没那么简单。她是楚人,若想在宫里长久,就要找两个安稳的靠山,送礼巴结是自然的。问题是她费尽周折给区区侍郎送什么东西?六部侍郎那么多个,究竟是谁跟她一个外人有瓜葛?秋容你去打听打听那小宫女的来头,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秋容领旨去办事,淑妃让人陪着慢慢走回承香殿,一路眉头紧锁。   “茶……驹……茶驹……”淑妃咀嚼着二字愈发觉得重要,她想了想又招来亲信,“你想法子跟府里老爷传个口信儿,就问问他最近朝中有没有出什么事,又或者晓不晓得皇上有何心思。”   不到一个时辰秋容就回来了,告诉淑妃:“奴婢打听清楚了,那小宫女是三清殿负责打扫佛龛的丫头,唤作绿樱,她还有个姐姐也在官邸为奴,正是吏部温澄海大人的府上。”   淑妃双目一亮:“温澄海,温侍郎?”   秋容点点头,淑妃顿时大喜,恰逢去高府传话的心腹回来了,禀告道:“娘娘,老爷说前天御史大人上了道折子弹劾几位被举荐入仕的世家子弟,直斥他们德行败坏不谋正事,皇上生了好大的气,当即就下令拿人收监问审,还要先打足五十板子再过堂。据说,这几人都是从凉州上来的,好像是钟大人举荐的。”   凉州中正恰是德妃的叔父,淑妃听到这里不禁一笑,很是雀跃:“就算皇上这次不迁怒钟家,钟碧月也休想得到什么好脸色。本宫被她压了半年,总算扬眉吐气了。”   秋容在旁出主意:“娘娘,德妃一时半会儿怕是爬不起来,现在就剩贤妃,不如您把她一并拿下,就告她一个结党营私之罪。”   淑妃嗤笑,摇头道:“你眼皮子还是太浅了,你道她为什么得宠?楚女狐媚不假,可她们也最擅长猜男人的心思。皇上岂是贪恋美色之人,八成是她暗中做了些让皇上高兴的事。既然她都做得,本宫怎么会做不得?快把小冬子叫来,本宫有话让他带给老爷。”   翌日上朝,淑妃的父亲高相第一个有本要奏。他先是就御史弹劾世家子弟一事为引,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察举制的弊端,然后诚意十足地恳请卫昇废除该制,该用科举选官。一石激起千层浪,以钟太傅为首的元老坚决不赞同,跟高相当堂争辩起来,两个老人家吵得面红脖子粗,差点就在殿前打了一架。   最后,卫昇差侍卫拉开两人,用一副“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为难表情,勉强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不废只改。   高相和钟太傅对这个法子还算接受,于是欣然同意,大呼圣上英明。不等两人开口揽过改制的差事,卫昇已经笑盈盈下旨,让吏部来做这件事,侍郎温澄海全权负责。   朝会散去,众人表面上都皆大欢喜,实际上肉痛得要死。高相冒着得罪权势家族的风险大胆迎合圣意,却没捞到半点好处;钟太傅先是受到弹劾牵连,继而又眼睁睁看着皇帝兴新法,根本不把祖宗规矩和一众老臣放在眼里,气得吹胡子瞪眼。   大热的天,只有卫昇通体舒泰。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孟棋楠以前是千方百计出去溜达,现在是八抬大轿都把她请不出蓬莱殿。晌午用过一盏冰梨羹以后,她就把人都撵出院子,只留下青碧红绛服侍。   所有窗户和门都大打开,通风口摆了冰砖,风过的时候带来丝丝儿凉气。孟棋楠脱得只剩肚兜亵裤,站在屋子中央最凉快的地儿吹风。   红绛摘来茉莉花放在冰上,使得凉悠悠的空气中带了一股清香味道。青碧一边给孟棋楠打扇,一边劝道:“娘娘您还是穿件纱衣吧,被人瞧见不大好。”   孟棋楠瞪眼:“还穿?我恨不得连这层皮都脱了!热死了,青碧你再使劲扇扇。”   红绛从来是最老实听话的,闻言便道:“那奴婢去门口守着,不让外头的人来打搅娘娘。”说完就端着个小板凳去院门口坐下了。   “这下你放心了?”孟棋楠笑嘻嘻的,抢过青碧的扇子,“我瞧你都热出汗了,你也把衣裳脱了吧,跟我一块儿凉快凉快。”   青碧吓坏了,捂住衣襟连连摇头:“不不……奴婢就这样,觉得挺好的。”   “嘁!又没人看得见,怕什么呀你,胆小鬼!”孟棋楠努嘴,还好也不再强迫青碧,转而指着自己胀鼓鼓的胸口问,“有没有变大?”   青碧端详,有些惊讶:“好像是丰满了一些,娘娘,那药好管用。”   孟棋楠得意极了:“那是!早说了是宫廷秘方嘛,不过现在顶多只算柿子,等再过一阵就能成西瓜了。”   才说了几句话,突然红绛在外头大声喊道:“奴婢拜见皇上——”   青碧一听卫昇驾到吓得花容失色:“娘娘快把衣裳穿好!”   孟棋楠也没料到卫昇怎么来了,她手忙脚乱地穿戴:“你出去把他给我拖住!不准放进来!”   本来只有红绛一人守门就让卫昇生疑,没走两步青碧又一脸惊吓地从屋里钻出来,刚好跪在面前堵住去路,更让他笃定孟棋楠在捣鬼。   “奴婢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青碧诚惶诚恐地伏地,卫昇眼角余光也不施舍一分,干脆利落地绕过她就去推门。   动作快得让孟棋楠连裙子也没来得及穿好。   “表叔公……”门口身影乍现,孟棋楠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哭丧着脸,“臣妾给陛下请安。”   卫昇带笑的眸子扫过窗台门前的冰砖,便猜到了她是脱掉衣服躲在屋里贪凉快。他今天夙愿得偿心情大好,扬眉打趣道:“哟,爱妃这安请得挺特别嘛。”   孟棋楠胡乱裹住身子:“不特别,一点也不特别。您稍等,臣妾更好衣就出来……”   卫昇摸着下巴:“不着急,先过来让朕瞧瞧。天气炎热,爱妃好似消瘦了些。”   孟棋楠极力否认:“没有!臣妾吃胖了,胖了好多!臣妾丑陋愧对陛下,还是先遮住这身赘肉再伺候您。”   “口说无凭,朕摸摸就知道了。”卫昇这厮经过孟棋楠的锤炼,脸皮厚起来简直刀枪不入,他硬拽过孟棋楠搂紧,上下其手。   孟棋楠咬唇憋泪,脑海中一直在想如果现在杀了卫昇的话,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有几成?   答案是一成也没有。   老天,难道寡人真的必须被表叔公睡一次吗?!   她神思恍惚不知反抗,卫昇只当她默许了触碰,然后打横抱起她走向床边,彼时她方才紧张地抓住他衣襟,怯怯问:“白天这样,不合规矩吧?”   明君不能白日宣淫啊表叔公!   卫昇笑得邪气:“你早都把人打发走了,谁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孟棋楠可算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时卫昇欲念上头,几乎是像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般急不可耐。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往日对着再美的女人似乎也没有这般迫切,但当张牙舞爪的孟棋楠忽然变得温顺乖巧,他就恨不得化身老虎扑上去撕碎猎物。这种兴奋感好像从来没有过,就连他当上皇帝也没这么高兴。很快,他就为这种反常的心理找到解释:他一定是太久没有碰过女人了,还有,天气太热总是让人躁动,嗯,一定是因为这样。   这厢,孟棋楠却在纠结。她纠结的不是贞洁,她当过皇帝纳过侍君,从本质上说她其实就是个爷们儿,从来不觉得换着男人睡有什么不对。这点就像卫昇对待后宫妃嫔一样,只要不是强抢来的女人,睡了就睡了,睡得高兴就赏些东西,晋升位份。   孟棋楠纠结的是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份:寡人要是跟表叔公来一发,算不算乱了那个啥?   还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表叔公其实是位短命的皇帝,在位时间只有短短七年。   ☆、第二三章 薄情   这七年,是卫昇人生中最鼎盛的时光,他把自己连同性命尽数奉献给了统治下的伟大帝国,以至于在他逝后晋国荣盛非常,其余诸国皆不敢比。孟棋楠之所以记得他,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的政绩,他令她钦佩,令所有人钦佩,不容置疑。   可是,这种敬仰仅仅针对作为帝王典范的卫昇,而不是作为枕边人乃至夫君的卫昇。孟棋楠的抗拒,绝大部分因为她已经洞悉了五十年后的事,她不想在卫昇死后作为妃嫔殉葬、又或者迁入古刹,青灯慈佛了此残生。她是孟棋楠,万万人之上的楚国女帝,这样的结局绝不该是她的归属。   至于另一小部分原因,孟棋楠还没有理出头绪,大概只是直觉吧。她单纯地不想和他有实质的瓜葛,一旦有了,就没那么容易撇清。她总是这样觉得。   “专心点。”   卫昇发觉她心不在焉,便在她锁骨上啃了一口,甚至还吮出一朵红梅。微痛让孟棋楠乍然初醒,她赶紧推开卫昇,双手环胸戒备。   卫昇微微恼怒:“你在挑战朕的耐性。”   “皇上。”孟棋楠忽然改了称呼,正经地称呼他,应该是要和他说件严肃的事。她问:“你知道你后宫有多少女人吗?”   卫昇凝眉略想一会儿:“……大概五六十人?”   孟棋楠摇头:“错了,是四十八个,前天何美人死了,你应该不知道吧?”   卫昇并不在意:“安盛好似说过,是得病死的?朕已经追封她为婕妤,并下旨厚葬。怎么,你觉得朕应该伤心?”   那双略有阴鸷的眸子并无动容,他的唇角甚至还弯起一抹弧度,彻底彰显了他的薄情。   “我知道你不会伤心,换成我,我也不会伤心。”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孟棋楠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她也弯起眼笑:“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啊,寡情薄幸。”   她承认得这般磊落,倒让卫昇在三伏天都生出好些凉意,寒彻心扉。   他从不伪装自己是个温柔多情的男人,女人在他眼里只分为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有用的女人各自用途不同,根据用处多少她们的待遇会不一样,但是没用的女人都一样,就只能等着被弃。比如何美人,出身一般相貌一般才情一般,所以封了个一般般的美人,死了之后直接抛诸脑后。不对,其实就算她活着,卫昇也不见的能记住她。他暂时能记住的,是淑妃德妃,以及两三个床第上能讨他欢心的女子,除此而外,大概就剩孟棋楠了。   孟棋楠……该怎么说呢?卫昇对她青眼有加,一方面是因为她能帮他某些事,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很特别,特别跟其他人不一样。可若要问他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她薄情,和他一样薄情。也许,她比他还要无情。   卫昇心里泛起一种未熟青梅的酸涩苦口之味,他竟不知道,原来女人也能说薄情,皇帝的女人也口口声声说薄情。   他勾起她的下巴:“哦?有多薄情?”   孟棋楠姿态妩人:“我以前的荒唐事不少,你有兴趣的话我便说给你听听。”她一转身躺了下来,单手支头,笑吟吟地说:“我宫……府里养了一百二十七位男子,半数是别人送的,半数是我看上了自己带回家的。他们也许是你口中的男宠面首,但绝不是无用的摆设,我需要他们暖床服侍、说话解闷,我虽不说把他们都睡了一遍,但经常召唤的也有那么七八个。你知道么,我连他们的名字也懒得记,所以分别取了字,梅兰竹菊松柏杨柳……有没有觉得跟你宫里的婕妤才人一样?他们在我眼里仅是玩物,有代号的玩物。”   心里就像堵着块石头,卫昇微微皱眉:“有这种事?朕怎么不知道。”   “信不信随你,反正是真的。”孟棋楠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笑嘻嘻在他胸口画圆圈,“你对女人的看法,正是我对男人的看法。男欢女爱于我并不难,但是皇上若要求其他的东西,臣妾就爱莫能助了。”   其实她说此话的意思是让卫昇别把她和其他妃嫔混为一谈,她在他死后不会守节,她会继续寻欢作乐,而且还要搂着别的男人。早早给他提了醒也好,省得他下了地府知道爱妃寻欢作乐,说不定又气活了。   爱面子的表叔公,寡人也是为了你好啊,怕您伤心么。   可这番话在卫昇看来却另有深意,他胸中莫名焦躁,说话口气也重了几分:“你什么意思?不会对朕动情吗?别忘了你整个人都是朕的,包括这颗心!”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她心口上,“敢装别的废物,朕就挖了它!”   孟棋楠贯来胆大,白他一眼:“恼羞成怒什么,你心里面又可曾装过我?”她眉眼飞扬,“还是那句话,如果你都没有,又凭什么来要求我。我孟棋楠不是不懂专情,只是还没碰上值得的人罢了。”   她唯一像女孩儿的地方可能也只有这点了,就算再强势,到底心里某个地方还是悄悄希冀着最美好的感情降临。但是可遇不可求呢,祖父母、外祖父母、爹娘的那种,她统统还没有遇到过,且算一种小小的遗憾……不过遗憾归遗憾,孟棋楠从来不是踌躇不前之人,断不会把心思浪费在这等小事上。   “值得……”卫昇闻言却怔住了,低眉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你说的不错,我们还真是像,朕也没有碰上值得的人。”   “所以嘛,”孟棋楠豪气地拍着他肩头,“你和我就像照镜子,横看竖看都是自己,这样怎么能成一对儿?还是当盟友好了,对吧表叔公?”   卫昇眯起眸子:“做朕的盟友需要实力,你觉得你除了小聪明还有什么?”   论及权势,你只是失势的邻国郡主,在晋国毫无背景。论及人脉,你虽与定远侯府有点关系,但侯府早已淡出朝堂,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孟棋楠你凭什么能当朕的盟友!   表叔公你狗眼看人低!   孟棋楠掷袖豪挥:“就凭我有帝王之相!”   “谁给你看的相?瞎子么!哈哈哈……”卫昇微怔一瞬,随即哈哈大笑,“区区小女子也敢口出狂言。朕知晓你们楚国是女人为帝,但并非人人都有当今女帝的手段与魄力。爱妃,你不正是斗不过她,所以才被送到朕这儿来的?唔?”   孟棋楠挠挠头,想解释又无从开口,支支吾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被她送过来的,其实我也没料到会来……但是一睁眼就过来了……”   卫昇讽道:“话都说不清,还敢妄谈所谓的王者风范?啧啧,有你这样的盟友,朕的敌人恐怕要笑坏了。”   ……   “皇上,淑妃德妃两位娘娘求见。”   两人床单没滚成,唇枪舌剑的时候又被安盛一言打断。卫昇重重哼道:“不见!”   安盛显得很为难:“可是二位娘娘说有要事禀告,是关于……贤妃娘娘的。”   蓬莱殿的正殿里,淑妃面前的茶盏已经换了三次,该来的主角还是没露面。小宫女来给她换第四次茶盏的时候,淑妃便沉不住气了:“外头的蝉叫成这样儿你们都不收拾收拾!一群懒骨头!”   小宫女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打翻茶盏,还好手臂搂过来只是烫着了自个儿,她战战兢兢地说:“是……奴婢马上让人去粘。”   淑妃瞪她,抬脚踢在小宫女的腿上:“粘不干净扒了你的皮,还不快去!”   德妃坐在她对面慢慢喝着茶,见状微微皱眉,含蓄地提醒:“皇上应该快来了罢。”   淑妃嗤笑:“安盛去了后殿那么久都喊不来人,也不知皇上大白天在忙什么?钟碧月,大热的天你还真坐得住啊。”   德妃淡淡道:“心静自然凉。”   说着说着,卫昇和孟棋楠来了。卫昇入殿就直接走去坐下,摆摆手:“不必行礼了,都坐,有什么话说吧。”单刀直入,简明扼要。   孟棋楠老老实实跟在他屁股后面,走近了只冲两只“母鸡”点了个头,然后走到卫昇身旁,主动为他打扇。她以为这是种再正常不过的讨好行为,淑妃看来却觉得她是在炫耀自己的地位。   表叔公,寡人乖吧乖吧?去行宫带上我好么!   狐狸精!成天黏着皇上算个什么事儿!   卫昇轻飘飘看了两位妃子一眼,眼角却瞟着孟棋楠,仿佛透出一种未卜先知的笑意:“不是有事禀告?朕来了怎么反倒哑了?”   德妃不动声色,端起茶又呷了一口,没有漏看卫昇略显凌乱的衣衫,还有孟棋楠颈上隐约露出的红印。她拿手绢掩掩嘴角:“回皇上的话,是这样的。今个儿淑妃姐姐去臣妾宫里串门,在宫门口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从她身上搜到几样嫔妃才合用的首饰。臣妾虽没丢东西,也不认识那宫女,但事情发生在臣妾那里,臣妾难辞其咎,所以就和淑妃姐姐一同来了。”说到这里她抬眼笑望淑妃,“对了姐姐,您说要审人,不知您审出什么来没有?”   德妃三言两语把来由说清,委婉道出自己在此的原因,同时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找茬的可不是她,是淑妃呢,她是被人拉来的。   阴险!淑妃恨德妃一眼,站起来到卫昇跟前福身行礼:“皇上,此事兹事体大,臣妾惶恐,不敢私自决定,只能请您定夺。来人,把那贱婢带上来!”   不一会儿有人压着一名脸颊有血痕的宫女进殿,孟棋楠定睛一看,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向卫昇。   这不是那个绿樱么?上回表叔公你还叫我和她说话来着。   卫昇见了绿樱没有反应,仿佛根本不认识此人:“这是谁?”   旁人道:“是三清殿打扫佛龛的奴婢,叫绿樱。”   卫昇还是眉眼平淡:“哦,偷了哪个宫的东西?怎么偷的?老实招了可以少受些苦。”   绿樱磕头求饶:“皇上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皇上饶命!”   “贱婢!你休想隐瞒!”   淑妃忽然怒极喝斥,然后对卫昇道:“皇上,她只是区区杂使宫婢,如何能进到各宫内殿偷取贴身首饰?而且,金簪步摇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她令人呈上赃物,是几件贵重饰物。   “这……”孟棋楠一见却愣住了,习惯性地摸摸头发,没有摸到那支步摇。   明白了,今天这场是冲着她来的。   卫昇微笑抬眉,对淑妃道:“有话直说无妨。”   “既然不是偷的,就是别人给的了。可绿樱贱婢这么偷偷摸摸又是为何?那是因为要掩盖一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淑妃铺垫了半天,终于直奔主题,跪下道:“皇上明察,有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秽乱宫闱!”   卫昇收敛了笑容,很重视地问:“是谁?”   淑妃一下指向孟棋楠:“她!”   ☆、第二四章 失宠   天地良心!   寡人天天住在蓬莱殿,除了很纯洁地跟表叔公睡觉而外,连个正经男人的毛也没瞧见!唯一一个带把的扶桑花还是龙阳!   孟棋楠没好气道:“我跟谁?安盛啊?”   安盛吓得双腿打颤:“娘娘别拿小的开玩笑,小人担当不起啊……”   淑妃哼道:“哼,你倒是会找人替罪。可惜安盛只算半个男人,不能如你的愿。”   孟棋楠瞧见安盛把头低下去,很快地撇了撇嘴,马上又恢复成不敢吭气的奴才样。她暗叹:打狗也得看主人,凶母鸡你啄了表叔公的狗,小心人家哪天咬回来!   孟棋楠眨眨眼:“蓬莱殿里除了皇上,就只有你所谓的半个男人安盛,其他都是宫女,难道你想说我私通的对象是她们?”   淑妃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孟棋楠说话都要被气着,她再三默念不要暴躁,转头对卫昇说:“臣妾有物证。”   言毕又有人呈上一张纸给卫昇过目。卫昇拿起打开,款款念出纸上情诗:“春来频到宋家东,垂袖开怀待好风。莺藏柳暗无人语,惟有墙花满树红。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赚温郎。这诗……”   他徐徐挑眉,意在问此诗出自谁手。   “真是好诗哇好诗!”   孟棋楠啪啪鼓掌,由衷赞叹。她能不喜欢这首诗么?想当年,此诗是她和兰君的定情之作啊!她前两日还写了一遍缅怀只能在梦中宠幸的才子呢。   淑妃时刻不忘冷嘲热讽:“贤妃的喜好真是特别,独爱淫诗艳词。”她柳眉一转,对着卫昇的脸瞬间娇柔起来,“这千真万确是贤妃的字迹,您不信的话可以叫她当场写字比对。贤妃让绿樱把纸条偷传给相好,还把您赏她的首饰作为酬劳,今日凑巧让臣妾逮住了。绿樱贱婢已经招了,贤妃在入宫前就与人有染,奸夫正是吏部的温澄海!”   凶母鸡你睁着眼说瞎话啊,寡人哪里认识什么文成海武成洋的!   孟棋楠气不打一处来:“我不认识你说的人。单凭一张纸你就说我与人有染,凭什么?纸上一无称呼二无署名!”   淑妃得意洋洋:“就凭温郎二字,还有你的字迹。况且本宫可是听说,温澄海原先是礼部官员,曾负责贤妃你入宫事宜,想必就是那时你俩搭上的吧?”   这也能联系上?凶母鸡你还可以再强词夺理一点!   孟棋楠迷惘:“有这么个人么?我怎么不记得?”   淑妃冷笑:“装糊涂也没用,人证物证俱在,你休得抵赖!”她坚定地在卫昇跟前跪了下来,“后宫不治不足以振纲纪,皇上让臣妾管束妃嫔,臣妾决不能罔顾法纪,今日之事必要严惩,方能给众位姐妹一个交待。德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德妃被赶鸭子上架,硬披着头皮也跪了下来:“淑妃姐姐言之有理,这种事断断不可姑息,一定要查个清楚。”   前两句都是废话,最后一句才表明了她的立场。查清楚以后,遭殃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孟棋楠也赞同:“对,就是要查清楚,好还我一个清白。”   淑妃恨德妃临阵脱逃,怒道:“查什么查,这里铁证如山!”   “到底是铁证还是伪证尚有待商榷,你当皇上是睁眼瞎啊,由得你这般唬弄!”孟棋楠恼怒凶母鸡烦人,干脆把卫昇搬出来做盾牌,“皇上您说句公道话!”   表叔公管好你家院子里的疯母鸡,发鸡瘟了!   淑妃下意识去看卫昇,见他此时的脸色不大好,便有些惧怕,说话底气稍有不足:“你……你血口喷人!”   孟棋楠龇牙:“你泼我脏水还不许我喷回去,你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捏呢!”   “……”   孟棋楠脑子好使,打起嘴仗来也不输人,卫昇慢慢看她和淑妃争吵了大半天,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方才举掌叫停。   “好了,都住口。”   淑妃即刻噤声,咬住唇恨恨瞪了孟棋楠一眼。孟棋楠则堂而皇之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德妃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卫昇决意已定,便适时地推波助澜一把:“还请皇上定夺。”   “两位爱妃各执一词,朕是相信谁的才好呢?”卫昇的手指愉悦地在桌上跳跃,留下一串仿佛抚琴的音弦,他笑盈盈看着淑妃和孟棋楠,“不如这样,朕让金吾卫的谢安平来查一查吧。”   话音一落,除了孟棋楠其余众人皆是脸色剧变。   晋国十六卫,遥领天下六百个军府,卫戍京师,居中御外,保护着上京城的安全。其中的金吾卫,便是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事的亲军。金吾卫比其他卫府有名,是因为金吾卫的上将军谢安平是个活魔王。且不说他小小年纪便世袭了个侯爷爵位,是寻常人得罪不起的小侯爷,单是他那嚣张狠毒的性子,就没几个人能降得住。唯有卫昇这个当皇帝的能压下这位魔王,收了他在金吾卫做事,还算得力。不过谢安平素来有个绰号,叫“出刀见血一封侯”,因着这位小侯爷一出手必见血,必会有人赔上性命。   叫他来查案,不知卫昇是想要谁的命?   孟棋楠不认识此人,所以不懂个中厉害,还傻乎乎点头:“好啊。”   淑妃却紧张地捏紧了袖子,极为艰难地说道:“但凭……皇上做主。”   “那就这样定了,朕明日召谢安平来调查此事,在水落石出之前,就先委屈两位爱妃暂时待在自己宫里不要出来走动,不然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落人话柄就不好了。”   不让出门?那正好躲在屋里凉快!孟棋楠太喜欢卫昇这个决定了,若不是旁边还站着那么多人,她简直都要扑上去抱着他大呼“表叔公你最好!”   但是淑妃委婉表达了不想任由孟棋楠再霸占圣恩的心思:“臣妾回了甘露殿就把门关上,不让人进出。贤妃,你可愿效仿此法?”   孟棋楠哼道:“关就关,我连只苍蝇也不放进去,满意了吧!”   这时德妃秀眉微蹙,提醒道:“蓬莱殿是皇上的寝殿,关了怕是不妥当。不如这样吧,请贤妃妹妹先搬出来,日后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迁回去。”她一副体贴入微的语气,轻声慢语对卫昇说,“臣妾记得含冰殿前阵子刚翻修过,东西都换了新的,那处又靠近太液池凉快得很,很适合暑夏居住呢。”   卫昇同意了:“也好,贤妃就先去含冰殿住着吧。”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冲着孟棋楠笑,“爱妃,委屈你了。”   孟棋楠总觉得表叔公的表情很欠揍。   既然已经许下承诺,蓬莱殿是不能再霸着了,孟棋楠回到后殿就喊青碧收拾东西搬家,没一会儿青碧红绛一人手拿一个包袱就走了出来。   “咱们的家当就这点儿?太穷了!”孟棋楠指着包袱,一脸不可思议。   红绛道:“这些只是娘娘您日常用的东西,反正奴婢想过几日还会回来,东西搬来搬去多麻烦,索性就不带了。”   孟棋楠又好气又好笑地戳她脑门一下:“谁说我们还会回来?咱们这次保不准是有去无回呢,自然是要做好一切万全的准备了,快回去搬,只要是值钱的有用的,统统都抬走!”   “哦。”红绛捂着脑门,嘟起嘴巴不情不愿又去收拾了。孟棋楠松了口气坐下来,捏拳捶了捶腿。   青碧走来主动蹲下为她按摩,犹豫地问:“娘娘,我们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孟棋楠笑:“怎么?你怕我失宠了你没好日子过啊?”   “不是。”青碧摇头否认,“宫里哪有长久的恩宠,这个道理奴婢是明白的,奴婢只是觉得……”话即将出口她又吞了回去,只是低下了头。   “觉得太快了?”孟棋楠一语道破,还是笑哈哈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我倒是挺希望搬出去的,不然成天在风口浪尖上被人当箭靶子,不死得早才怪。还有我住在这里太久,如果肚子老是没个动静,说不定一向待我不错的太后也要在背后骂我占着窝不下蛋,不是只好母鸡。咱们是楚人本来就无依无靠的,犯不着为此得罪宫里最大的靠山不是?”   青碧突然抬头,眼睛里亮亮的,好像在惊讶一向糊涂的孟棋楠其实清醒得很。她很快会心一笑:“是奴婢杞人忧天了,娘娘是明白人。不过娘娘,这次摆明是有人陷害您,您为什么不在皇上面前替自己辩白,反而答应让别人来查?如果查案的人也被别人收买了……”   孟棋楠微笑:“那首诗确实是我写的,字迹不假,便为捕风捉影的事情添上一笔真,我一味辩解,只会显得做贼心虚而已,干脆不辨还好,留个清者自清的印象。只是青碧你想过没有,我的步摇和诗作是怎么落在了别人手上?”   青碧也正为此事纳闷:“步摇有可能是不慎丢了,然后被人捡了去,但您写的东西我和红绛都是亲自收好锁箱子里的,我刚刚还去数了,一张纸都没少。不仅如此,您以前手腕伤着的时候,写的那些都让皇上差人烧了……”说到这里她陡然明白了什么,“难道是……?!”   “嘘。”孟棋楠竖起手指搭在唇上,眉眼微眯,“这种时候知道也要装不知道,反正倒霉的不会是咱们。”   黄昏的时候,安盛特意带了轿辇来接孟棋楠,还调来一队侍卫帮忙抬东西。孔武有力的侍卫进进出出搬了七八趟,总算把孟棋楠要带走的物什盘出了蓬莱殿,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含冰殿。   孟棋楠在轿子里都睡着了,等轿子落地才被晃醒了过来,她打个呵欠:“唔——到了吗?”   青碧掀开轿帘:“娘娘请下轿。”   出了轿门,一阵含着腥臊气味的风吹来,孟棋楠顿时清醒,捂住鼻子嗔道:“什么味儿呀。”   引路宫人答道:“含冰殿紧挨着太液池,池中养着白鹤鸳鹭,所以偶尔有不雅的气味。不过无妨,此处胜在清静,是修身养性极好的地方,适合娘娘您。”这种失宠的女人。   红绛走了好久的路才到这里,一看地偏人稀的,就不满了:“哼,这么破的地方怎么住人?分明是欺负咱们!”   “红绛!”青碧喝她一声,迎上笑脸给引路宫人手里塞了点银子,“多谢公公带我们过来,您拿着买点茶吃。”接着又给抬东西的侍卫人人分了打赏。   孟棋楠站着扭脖子踢腿地活动筋骨,看见含冰殿的斜对面好似还有一座宫殿,黑漆漆的门口只挂着一盏将息不息的宫灯,遂问:“那是什么地方?”   引路宫人得了赏钱说话也不一样了:“回贤妃娘娘的话,那是纪婕妤住的紫兰殿。”   “纪婕妤?有这么个人?”孟棋楠讶然,入宫这么久了表叔公的所有妃嫔也能认出个脸,但纪婕妤是哪位?   宫人道:“纪婕妤身子不大好所以不常出门,皇上特意免了她的请安。婕妤娘娘生性喜净,又是信佛之人,所以主动要求住在这里。”   果不其然,孟棋楠竖起耳朵便听见了敲木鱼的声音从紫兰殿传来。   “起风了,娘娘我们快进去吧。”   青碧过来催孟棋楠,孟棋楠虽然好奇这位没见过面的纪婕妤,但一见天色已晚便也不去打扰,而是走向含冰殿的朱红大门。   “门口看起来还挺新的。”孟棋楠喃喃自语,伸手去推紧闭的宫门。   哗啦——   成块的厚灰落下,掉了她满头。   ☆、第二五章 秋千   “噗噗!”   尘埃落定,孟棋楠拂去脸上的灰,睁眼打量这处僻静宫殿。   真是……用满目疮痍来形容也不为过。   红绛目瞪口呆:“不是说含冰殿翻修过吗?乞丐窝也好过这里!”   青碧叹息一声:“奴婢去找安公公说说吧,这里怎么能住人。”   “算了算了,”孟棋楠咳嗽几声,“收拾间屋子将就一晚,明儿再找人来整理。反正都失宠了么,不住破一点怎么对得起这名声。”   太监们负责搬东西,黛紫和霜白去打扫小厨房烧热水,青碧和红绛负责打水擦洗,还有把床铺好。孟棋楠什么事儿也不干,看见院子边角有个破旧秋千架,于是走过去扯住绳索拽了拽,估摸还算结实,便吹掉木板上的落灰,然后坐了上去。   双手紧拉秋千绳,退后几步然后用力蹬腿,借着这股力就荡了起来。孟棋楠兀自荡了一会儿觉得不够高,于是喊来青碧在后面推她。   “高点高点,马上就能看到墙外头了。”   青碧卯足力气一搡,秋千高高飞起,孟棋楠终于跃出墙头,觑到外间光景。   她咯咯地笑:“还要高,还要高!”   琉璃瓦、五彩檐、朱红墙……还有一抹白影晃眼而过。   孟棋楠一惊:“那是什么!青碧再推一把,让我看清楚。”   再次飞起,她终于看清白影是在对面紫兰殿的院子里。那是个穿白衣裳的女人,静静站在空旷的院子中央,仰头痴望天空,脚边散落着零碎的花瓣。女人并不算姿容卓绝的美人,但她平淡祥和的眉眼柔中有忧,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孟棋楠随着她的视线往天上看,除了零零散散的几颗星辰,再无其他。她好奇女人看什么如此出神,便喊道:“喂!你在看什么?”   女人沉浸在安静中被惊扰,下意识捂住胸口。等她回过神来看清趴在对面墙头的孟棋楠,微微张嘴诧异。   孟棋楠借着秋千荡起的力伏在墙头,冲白衣女人挥手:“我在这儿!天上有什么好看的?你看了好久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宫里是住着纪婕妤对吗?”   女人张了张嘴似乎要回答,不知为何却又很快闭上了口,继而转身走了,未曾跟孟棋楠交谈一句。   孟棋楠嘟起嘴:“没礼貌……表叔公家的母鸡真是都不怎么样!”   等孟棋楠从墙头下来,热水已经烧好了,她舒舒服服地洗干净,回到刚收拾好的屋子里倒头就睡,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细细的鼾,丝毫不知表叔公竟然大驾光临。   “居然睡着了。”   卫昇深夜而来,本以为孟棋楠会兴高采烈扑上来撒娇,谁知却只得到一张呼呼大睡的脸。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她软嫩的脸颊,摁出一个窝再等着弹回去,玩得不亦乐乎。孟棋楠折腾一天累坏了,根本醒不过来,只是哼哼两声表达不满。   卫昇眉开眼笑:“像个白馒头。”   青碧见皇上肯来心底暗暗为孟棋楠高兴,可一见孟棋楠半天都不醒,又有些着急了:“皇上,要不让奴婢唤娘娘起来跟您说会儿话吧……”   卫昇摇头,亲自为孟棋楠掖好被角:“罢了,让她睡吧。你们好生照顾。”   子时已过,安盛提醒:“皇上,该回去了。”   含冰殿附近早已被清理干净,卫昇走出大门,神出鬼没的赵刚迎上来,为他披上黑色斗篷。卫昇拉起斗篷遮住脸,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向紫兰殿的方向。   因为他闻到了极淡的香烛气味。   安盛大胆揣摩圣意,上前躬身:“方才小的听到了木鱼声,婕妤娘娘应该还没睡。”   卫昇紧紧抿住了唇,没有说话。   安盛害怕刚才的揣测错了,赶紧又道:“不过天色已晚,明早您还要上朝,还是早些回宫歇息罢。”   卫昇也没出声赞同这个提议,而是问:“她最近怎么样?”   不消明说安盛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纪婕妤而非其他,他道:“都还好。就是几日前江昭容养的猫窜进紫兰殿踩坏了婕妤娘娘养的素馨,娘娘生气质问了江昭容两句,江昭容便用以下犯上的理由,赏了婕妤娘娘一个耳光,不过事后江昭容赔了花给婕妤娘娘,娘娘也没有再追究。”   斗篷的阴影下,没人能看见卫昇眼中究竟是何种神色。安盛捕捉到他微微一叹,随即听他说:“到库房里选些好东西送她,再添几个能护主的奴婢,别再叫人欺负了她。”   “以后宫里不许养猫,江昭容刻薄狭隘,降为采女,动手打人的刁奴杖毙。”   这回他没再停留,而是很快地走了,步履匆匆就像逃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第二天孟棋楠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懒懒伸腰:“真舒服……被禁足也不错啊。”   青碧端了洗脸水进来:“奴婢正说喊娘娘起身呢。”   孟棋楠揉着眼睛:“人生最妙之事便是睡觉睡到自然醒了,无牵无挂,一梦悠然。”   红绛听到动静把午膳也摆上来,笑着打趣:“奴婢刚才还跟姐姐打赌来着。奴婢说娘娘午时前一定会醒,因为做了娘娘最爱的玫瑰糕,只要闻着香味儿娘娘就会醒啦!”   孟棋楠直笑:“坏丫头,你笑我是被馋醒的了?”   青碧也掩嘴偷笑,她觉得有必要告知昨晚的情形,便说:“娘娘您还不知道,昨晚皇上来了呢。不过您睡得正香,皇上不忍吵着您,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孟棋楠吓得不轻:“他趁我睡觉偷窥我?这个死变态!”   表叔公您不属鬼,属夜猫子!专挑半夜三更出来吓人!   青碧急忙解释:“没有,皇上对娘娘很是体贴,还为您掖被角呢。”   孟棋楠怒拍桌子:“这么热的天还掖被角,他是想捂死我吗?!”   讨厌一个人看他什么都不顺眼,他做什么也都是错。青碧明白这个道理,索性不再多言。   但是孟棋楠摸摸脸颊,依旧狐疑:“我怎么觉得腮帮子有点僵呢……青碧,他真的没做奇怪的事?”   青碧不敢说,顾左右而言他:“……娘娘快用膳,这粥温温热的刚刚好。”   用完了午膳,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孟棋楠不能出去可又找不到好玩的事,于是再次走到秋千架下。   晓褐跟墨儿已经把这里打扫干净了,而且秋千也修葺一新,换了更结实的粗麻绳,木板也换成能容两人坐的小椅子,甚至还在架子顶上盖了一层青布遮挡阳光。   “青碧过来推我,要高高的。”   孟棋楠兴冲冲地要玩新秋千,像昨日一样荡得老高,几乎都要飞出去,把红绛吓得花容失色。   “娘娘别玩了,怪吓人的,您还是下来吧……”   孟棋楠在半空中回头笑:“我才不,你不知道上面的风景多好,能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哎呀!烧起来了!”   只听孟棋楠一声惊呼,原来她瞧见对面的紫兰殿冒出一小股浓烟。孟棋楠赶紧从秋千上跳下来,连忙招呼宫里的人出去救火。   孟棋楠自己也准备冲出殿门,青碧急忙拉住她:“娘娘您别出去,太危险了!”   孟棋楠使劲甩手:“不赶紧扑灭的话咱们这里也会被烧!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青碧死命拦住她:“娘娘三思!别忘了您尚在禁足之中,万一这是个圈套……”   不等青碧说完,孟棋楠狠狠把她搡开:“让开!”   每天午后卫昇都要小憩半个时辰,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规矩,若无十万火急的事决不能打扰。今天卫昇刚刚躺下还没入睡,守在门外的安盛就听了禀告匆匆进屋传信。   “皇上,紫兰殿走水了!”   卫昇不悦睁开眼,坐起来问:“火灭了吗?有没有伤到人?”   安盛道:“火还没有扑灭,不过已经得到了控制,没有往兴庆宫方向蔓延去,但是、但是……”   被搅了眠卫昇已经很不高兴,安盛吞吞吐吐又让他更加暴躁:“说不清楚话就把舌头捋了!”   安盛吓得一个激灵全抖了出来:“但是有人看见贤妃娘娘冲进了紫兰殿救火,一直没有出来,生死未卜!还有纪婕妤也是!”   “什么?!”   卫昇“蹭”一下几乎是跳了起来,他火急火燎地往外冲,怒极踢了安盛一脚。   “狗东西,怎么现在才告诉朕!”   安盛两眼发黑差点晕过去,等他喘顺了气,急忙捞起卫昇的衣物追了出去:“皇上您等等,您还没穿鞋呐皇上!”   ☆、第二六章 走水   禁宫四处都安放了太平缸,由铜锡铸造,四季蓄水以备火患时灭火所用。每个太平缸约三尺高,重达千斤,里面所储清水多达百升。每天宫里的太监们都要给太平缸挑水,在冬天结冻的时候还会烧炭火为缸加温。不仅如此,各宫都有自己的灭火家事,谓如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等,一旦走水了,方便宫里人进行自救。   所以当卫昇赶到紫兰殿外的时候,火基本已经被扑灭了,几口太平缸的水都用完了,太监们又从太液池里打水,连点儿火星子也不敢留下。天气炎热干燥,火烧起来的时候蔓延很快,紫兰殿如今半数房屋都被毁坏,有些地方垮塌了,露出焦黑的断墙,水珠子沿着残木滴滴答答。   幸免于难的宫女太监们蓬头垢面聚在殿外,看见卫昇驾到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卫昇在脏兮兮的人堆里找了找,没有看见想看的人,于是迈步就要跨进紫兰殿的大门。   禁卫军统领赶紧拦住他:“皇上请留步。殿中房梁随时可能垮塌,若是掉下来伤及龙体,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卫昇硬生生停下脚步,声音里都是止不住的焦急:“还有人没出来!尔等给朕进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列禁卫军奉命入殿,刚进去一小会儿,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紫兰殿的正殿居然真的塌了,浓烟黑尘骤然卷起,遮天蔽日。   卫昇心惊肉跳,拔腿就往里面跑。在焦黑的宫殿门口,他就与人撞了满怀。   “哎哟!哪个混蛋走路不长眼!”   对面的人连同肩上所扛之物摔在地上,一怒之下竟破口大骂。卫昇一听这声音喜出望外:“棋楠!”   孟棋楠摔得眼冒金星,从声音也认出了来人,她揉着太阳穴痛苦眯眼:“表叔公是你啊,嘶……痛死我了……”   卫昇见她脸上全是黑灰,发梢也有些被烤焦,便一把把她摁进怀里使劲摩挲:“哪里痛?可是伤着了?你说你怎么就不肯安分些,走水了不知道跑远些,反而往火里冲……很好玩儿是不是!孟棋楠,朕应该用铁链子把你锁起来!”   孟棋楠好心救人却被他骂了一通,而且他手臂还箍得她差点要背过气去,她气得拧他:“你锁啊锁啊!反正已经把人家关起来了,我现在就是你的阶下囚,要杀要剐随你好了!”   “呵呵,”卫昇挨了骂居然笑了,捧起她黑不溜秋的脸,“中气十足,看来是没事。”   说着,他低下头去。   孟棋楠猝不及防被他亲到了唇。   “唔!表叔公……你混蛋!你咬我!”   卫昇在她嘴上重重咬了一口,磨牙道:“顽劣的小东西就是要狠狠收拾才会乖。”   表叔公你才是东西!不对,你不是个东西!   孟棋楠捂着嘴:“欠收拾的是你!我帮你救后院的母鸡你还骂我,你狼心狗肺!我讨厌死你了!”   卫昇愕然:“鸡?朕何时养过鸡?”   孟棋楠跺脚,甩手一指地上:“喏,那不就是。”   一名素衣女子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看样子是晕了过去。卫昇眉心微跳,回眸盯着孟棋楠,目光灼灼:“你……是为了救她?”   孟棋楠点头:“是啊,是你说我要帮忙管好后院的鸡,不然你会炖了我喝汤。我猜她就是纪婕妤对吧?”她弯腰扶起女子,口气稀松平常,“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就这样死了,我才搬来一天对门儿就走水烧死人,那得多晦气!表叔公来帮把手抬抬。唉这个人真是怪,我要救她她却念叨着几盆破花,死活不肯走,我索性一掌劈晕了扛出来……”   她絮絮叨叨说着,卫昇却有些心不在焉,神思恍惚。等他察觉手中一沉,低眉看去才发现纪婕妤已经躺在了臂弯之中。   孟棋楠拍着手笑:“自个儿的女人自个儿抱着。表叔公咱们出去吧,看戏的都该来齐咯。”   果不其然,卫昇抱着纪婕妤出去,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纷纷行礼问安,脂粉香气甚至盖过了烟熏火燎的臭味。孟棋楠觉得若是没有怵目惊心的宫殿提醒,她怕是要被粉饰太平的景象迷了眼。   卫昇的眸子又聚起阴霾,扫过众女:“平身。”   “谢皇上。”众妃嫔谢恩起身。其中德妃起身后走近打量昏厥的纪婕妤,眼露担忧:“纪妹妹这是怎么了?”   “安盛,传太医来。”卫昇没有放下纪婕妤,如是吩咐了一句,回头对孟棋楠说:“先去你宫里。”   他倒是率先进了含冰殿,可一群女人杵在外头进退不是,都眼巴巴望着孟棋楠。孟棋楠不自在咳了两声:“本宫才搬来又逢走水,宫里面乱七八糟的,生怕招呼不周怠慢了各位姐妹。这样吧,有事儿找皇上的就进去等一等,没什么事的就请先回,过两日本宫整理好了再邀各位过来喝茶,给大伙儿赔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众妃嫔也不可能厚着脸皮贴上去,而且贤妃的位份还摆在那里,众女也是敢怒不敢言,最后都悻悻走了,只恨白费了今天这身装扮。   孟棋楠笑眯眯在后面挥手:“各位姐姐妹妹慢走啊——有空过来串门,我等你们哟!”   打发走了一大群渴望下蛋的母鸡,她正说进屋歇会儿,冷不丁听见一声绵绵呼唤。   “贤妃妹妹。”   孟棋楠一阵牙酸倒了的表情,歪眉斜眼。天!这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德妃怎么留下了!   孟棋楠变脸比变天还快,回头的时候已是满面纯真无邪:“德妃姐姐您还没走呀?找皇上有事?”   德妃大大方方点头:“嗯,我来问问太后寿诞的事。妹妹你没被烧着吧?我当真钦佩妹妹胆色,敢于火场里救人,不过真是太危险了,下次万万使不得,叫下人们去便是。不然伤着了你,咱们皇上可要心疼坏了,你瞧瞧纪婕妤的样子便知道了。”   德妃一贯作风,前面都说的是废话,只有最后一句才是关键——纪婕妤伤着了,卫昇心疼坏了。   那么,她是在暗示对表叔公来说,纪婕妤是非常不一般的?   孟棋楠听懂了弦外之意,但还是装着不明白,垂眸略微羞涩:“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救人性命重要,再说大家都是姐妹,本该相互照应的。”   德妃笑得温柔,亲昵拍她的手:“妹妹所言极是。”   她们虚情假意说了番话,一同走进正殿,只见纪婕妤被安置在软榻上面,卫昇却坐在了另一边,眉宇冷凝更甚往日。   “皇上!”   孟棋楠故意活蹦乱跳地扑过去,撞进他怀里搂住脖子磨蹭,悄声细语:“这只母鸡对付不了你自己打发还有我看她不怀好意你小心为妙。”   一口气说完悄悄话她又大声道:“德妃姐姐说找您有事。”   卫昇在她挂上脖子的时候眼角抖了抖,脑海里飞快把她刚才的话过了一遍才听懂意思,他不动声色把她从身上拉下来,板起脸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坐好。”   孟棋楠瞬间双目盈泪,委屈地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埋头拧袖子。   德妃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对着卫昇福了福身:“皇上,太后娘娘的寿诞快到了,臣妾是想来问问这贺寿之事。”   卫昇皱皱眉:“太后寿诞不是还有两个月么,现在商讨为时过早。”   德妃道:“今年是太后娘娘的五十诞辰,臣妾想着应该好好庆贺才是,况且若是等皇上您从行宫避暑回来再准备,臣妾怕会迟了。”   “太后不喜铺张奢华,往年怎么办的,今年你酌情添加些东西就是了。”卫昇对这些琐事显得不耐烦,因为他现在有着另外的烦心事。说着说着,他又不自觉去瞟了眼还没醒的纪婕妤。   “可是……”德妃显得十分为难犹豫,“往年都是淑妃姐姐在操持,臣妾怕自己办不好。”   卫昇忽然觉得一向识大体的德妃怎么也这般啰嗦,像个家长里短的村妇!他没好气道:“那就喊她办!行了,没事你回去吧。”   “皇上您忘了吗?淑妃姐姐尚在禁足,是不能出来的,否则以宫规论处。”德妃无辜地眨了眨眼。   孟棋楠扶额。   就知道你这只表面贤惠的母鸡没安好心啊!   她决心在别人动手之前先自残一回,受点小伤总比被人一刀子捅死好,于是马上嘴角一瘪,嘤嘤抽噎起来。   这一招成功吸引了卫昇的注意力,他瞪瞪眼:“怎么哭了?”   他不是花了眼吧?她会哭?!   孟棋楠抽抽嗒嗒:“皇上,臣妾害怕,呜呜。”   卫昇不解:“怕什么?”   “走水的时候臣妾怕极了,一是害怕火会烧到自己宫里来,二是怕自己若被烧死在这儿,就一辈子见不到皇上您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臣妾怕火势蔓延会危及到您和太后……”孟棋楠使劲揉揉眼,把眼眶搓得像桃子,继续哽咽,“所以臣妾才跑了出去,不仅为了留下自己的命跟您相见,更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一时脑热就冲去救火,不想却被火势所困,险些出不来……皇上,臣妾害您担心是臣妾不对,您罚我吧!”   卫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明知道她是不想因破了禁足令而受罚,所以才来做戏,眼泪哭诉都是虚情假意,不值得同情。但他心里头偏又舒坦得很,十分受用她柔弱温顺的样子,衍生出呵护怜惜的情愫。   “爱妃说的哪里话,朕怎么舍得罚你。”卫昇极为疼惜地招手让她过来,心肝宝贝儿似的搂入怀中,“朕知道你的心意,你对朕如此深情,朕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罚你。”他刮刮她的鼻子,“不过这样的事以后别做了,朕的心受不起这般的折磨。”   孟棋楠伏在他怀中感动大哭:“皇上您真好……”   好恶心好恶心!表叔公你说情话太肉麻了,寡人甘拜下风!   德妃看着“情意缱绻”的二人,有些尴尬地挪开了目光。   “东澜……不要这样对我……东澜……”   这时,榻上的纪婕妤发出了声音,孟棋楠循声望去,发觉她似乎被梦靥纠缠,梦呓不断汗如雨下。   东澜?好像是表叔公的名字!   孟棋楠顿时仰头,只看见卫昇绷成一条线的下巴。冷峻、严酷。   ☆、第二七章 真相   一时间殿内诡异的寂静,连蚊子扇翅膀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德妃表面一袭淡定,手掌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所有人应该都听见了纪婕妤呻唤,可所有人又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一个字也不说,一味地沉默。   孟棋楠仰头看卫昇,他也缄默不语,薄薄的唇紧紧抿起。她悄悄用指头戳了戳他腰脊,没有反应,再用力戳。   终于,卫昇敛起阴霾四散的气息,垂眸看她。孟棋楠给他丢了个眼色,让他去看纪婕妤。   表叔公,有人叫你,而且叫得好亲热哦。   卫昇淡淡转过脸,不作理睬。   孟棋楠气得掐他:这只母鸡看起来病怏怏的,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人家连在梦里都对你念念不忘,你好歹去瞧瞧啊!   卫昇眉头拧作一团,不知是因为肉痛还是心痛。   “贤妃妹妹,”半晌,德妃说话了,“我瞧你昨日那套衣裳上的梅花绣得很是别致,也想照着绣一张帕子用,不知妹妹方不方便把花样借我?”   孟棋楠下意识就说:“黛紫,去把花样找给德妃娘娘。”青碧道:“娘娘,黛紫不在。”孟棋楠道:“那青碧你去找。”   说完她继续跟卫昇“眉来眼去”,用愤怒的眼神控诉他这个薄情郎居然连面子功夫也不愿做。   德妃微笑:“听太后说妹妹绣工极好,我一直想讨教呢,还请妹妹不吝赐教。”   孟棋楠这才回过神来德妃是不想让她杵在这里坏事,她赶紧呵呵笑:“姐姐说笑了,什么指教不指教的,妹妹万不敢当。您跟我来,我把花样给你。”   她们退出正殿去了东边偏殿,把卫昇留下陪纪婕妤。等两女一走,卫昇兀自静坐了一会儿,终是长叹一气,站起来走到纪婕妤身旁。   “婉兰……”   偏殿里,青碧找来所谓的绣样,又沏了两杯茶。德妃装模作样挑了块缎子裁下,套上竹绷开始动手。孟棋楠长这么大针都没舀过,碰也不敢碰这些东西,只好干坐着喝茶。   “妹妹你看我这里用平针对不对?”德妃绣了两针,舀过来问孟棋楠。   孟棋楠敷衍道:“对的对的。”   德妃蹙眉:“可好像又该用乱针才对……”   阴险的坏母鸡,你舀寡人寻开心是吧!   孟棋楠咬牙切齿,勉强笑道:“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妹妹这点雕虫小技也不是姐姐的对手。”   德妃会心一笑,埋头下去继续飞针走线,貌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纪婕妤真可怜,好端端遇上走水,她兄长若是知道该急坏了。”   孟棋楠一愣,自然而然问:“她兄长是谁?”   德妃道:“妹妹应该认识的呀,去迎亲的纪玄微将军。”   是他!   孟棋楠觉得奇怪,听说纪将军是百年难遇的杰出将才,十六岁就取敌首级立下战功,二十岁被封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兵出征边关抵抗外敌。最后他打了胜仗凯旋而归,先帝亲自授他爵位,世代承袭。按理说,他的妹妹怎么也不该才封个小小婕妤呀?表叔公新帝登基正是需要笼络自己势力的时刻,文有淑妃德妃两家,武的话靠纪将军不正好?怎么不把纪婕妤也封个惠妃贵妃什么的?   实在是太诡异了!   孟棋楠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德妃看在眼里,又是浅浅一笑:“说起纪婕妤入宫的事,真真是令人……”她话说一半放下绣活,有些神秘,“我舀妹妹当自己人才说的,你千万别告诉其他人,不然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   孟棋楠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太重。她在装聋作哑保小命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两者之间,毅然而然选择了后者。   她郑重其事点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德妃见状,伸手掩嘴小声说:“纪婕妤是从庙里面直接抬进宫的,她原先是个姑子!”   孟棋楠陡然一惊,眼珠子都差点迸出来。   表叔公你灭绝人性啊!连尼姑也不放过!   不过转念一想,寡人好像也睡过和尚……   咳,表叔公,寡人与你真可谓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她讪讪的为表叔公和自己开脱:“呃,这个……所谓情难自禁,皇上也是人嘛。”   不出所料,贤妃表现出了惊骇,可是除此之外并没有如德妃想象中猛吃飞醋。德妃暗道还得加把火烧一下,于是继续说:“当然,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咱们做嫔妃的无权干涉,不过朝中大臣却颇有微词,言官为此进谏还挨了陛下的责杖。唉……这种事就算放到民间普通人家,也是难以说出口的,哪儿有哥哥娶弟媳妇的呢……”   孟棋楠跟德妃说了几回话,已经养成了前面不听只听最后一句的习惯,她敏锐捕捉到关键词:“哥哥娶弟媳?纪婕妤嫁过人?”   德妃一副“哎呀我怎么说漏嘴了”的表情,道:“原来你还不知道,纪婕妤曾和皇上的表弟、定远侯府世子左虓定亲三载,后来左世子做了你们楚国的驸马,纪婕妤便出家了,也许是因为放不下世子罢……”   敢情是寡人外公惹下的风流债!   悲催的纪婕妤,先是被未婚夫抛弃,呸呸呸,是退婚,寡人的外婆才没有横刀夺爱!接着心灰意冷想在庙中了此残生,却不料又被穷凶极恶的表叔公强抢回宫……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寡人真心为你难过,这么苦逼的经历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   德妃见孟棋楠眸中闪烁似有悲意,觉得火候已经到了,便伸头往外望了望:“好像太医已经诊完脉了,贤妃妹妹,咱们也去看看吧。”   正殿里,纪婕妤已经醒了,不过尚未恢复神气,于是病怏怏地靠在床头歇息,一双忧郁眸子片刻不离卫昇。卫昇坐在床沿,与她手握着手,看去宛若一对眷侣。孟棋楠和德妃进来行了礼,只去问太医详情。   孟棋楠以为能见到苏扶桑,偏巧这回不是苏扶桑,而是个山羊胡的老头子,他道:“婕妤娘娘受惊不小,损着了精气,微臣已经开了定神散让娘娘服下,还有补血养气的方子调养。请二位娘娘放心。”   反正都是千篇一律的养身子废话,孟棋楠嗤鼻不屑,心想寡人的扶桑花就不会这么打官腔。她瞧了眼脸色苍白美目含泪的纪婕妤,再次由衷感叹凶残的表叔公没有人性。   这时,安盛进来通传:“皇上,金吾卫的谢安平大人求见。”   卫昇让人进来,德妃连忙说要和孟棋楠退到内殿避嫌,卫昇却把手一摆:“不用。安平不是外人,你们见见也无妨。”但他让宫人放下帷帐,遮住了病容满面的纪婕妤。   安盛领着人进来,孟棋楠只见一个身段修长的锦服男子腰别金刀,入殿单膝下跪行了武将的礼:“臣谢安平叩见皇上。”   “起来吧。”卫昇说话的口气十分随和,同跟其他人讲话比起来,对着这位出刀见血一封侯的小侯爷,似乎很平易近人。他介绍道:“这是朕的两位妃子,贤妃与德妃。”   谢安平站直以后,孟棋楠方才看清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十分俊秀,通身的气质一点也不似外人口中的活魔王,说是书院里谦谦学子还差不多。但是他偏偏生了一双风流眼,望着人的时候似笑非笑,让人摸不清情绪。而且他并不像别人一般不敢直视皇上及嫔妃,而是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孟棋楠和德妃脸上来回打量,最后把目光定在孟棋楠这里,挑了挑眉。   慢条斯理,谢安平才出声,而且只是微微躬了躬身子:“臣见过贤妃娘娘、德妃娘娘,二位娘娘万福。”   他声音轻快,渀佛透着莫名的笑意。孟棋楠背脊一阵发麻,忽然觉得此人极为阴寒,就连表叔公跟他比起来,也简直如骄阳般明媚。   可能因为谢安平素来桀骜,卫昇也不介意他这样无礼,问道:“朕让你查的案子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查清楚了。”听得出谢安平很兴奋,“才上第三道槎刑,犯人就招了,供出了幕后主使。”   德妃脸色一白,手绢捂嘴差点要吐出来。孟棋楠则茫然问道:“什么是槎刑?”   谢安平勾起唇角:“凌迟的一种。把犯人绑在竹槎上,左右两边分别由人拉着曳来曳去,就像锯子锯木头一样,直到把人的肉皮都磨掉,露出白色的骨头,最后肉被剐干净,竹槎都会变成红色。这种刑法犯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要熬足十二个时辰才断的了气,所以基本上没人扛得住,很快就招了。”   他形容得绘声绘色,旁人听了皆胆战心惊,唯独孟棋楠面不改色地跟他讨论:“我也知道一种刑罚,跟谢大人所言很像,就是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皮肉都一层层抓下来,直至肉尽骨露,听说很多犯人受不了情愿咬舌自尽。谢大人知道这种吗?”   谢安平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没有。娘娘高见,微臣回去一定试一下这法子。”   “好用的话记得来回禀一声,我还知道好多呢,可以和大人慢慢切磋。”孟棋楠嘻嘻笑,别以为就你会说些恶心人的事,你当寡人会被你小小酷吏吓死不成!   德妃终于不负众望,“哇”一声吐了。她惶恐请罪:“臣妾感染了风寒,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卫昇紧锁眉头:“喊太医过来看看,爱妃,身子不适就先养着,切忌劳心劳力。”最重要的是爪子别伸太长,来插手不该插手的事。   德妃诺诺低眉:“是。”   谢安平眼里闪过笑意,道:“皇上,贤妃娘娘一案已经查清,私通有染一说纯粹是子虚乌有。鸀樱招认是受了甘露殿秋容的胁迫,被逼诬陷贤妃娘娘,昨日臣连夜审讯秋容,秋容对陷害一事供认不讳,并且道出是买通了贤妃娘娘身边的黛紫,偷走步摇和诗作设局构陷。不过黛紫说事先并不知陷害,她只是想得些银两好处而已。还有,秋容坚称整件事都是自己的主意,与他人无关。至此案情水落石出,敢问皇上该如何处置?”   “鸀樱既是受人胁迫,也算几分情有可原,撵出宫吧,终身不得入京。黛紫吃里扒外,贪财的奴婢不能轻饶了,打发她去烧炭。至于秋容,”卫昇顿了顿,斩钉截铁道:“始作俑者,杖杀。”   “臣遵旨。”   卫昇恩威并重地处罚了几人,说不上严酷却也谈不上宽容,他转过头问孟棋楠:“真相大白,爱妃这下高兴了?”   寡人看高兴的是表叔公你吧!撵走知道秘密的鸀樱,顺便送了温澄海一个人情,让他更死心塌地为你做事,然后处置掉为了蝇头小利就背叛人的黛紫,最后再剪去淑妃的羽翼秋容,重挫高家。高相因废察举制得罪了满朝权贵,现在又不得圣心,简直是跌到了谷底。表叔公你摆明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又扔掉……数都数不清你是一箭几雕!   孟棋楠飞快白他一眼,立马笑盈盈道:“皇上高兴臣妾才会高兴嘛。那么皇上,臣妾不用再禁足了哦?”   “当然不用。”卫昇抿唇扬眉,“爱妃,你可以搬回去继续和朕一起住了。”   ☆、第二八章 游湖   搬回去?   打死也不!   孟棋楠肚子里把卫昇千刀万剐了一千遍,脸上却露出兴奋雀跃的表情:“真的吗?太好了!”   她像只小猫一样钻到卫昇膝旁撒娇磨蹭,对着宫殿指指点点:“这里又破又旧的,您看房顶的瓦还坏了好几块,幸好没有下雨,不然臣妾宫里都能划船了,窗户和门也漏风,晚上一刮风听起来嗷呜嗷呜,还以为是鬼在哭呢。还是皇上的蓬莱殿好,冬暖夏凉适宜居住。皇上您对臣妾真好,臣妾这就让人收拾东西,和纪婕妤一起搬过去!”   这回轮着卫昇嘴角抽搐了,他有些怀疑自己听岔了:“你……和纪婕妤?”   孟棋楠纯真点头:“是啊。紫兰殿被烧了,臣妾的含冰殿又风吹日晒加漏雨的,总不能让身子不好的纪婕妤住这儿吧?我和她同住蓬莱殿,还能一起伺候皇上呢,岂不美哉。”   谢安平隐约在笑,揶揄道:“贤妃娘娘有意效渀娥皇女英,果真担得起贤字,皇上好福气。”   卫昇的脸有些绷不住了,对上孟棋楠一张写着“龙床那么大睡三个人不成问题,我不介意和你们一起滚床单,又或者你俩滚一滚我看着也行”的娇脸,真想把她使劲搓圆捏扁。   一转眼只有德妃还低眉顺眼地站着,卫昇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他沉声含怒:“德妃,你不是说含冰殿才翻修过吗?这等景象作何解释!”   德妃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卫昇会翻旧账,她噗通跪下:“宫殿翻修的事是由内宫局的蒋忠海负责,定是他中饱私囊敷衍了事。臣妾不察是臣妾失职,请皇上降罪!”   阴险的母鸡挺聪明嘛,这么快就找出一个垫背的蘀死鬼。孟棋楠努努嘴,可还是帮忙说好话:“这个蒋忠海尽会做表面功夫,内里不饰却把门墙粉刷一新,蒙混过关。德妃姐姐也是被他骗了,皇上您生气归生气,但请不要责罚姐姐。”   孟棋楠是这样想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然狗急跳墙,指不定逮住谁就狠狠咬上一口。   德妃紧咬嘴唇:“我朝圣祖爷有训,对赏错罚,赏罚分明。臣妾甘愿领罪,任凭皇上处置。”   卫昇平静地问:“德妃既然记得圣祖爷的遗训,那依宫规该如何处置?”   “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好。德妃即日起回宫思过,为期三月,无诏不得出,另外,”卫昇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眼角瞥向孟棋楠,“这段时间就由贤妃暂为代管诸宫事宜,你差人把印鉴送来这里。”   表叔公你砍掉左膀右臂,又把寡人捧得这么高,是想摔死寡人么!   孟棋楠连忙婉拒:“臣妾无才无德,怕是管不好后宫,皇上,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寡人这个箭靶子已经万箭穿心了,表叔公你饶我一命好不好?   卫昇情意绵绵:“朕对爱妃有信心,不要让朕失望呀。”   亲爱的你忘了吗?朕原本就是让你来管母鸡的,不然朕今晚喝鸡汤哟。   孟棋楠憋泪谢恩:“臣妾谢皇上隆恩……”   事到如今,孟棋楠只觉得活在后宫比当皇帝还累,短短三天大起大落,又是失宠又是复宠,还有刀山火海明枪暗箭,简直比戏文里唱的还精彩!   “皇上,”帷帐背后忽然出声,但闻纪婕妤有气无力地说,“臣妾带病之身是为不祥,不敢污了蓬莱殿的清静,臣妾愿回紫兰殿住。”   卫昇凝眉:“可是……”   “可是紫兰殿已经烧了,再说你一个人怎么行呢!”孟棋楠抢过话头,嗓音里都是掩不住的眉开眼笑,她努力摆出十二分真诚的模样,“皇上,含冰殿清静适合养病,干脆让纪婕妤搬过来和臣妾一起住嘛,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其实漏雨不算大事,喊个工匠来换上好瓦便是,还有门窗重新糊一下就行了,咱们虽是嫔妃,但该省的地方一定要省,国库的银子留着有更大的用处……皇上您说是不是?”   你刚才哭诉宫殿破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孟棋楠你这只小狐狸!   卫昇哭笑不得:“爱妃这么蘀朕着想,朕岂有不允之理?那你就和纪婕妤暂住此地,等过两日朕带你去行宫。”   啊啊啊,表叔公真的会带寡人去行宫?!   孟棋楠开心地扑上去,破天荒头一次情真意切地说:“皇上你真好真好真好!”   卫昇心窝子都被她撞软了,笑着揉她乖巧的脑袋:“换身衣裳,陪朕去游太液池。”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德妃离开了含冰殿,临上轿之前听到谢安平在身后拜别,含笑的眼配上阴寒的声音,让她略微不适。   谢安平略略躬身:“臣恭送德妃娘娘。”   德妃颔首:“谢大人,后会有期。”   谢安平勾起唇角:“也许娘娘很快就能再见到微臣,因为方才皇上又给臣派了件差事——彻查紫兰殿失火的原因。娘娘慢走,千万珍重。”   德妃微笑:“自然。谢大人也保重。”   轿夫们抬着轿子悠悠离去,谢安平目送她远去,手掌一直按在刀柄上,没多久也大步朗朗走了。   回承香殿的路上,德妃撩起窗帘:“到哪里了?”   “还有一刻钟就到了。”轿子外是贴身宫女梅雪,“娘娘,谢大人方才的那句话……要不要奴婢派人去?”她竖起手掌悄悄做了个劈斩的动作。   德妃轻扯嘴角:“慌什么,他故意打草惊蛇,是想害我们自乱阵脚,以静制动才是上策。”   梅雪忧心忡忡:“素闻谢小侯心思诡秘手段毒辣,奴婢担心他查出些什么,到时候皇上那边娘娘不好交待。”   “本宫做过什么吗?”德妃玩着指甲,表情像只毒蛇,而且是只蛰伏在草丛中并不引人注目的毒蛇,咻咻吐着幸子,“纪婕妤只是个不得宠的女人罢了,本宫与她无仇无怨,位份也比她高,有必要找她的麻烦?谁跟她有过节,谁才是最大的疑凶,比如……”   “打了纪婕妤一巴掌的江昭容,不对,该喊江采女才对。”   梅雪垂眸:“娘娘所言极是。”   德妃放下帘子,脸上并无丧失权力后的不甘和愤怒,而是有种舒坦。她阖上眸子自言自语:“站得高跌得惨,就让你独揽后宫大权,且看你有没有本事坐得稳我的位子……以为我钟家会步高家后尘?呵,兔死狐烹鸟尽弓藏,皇上啊皇上,你还真是够绝情。”   其实不难听出,她的语气中还是有些许落寞的。   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中间有一座鸀荫小岛,名为瀛洲,与传说中的仙山同名。卫昇和孟棋楠同乘一叶小舟,由一个小太监划着,慢悠悠向着瀛洲岛飘去。在他们的身后一段距离,跟着七八只同样小舟,上面是各种随侍还有护卫。   虽然已近黄昏,但烈日余威尚在,扁舟顶棚盖着厚实的青靛油布,既能遮阳又能防水。孟棋楠坐在底下,对着小案几上的一钵冰块儿使劲吸凉气,眉眼舒展:“还是跟着表叔公你享福。”   卫昇慵懒地倚着船舷,伸手去撩池中清水:“那你怎么不回蓬莱殿?”   “因为我还想留着小命多陪表叔公几年。”孟棋楠手脚并用地爬到他面前,像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猫,“我住在含冰殿很好啊,还可以帮你保护心上人嘛!”   卫昇一愣,掌中的半捧清水在半空中就这样淅淅沥沥漏了个一干二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须臾,他甩掉手心的水,回首眸底布满寒霜,音色讥诮:“心上人?”   孟棋楠偷笑,一副“你别装了我都知道了”的表情:“别不好意思承认啦,那个谁不就是你的心上人!”她看看划船的小太监,没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卫昇的脸愈发阴沉:“福善是聋子,有什么你就直说。纪婕妤的事你知道多少?”   孟棋楠耸耸肩膀:“除了她曾经是左虓的未婚妻,兄长是纪将军,在寺庙修行又被你召进宫而外,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完了好吗!   卫昇内心越暴躁表面越淡定:“所以你就觉得她是朕心上人?”   “或者说是此生挚爱更恰当?”   孟棋楠自觉很有条理地一一分析而来:“首先,婕妤这个位份不大不小,既不引人注意也不过于卑微,而且还能有自己的寝殿,对于一个礀色普通又不爱争宠的人来说,是很不错了。其次,紫兰殿在太液池这里,表面上是偏僻清冷,可实际上远离各宫妃嫔,如此就能躲过很多纷争,让纪婕妤不受伤害。你甚至还免了她的请安,庇护之心可见一斑。最后,今天失火的时候你那么着急跑来,吓得脸都青了,还敢说不是惦记她?另外,我发现你对着她表情总是不自在,又有些刻意躲着她,大概你是因为强迫了人家而心生愧疚吧,所谓情窦初开手足无措嘛,我能理解,能理解……”   “孟棋楠!!!”   冷不丁卫昇一声咆哮,揪着她就想作势往水里按。   狼心狗肺的瞎女人,脑子里装的都是泔水,朕淹死你算了!   一瞬天旋地转,孟棋楠鼻尖都挨着水面了,吓得大叫:“喂喂喂表叔公有话好好说……就算被我看穿了你也不必恼羞成怒啊?大度容人!大度容人!”   “朕……哼!”   最终卫昇还是没舍得把她扔水里,而是丢开了手,转身蹬蹬走到船尾:“这么喜欢猜朕的心思,你就留在这里猜个够!”   说完他召来后面的船,带着福善登船离去,把孟棋楠一个人孤零零丢在湖心小舟上面。   “你回来!大不了我不猜了嘛,皇上你回来呀!”   “谁也不许去!让她自个儿划!”   卫昇暴怒,安盛也不敢说话,唯唯诺诺招呼船夫赶紧走了。孟棋楠眼巴巴看着他们的船飘远,气得跺脚。   说翻脸就翻脸,寡人恨死表叔公了!   “卫东澜!你敢丢下我,我就死给你看!”   卫昇才站稳,身后就传来孟棋楠的威胁,然后咕咚作响,什么东西一头栽进了水里。   “不好了!贤妃娘娘跳湖了!”   哗哗水声在耳畔炸开,卫昇猛然回头,一把掀开挡在面前的安盛。   空荡荡的湖面,只见一叶孤单小舟左右摇曳,湖面上涟漪圈圈荡开。   ☆、第二九章 情动   卫昇看着空无一人的小船,喉头颤抖滚动,大热的天却像置身冰窖般,寒彻心扉。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圣谕一出各人都扑通通往水里跳,就像下饺子一样。卫昇站在船头腿脚有些发软,看着金光灿灿的水面,眼晕晕的,头也昏昏的。   安盛见状急忙端来软凳:“皇上您请坐,别担心,他们几个水性好着呢,一定能救出贤妃娘娘。”   可是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卫昇眼见侍卫们在水里沉沉浮浮,潜下去又钻出来又再潜下去,却是连个影子也没捞到。   安盛不住追问:“看见贤妃娘娘了吗?看见了吗?”   得到的答案都是摇头。   卫昇气得大骂:“酒囊饭袋!朕养你们何用!”   话音一落,他“嗖”的站起来,蹬掉靴子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冰凉凉的水包裹全身,如绸缎一样柔软,水下的世界和陆上不同,幽蓝幽蓝的,湖底生长了许多水草,如青丝般蜿蜒漂浮,随着水流左右摇曳,像是柔媚的女人在跳舞。卫昇看见眼前一**绿色妖娆,心里“咯噔”一下沉到了水底。   孟棋楠会不会是被水草缠住了脚?   他有些后怕,于是奋力往水草多的地方游去。   作为养尊处优的帝王,卫昇水性还是不错的。他在藤蔓草藻中间穿梭一阵,没有看见孟棋楠的身影,倒是觉得肺中余气不多了,于是准备游出水面换气。   哪知道水草缠住了他的脚踝。   卫昇使劲蹬了蹬腿,没有甩掉难缠的水草,于是又翻了个身蜷着身子想用手去拽。只是随便折腾一番,胸中空气耗尽,仿佛要炸开般难受,不巧的是此时又被飘来的草缠住了脖子,卫昇憋红了脸,胡乱又抓又扯,嘴角咕噜噜冒出小串的气泡,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   一道人鱼般的倩影从眼前飘过。   就在卫昇马上支持不住的那一刹那,一双冰凉的唇凑了上来,渡给他救命的空气。卫昇倏然睁眼,掉进了孟棋楠带着笑意的黑亮眼睛里。他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眸子,天上最美的星辰,也没有她美。   孟棋楠帮他扯去水草,拉着他一起钻出了水面。俩人刚刚破水而出,周围的侍卫就发现了他们,赶紧游过来把人护送上船。   “咳咳……”卫昇被水呛到了,上船后咳嗽两声。安盛急得快哭了:“皇上您先换身儿衣裳,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小人马上去传太医。”   卫昇摆摆手示意无碍,转头看向还泡在水里的孟棋楠,不威不怒:“还不上来。”   孟棋楠一手拉着船舷,腆着脸笑:“你答应我不生气我就上去,不然我还是呆在水里得了。”说完她在船身借力一蹬,倏一下就窜了老远,又在水里翻腾几下,简直比鱼儿还灵活。   楚人善水,怪不得这只小狐狸敢跳湖。可是她居然戏弄他?还害他差点溺死!孟棋楠你玩儿大了!   卫昇又爱又恨,头疼得很:“朕不生你气,快上来。”   孟棋楠这才又游了回来,也不要人帮忙,扒着船头一下就跃了上来,坐在甲板上拧衣裳上的水。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颇为不雅,安盛急忙拿了张毯子给她裹上。   孟棋楠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嬉皮笑脸冲着卫昇道:“我三岁会游水,六岁就能在水底憋一炷香的功夫,人送外号孟小鱼儿!嘿嘿,表叔公刚才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卫昇阴着脸,大步亟亟走过去连人带毯抱起她,举着作势要重新丢回水里。   孟棋楠哇哇大叫:“你答应了我不生气的!君无戏言!你不守信就是昏君!昏君昏君!”   卫昇晃了晃手臂,咬牙道:“朕没有生气,朕只是很想……”   孟棋楠把手抽出来紧紧揪住他衣襟,柳眉横竖:“开个玩笑你就想杀我?还说不小气!”   日落,瀛洲岛刚好挡住了大半余晖,时光在这一刻仿佛被冲淡变缓,风徐徐过,撩起寥寥几根发丝。   卫昇忽然收回了手臂,紧紧搂着孟棋楠,低头用下巴抵着她,声音很低很低:“你说得对,朕刚才确实吓坏了……我吓坏了。”   孟棋楠猝不及防被他按进胸膛,**听见了他强烈的突突心跳,突然间觉得自己怎么也被传染了似的,心跳加速,脸颊热得像天边的火烧云。   气氛有些僵,却又格外美好,卫昇沉默一会儿,像是要解释什么:“纪婕妤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朕对她……算是朕欠了她罢。”   腮边滚烫,孟棋楠把脸埋进他衣裳里,弱弱哼了一声:“嗯。”   船儿慢慢驶回了岸边,当船头靠岸的时候撞上石头,哐啷一下才晃醒了两人。孟棋楠如梦初醒,赶紧从卫昇怀里跳下来,撂下一句话便落荒而逃。   “臣妾先回宫了皇上保重龙体慢走不送后会有期!”   卫昇看着她凌乱心虚的步伐,摇头付之一笑。   孟棋楠身心都狼狈至极,她一边跑一边拍脸:“怎么了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不正常,绝对不正常,心跳得这么快脸还烫得慌……一定是生病了!生病了!”   含冰殿。   红绛吓得手足无措,青碧也惊得不轻。因为她们的娘娘一回来就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左三层右三层裹得死死,不肯说话也不肯出来。   “娘娘您出来,天气这么热会捂坏的!”红绛苦口婆心地劝,嘴皮子都说裂了。   “……”不理。   红绛再劝:“娘娘,您至少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再睡好不好?”   “……”还是不理。   最后,还是青碧想了妙招:“娘娘怕是病了,奴婢去请苏太医过来。”   话音刚落,孟棋楠就利落掀开被子,坐起来若无其事地扶了扶鬓角:“也好,看了大夫本宫也能安心些。红绛,伺候本宫梳妆。”   青碧临出门都愁云惨雾的。听娘娘说话这口气……真是病得不轻啊。   今日运气还真好,苏扶桑正当值,于是听了青碧的禀告就背上药箱匆匆跟着走了。而孟棋楠换好干爽的衣裳坐在正殿里,对着盘色香味俱全的玫瑰糕意兴阑珊,恹恹无趣。   红绛见状急得直掉泪:娘娘该不会是得了绝症了!   苏扶桑进来行了礼,取出脉枕便要先把脉,孟棋楠往常都很配合,今儿却把迟迟不把手拿出来,而是吩咐道:“你们出去守着门口,不准放人进来,本宫有几句话要和苏公子单独讲。”   当殿门缓缓阖上,苏扶桑看着孟棋楠凝肃的表情,忽然没来由心神惶惶。他强作镇定:“娘娘有什么话……”   “苏公子!”孟棋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他的手,“我觉得我病了!很重的病!”   苏扶桑一惊,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娘娘莫急,微臣先为你把脉……”   “把脉没用!”孟棋楠摸着扶桑花儿的手这才觉得心安了许多,她干脆把那只漂亮的妙手按上自己胸口,“病根在这儿,你摸摸我是不是心跳很快?咚咚咚像打鼓一样,我很怕它真的蹦出来啊!”   苏扶桑奋力挣开孟棋楠的抓握,后退拉开距离,极为疏离地鞠躬:“男女授受不亲,微臣实在惶恐。”   唔?孟棋楠愣了愣,低眉看看自己不安分的手,连忙解释:“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前也许是想怎么着你但是现在我只想看病……”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太反常了,太反常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对秀色可餐的扶桑花儿也没了心思?连如花似玉的男人都勾不起她的兴趣了?   寡人病入膏肓了……   好不容易说清了误会,两人终于正儿八经坐下来问诊。苏扶桑手指搭在孟棋楠腕上,一边听脉一边面露不解:“从脉相上看,娘娘似乎……并没有患病。”   孟棋楠比他还不解:“但我就是浑身不舒服,热、烫、痒、吃不下睡不着……苏公子,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苏扶桑微怔,随即漂亮的凤眼徐徐弯起,噙笑问道:“敢问娘娘是从何时觉得这样的?”   什么时候?   孟棋楠思索一番:“应该有一阵日子了罢,似乎是在侯府就患上的……但是现在病发得越来越厉害了,今天特别严重!”   表叔公抱着寡人的时候,寡人就像只被捆着煮熟的螃蟹!   苏扶桑了然地笑,循循善诱:“是不是见到某一个人,犯病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神医!孟棋楠迭迭点头:“是的是的!苏公子,我这是什么毛病?还能不能治?”   苏扶桑已经十拿九稳,浅浅地笑,又轻轻摇头:“此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难治其实不难治,可说好医却也棘手。只因为治病的药引子颇有灵性,若是和病患脾性不合,那任是再如何配也都药石无灵,可若是二者心有灵犀,那必然药到病除。”   孟棋楠被他唬得晕头转向:“什么怪病和药引……”   “娘娘此病名曰‘情动’,而那药引子,便是让娘娘心如鹿撞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发小剧场。   女主得意:寡人不仅救过表叔公,还救过表叔公的女人!寡人是英雄救美的爷们儿!   表叔公暴躁……   女主:别人有闺蜜,寡人有gay蜜!\(^o^)/~   扶桑公子…   ☆、第三十章 喜欢   孟棋楠活了两辈子,从来没得过跟“情”相关的病。   所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一个人,还觉得挺稀罕挺新鲜的。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要对那个人好吧?可是要怎么才算对一个人好?   孟棋楠想不明白,于是去问青碧:“青碧,如果你喜欢一个男人的话,会怎么对他?”   青碧正在收拾衣物,闻言轻轻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没有喜欢过男人。”   孟棋楠不甘心:“你想想、想想嘛,假如有天你喜欢上男人了,会做些什么?”   “这个……”青碧认真地想了想,“奴婢大概会洗衣做饭打扫屋舍,不让他操心家里事儿,回家就能吃上热饭用上热水,当他的贤内助。”   孟棋楠重重点头,觉得青碧说的很有道理。   当表叔公的贤内助?没问题!她一定尽职尽责帮忙管好母鸡。   然后孟棋楠又去问红绛:“红绛丫头,你喜欢过男人吗?”   红绛正在筛糯米粉,登时脸上一红,不自在地否认:“没、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脸红什么呀?”孟棋楠揪住她的小辫子不放,使劲拷问,“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红绛被她问得不好意思,扔了糯米粉捂脸:“娘娘不要问了……奴婢要羞死了!”   “好嘛好嘛,我不问他是谁。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平时都怎么跟他相好的?”   红绛低头扯着袖子,羞羞道:“其实他不知道奴婢喜欢他,但奴婢喜欢他……所以奴婢会对他好,对他身边的人好,奴婢还会给他做好吃的……”   孟棋楠若有所思:“爱屋及乌,嗯……”   红绛还在暗自羞涩,冷不丁孟棋楠把脸凑近,佯怒质问:“我说最近怎么玫瑰糕不够吃,你是不是偷偷送给他吃了!”   红绛慌张否认:“没有没有!他不喜欢吃玫瑰糕的,奴婢都是做酒酿丸子给他!”   “哦――”孟棋楠直起腰来,恍然大悟,“原来他喜欢吃酒酿丸子,待会儿我得去打听打听,看宫里谁爱这个。”   红绛羞得都要钻地洞了:“呜呜……奴婢没脸见人了……”   孟棋楠看红绛真的哭了起来,终于收敛了玩性:“我逗你玩儿呢,喜欢就喜欢呗,合适了我叫皇上把他指给你当相公。”   “真的?!”红绛惊喜异常,立马破涕为笑。   “真的。”孟棋楠斩钉截铁,不过转眼又嬉皮笑脸地逗她,“你喜欢的是安盛对吧?”   ……   “怎么可能!安公公顶多……顶多算是好姐妹!”   在紫宸殿伺候的安盛,忽然觉得耳根子有点烫。   孟棋楠男人睡过不少,可在男女之情上却是十窍只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而青碧跟红绛两个丫鬟云英未嫁,又常年身处深宫,对此顶多只算一知半解。如此不靠谱的三个人凑在一起,那结果可想而知了。   首先,在当贤内助一事上孟棋楠的态度截然不同了,以前她贪图安逸不肯操心,现在她是上赶着要掌权。在她三番四次派人去催德妃以后,德妃终于恋恋不舍地把掌宫印鉴送来了。   孟棋楠拿到这个可以号令后宫的东西,如是想道:作为一名温柔又贴心的贤内助,寡人的首要任务是替表叔公培养一群合格又称职的母鸡。   她想起太液池的一番遭遇,顿时下令:“来人,把所有嫔妃都召到这儿来。”   德妃淑妃先后禁足,仅剩的贤妃娘娘召唤,谁敢不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四十来个莺莺燕燕就齐聚含冰殿,恭听孟棋楠的教诲。   青碧清点过人数以后,对孟棋楠道:“娘娘,人都到齐了,就差纪婕妤。要不要奴婢把她请过来?”   在孟棋楠心中,纪婕妤虽然也是表叔公后院的母鸡,但是只不同寻常的母鸡,她牢记红绛所言的“爱屋及乌”,便道:“她不用了,让她好好养病,我的燕窝炖好了先端给她吃。”   说出这样的话她都为自己感动。表叔公,寡人这样对你心上人好,你感动不?   至于卫昇说过的“朕与纪婕妤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句话,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咳,都站好了!”对着底下一群貌似听话温顺的母鸡,孟棋楠拿出当皇帝的威严气势,手执一条马鞭,正经说道:“想必大伙儿都晓得了如今掌宫印在本宫手里,既然皇上有意让本宫管理后宫,本宫就会担起这份担子,绝不马虎。所以各位也要谨遵圣谕,服本宫的管,别忤逆了皇上的意思,听懂了吗?”   众女唯唯诺诺:“谨遵贤妃娘娘懿旨。”   孟棋楠满意颔首:“很好。现在请诸位随本宫去太液池,咱们上课。”   上课?什么课?   众女茫然之际,孟棋楠才想起来要解释:“前几天皇上落水差点被溺,好在本宫及时相救方才无碍。本宫就寻思了,若是哪日各位姐妹陪着皇上游湖游河也不幸碰上这种事,不会游水的话岂非害了皇上?所以本宫决心教会诸位,以备万全之策。走吧!”   孟棋楠再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动得五体投地:表叔公你看寡人事事为你着想,谁敢说寡人不是真心喜欢你!   众女硬披着头皮跟着孟棋楠来到太液池,只见已经有宫人辟出池边一块十来丈宽的平地,用青布围了起来,池水一浪一浪打在岸边,留下米粒般的碎沙石。   孟棋楠看周围布置得不错,觉得自己对母鸡们还是很体贴的:“大伙儿不要担心,侍卫们都留在帷帐外面,是看不到你们的。放心地脱,脱完了就下水。”   ……   臣妾们就算死在里面也没人看见!众女含泪悲愤,敢怒不敢言。   孟棋楠率先脱得光溜溜的,只穿了贴身的小衣亵裤,然后拿着马鞭去催众女:“快点快点,别磨蹭。”   贤妃娘娘以身表率,众女也不敢不脱,纷纷扭捏着褪去衣裳。不过还是有几个岿然不动,比如王修仪。   王修仪论位份只比妃位低一点,算是后宫里说得起话的人,她一看就是世族里出来的娇小姐,说话娇滴滴的还特别傲:“贤妃娘娘,臣妾不习惯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露体。”   孟棋楠很体谅她:“那你就等天黑了再上课。”   ……   王修仪咬了咬唇,小脸布满委屈:“天黑了也不行,臣妾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脱衣裳的。”   孟棋楠十分好说话:“那你就穿着衣裳吧。不过本宫要提醒你一声,你这身衣服沾了水可不轻,小心待会儿直接沉底。”   ……   王修仪没辙,最后一咬牙甩袖子:“臣妾不学总可以了吧!”   “不行!”孟棋楠忽然脸色一沉,异常强势地拒绝,“若是你与皇上一起遇险,你不会游水不能救皇上,反而要让皇上来救你。王修仪,你是这般想的吗!”   众女齐刷刷转过来盯着王修仪。   贤妃的帐可以不买,但是皇帝的命你敢不救?   王修仪苦着脸,不情不愿地妥协:“……臣妾知错,臣妾愿意学。”   后来又遇见几个闹别扭的,孟棋楠没耐性一个个慢慢劝,索性学军营里练兵一样,一人来一脚直接踢下水去,谁敢往岸边爬,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这厢她折腾得热火朝天,那厢卫昇听了赵刚的禀告,笑得连奏折也拿不稳了。   “这只小狐狸就是不安分。一群弱女子学游水?那得多乱!”   赵刚把折子捡起来递回去:“皇上,要不要属下去给贤妃娘娘提个醒,别太严厉了……”   卫昇边笑边摇头:“由着她折腾,不让她舒心,她说不准就来折腾朕了。”   正巧安盛来请示晚上招谁侍寝,卫昇抿笑看着安总管,并不说话。   安盛心领神会:“小人知道了,小人这就去通知含冰殿。”   众嫔妃在太液池里泡了一天,除了极少数几个本身就会游水的觉得还能支持,其余的人都觉得生不如死。孟棋楠率先在水里游了两个来回,然后上岸举着鞭子监督,又还喊了宫里会游的宫女下去手把手教授。   大早上来水边,午膳叫人送来这里吃,众女方才得空上岸喘口气。可吃完了东西孟棋楠又把人赶下池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悍将手下无孬兵。在孟棋楠的雷霆手段之下,还真有半数的人都学会了闭气漂浮,偶尔几个还能狗刨似地划拉两下子。孟棋楠见状颇有成就感。   眼看日头渐渐西斜,众女在水中奄奄一息,王修仪身上的娇骄之气已经被磨得荡然无存,可怜巴巴哀求孟棋楠:“贤妃娘娘,臣妾实在没力气了,您能不能让臣妾上岸歇一会儿?就一会儿……”话没说完她就手脚一软,沉下去喝了两口池水。   “娘娘,”这时青碧急匆匆跑来,耳语道:“安公公说今晚皇上驾幸含冰殿,奴婢已经都备好了,您赶紧回宫梳洗吧。”   “但是她们都还没学会呢……”   孟棋楠看着池里一群眼巴巴的女人,在去迎接寡人的意中人和留下训练母鸡当个贤内助二者之间纠结了一阵,终于选择回宫。   “好了,今儿就先到这里,咱们明天继续。”   众女如释重负千恩万谢,看着青碧的眼神仿佛像瞧见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回宫路上,孟棋楠总结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表现,觉得堪当“贤”字。她决心把这个优点继续发扬光大,于是问青碧:“青碧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要想他所想,思他所思?”   青碧扶着她快步走:“嗯,奴婢想应该是吧,大概还要帮他完成心愿。”   表叔公的心愿是什么呢?   孟棋楠陷入思索,忽然又问:“青碧你说皇上来含冰殿是想见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娘娘你啊。”   孟棋楠摇头。不对不对,表叔公这个人一向难以捉摸,说不定是打着寡人的幌子看心上人哩!   想通了这个层面,孟棋楠豁然开朗。既然寡人“真心实意”地喜欢表叔公,又下定决心要做个体贴的贤内助,那么……   “青碧啊,待会儿把纪婕妤送到我房里去。”   孟棋楠觉得自己不仅是当皇帝的料,做起嫔妃妻妾来也挺得心应手的,不禁眉开眼笑——   作者有话要说:每日一发小剧场。   酒叔:窝猜寡人很快就要被就地正法了,东澜哥哥你说呢?@表叔公   表叔公冷笑:朕不像某些人肾虚,朕龙精虎猛q(s^t)r   ☆、第三一章 爱屋   卫昇早早看完了折子,去兴庆宫拜见了太后以后,直接驾临含冰殿。   孟棋楠已经布好膳等着他了。   看得出来她今日还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的。玲珑小巧的身子穿着白底水红领绣蝴蝶对襟褙子,身下是同样水红色的百褶绸裙,上面点缀了成对儿的鱼鸟,脖颈上还挂了串红珊瑚珠子。白净的小脸儿在水红色的映衬下粉嘟嘟的,像鲜嫩多汁的可口蜜桃,让人不禁想咬上一口。   卫昇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便也毫不犹豫这样做了。在孟棋楠雀跃迎过来的时候,他揽住她的后脑勺,当着满屋子奴仆的面,在她脸颊咬了一口。   “皇上您……哎呀你咬我干嘛!”   温顺可爱的小猫儿瞬间炸毛,化身张牙舞爪的野豹子。孟棋楠一天的好心情都被他咬人破坏了,推开卫昇怒目相对,骂道:“你属狗的!”   卫昇心情颇好地笑着点头承认:“对,朕属狗。”   孟棋楠:“……”表叔公别是被疯狗咬傻了吧!   他看着她白嫩脸颊上的轻微牙痕,遂又俯身低头在上面亲吻一下:“朕轻轻儿咬的,应该是不疼的……你属什么?”   孟棋楠叉腰瞪他:“老虎!山中之王,专门吃你!”   卫昇哈哈笑,屈指去刮了刮她鼻尖:“什么山中之王,顶多算是顽劣的小猫儿罢了。”   掌灯了,烛光明媚照进他贯来阴霾的眸子,两眼弯弯就像盛满了太液池中的春水,又柔又亮,孟棋楠忽然觉得生病的感觉又来了,心口咚咚的,腮边也发烫。   不对,扶桑花儿说这不是生病,这叫情窦初开心如鹿撞。   孟棋楠享受着新鲜的爱恋感觉,欢欢喜喜地挽上卫昇胳膊:“皇上您坐。”   莲子羹、荔枝肉、杏酪鹅、鲈鱼脍、酒糟鹌子……红绛呈上带着楚国风味的菜肴,而且为了让卫昇对孟棋楠印象更好,还美名其曰都是贤妃娘娘亲自下厨侍弄的。   安盛拈起薄得透明的鱼脍放入碗中,卫昇见之挑挑眉:“都是爱妃做的?这刀法不赖,练了有十几年吧?”   孟棋楠瞧瞧自己十指纤纤的玉手,讪笑道:“虽然不全是臣妾做的,但臣妾也出了不少力呢。喏!莲子是我剥的,差点把指甲都弄断了。”   卫昇对这句话很受用,没有怪罪含冰殿的人糊弄他,反而还连喝了两碗清热降暑的莲子羹。孟棋楠捧腮笑眯眯看他,都把他看得不自在起来。   “看朕作甚么,你自己快用。”   孟棋楠看他吃得香,觉得自己体会到了红绛所说的那种甜蜜,遂笑道:“我不饿。皇上,纪婕妤好像还没用膳,我把她喊过来一起吃吧?”   卫昇的脸立刻阴了几分,把筷箸一扔表示吃好了,安盛见状急忙送来漱口水。他含了一大口在嘴里,须臾不悦吐掉,用丝帕擦净嘴角,方才阴阳怪气地开口:“这么惦记她,你怎么不亲自送汤送饭过去?”   没有眼色的女人,尽会破坏气氛!   孟棋楠一怔。原来表叔公是怪寡人还不够体贴周道?她想想也是,自己在温柔体贴方面还真是不擅长,于是决心改正:“嗯,我马上给她送过去。”   ……   卫昇差点没被她气死。   青碧在食盒里装了滋补汤水和几样清淡小菜,孟棋楠临走之前忽然想起什么事,回头对卫昇风情万种地笑了笑:“皇上待会儿沐浴过后就请直接去臣妾房里罢。”说完掩嘴羞涩,婷婷袅袅地走了。   卫昇因为这句话,低落的心情瞬间高涨,才小坐了半炷香功夫就要去浴房。   安盛劝道:“太医叮嘱饱腹时不宜洗浴,皇上您才用了膳,再坐着歇会儿吧,无聊的话小人给您找些乐子消磨时光,听曲儿行么?”   卫昇没想到自己做事还要被奴才阻挠,拍着桌子站起来:“哪儿那么多废话!去浴房!”   “可是……”   卫昇恨他不懂心意,拿眼狠狠剜他:“朕没吃饱!”   夜深人静,白日的喧嚣都已消失,靠近太液池的含冰殿愈发空寂,连奴仆们也三三两两各自休息,剩下的在门外廊下倚着打瞌睡。孟棋楠估摸着纪婕妤那里已经水到渠成了,于是偷偷从偏殿里钻出来,去小厨房顺了壶酒,溜到秋千架下对月独饮。   其实今晚天气并不算好,月亮躲在云后面没出来,星星也稀稀拉拉的。不过太液池吹来的风吹散了暑热,清凉水汽拂过娇面,孟棋楠享受了难得的清静一刻。   “表叔公你得谢我,是我让你和心上人成就好事呢。”   她笑着坐上秋千,歪歪斜斜躺了下来,还蹬掉绣鞋把脚露出来吹风,白白的脚趾头搭上系秋千的绳索。   “月黑风高杀人夜……呸呸,是夜半无人私语时才对,真是幽会的好时机呀,花前月下郎情妾意,啧啧……”   想起卫昇温香暖玉在怀,自己却孤零零躺在秋千上喝酒,孟棋楠心里头有些郁结,觉得不公平。   但是青碧说过女人喜欢男人就要贤惠,让表叔公和心上人打着寡人的幌子幽会,算是贤惠吧?还有红绛说过要爱屋及乌,寡人给他们当掩护,暗中保护好纪婕妤,这也算爱屋及乌吧?   孟棋楠也不知偷了壶什么酒,喝了几口脑袋就有些晕了:“喜欢一个人要为他做这些事儿?真是好奇怪……看来寡人的侍君们都不是真心喜爱寡人,惯会争风吃醋的……”   天气凉快酒意又上头,没一会儿孟棋楠迷迷糊糊睡过去,竟梦见了十五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和弟弟还在太学里念书,正好学到诸子百家之说,一日母皇突然过来,随口叫他们分别说说所学心得。   弟弟是个规规矩矩的少年,不像她从小就胡闹,正经又恭敬地回话:“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墨翟随巢,意显而语质;尸佼尉缭,术通而文钝;i冠绵绵,亟发深言;鬼谷眇眇,每环奥义。情辨以泽,文子擅其能;辞约而精,尹文得其要。”   母皇含笑轻轻点头:“看来恒儿确实学到不少。棋楠你呢?”   孟棋楠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府里新收了位俊美侍从,她正与之如胶似漆,恨极了太傅每天布置功课占用时间,所以没好气说了一通坏话:“儒家以礼害法以情误国;法家国强而民弱,过犹不及反受其害;名家诡辩只逞口舌之强;墨家兼爱无视人性迥异,善恶不辨是非不分;道家无为实乃无胆作为!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儿臣学来干什么?母皇,我要回府,我不要在这儿浪费光阴。”   太傅听了她一席话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尽管他的胡子被烧了还没长出来。   母皇对着天生反骨的孟棋楠叹息摇头:“你啊你……”算是默认了她不上课的请求。   孟棋楠得意地向太傅做了个鬼脸。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进过太学的门,却最终成了女帝。   孟棋楠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退位的母皇要把玉玺传给十六岁的自己。   若是问她当皇帝好不好,她自然回答是好的。权力、财富、男人,什么都是最好的。   可若要问她是不是想当这个皇帝,她却答不出来。她不知道。   当了半辈子皇帝,孟棋楠依旧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砰!   不知是孟棋楠睡觉太不安分还是风太大,她睡到半途忽然从秋千藤椅上摔了下来,顿时梦境破裂,她也跌得半醒。   “唔……好痛……”   孟棋楠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秋千架下细茸茸的小草,夹杂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平素站着几乎都察觉不到小花的存在,此时柔软多色的花瓣近在眼前,细看之下倒也不逊色于牡丹。她浑浑噩噩伸出手指,想拨弄一下这些匍匐在地面的小东西。   “你们怎么变这么大呢?平时看都小小的……还是寡人变小了?”   一声极细的嗤笑声从头顶飘下来,孟棋楠带着一脸迷惘抬头,正好对上卫昇琥珀般的浅色瞳孔。   卫昇收回踢秋千的脚,弯腰把她扶了起来,闻到她呼出的酒气,有些释怀:“原来是醉了。”   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在侯府花园,她也是饮了酒,用酒壶砸伤他的头,还砌词狡辩不肯认错,甚至强吻了他……   有仇不报非君子。卫昇勾勾唇,埋头在她水润的唇瓣儿上啃咬几下,意犹未尽地放开,舔舔嘴角问道:“认得我么?”   孟棋楠在他怀里醉成一滩烂泥,睁大眼睛费力把精神聚集到一点,半晌才吞吞吐吐说:“认、认得……表叔、叔公……”   “很好,还没糊涂。”卫昇的掌抚上她姣好的脸,两指夹住腮边软肉微微用力,“你怎么在这儿?”   孟棋楠被揪了脸犯疼,皱着眉头哼哼:“我当然在这儿啊,嘶!疼……你才、才是……为什么在这里啊?”   你还敢问!你还有脸问!   卫昇想起他刚才满心欢喜地洗浴过后,进屋准备跟时而顽劣时而温顺的小狐狸好好温存一番,哪晓得床上帐幔一掀开,里面赫然坐着纪婉兰!   他真是肺都要气爆了!   “爱妃真是贤惠啊,主动把别的女人拱手送上,够大方,呵!”这几句话是从卫昇牙缝里迸出来的,满口银牙险些咬碎。   孟棋楠脑袋晕乎乎的还以为他在夸她,笑嘻嘻说:“小意思,谁叫我是贤妃嘛,当然要贤惠咯。”   卫昇忍着满肚子火气,搂着她香软的身子往偏殿拖去,一路冷嘲热讽:“幸好朕封你的是贤妃,若是封成妒妃,你岂非要做天下第一的妒妇?”   孟棋楠脚步踉跄地跟着他挪,神智不清还知道辩解:“不会的,我喜欢你,所以会对你好……贤内助、爱屋及乌……嗯,我记得。”   其余的话卫昇都没在意,独独那句“我喜欢你”就像一块火烙,深深印在他胸口上,甚至烫入肺腑,刻在骨里。   从来鲜少流露情绪波动的眸子里隐隐泛着波涛,一国之君的声音都变调了:“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什么啊……”孟棋楠扬起素净娇美的小脸,不高兴地伸手揽住卫昇脖子,撒娇道:“表叔公抱紧点,我要掉下去了。”   满腔浑浊恶气顿时散尽。   卫昇索性打横抱起孟棋楠,踢开偏殿的门就闪了进去。   ☆、第三二章 宿醉   偏殿这间屋子是没人住的,不过因着皇上常来含冰殿的缘故,这里东西齐全桌椅干净,被褥什么的也是一日一换。   卫昇把孟棋楠放到床上,惊喜地坐下来摇着她肩头问:“快点再说一次,快点!”   孟棋楠脑袋挨上软绵绵的棉枕,愈发晕了:“说什么……”   “就刚才那句!”卫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拐弯抹角提醒,“你对朕好是因为什么?”   “这个……因为你是表叔公啊。”   卫昇:“……”   真想掐死这只小狐狸!   别看孟棋楠动不动把“我喜欢你”挂在嘴边,实则不过是觉得好玩新鲜罢了。想以前的那些侍君哪个她不喜欢?都是喜欢的,但是那种喜欢就像中意漂亮的衣裳首饰,爱则爱矣,却没有非他不可的坚持。如她所说,男人只是玩物。而现在身份不同,她变成了卫昇眼里的玩物,玩物对着主人动心,她还没试过,只觉格外新奇,也极有趣儿。   卫昇哪里知道她的反常是受了一位龙阳公子和两个不靠谱丫头的怂恿?听到她说出“喜欢”二字的时候,脚底下仿佛踩着云朵,早已飘飘然。   “不说也罢,反正朕已经听见了。”卫昇眉飞色舞,捧起她的脸亲了一口,“孟棋楠,你居然也有羞于出口的时候?朕怎么不知道你脸皮薄呢?”说完又凑过去狠狠地啃咬,简直想把她吃了似的。   孟棋楠被吻得七荤八素,晕乎乎的看不清眼前的脸庞,她推搡着他:“别动,别晃了……叫你别晃了!”   啪――   一记响亮耳光甩在卫昇俊俏的脸上,红通通的五指印瞬间浮现,卫昇被打懵了。   行凶的孟棋楠还气呼呼坐在床头,朦胧的眼睛圆圆瞪起,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寡人叫你别动没听见啊!谁这般没规矩?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卫昇冷不丁挨了一巴掌,气得心肝脾肺都要裂了,可一听她醉得连“寡人”两个字也说出来了,又实在发不出火。一时间只好狠狠盯着她。   天气炎热她穿得很少,厮缠的时候衣领松开,露出一抹儿藕色抹胸,底下圆鼓鼓的胸脯仿佛要把绸缎顶破似的,还有纱裙也弄得皱巴巴,一双娇小的嫩脚从裙边探出来,指如齐贝。她红着脸嘟着嘴瞪着眼,娇中带媚柔中带甜,似怒似嗔的表情看得卫昇心痒难耐。   这只小狐狸恐怕已经**成精了……   “还愣着干嘛!伺候寡人**!笨头笨脑的……”   孟棋楠又忘了自己一喝酒就得意忘形,每次都会做出荒唐事。她昂起高傲的下巴,双臂展开示意眼前的“奴仆”伺候。   “你!”   卫昇眼里都能喷出火来,怒极想冲她咆哮一通,临出口却只吼出一个字,不过孟棋楠毫无反应,依旧不屈地挺着脖子,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表情。   一滴酒水残液沿着她小巧玲珑的下颔滑到脖颈,再顺着修长的颈子一点点挪到胸口,渗进两座山峰之间的沟壑中,隐匿不见。卫昇的眼神就随着酒液的走向而移挪,当酒液消失之后,他喉头滚了一滚。   他忽而笑了,伸出手去谄媚讨好:“是,这就帮您**。”   “哼。”孟棋楠白他一眼,算是勉强满意的意思。   卫昇低眉顺眼忍辱负重。小狐狸你给朕等着!等着!!!   费了一番力气,孟棋楠终于被扒得精光,卫昇扔掉手中的汗巾抹胸,冲着床上如剥壳鸡蛋般光洁莹白的女人,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被子呢……毛手毛脚的坏东西……”   孟棋楠趴在轻软锦衾上面,觉得背脊凉飕飕的不舒服,扒拉着要去扯被子,同时还不忘抱怨这个伺候的奴仆不合格。   她往床里面爬,小手还没够到被角,就被人拽住脚腕拖了回去。像煎鱼时被拎住尾巴,顺溜的翻了个面,然后被温暖厚实的躯体压住。   卫昇从前面儿搂着她,眯着眼去啄了她一口,音色轻佻:“往哪儿跑呀,小狐狸。”   孟棋楠眨眨眼。寡人这是遇上采花贼了么?这贼长得怪俊的咧!   她目不转睛又有些迷糊的样子像极了掉入猎人陷进的小狐狸,卫昇越看越爱,手指在她脸颊摩挲两下,便滑到胸前擒住一双嫩乳,徐徐把玩弄耍。   他倾身过去要吻她,调笑道:“小狐狸看着不怎么样,细皮嫩肉的倒是讨喜。”   “不给你摸。”孟棋楠双手环胸把肩一扭,莫名其妙说道:“柿子。”   “世子?”卫昇一愣,随即想起左,登时大怒,“左王八蛋,敢动朕的女人!”   左那个混账东西!朕就不该留他个祸害在世上,还给朕戴绿帽子!   “不许骂他!”孟棋楠一听他骂自个儿外公就不乐意了,又是一巴掌招呼上去,“再骂寡人砍了你脑袋。”她转眼瞥见不算澎湃的胸怀,瘪瘪嘴挺委屈的,自言自语,“还是小柿子……什么时候变西瓜……”   卫昇被她柿子西瓜的都弄晕了,又想起她以前说过的风流荒唐事,顿时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情,把她翻过身去按着,分开了两条玉笋般的腿儿。   孟棋楠挣扎得厉害:“我不我不我不……”   卫昇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冷笑:“由不得你!”   孟棋楠反手想打他:“放肆!寡人从来不在下面!”   卫昇任她折腾叫骂,脱了裤子扶着自己那贲张的物件儿,就往那处桃源细缝刺去。   孟棋楠这下真的鬼哭狼嚎了:“痛痛痛――!!!”   太紧了。卫昇刚入了个头就发觉不对,垂眸一看孟棋楠疼得十指紧抓被褥,指节青白青白的。他微微退出来一瞧,怒龙顶部竟然沾了淡淡血丝。   这哪儿是身经百战的老手,分明还是没破|身的小姑娘。   怜香惜玉的情感顿时又回来了,卫昇俯身下去贴着孟棋楠背脊,亲吻着她耳垂慢慢哄她:“嘴硬的小狐狸,非要吃了苦头才知道厉害,早些说明白的话朕能不爱惜你么?非要跟朕怄气,这下自食其果了罢……乖了乖了,朕以后轻轻儿的,不弄疼你……”   他只当孟棋楠从前说的都是混话胡话,想她嘴硬心软的表现一时间又欢喜得不行,恨不得把她当糖似的含在嘴里,慢慢抿化了才好。于是使出浑身解数,一点点舔着她的背挑逗,手指在桃源外细挑慢捻,徐徐试探着她的容纳能力。   尽管孟棋楠的豪言壮语都是真的,不过她忘了件最关键的事儿――真正的孟棋楠阅尽男风不假,但这具肉身还是清清白白的小雏儿一个。   于是她悲剧了……   孟棋楠醉得厉害已经认不出人了,同时身体又被卫昇这个老手侍弄得舒舒服服,她享受的哼哼一会儿,回头软糯糯嗔道:“你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   要做就快点!寡人没时间和你耗!   卫昇低低地笑:“没良心的小家伙,还不是怕你受不住。”   指尖摸到一缕滑润,卫昇其实也早已忍耐到极限,顶着少女未开垦的密地入口,缓缓推了进去。   孟棋楠吃痛蹙眉,仍是对这个屈辱的姿势不满:“你不准在上面!不准不准!”   卫昇喉头发出一声餍足的低吼,按着纤细腰肢的手掌倏然抓紧,埋头下去报复性的咬住孟棋楠肩头:“太久没做,差点忍不住……”   孟棋楠又因痛哼哼两声,出口却化作唇边蛊惑人心的娇吟媚呻。   卫昇看她素净细腻的小脸就在跟前,掌下的身体又十分窈窕婉约,是越看越欢喜,拿鼻尖拱了拱她脸颊:“不许朕在上面,那下一遭换你来。”   卫昇顾及到孟棋楠初次承欢,原本也打算轻轻弄慢慢来,可一沾到这具又香又软的身子,就像饿狼出闸一般拉也拉不住。他发起狠来变着花样地折腾孟棋楠,直把她弄得嘤嘤哭了起来。   “讨厌讨厌!”她捏起小粉拳拼命捶他,泪珠子挂在眼角,委委屈屈抽噎,“疼、疼……不要你伺候了,不喜欢……”   女人难缠,吃醉酒的人闹腾起来更难缠,而世上最难缠的莫过于吃醉酒的女人。卫昇深谙此理,想到她痛总归是自己的责任,只好低声下气地好好哄:“好了好了,都是朕的错,且先忍着,朕……”   他本来想许诺只做一次的,转念又把话吞回肚子里,只是含笑去亲了亲她额头,接着腰腹加快律|动,最后身子一挺喷泄出来。   他终于不动了,孟棋楠如释重负,气鼓鼓把压着自己沉重身躯推开,转身缩进床的内侧,裹紧被子生闷气。卫昇拿汗巾随便揩了揩自身的污腻,正说给孟棋楠也擦拭一下,却见她整个人都窝在了被子里面,喊也喊不答应。   他哭笑不得:“怎么弄的好像被强了似的,好了别闹脾气了,快出来。棋楠?”   喊了一会儿孟棋楠不搭理他,卫昇无奈只好凑过去看,谁知掀开一边被角,他赫然发现她竟已呼呼大睡过去。   卫昇摇着头叹气:“没心没肺的小狐狸啊……”   连月积攒的火气虽发了一遭,可剩下的憋在身体里更加难受,卫昇看着梦中都紧锁眉头的孟棋楠,终是打消了再折腾她一回的念头,小心翼翼揽过她搂进臂弯,舒心地阖上眸子。   痛!   痛死了!   痛死寡人了!   翌日孟棋楠缓缓苏醒,首先感受到的是四肢的无力酸软,还有那股子钻心的疼。她好不容易撑着坐了起来,视线渐渐清明,沉沉的脑袋也慢慢恢复清醒。   打量四周,她发觉这不是她的寝殿,而且青碧红绛也没在。   “我怎么睡在这儿?昨晚上……”   她歪着头想半天,却想不起来前一晚发生过什么,这时被褥滑落,她瞥见自己身上的红紫印痕,吓得跳了起来。   这一跳,双腿之间也撕裂了一般的痛。她赶紧闭拢腿又坐下,同时发现了床铺上的猩红点点,混着男人浊白的液体。   她很清楚这些是什么,所以脑中地动山摇,简直天翻地覆。   完了,寡人被强、暴了!   ☆、第三三章 避子 孟棋楠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惨痛的事实。 寡人被强、暴了,而且完完全全认不出施暴者。 她使劲往被褥里捶拳头,咬牙切齿:“倒霉倒霉倒霉!哪个混球胆大包天,让寡人逮着非废了你家伙不可!” 孟棋楠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卫昇。但是表叔公昨晚和心上人翻来滚去都来不及,肯定没时间搭理寡人对吧?还有,看表叔公的样子也不像龙精虎猛能一夜来上几次的。 怪只怪寡人贪杯,明知道每次喝多了都要坏事,偏偏好了伤疤忘了痛,得意忘形又犯了老毛病。 悔!悔死了! 孟棋楠兀自悲哀了一会儿,忍着一身难受把衣裳捡起来穿好,做贼似的打开房门左右望望,趁着没人发现就一溜儿烟跑回自己寝殿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安盛就带着八个宫女过来,准备伺候孟棋楠梳洗。他挺胸抬头的颇为得意,因为早间的时候卫昇心情大好,甫一起身,开口就给了值守的太监宫女赏赐,还特别赏了他一锭黄金,夸他办事得力。 尽管安盛有些担心皇上脸颊的指印有碍观瞻,不过见卫昇眉眼都挂着满足欢喜,提醒的话到嘴边又变作讨好奉承:“小的谢主隆恩!皇上,小人这就叫青碧来服侍贤妃娘娘起身。” “等她睡。”卫昇穿好安盛递来的朝服,“朕瞧她宫里来来去去就那么两个人,你再去挑几个伶俐的过来伺候。”说完又往帐子里望了眼,一个劲儿抿着唇笑。 含冰殿离宣政殿远,安盛害怕卫昇误了上朝的时辰,遂委婉催道:“皇上,轿辇已经在外边儿候着了。” “嗯。”卫昇表示知道了,大步朗朗正要出门,临到垮门槛又折了回去,掀开帷帐钻到床边。 “小狐狸赏你的。” 安盛悄悄抬眼偷看,模糊看见英明神武的皇上弯腰下去,在熟睡不醒的妙人儿脸上亲了一口,发出响亮的吻声。 很快卫昇出来,这次没再停留,声音轻快愉悦:“走了。” 安盛把卫昇送到了宣政殿之后,赶紧去宫闱局挑了宫女,急匆匆赶回含冰殿,却不备孟棋楠早醒一刻,已经溜了。 孟棋楠一路躲着人,好不容易才走到寝殿门口,冷不丁撞上端着洗脸水的青碧。青碧一脸愕然:“娘娘您已经起来了?这是打哪儿回来?” 昨夜孟棋楠是趁众人睡下才溜出来的,这回闯了大祸也不敢声张,只得讪讪望着天上说:“本宫起来看日出。” 青碧错愕抬头,只见天边两颗晨星。 ……娘娘您撒谎有点水平好吗? “咳……”孟棋楠有些不自在,低眸瞥见青碧手里的清水,顿时一把抢着端了过来,“我自己洗就好了,你忙你的!去给红绛说我想吃糖枣羹,快去快去!” 三言两语把青碧撵走,孟棋楠端着沉甸甸的铜盆,进房自个儿清洗身子。 “好痛!一定肿了……” 洗完了不知名野男人留下的东西,孟棋楠觉得腿根儿那里都不像自己了似的,火辣辣地疼。她坐立不是,只好软哒哒躺上了床,把换下来的脏衣裳一股脑儿塞进了床底下,寻思着找个机会毁尸灭迹。 一想起天杀的淫贼把自己吃干抹净后就溜之大吉,她恨得直砸床板:“寡人要把你碎尸万段凌迟至死!混蛋混蛋混蛋!嘶嘶——”动作太猛扯着伤处,她又疼得嗷嗷叫。 青碧去小厨房的路上遇见安盛,两人见面一说,青碧立马知道了孟棋楠大早上衣衫不整的是为哪般。 安盛翘着兰花指说道:“皇上心疼娘娘,特意让我送来东珠九十九颗,取长长久久之意,还有上等伽南香所制的如意一柄,祝贤妃娘娘事事如意。” 青碧喜出望外,急忙道谢:“奴婢代咱们娘娘叩谢皇上隆恩。安总管您辛苦了,请往偏殿喝口茶歇一下罢。” 安盛摆手:“不了,待会儿我还要回宣政殿。青碧姑娘,娘娘还没梳洗好吗?小人可不是催娘娘,不过皇上那儿还等着回话呢。” 青碧想起孟棋楠早晨的别扭劲儿,掩嘴一笑,招手示意安盛跟她走到一旁,不动声色地往他手里塞了颗珍珠:“咱们娘娘脸皮薄,昨儿出去了今早才回,偏偏被奴婢撞见了,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这会子正躲在里面害羞呢!安总管请多担待,娘娘见了这些东西自然感激着皇上的好,不过现下您还是别进去露面了,免得娘娘脸上挂不住。” 安盛一想也是。英明神武的皇上何曾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过?这位贤妃娘娘一看就与众不同,不是盏省油的灯!反正东西送了他任务也完成了,于是道:“青碧姑娘说的是,那小人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告辞。” 安盛走了以后,青碧把他留下的宫女都分配了差事,经过上次黛紫的事情,她再也不敢随便让人近孟棋楠的身,只让来的几个在外院做些旁杂使唤,内殿的事还是亲力亲为。处理完这些,太阳也升起来了,红绛做好了早膳端到屋前。 青碧敲门:“娘娘,该用早膳了。” 半晌,里面才传来孟棋楠死气沉沉的声音。 “……不想吃。” 红绛一怔,眼睛里含着泪又要哭了:“娘娘是不是嫌弃奴婢了……” “交给我吧。”青碧安抚地拍拍红绛肩头,接过方木径直推门而入,“娘娘,奴婢进来了。” 孟棋楠要死不活地趴在床上,就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没精神,恹恹抬起眼皮扫了青碧一眼:“是你啊。” 青碧微笑着把糖枣羹端起,走到床边要喂孟棋楠:“娘娘您要的糖枣羹,熬得软糯,您尝一口。” 白瓷勺送到唇边,早就饥肠辘辘的孟棋楠闻着香甜的味道,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坐起来端过碗:“我自己吃。” 青碧见她不闹别扭了,遂也弯起眉毛:“娘娘,刚才安公公送了好些东西来,说是皇上赏赐的。” “哐当”一下瓷勺落碗脆响,孟棋楠张嘴愣愣:“赏赐?赏的什么?” 难道表叔公知道寡人昨晚的遭遇了?他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肯定气自己给他戴绿帽子,八成是毒酒白绫要赐死寡人! 不过说起绿帽子,这三个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好像听谁说过来着…… “赏的东珠还有伽南香,奴婢看过了都是上好的。”青碧是典型的主子好她就好的那种奴婢,满心满怀都为孟棋楠打算,“虽然皇上对娘娘用心,但奴婢以为咱们还是谨慎些好,得了什么赏赐最好别往外说,省得招惹了某些眼红您的人……” 孟棋楠莫名其妙:“他干嘛赏我东西?” 青碧抿笑,委婉道:“想是对娘娘您昨晚……总之皇上是很喜欢吧。” 敢情是睡纪婕妤睡满意了,给寡人送来谢媒礼! 孟棋楠愈发憎恨卫昇。表叔公你倒好,为了跟心上人卿卿我我,连累寡人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而且被哪个不要脸的野男人睡了都不知道! 一转身她扔了碗,抱着软枕使劲撞头:“给他人作嫁衣裳,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雷公你劈死寡人算了算了!” 青碧听不懂她咕咕呶呶说什么,继续盘算憧憬:“如今皇上膝下无子,若是娘娘您能尽快怀上龙裔诞下龙子,将来的日子便不用发愁了……” 咔擦!雷公没下雷,倒是青碧的话如晴天霹雳轰隆一下劈醒了孟棋楠。 她蹭的爬了起来,紧张地抓着青碧胳膊,差点掐进肉里去:“快去请苏太医,我有急事找他!一定要是苏太医!快去!” 今天在宣政殿,安盛刻意熄掉龙椅旁的两盏灯,免得照出卫昇脸上的巴掌印。可下朝之后谢安平还是瞅见了,冲着一国之君挑挑眉毛,出口就没大没小地揶揄。 “哟,陛下,看样子昨晚上您跟微臣一起捉贼了?” 传闻谢小侯的父亲谢老侯爷是皇室私生子,貌似跟先帝还是同辈儿兄弟,所以身份特殊的谢小侯从来行事肆无忌惮,反正卫昇也不跟他计较。 卫昇有些尴尬,咳了一声板起脸:“安平,这阵子横行上京的盗贼捉到了吗?” 谢安平严肃起来:“捉到了,但是从贼身上搜出些东西……”他凑过去低声对卫昇耳语两句。 只见卫昇的脸立即就沉了下来。 “这老东西……进来说话。” 卫昇皱着眉头骂了一句,眸子里闪过不快的杀意,吸了口气稍微按捺下去,转身欲进紫宸殿的时候瞥见穿着官服的苏扶桑好像走来。果然,卫昇进了紫宸殿刚刚坐下,安盛已经进来禀告苏太医求见。 “宣。” 苏扶桑进殿下跪行礼,卫昇跟他自幼相识,也没那么多规矩,直截了当发问:“你有什么事?” 苏扶桑是个温柔恭谨的性子,答道:“回皇上的话,有一事微臣不敢擅做主张,特来请示圣意。” 卫昇纳闷了:“说吧。” “贤妃娘娘向微臣要一副避子汤,微臣不知当给不当给。” 铿锵清亮的声音出口,如珠玉般落在地上,清晰异常。谢安平闻言眉心一跳,有些愕然地看向卫昇,把视线落在他交握的双手上。 别人不知道,可听力优于常人的谢小侯知道,皇上已经把翡翠扳指捏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到底是谁睡了寡人啊啊啊啊!@作者亲妈 酒叔:有一个人知道真相……@表叔公 表叔公:谁睡了你都不知道!朕掐死你!!! (酒叔:谁叫表叔公吃肉还用强的?就是虐你不解释!)   ☆、第三四章 算账   偌大的紫宸殿寂静得像没有人烟的荒野,只有类似狂风肆虐的逼迫感源源不断从卫昇身上散发出来。这种时候众人都屏气不语,连谢安平也适时地收敛了刁钻,一本正经站着保持缄默。   须臾,卫昇抛出一句话:“给就是了,这种事还要问朕,难道你以为一个楚国失势的郡主也配怀上龙种?”   他眉峰如雪山般冷冷凝冻,表示了极度的不悦,还有生气。   事先苏扶桑就知道这次会触到卫昇的逆鳞,却也还是硬着头皮问了,此番也只能受了这番牵连,诺诺道:“是,微臣知道了。”   卫昇不动声色把断掉的扳指收进掌中,挥手示意苏扶桑退下,然后沉声唤谢安平:“朕有几句话问你。”   活魔王谢安平欲哭无泪:今天这个出气筒是当定了!   卫昇问道:“黄阁老那里你还查出些什么?”   原来近日上京城中出现一伙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专门洗劫朝堂显贵和豪商富户,作案手法高明,竟从未失手被擒。弄得京城怨声载道,甚至连御史大夫家也被窃,御史一怒之下上书告到卫昇这里,指责上京府衙捕快白食俸禄,恳求革了府尹的职。这样此事才惊动了天子,于是卫昇便调了金吾卫去捉贼,谢安平办事效率高,昨夜就在黄阁老家外面逮住了得手的飞贼。   可是一搜飞贼的包袱,谢安平就暗道不妙。因为里面的东西确实金贵,但不是一个阁老该有的。   玉香鼎、玉璧环、玉素钟子、商文彝、周举罍……谢安平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些不是送进宫的贡品吗?怎么在黄阁老手上?   他知晓事关重大,遂按下此事不发,先叫手下人先把飞贼收监,自己入宫禀告卫昇实情,请旨定夺。卫昇似乎不怎么惊讶,只是表情实在狰狞,就像随时手起刀落的刽子手,看见一颗鲜活可砍的脑袋。   谢安平一阵偷乐,活该姓黄的倒霉!谁叫你不长眼睛正巧撞上皇上和娘娘吵架!   “那贼说这些东西都是从黄阁老书房的暗阁里偷的,彼时黄府正在宴客,所以无人察觉。另外,那贼还说看见黄公子跟小厮在假山后面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啧啧,好一场活春|宫。”谢安平说着说着差点笑出来。   卫昇若有所思:“你们捉贼惊动了黄府吗?”   谢安平吊儿郎当地说:“哪儿能让他们察觉,微臣是在外面拿的人,保证连蚊子也不晓得。”   “那就好。”卫昇站起来踱了几步,从葵花犀角奁里面又拿出一只白玉扳指,套在指上,“你叫那贼把东西还回去,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   啊?谢安平愣了愣,很快明白了卫昇的意思:“是!”   “不知好歹的东西……”   卫昇摸着断掉的翡翠扳指吐出几个字,也不知是在骂谁。   安盛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因着他越来越捉摸不透卫昇的心思。皇上清早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见过苏太医之后怎么脸面阴得都能拧出水来?还有阿淳递上去的茶明明正好,却被圣上一句“太凉”砸到地上,于是阿淳平白无故挨了十板子。   大热的天儿,皇上你想喝烫茶?安盛真是觉得英明神武的卫昇太高深莫测了。   “安盛!”   安盛正在发神,忽然听见卫昇喊他,赶紧小跑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卫昇手里的奏折被捏得皱巴巴的,他就像吃了炮仗一般说话冲得很:“三日之后起驾去行宫,叫宫闱局赶快收拾!办不好就拖出去斩了!”   安盛唯唯诺诺:“是是,皇上,这次随侍的嫔妃名单您看……”是小人拟一个还是您钦定?   “芝麻大的破事也要烦朕!你脖子上那玩意儿是摆设!”卫昇把气全撒在安盛身上,骂道:“随便选几个采女,滚出去!”   安盛连滚带爬出了殿门,吓得满头冷汗。阿淳见状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走来:“师傅您怎么了?”   安盛眉梢眼角吊着活像只苦瓜:“唉……皇上心里头憋着气,可又舍不得拿让他生气的人出气,只好让咱们担了……没事没事,阿淳你快去上点药,待会儿随我去宫闱局。”   孟棋楠“身负重伤”,在含冰殿养了三日才觉好,而卫昇竟然又开始独宿了,一连在紫宸殿批了三天的折子,连睡觉都在那里。太后知道了心疼得不行,居然大老远摆驾从兴庆宫出来,要去看儿子。   含冰殿这厢,青碧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皇上即日起驾前往行宫,火急火燎地回去告知孟棋楠。   “娘娘!皇上要去行宫,明儿早上就动身!”   孟棋楠连日沉浸在“寡人被睡了但是凶手找不到”的悲愤当中,恹恹的没精神,青碧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他的事与我何干……”   下一瞬,她骤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斗鸡似的跳起来:“你说真的!皇上要去行宫了?!”   青碧点头:“真的,只不过……”   话还没说完,孟棋楠“病中垂死惊坐起”,回光返照一样又恢复了神采:“总算能出宫了,我早想离开这破地方。你们快收拾东西,明早出发!”   青碧站着没动,纠结地咬咬唇,决心告诉孟棋楠实情:“不用收拾了,娘娘,因为皇上根本没让您同行……”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像小石子投进深潭,咕隆一下就没声儿了。   孟棋楠都傻了:“什么意思?他不让我去?上次明明答应了的!”   “娘娘您别气,也许皇上是怕您舟车劳顿辛苦罢。”青碧急忙安抚,想想又道,“不单单是您,淑妃德妃也没能跟着去,还有纪婕妤也是,安公公说皇上只点了几个采女作陪。”   孟棋楠一听,愤然拍案而起,撸起袖子就冲了出去。   青碧忙不迭拔腿就追:“娘娘您去哪儿?”   “找言而无信的昏君算账!”   半途上,太后和孟棋楠狭路相逢了。   “那是谁?怎么毛毛躁躁的?”太后坐在高高的辇上瞧见冒失的身影,便随口一问。   流芳姑姑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贤妃。”   太后微微一笑:“叫她过来。”   孟棋楠正在气头上,走到半路又被揪到太后跟前,身上杀气还没散,不高兴地向太后行了个马虎的礼:“臣妾见过太后。”   太后问她:“哀家瞧你走的这方向,是要去见皇帝吧?”   孟棋楠也不瞒她:“是,臣妾要去找皇上,向他讨个说法!”   “哦?”太后起了兴趣,“什么说法?”   “他明明答应了带我去行宫的,现在又不带我去了,说话不算话!”   孟棋楠气得跺脚,转眼一想面前的可是表叔公的老娘诶,宫里面唯一能压住表叔公的人,这么大的靠山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太便宜阴险的表叔公了!   于是她脸色一变,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嘟着嘴就开始告状了:“臣妾生气是有理由的。太后娘娘您说,一国之君是不是该一言九鼎?其实臣妾去不去行宫倒无所谓,但若是皇上答应过了又出尔反尔,这种食言的事传了出去,天下人都会耻笑皇上的!事关皇家体面,臣妾怎能不气不急?”   太后点头,觉得她很识大体:“贤妃所言不差。既然皇帝答允过你,你就随着一同去吧,也好在旁时刻提醒皇上不要犯错。”   孟棋楠喜上眉梢,跪下磕头道谢:“臣妾谨遵太后懿旨!”   “起来吧,这天儿怪热的,哀家懒得动了。流芳,把冰镇雪梨拿给贤妃,让她给皇帝送去。”太后让人把自己要送卫昇的糖水端给孟棋楠,笑吟吟道:“皇帝都已经在紫宸殿住了三日了,你替哀家去劝劝他。”   孟棋楠端着冰凉凉的糖水,目送太后仪仗离去,然后欢天喜地打开瓷盅喝了一大口雪梨汤,清凉入腑身心舒畅。   青碧大惊:“娘娘喝不得!这是给皇上的!”   孟棋楠满意咂咂嘴,毫不在乎:“我就爱喝怎么着,没吐口水进去算对得起他了,哼。”   青碧一阵头疼,赶紧把瓷盅抢过来护在怀里,催道:“娘娘咱们快走吧,别办砸了太后交待的差事。”   于是孟棋楠不情不愿被拽着去了紫宸殿。   太后慢悠悠又回了兴庆宫,流芳赶紧送上擦汗的帕子,有些抱不平:“其实都快到紫宸殿了,太后娘娘您去瞧一眼皇上也好,白白浪费了那盏雪梨汤,倒给贤妃做了人情。”   太后接过帕子笑道:“儿子是哀家生的,哀家还能不知道他闹别扭是为了谁?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人情哀家愿意白送给她。”   流芳道:“就怕贤妃也是那恃宠而骄的。”   “比起另外两个,哀家还是中意贤妃。”后宫之中每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太后也不例外,“钟家高家的女儿若成了皇后,一定会有外戚之祸,所以哀家宁愿扶持无依无靠的贤妃,她骄矜一些也无妨,但愿不会忘了哀家的恩德。”   流芳还是担忧:“皇后母仪天下,也不知贤妃担不担得起这重任。”   太后含笑:“入宫才一个多月就把淑妃德妃都打压下去,你当她真是绣花枕头不成?”   紫宸殿,卫昇还在埋头批阅奏折,安盛轻轻钻进来禀告,小心翼翼的。   “皇上,贤妃娘娘求见。”   御笔一顿,一滴朱砂从笔尖掉下来,浓稠沾在纸上,破坏了遒劲有力的批字。卫昇默了片刻,重新蘸笔书写,头也不抬貌似漫不经心:“她来干什么。”   安盛有意帮忙说好话:“娘娘专程送解暑的冰镇雪梨汤过来呢。”   听到这句话,卫昇的嘴角不留痕迹地往上扬了扬,仿佛多日来压在身上的石头都消失了,浑身轻松舒坦。   “让她在外面候着,朕看完折子再见她。” ☆、第三五章 吃醋 卫昇有意摆脸色给孟棋楠看,打算看足两三个时辰的折子再见她。可是他手里拿着奏折,心思却早已飞到殿外去了,愣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个时辰殿门刚刚被太阳晒着吧? 那么热的天儿她站不站得住? 瞧那细皮嫩肉的小身板,应该很容易中暑吧? 要不干脆还是先把人叫进来再慢慢收拾…… 左思右想,百转千回,卫昇索性把笔扔了,扯着领子抱怨:“热,取些冰来!” 阿淳跟另一个小太监很快又抬进来满满一桶冰砖。卫昇问:“安盛呢?” 阿淳老老实实答道:“贤妃娘娘说热,安公公去取扇子了。” 小狐狸真是不禁热…… 卫昇有些心疼孟棋楠,可她一副避子汤又实在气得他肝疼,关怀的话难以出口,他只好装作不经意道:“哦,贤妃也在外面啊。” 阿淳:“……” 皇上您别装了行吗? “贤妃娘娘已经候了老半天了,这会子日头正毒刚巧晒在脸上,所以娘娘便叫安公公拿把扇子来挡一挡。”阿淳记着上回的十板子,现在屁股还疼着呢,巴不得皇上赶快跟贤妃和好,免得累及无辜又害他再吃上二十板子,所以一个劲儿说着孟棋楠的可怜,“小人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娘娘倚在青碧姑娘肩上闭目休息,脸色苍白,似乎是热晕了……” “都这样儿了还不把人扶进来歇着,你们都是木头么!”卫昇瞪了阿淳一眼,不知是真恼他不识趣儿还是怨他多舌多事。 阿淳连连说是,赶紧出去请孟棋楠进殿。 “唔——” 孟棋楠伸了个懒腰,从青碧肩上挪开脑袋,揉着眼咕哝:“真烦……人家睡得正香呢。” “奴婢给您醒醒瞌睡。”青碧手绢包了冰给她敷眼,又把汤盅放入她手里,“明早就能去行宫了,您说话客气些,千万别惹了皇上。好了娘娘快进去罢,记着要温柔些。” “知道知道。”孟棋楠不耐烦抱着雪梨汤,趾高气昂地面圣去了。 她进来的时候卫昇赶紧装模作样看奏折,眼角不住地瞅她。只见孟棋楠如入无人之境,根本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进来放下了汤盅扭头就走,一丝目光也不屑施舍给他。 “站住!”卫昇满腔火气,把手里的折子扔过去,“谁准你走的!” 孟棋楠停下回眸,鼻腔哼了声:“你管我。” 卫昇大步过去:“孟棋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你当这儿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在楚国也是这样对待君上的吗?!” “当然不是。”孟棋楠刁钻古怪地翻他白眼,“我国女帝言而有信说一不二,不像某些人朝三暮四出尔反尔,对着君子我当然君子了,对着小人我还君子那就是傻子!哼!” 卫昇被她气得火冒三丈:“朕平素是不是太宠你了,以至于你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知不知道这话要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朕早就二话不说喊人拖出去砍了!” 孟棋楠才不怕威胁,气势十足地叉腰,咄咄逼人:“有本事你砍你砍!还九五之尊呢,朝令夕改的混蛋,不想带我去行宫就早说嘛,许了诺又不遵,害我空欢喜一场……有本事你以后别来找我,让那几个什么采女御女的陪你好了!” 她闹脾气的原因就是不能去行宫,而且一想起卫昇不带她去反而要带连名字也喊不出的采女去,她就更是忿忿不平。 帮你管母鸡扫鸡圈演大戏的是寡人,凭什么带其他母鸡去?她们顶多能给你下两个蛋,哪儿像寡人这般任劳任怨尽职尽责!表叔公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为君之道赏罚分明? 你这个昏君! 卫昇听了愣了愣,越看孟棋楠的表情越觉得有猫腻。 小狐狸好像是吃醋了……哎呀呀,她吃醋了! 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卫昇见孟棋楠“醋意大发”,心中豁然开朗,嘴角抖了抖想笑,他憋住笑意,说话语气缓了下来:“朕什么时候说不让你去了?嗯?” 孟棋楠鼓着腮帮子:“那你也没说让我去!别人都在收拾行李了我还干坐着,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呸,表叔公是骗人的癞皮狗!”说罢她一甩袖子坐到半边,捧着脸生闷气,不肯再理卫昇。 卫昇这顿骂挨得舒坦,虽然很想服软但又拉不下面子,于是清清嗓子,故意给孟棋楠一个台阶下:“朕渴了。” “自己倒茶喝,有手有脚的我又没拦着你。”哪知孟棋楠不解风情,就是不给他好脸色。 …… 卫昇恨她不给面子,咬咬牙又道:“你不是来给朕送冰水吗?” 孟棋楠龇牙:“你以为我想来,是太后喊我来的,不然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 卫昇的脸又青了。给你杆子都不知道顺着爬,孟棋楠你白长了个狐狸样! 软硬不吃也罢,朕就不信捏不着你的软肋! “既然爱妃这么不想见朕,看来也不必随驾去行宫了?” 卫昇不咸不淡地威胁了一句,孟棋楠却不怕:“哎,臣妾还真是不想当人的跟屁虫。无奈太后之命难违,她老人家亲口下旨让臣妾跟着您去,臣妾不得不从啊……” 你还有脸觉得委屈?以为把太后搬出来朕就怕你不成! 卫昇冷冷嗤道:“朕自会禀明太后,让她收回成命,爱妃就不必左右为难了。” 孟棋楠死撑:“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莫非你也想太后学某人食言不成?” “这有什么不行的。”卫昇轻扯嘴角,斜睨着孟棋楠,“她是太后,不是天子。” 他的言下之意是:朕给太后几分面子,只因她是朕的母亲。但朕才是天子,才拥有杀伐天下的权力。爱妃你想找靠山没错,可是在这宫里,靠谁也不如靠君王,没朕的旨意别说太后,就算是如来佛祖也别想插手!小狐狸你懂了么? 果然,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孟棋楠顿时没了气焰,绞着袖子咬住红唇,黑溜溜的眼睛斜斜瞅他,一副深闺小怨妇的模样。 知道怕就好。卫昇勾勾唇角,在榻上懒懒地坐下来,含笑望着孟棋楠。 狡诈阴险的表叔公,贱人贱人! 孟棋楠背地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心领神会地去端来瓷盅,撅嘴递给卫昇:“给。” 卫昇缓缓挑眉:“嗯?” 表叔公您老人家耳朵聋了吗! 孟棋楠双手奉上,低眉顺眼扮乖:“皇上请用。” 卫昇甩甩手腕:“哎呀批了半天折子手都抬不起来了……” 算你狠!孟棋楠咬牙,打开瓷盅亲自喂到他唇边,柔情绵绵地说:“皇上趁热,哦不,趁凉喝。” 卫昇拿乔就是要看她做低伏小,比起张牙舞爪的凶悍性情,他还是更爱她温顺听话的模样。尽管明知道这样的顺从都是装出来的。 他准备赏脸喝口冰水,一低头却见……空的?只有零星几点雪梨渣子站在瓷盅底部。 “怎的没东西?”卫昇错愕抬眸,孟棋楠狡黠又羞赧地吐吐舌头:“刚才在外面等得口渴,我喝了……” 朕掐死你算了! 卫昇气得捧住她的脸使劲揉,恨铁不成钢:“你除了跟朕置气跟朕吵架说话气朕大吃大喝大睡,你还会什么?!” “表叔公轻点轻点!脸要坏了……好痛的……”孟棋楠嗷嗷直叫,又不敢反抗,只得任由卫昇把自己当面团儿般搓来弄去。她有些不服气:“谁说我不会其他的了,你后院的母鸡是谁帮你管?我还能给你出主意,至少也算半个军师吧?” 卫昇捏着她小巧的耳垂玩儿:“就你还军师呢,胡闹又任性!孟棋楠,朕平心而论说一句,你是有点小聪明,但顶多也就是当管家婆子的水准。” “呸呸,我是当皇……嘶!” 孟棋楠不喜欢被他捏耳朵,蹭起身要躲开却不慎扯着了腿根未散的淤肿,疼得她眉眼皱成一团。卫昇随着她的动作看去,见她双腿紧闭手掌按着小腹,便知道她是那里疼,登时脸也有些红。 小狐狸也太娇贵了,这都两三天了怎么还没好…… 卫昇有些不自在:“咳……你不舒服?” 糟糕!不能让表叔公发现! 孟棋楠赶紧站直硬撑:“没事!我好得很!” ……孟棋楠你也只有这时脸皮才不厚了。 卫昇这般想,好言劝道:“还是喊个太医来诊一诊脉吧,瞧你这样儿……朕怪过意不去的。”其实也很担心呀! 孟棋楠如谈虎色变,使劲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看太医,真的不看!” 卫昇一想也是,他堂堂晋皇居然像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一般弄伤了妃嫔,传出去的话面子往哪儿搁?但小狐狸难受成这样他真是很心疼啊…… 他又开始怜惜起孟棋楠来,双臂环着她抱进怀里,贴着她脸轻轻哄道:“以后要爱惜自个儿身子知道吗?让你难受是朕不好,朕……给你赔不是。” 孟棋楠蜷在他怀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脸颊渐渐发烫,心跳噗通噗通。 完了完了完了,寡人又犯病了! “棋楠,”这样美好的气氛持续了一小会儿,卫昇突然出声唤孟棋楠,声音有些犹豫不决,“你……你为什么找苏扶桑要避子汤?” 后宫里的女人都想怀上龙种,他偏偏不准。唯独孟棋楠,他没有赐她避子汤,她却主动开口求药,真是让他挫败之余又失望,也有些难过。 他赐予她孕育子嗣的权力,她却不稀罕?那她稀罕什么? 孟棋楠身子一僵,仿佛听见了什么耸人听闻的噩耗,许久,她才僵着脖子转过头来,脸色苍白:“你都知道了?” 卫昇严肃地点点头。朕都知道了,你不想怀上朕的子嗣,朕很生气。 “表叔公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孟棋楠哭丧着一张脸,“我那晚喝多了酒什么也不记得,被淫贼得了手,我不是故意给你戴绿帽子,可是我真的记不起那人长什么样了。后来我想既然事情都发生了,我再悔也没用,当务之急是不能留下淫贼的种,不然你这顶绿帽子就戴大了……” 她什么也不记得…… 她什么也不记得!!! 卫昇一拍桌子:“孟棋楠!你被谁睡了都不知道?!” 朕、朕、朕……掐死自己算了! 孟棋楠很懂得眼泪汪汪装可怜:“我喝多了嘛,我又不是故意不记得那淫贼……表叔公我也是为你名声着想,所以才没有给别人说,只是偷偷找苏扶桑要了避子汤,他也给我了,你放心我都喝了!” 深呼吸几口还是不能压下怒气,卫昇干脆抓起几块冰,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咬碎吞下,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你当真记不起一点点?” 孟棋楠紧锁眉头,摇摇脑袋:“记不起……不过我有怀疑的人!” 咦?看来也不是全忘了嘛。卫昇故作严肃:“谁?” “就是经常跟着你的那个瘦子,叫赵刚是不是?”孟棋楠压低声音,“我想过了,能在含冰殿自由出入的就那几个人,安盛是公公不能人道,生人又不能轻易进我院子,那就只有赵刚了!看他贼眉鼠眼为虎作伥的就晓得不是好人!” 卫昇眼角抖了抖:“他啊……你怎么不怀疑朕?” 孟棋楠理所当然:“你不是跟纪婕妤过夜么?怎么还有时间顾及我嘛。” ……小狐狸你的脑子还可以再好使一点! “其实……”真相呼之欲出,但卫昇看孟棋楠睁大眼无声地说着“我被采花贼采了表叔公你要为我做主啊”的可怜神情,又觉得特别想笑。于是他板着脸道:“言之有理。朕待会儿就把赵刚喊来问话,就算不是他,朕也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捉到此人。” 孟棋楠感激不已,一头栽进怀里:“表叔公你真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卫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合不拢嘴,声音还努力维持平稳:“知道朕对你好就行了。爱妃,如果被你捉到了他,会怎么对他?” 孟棋楠轻描淡写:“不剐不杀,叫他给安盛当徒弟就是了。” 卫昇忽然觉得两腿之间凉风灌过,冷飕飕的。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才分开,孟棋楠开开心心回了含冰殿,安盛在她走后进殿去伺候卫昇。 殿内静悄悄的,卫昇也没坐在桌子后批折子,倒是一旁的榻上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安盛大胆扭过头去一看,哎哟皇上怎么缩在那儿呢? “皇上您没事吧?” 卫昇笑得都抽抽了,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摇摆:“没事没事……就是肚子疼。” 安盛吓得不轻:“难道是吃坏东西了!小人马上去喊太医!” “回……回来……”卫昇好不容易才坐起来,出言制止,“都是被那小狐狸闹得,笑得朕肚子疼。” 他笑够了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你吩咐下去,那晚在含冰殿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特别是贤妃问起,更要守口如瓶。” 安盛不解。皇上跟娘娘睡个觉也这么神秘? 卫昇揉着胸口笑疼的肌肉,觉得从没这么开心过,自言自语:“呵,要是再睡你一次,小狐狸你认不认得出呢……” ☆、第三六章 荔枝 翌日,孟棋楠终于如愿以偿登上马车,去往心仪已久的行宫。 行宫坐落在京城以外八十里的山脚,依山而建。先帝赐名翠寒园,取自“谁怜翠色兼寒影”这一咏竹诗,因为后山长有一大片绿竹,且山中自出一股温泉水,能随着四季更替而变换温度,夏天温凉冬季热烫,名为“寒汤”。以往每年暑热或者寒冬,先帝都要来园子住上小一月,有时还要召近臣和皇亲伴驾。卫昇当皇子时就常常陪伴先帝入住翠寒园,是故登基以后也保留了这个传统。 孟棋楠作为此次出行位份最高的嫔妃,单独乘了一辆飞檐马车,夹在队伍中间,就跟在帝王金辂的后面。青碧有幸在车厢中伺候,守着一盏铜炭炉煮了壶滚烫的热糖水,喂给恹恹趴在榻上的孟棋楠吃。 咱们活蹦乱跳的贤妃娘娘,来葵水了。 “难受难受……” 天气炎热,孟棋楠却四肢冰凉,青碧在她小腹上搭了毯子,又喂了红糖水,可还是没能缓解她的疼痛。 这时安盛来轻轻叩了叩窗:“贤妃娘娘,皇上请您过去。” 表叔公你专门折磨寡人是不! 孟棋楠没力气说话,躺着摇了摇头。青碧推开小窗,道:“安总管见谅,麻烦您跟皇上说一声,咱们娘娘身上不好,这会子正疼得厉害,怕是不能走动。您看这样行不行,待会儿等咱们娘娘好些了,再过去向皇上问安。” 若是其他嫔妃这样娇气搪塞,安盛肯定不乐意帮忙。但贤妃娘娘对于皇上来说绝对是与众不同的女子,是被放在心尖尖的人,所以安盛愿意卖个人情给她,于是应了声就去卫昇那里回话了。 “身上不好?哪儿不好?” 卫昇想找孟棋楠说说话,哪晓得小狐狸还不愿来,摆明了过河拆桥就不认账了!他阴着脸,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 安盛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月信来了,疼得下不了地。青碧姑娘还问小人有没有汤婆子呢。” “大热的天谁用那玩意儿。”卫昇这才释然,轻轻嗤了一声,“原地歇息一刻钟,朕要下去透透气。” 队伍停了,步行的侍卫宫人们都坐下歇息,而后面马车里的几个采女也纷纷出来,想趁机早些抓住皇上的眼球。 哪晓得卫昇从金辂里下来,眼角也没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上瞟一瞟,只是问:“贤妃怎么不下来?”不等人回答,他就一下钻进了贤妃的车里。 青碧乍见卫昇出现,惶恐跪下:“奴婢叩见皇上。” 卫昇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很明确地冲着半昏半睡的孟棋楠过去,见她脸白若雪双唇失色,额角还挂着冷汗,他的心就像被谁狠狠揪了一把。 卫昇在她身旁坐下,把她扶起来靠进自己怀里,然后拉拢毯子把人紧紧捂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尖:“小家伙怎么弱成这样儿……” 孟棋楠冰凉的身躯顿时陷入温暖,她舒服地蹭了蹭,像只猫儿一般往身后人的胸怀里钻去,想汲取更多的暖意,闭着眼懒懒说:“青碧抱紧些。” “哈!”卫昇一声嗤笑,靠着她耳朵道:“怎么又认不出人了?谁抱你你也不知道?” 言毕,他的唇瓣含住了她的耳垂。 “痒……”孟棋楠缩缩脖子,这才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皮,一瞥间卫昇更加没精神:“表叔公是你啊,我现在没力气跟你玩儿,你找别人吧。” “朕就要找你。”卫昇有时候也挺像小孩儿脾气的,故意使坏把手往她衣襟里摸,“爱妃你好像有阵子没侍寝了哦?让朕瞧瞧是胖了还是瘦了……” ……表叔公你大白天的淫|虫上头! 孟棋楠抓着他手就想咬:“你是不是人!我都这样了还不放过我,没人性没人性!” 卫昇的手径直探入,在她胸前撩拨两下,却转而去按住她凉冰冰的小腹。男人的手掌宽大厚实,掌心像燃着一团火焰,温暖甚至炙热。孟棋楠舒服地长长哼了一声,就不再提让他拿开手的事。 “嗯……” 卫昇亲亲她脸颊,贴着说悄悄话:“朕给你捂肚子,乖乖的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一只手不够热,那只手也拿进来。”孟棋楠向来是以自己的感受为最先,觉得表叔公的手热乎乎还挺舒服的,于是大方解开衣裳把他另一只手也按在小腹上,“好好捂着,还要轻轻揉。” “是,朕都听你的。”卫昇无奈地叹气,整个人坐在她背后充当人肉垫子,前伸双臂环住她的腰肢,双手老老实实搁在她平坦的肚子上,“小狐狸朕怎么发现你惯会使唤人呢?你不来服侍朕反倒要朕伺候你,真是反了天了。” 孟棋楠现在觉得不怎么痛了,低眉看见卫昇袖子上的绣金龙,便拿青葱般的手指头去抠着玩儿:“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又比我大,当然要照顾小辈了。”说完抬头看见卫昇马着脸瞪她,便嘻嘻笑着凑上去在他唇边亲了一口,“笑一个嘛,一大把年纪还那么爱生气,老得很快的。” 卫昇就喜欢她主动讨好,心中甜滋滋的但面上还要摆脸色:“反正朕是你表叔公,已经够老的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稍微有些担心,朕只是比她大了五六岁,不会真的嫌朕老吧? 孟棋楠心中想的却是:表叔公你比寡人大了五六十岁,是真的很老啊。 之后卫昇就留在了孟棋楠的马车里,队伍又缓缓前行,到了晌午该用膳的时候,安盛把吃食送到这厢来,其中有个格外精巧的食盒,酸枝木的,上面绘有花鸟。 青碧帮着呈上热腾腾的汤羹,便听卫昇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安盛回道:“启禀皇上,是黄阁老送给贤妃娘娘的鲜荔枝。” 他打开食盒,只见里面颗颗荔枝都有婴孩拳头大小,圆润饱满沾着水雾,皮红色鲜,连枝叶都还是绿色的。不仅如此,为了给荔枝保鲜,食盒里还放了冰砖,甚至别出心裁雕成了凤的形状。 卫昇笑得有些寒:“难为他想得如此周道。” 孟棋楠敏锐嗅到他的口气不对,抬头冲他眨眨眼。卫昇瞥见轻描淡写地说:“朕招了几个臣子伴驾,他们的车乘应该就跟在后头。黄阁老在先帝时就是中书舍人,如今年事已高准备告老还乡,朕便封了他个金紫光禄大夫,这次应是最后一回随驾去翠寒园。想必他感恩戴德,这才送来荔枝讨好朕最宠爱的你。” 表叔公你睁着眼说瞎话!你哪里最宠爱寡人了! 孟棋楠白他一眼,伸手想拿荔枝:“上京的水土种不活荔枝,这是从岭南送来的吧?啧啧,还真是新鲜呢……” “肚子疼还碰冰的,想痛死是不是!”卫昇一巴掌扇开她的手,收紧双臂把她牢牢捆住,“黄阁老是岭南人,做了几十年官要回乡养老了,在当地置办几处产业也不是稀罕事儿,但是,”他看着荔枝的眼聚起阴云,“这东西新鲜得过头了。” 岭南距上京将近千里,荔枝摘下快马加鞭送来最快也要十二个时辰,而且还不知半道上会累死多少人马。历代宫里素有尝新吃鲜的传统,但这样劳民伤财的事却实在让百姓不满,前朝就有诗人云“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马多死”,讽刺宫廷的奢靡之风。卫昇是位励精图治的君王,自然希望王公大臣都崇尚简朴,但眼皮子底下还是时不时钻出皇亲臣子穷极奢侈的作派,让他大为恼火。 比如黄阁老,卫昇明知他的家底来历有些不干净,念他是两朝元老的份上,已准了他的告老还乡,让他安稳过完这辈子。可他就是三番两次往枪头上撞,私藏贡品不说,还把一盒价值千金的荔枝送到他面前来。你区区臣子一月俸禄才多少?!这是故意要打皇帝的脸还是怎么! “表叔公啊,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咱们收下就是了。”孟棋楠趁他不注意已经剥了一个吃进嘴里,“反正来日方长,不愁没机会收拾他。” 卫昇瞅她,捏住她的嘴硬要她把荔枝吐出来:“孟棋楠你成心找不痛快是不?仔细待会儿疼死你!” “反正我肚子疼你也会给我捂得嘛。”孟棋楠恢复元气又开始向卫昇撒娇,爬起来搂着他脖子笑盈盈,“表叔公你是不是准备杀猪了?” 卫昇一听,挑挑眉毛,仿佛听不懂她说什么。 “你把黄阁老养了这么久,早已是膘肥体壮脑满肠肥,是时候一刀宰了,把肉拿去充自家的库房。”孟棋楠很老道地说,“其实朝廷里有贪官也挺好的,先放任他几年,等他吃饱了喝足了再把他做掉,这样你就能得到他千辛万苦聚集起来的民脂民膏,这可比增收赋税强多了吧?到时候再拿出一些分给百姓,兴水利砌城墙什么的,让百姓都记住你的恩德,这样一来你既得了民心,国库也充实了银子,简直皆大欢喜。黄阁老对你来说,便是这么个用处罢?” 卫昇愣了愣,随即笑着揉她脑袋:“孟棋楠,朕发现你这小脑瓜子有时也挺有用的。” “去,别摸我头。”孟棋楠不高兴他摸小狗小猫的动作,推开他的手,“我猜这是先帝在世时就布下的局吧?他故意把黄阁老留给你收拾,除了让你尽快树立威望坐稳皇位而外,也算额外赠送你一大笔银子。表叔公你给我说说,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对付他?” 都用上“咱们”了。她就是个幸灾乐祸的性子,最喜欢看别人倒霉,特别是让坏人吃瘪,更会冲上去帮一把手。 卫昇勾起唇角,胸有成竹的样子:“晚上有人要捉奸,你想不想看?” ☆、第三七章 捉奸 因着贤妃娘娘贵体抱恙的缘故,队伍一路走走停停,八十里的路居然一天才走了一半不到,反正是赶不到行宫了,于是天刚擦黑众人就在郊外扎营露宿。 下午的时候卫昇喊了随侍的太医来给孟棋楠看病,孟棋楠以为是太医署之首,那个山羊胡的老头子,打死不愿意让他瞧。谁知人来了一看,竟是苏扶桑。 哎呀呀表叔公,你怎么那么善解人意呢? 苏扶桑替孟棋楠把了脉,未曾用药,只是取出金针刺穴,漂亮的手指轻轻捻搓细长针身,如此便缓解了疼痛。孟棋楠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花儿一般的面庞看,灼热得仿佛能烧出个洞来。 就算不能摘,看看总是好的吧?美人如花赏心悦目啊…… 她完全不察卫昇的脸已经黑成了墨。 “扶桑,”卫昇忽然喊他,眉梢挂着“长这么好看简直是找死”的不满,有意当着孟棋楠戳他痛处,“你家那个小奴,腿摔断的那个,听说想考科举?” 苏扶桑淡然从容:“回皇上的话,子渊已经赎身,再也不是微臣的家奴了。如今他落脚在一处书塾,日夜苦读,想来确是有意报效朝廷。请恕微臣斗胆一问,不知皇上怎么想起他来了?” “朕哪儿想得起他。是前两天温侍郎上了个折子,问奴籍之人可不可以考科举,说是有一男子报名参考,一查之下却是奴籍,本朝尚未开过此等先例,他便不敢擅拿主意。朕觉得小小奴才有这等壮志倒也罕见,再仔细一问,才发现是你苏家的小奴。”卫昇玩着手上的扳指,似笑非笑道,“你说他赎身出了苏家,可是官府那里怎么有苏府家奴潜逃的记载?还是你父亲亲自上报的案子?” 只见苏扶桑脸色陡然一变:“臣、臣……” 卫昇看他难过自己就相当高兴:“该不会是你帮着他逃跑的吧,偷了卖身契给他?扶桑,嗯?” “臣……不敢。”苏扶桑跪着低低伏身,磕头求道:“请皇上念在子渊一片赤忱之心,宽恕其罪,恩准他参加科举。” 卫昇显得为难:“朕与你也算从小有交情,倒是很想帮你这个忙,不过扶桑你知道,朝廷里的事没这么简单啊……” 朕帮你的忙,你又拿什么感谢朕?赔本买卖你瞧朕做过吗? 苏扶桑岂会不懂他的暗示:“皇上的恩德微臣与子渊自当铭记于心!我等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他磕头磕得咚咚响,额头都青了。 孟棋楠实在看不下去了,暗中狠狠拽了下卫昇的袖子,拿眼瞪他。 别欺负人家扶桑花儿! 卫昇视若无睹,笑笑抬手:“明早等朕旨意。你去先找谢安平。” 苏扶桑终于松了口气:“多谢皇上,微臣告退。” 等他一走,孟棋楠顿时出言讽刺卫昇:“表叔公,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 卫昇瞟她,也阴阳怪气的:“怎么,心痛了?” 朕还没死呢!小狐狸你竟敢当着朕的面对别的男人有意思,朕灭了你! “没人性的家伙!”孟棋楠当面就敢骂卫昇,“别人苏太医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要在他伤口上撒盐,表叔公你心肠是石头做的吧!” 卫昇道:“是,朕是石头心肠,哪儿像有的人对着谁都能柔情似水,朕真是甘拜下风啊。” 表叔公这口气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透着股陈年老醋的馊酸味呢? 孟棋楠觉得他大概是心头不高兴,凝眉苦苦想了一番,试探问道:“表叔公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卫昇脸色一僵,急忙矢口否认:“没有!朕堂堂一国之君,吃哪门子飞醋……简直贻笑大方。” 他越不承认孟棋楠越觉得古怪,她把刚才的事又梳理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发现了其中奥妙。 “哈哈哈,表叔公看不出来啊,我差点被你骗了!”孟棋楠大笑着扑到卫昇身上,揪着他死缠烂打,“你喜欢苏太医对不对?所以看他那么维护子渊才会不高兴,你吃醋了!哎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嘛,苏太医那么好看谁都会喜欢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 孟棋楠!朕白睡了你了! 卫昇扶额,不想再搭理她,免得又给自己找气受。 苏扶桑下了马车,听话地去找谢安平。谢小侯看见他默默地拍了拍他肩头,一副“您请节哀顺变”的表情。 苏扶桑不解:“小侯爷,您有话但说无妨。” 谢安平悲悲戚戚地叹息:“你也是个苦命的,哎。”说罢附耳悄言。 苏扶桑听着听着脸色涨红,仿佛大怒,但随即又镇定下来,很凝重地点头。 “好了,去吧苏太医。” 谢安平说完又不怀好意地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目送苏扶桑离开,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一副避子汤招来这么大摊破事儿,活该啊活该。” 谁不知道咱们陛下的心眼儿比针尖还细,是吧? 深夜寂寂,月朗星疏。孟棋楠陪卫昇一同睡在宽敞的金辂里,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什么特殊的响动也没有,更磨得她心肝脾肺都难受。折腾了一会儿,她终是再不能忍受这样的沉默无趣,于是去碰卫昇的胳膊:“表叔公,表叔公?” 其实卫昇也一直在阖眸假寐,不过装作被她扰了眠很不高兴的样子:“干什么!” “唉,你不是说今晚会有好戏看吗?怎么还不开场啊,再等就天亮了。”孟棋楠蹭起来趴着,眼神既迫切又无辜。 卫昇转过头,借着稀疏的月光看见她像只宠物依偎在自己身旁,衣领滑落露出一小块圆润的肩头,眼中便闪了闪光。他伸手去帮她拢好衣襟,道:“当心着凉,朕可不喜欢当你的汤婆子。”话虽如此,安寝的时候却是他先进被窝里捂热了,才把她拉了进来。 孟棋楠丝毫不懂他的用心良苦,爬起来抓着他前襟胡搅蛮缠:“带我去看捉奸,快点快点……人家很好奇嘛表叔公。” 卫昇被她摇得头昏脑胀,又不能动粗,耐着心道:“好好好,且再等等,应该快了。” 孟棋楠无奈只好勉强忍耐着好奇心,小嘴儿嘟得老高。卫昇见了伸手去捏:“瞧瞧,都能挂上茶壶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哄闹,似乎是队伍的末端有人起了争执,仔细一听还有哭闹叫骂声,男女交杂。 孟棋楠眼睛一亮:“来了!”她急匆匆就想冲出去一窥究竟,卫昇赶紧拉住她:“着急什么,跑这么快别人便会看出我们早有准备,难免怀疑。先耐着性子,待会儿来人请了再过去。” 两人又在车厢里大眼瞪小眼等了一会儿,卫昇方才装着被喧闹声吵醒的样子,不悦地问:“安盛!发生何事了?” 在外守夜的安盛诚惶诚恐:“哎呦皇上吵醒您了?小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哪位大人的营帐里遭了贼,谢大人已经赶过去了,制住了那贼人。” “贼?”卫昇故作惊讶,脸色很愤怒,“敢偷到朕的行队里来,此贼胆大包天。伺候朕更衣,朕要亲自审他!” 贼?孟棋楠糊涂了,不是说捉奸么?怎么又变成捉贼了? 一国之君的发话了,队伍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私了。没多久谢安平就押着一名被捆绑着的男子过来,一脚踢在此人脚后窝,把他踹翻在地上跪着。 空地上生了一堆火,安盛搬来椅子,卫昇和孟棋楠双双坐下,只顾打量此“贼”。孟棋楠发现他虽蓬头乱发的看不清脸,但身上衣料却十分好,剪裁也极合身,脖颈上似乎还挂着什么玉坠儿。却不像潦倒的飞贼,倒好似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所跪何人?” 卫昇发话,沉声不怒而威。而那贼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不肯开口说话。谢安平又是一脚招呼上去:“说!” 这一脚力道极大,孟棋楠仿佛听见了肋骨断掉的声音,嘴角一扯都为那小贼吃痛。可这贼只是极痛苦的闷哼了一声,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卫昇冷冷嗤道:“好硬的骨头,且看能撑多久。他偷了谁的东西?” “启禀陛下,是微臣。”人群中一道清亮的声音,孟棋楠定睛一看,竟是苏扶桑抬头回话。“微臣夜宿帐中,察觉耳畔有窸窣之声,睁眼一看便是一道模糊人影,正在微臣枕边翻着什么。微臣惊恐,故而高声呼喊,谢大人也很快赶来拿住了此贼。” 卫昇问:“苏卿家可丢了什么贵重之物?” 苏扶桑却摇头:“没有。微臣枕畔只放了药箱,里面金针齐全,并无丢失。” “那此包袱从何而来?”卫昇不解,示意谢安平,“打开。” 包袱一打开,引得围观众人惊叹唏嘘,竟是一顶有些年份的冠冕,赤金打造镶嵌明珠,稍微有些斑驳,看样子约是前朝遗物。要知道这种代表了权力身份的敏感东西绝无人敢私藏,都是上贡给宫里,只因一个弄不好便会被人说心怀不轨觊觎皇位。 “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窃贡品!”谢安平厉声怒吼,拽住此贼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这一看不打紧,好些人都大惊失色,连卫昇也一脸震撼。 谁能给寡人说说这是谁?唯独孟棋楠迷迷糊糊,还认不清人。 这时,黄阁老突然从人群里扑了出来,直接扑向“小贼”:“儿啊——” 孟棋楠恍然大悟,眯起眼觑卫昇。 敢情表叔公您是唱了出贼喊捉贼呀。 作者有话要说:扶桑公子哭泣:拿人家当诱饵,黄桑好狠心呜呜呜……~~o(>_<)o ~~ 寡人心痛:咱们表理那个腹黑狡诈的东西!来寡人的怀抱中,寡人安慰你!╭(╯3╰)╮ 表叔公冷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叫苏卿家是人见人爱的龙阳花儿呢?当然要被人采了╭(╯^╰)╮ (小狐狸你给朕滚回来!不然今晚上轮你一百次!) ☆、第三八章 夜审   卫昇招臣子伴驾,其家眷也能随行,届时住在翠寒园的外院,不入内殿。黄阁老爱惜膝下独子众所周知,不然怎么会向皇上求亲事?卫昇算准了他会带黄公子同行,这才有了今日的算计。   黄阁老心痛儿子,匍匐在御前求道:“皇上明察!犬子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老臣愿以性命担保!皇上明察啊——”   卫昇也觉得迷惑又为难:“那黄公子又怎么会在苏卿家帐中呢?”   “这……”黄阁老一噎,想想道:“许是犬子起夜走错了地方,误入苏大人的营帐,这才惊扰了苏大人。”   苏扶桑冷冷道:“黄大人此言差矣,你我营帐相聚数丈,其中还横插了温大人等数位大人的帐篷,敢问黄公子是有多糊涂,才能误入到下官帐中。”   黄阁老被他噎得一时无言,秀气的黄公子却抬眼惊愕地望着苏扶桑,目中似有骇然,还流露出些许难以置信。   很快,黄阁老又继续为儿子开脱:“犬子自幼就有不认路的毛病,今晚他在帐中饮了几杯酒,想是酒后犯了浑,以至于冲撞了苏大人。但是此物绝对不是犬子的!皇上,既然东西从苏大人帐中搜到,苏大人不是也有嫌疑吗?”   孟棋楠睁大眼看好戏,闻言眉毛一挑。哟呵老东西不错嘛,还懂得倒打一耙!表叔公呀表叔公,接下来你又怎么出招呢?   她偷偷冲卫昇挤了挤眼。   卫昇没说话,却听谢安平冷笑,俊秀的脸挂着嗜血的神情:“阁老大人,您的意思是在下眼花看错了?”   黄阁老早就看不惯这位心狠手辣的小侯爷,也挺直腰杆叫板道:“不敢。不过若说有人设计陷害,倒也不无可能。”他算是摸出点头绪,今晚这事蹊跷,他们应是中了别人的圈套。看来看去,素来邪佞狂妄的谢小侯嫌疑最大!   “是吗?”谢安平一副“老子才不怕撕破脸”的嚣张样子,勾勾唇道:“黄公子到底是多久离开帐中,手上有没有拿东西,有个人是最清楚的。来人!请黄府少夫人来此!”   不一会儿队伍末端走来一名妇人,姿容出色窈窕清丽,一袭碧绿裙子衬得她愈发亭亭玉立,在夜色中走来如一朵盛放芙蓉。人如其名,这便是那日被卫昇随便赐给黄家当媳妇儿的薛菡萏。   薛菡萏恭敬下跪磕头:“臣妇薛氏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卫昇道:“起来回话。”   薛菡萏起身之后站在了离黄公子较远的地方,看着自己丈夫的眼神连丝怜悯也没有,甚至充满厌恶。谢安平不怀好意地冲黄阁老一笑,问薛菡萏:“少夫人,请你把对我说过的话当着皇上的面儿再讲一次。”   黄公子一听,顿时有些慌张,张了嘴想辩解,却是喉咙齁齁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卫昇立马瞥他一眼,皱着眉头不悦。谢安平捕捉到圣意,过去捏着他下巴道:“皇上没问你,问你再说!”   下颔被人大力捏着,黄公子一张脸都痛得扭曲了,黄阁老见状心痛万分,可碍于卫昇在场不敢上前阻止,只是心里面又更加憎恨了谢安平几分。   “是。”薛菡萏冷眼扫过黄家父子,忽然聚起一股戾气,指着他们就骂,“欺世盗名的混蛋,你害得我好苦!什么书香门第,什么青年才俊……呸!黄文轩你喜好男色狎玩小倌,连府中小厮也尽数是你的娈童相好!你道这上京城为什么没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你?嫁给你就是守活寡,还恶心!”   看着刚才还低眉顺眼的女人瞬间变作母老虎,威风凛凛,孟棋楠简直想拍大腿叫好,这奸捉得真是太精彩了!   薛菡萏一气骂完,转眼扫过苏扶桑漂亮的脸庞,面上携着几分了然,便冷笑道:“我道你半夜溜出去是为何,原是佳人有约。启禀皇上,臣妇偶有失眠,今夜换了地方睡不着,夜半的时候见到黄文轩偷偷摸摸出了营帐,心生好奇就尾随在后,竟看见他钻进苏大人的住处。黄文轩好男风人尽皆知,苏大人嘛……呵呵。”   旁人尽管不知苏扶桑和子渊的事,但见他这般年纪也不娶妻纳妾,或多或少都有猜疑。苏扶桑闻言咬了咬唇,并不否认薛菡萏的话。   “你只看到黄文轩进帐,却没看到苏公子出来迎接对吧?”孟棋楠最见不得美人受罪,出言帮腔,“依本宫看只是黄文轩一厢情愿罢了,苏公子怎么会与他这种人同流合污呢?况且半夜三更是个人都睡着了,黄文轩八成想趁人之危行龌龊之事,委实下作!皇上您说是吧?”   卫昇脸上不自在了。小狐狸你真的没有指桑骂槐么?朕是在你醉酒后睡了你,可朕哪儿知道你连人也认不出!   “如此一来倒也解释得通了。”卫昇还是不想让苏扶桑太好过,便问他,“薛氏说你与黄文轩苟且私会,此言当真?”   苏扶桑摇头:“不真。微臣与黄公子素不相识,今天是头一回见。”   谢安平也帮着添乱:“不是吧,我怎么记得下午你俩就在一起了呢?好像还一起喝了酒。”   卫昇不动声色递给唯恐天下不乱的谢小侯一个赞许的眼神。做得好!帮朕打压情敌,待会儿朕重重有赏!   孟棋楠则是狠狠剜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的肉都剔下二两。   苏扶桑抬起眼冷静地看着谢安平,一字一句道:“下官是帮黄公子看病,黄公子暑热腹痛,微臣便开了一张酒散方子为其祛暑,并非与之对饮。下官记得当时还给谢大人说过的,谢大人莫非忘了?”   谢安平嘴角抖了抖:“哦……我记起来了,哈哈,差点忘了。”   这边唱戏的两人各怀心思,卫昇担心生出什么变故,咳嗽一声道:“咳!行了,朕已经知道了,这些小事日后再细究。现在的问题是这顶冠冕从何而来?到底是谁的?”   黄阁老的面子已经丢尽了,但现下要紧的是独子性命。他也顾不得老脸,跪下哀求卫昇:“就算犬子一时糊涂对苏大人起了觊觎之心,可这顶冠冕绝不是他的,黄氏一族对陛下您是忠心耿耿,怎么敢私藏贡品?皇上您念在老臣效忠先帝多年的份上,请饶了我这混帐的儿子吧!皇上——”   他一把年纪痛哭流涕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慈父风范,可惜卫昇已经铁了心要收拾他,只道:“朕可以不追究他惊驾之过,但这顶冠冕的来历必须彻查!朕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揣着前朝的玩意儿,是想复辟还是想把朕取而代之!”   “这顶冠冕……”这时,怨妇似的薛菡萏忽然怯怯出声,含着几分胆颤和不确定。卫昇很心领神会地问:“薛氏,你见过此物?”   “皇上,请容臣妇细观。”薛菡萏婀娜走上前,打量了金冠一番,斩钉截铁道:“见过,臣妇在黄府书房里面见过此物。”   黄阁老大惊失色,喝道:“毒妇!你血口喷人!老夫书房何曾有过这种东西!”   薛菡萏面无惧色:“臣妇所言句句属实,黄府书房里有一处暗格,里面放了珍宝无数。臣妇虽然粗鄙,却也识得多数乃是贡品,这顶金冠就在其中,皇上不信的话,派人一看便知。书架第三层的紫玉花瓶便是机关所在。”   黄阁老这次才是真的惊吓到了:“胡……胡说!你何时进过老夫的书房?老夫哪里有这些东西!”   薛菡萏冷笑:“我自然不会让你这个老家伙知道,不然你还不杀我灭口。今日圣上在此自会为臣妇做主,小女子不敢欺君,是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阁老一时技穷:“皇上、皇上!老臣冤枉……”   卫昇的脸一直沉着,半晌才道:“阁老莫急,孰真孰假,一查便知。安平,查!”   一声令下,谢安平带着一部分人马折回京城,他跨上马背还不忘回头在戳黄阁老一刀:“阁老大人,下官定会竭尽全力还您一个清白的。驾!”   黄阁老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于是,谢小侯夜袭黄府,果然搜出不少东西。黄家父子当夜就被下了大狱,荒郊野外连吱个声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找人说情帮忙了。黄府被抄没所有家产,包括街铺田地庄园宅子,一律都充公了,连根头发丝儿都没留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孟棋楠知道卫昇费尽安排这么一场,只是为了有个抄家的借口,至于证据之流,肯定是表叔公事先安排好的呗。   经此一事,她跟他都无心再睡,于是在马车外面等到天边泛青。太阳就快出来了。   卫昇半宿都很沉默,这时忽然问:“想不想看日出?”   啊?孟棋楠还在想这个局的一环一扣,乍听他问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笑道:“好啊。”   他们牵着手走下官道,走向一片碧野。夏季绿油油的小麦已经开始结穗,晨风掠过麦尖,发出碎碎的声响。他们踩着田埂走到麦田中央,面对着东边的高山,安盛他们只是远远跟在了后面。   孟棋楠扯下一缕麦穗:“表叔公这是什么?稻子?”   “麦子。”卫昇嗤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便是你。”   “我不认得有什么奇怪,我们楚国都是种水稻的。我还跟着农夫在田里玩儿过耕牛呢,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卫昇看她蹲下来仔细观察的麦子的模样很是天真烂漫,也笑了:“你就是个野丫头。”孟棋楠不满地瞪他一眼,不稀罕搭理他。   “今年的收成应该很好罢,一国之君的期冀也就是如此了……”卫昇看着这片田园美景,不由得发出希冀感叹,声音却略有惆怅。   “孟棋楠,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孟棋楠正在数手心里的穗子,闻声登时一怔,愣愣地看向卫昇。   卫昇笑了笑,有些苦涩:“无事不算计,无人不利用……不敢承诺不敢动情,这样懦弱……很让人失望罢?” ☆、第三九章 表白 风吹起一波波碧绿麦浪,孟棋楠的心也随之生起涟漪。 她从来不知道,那个骄傲又高贵的卫昇,竟也有自卑怯懦的时候。他的眉挂着忧,他的眼含着愁,他微微垂首,别扭地吐露了心声,却又害怕被人窥视得太彻底,从而丧失了威严。他是如此矛盾,渴望被人理解又羞于展现真正的自己,所以他只敢悄悄问: “孟棋楠,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不是朕,不是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只是我,每说一句话都要想上三遍、每做一件事都要步步为营的我。谨慎的我,算计的我,薄情的我,狠毒的我……天地浩渺,也是区区一粒身不由己的尘埃的我。 孟棋楠弯起了眸子,冲他笑:“谁敢看不起你?您是皇上是天之骄子,生来就注定要被万人景仰,没人会看不起你,只会不敢看你。” “天之骄子?哈!”卫昇就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哈了一声,却极为心酸无奈。他负手在背紧紧捏起拳头,双目沉毅望向远山,忽然间眸底一片冷漠,问道:“你知不知道朕的皇位怎么来的?” 孟棋楠不解:“不是先帝传给你的吗?” 卫昇勾了勾唇:“他是别无选择,才传位于朕。朕是嫔妃所生,且在先帝诸子中排行第四,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朕原是不可能继承大统的。”他缓缓转过了脸,眼中跳过一抹血腥,“除非,其他人都死了。” “他们……怎么死的?”孟棋楠眉心微蹙,抬眼问了他一句。 “二哥生下不久便夭折了,三哥在七岁那年偷骑御马,摔下来被马蹄踩到,不治身亡。至于先帝的嫡长子……”卫昇说着说着露出一丝冷笑,“前太子德行不端被先帝废黜,因此心怀怨恨起兵谋反,死于战乱之中。” 孟棋楠耸耸肩:“那又如何?他们是命不好自己倒霉,这个皇位注定是你的就只能是你的,你依旧是天之骄子。” “别装糊涂了,朕不信你猜不到。”卫昇对她的安慰毫不领情,固执撕开了陈年往事的血腥难堪,“那匹大宛良驹是献贡给先帝的寿礼,性情极烈,我对三哥说如果谁驯服了马儿,父皇一定很高兴……呵,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知不知道朕当时多大?五岁,仅有五岁!五岁的孩子便有如此心机,大概是个怪物罢。”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还有废太子,先帝有意留其性命,朕便给阵前将军递了句话——沙场无情,刀剑无眼……” 如今光鲜亮丽的天子,说是最狠毒的恶鬼也不为过。他的脚踩着兄弟的白骨,他的掌沾满手足的鲜血,是累累冤魂叠起形成踏脚石,让他登上王座。这一切多么理所当然,可是孟棋楠只看见他故作无谓的哀恸。 “表叔公,”她走上去抱住他,安抚婴孩般拍着他的背脊,“别难过。” 卫昇没有回应她的拥抱,定定站着:“朕不难过,出生如此,便注定了要走这样你死我亡的路。只是一个人走太久有些寂寞,大概……”他顿了顿,这才抬手抚上她的后脑,“朕会希望有个人能陪着。” 这个位置太危险,这个朝堂的局势瞬息万变,所以他不能承认自己动情,也不能堂而皇之给出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这般隐晦而含蓄的剖白,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东西。 同样是当皇帝,寡人怎么觉得表叔公格外命苦呢?每天提防着死对头,跟大臣们明枪暗箭,和嫔妃们斗智斗勇……连心上人也不敢经常睡!太悲催了! 在这本该心跳噗通小脸通红的时刻,孟棋楠却神游天外,想着无关紧要的事。她没有深究卫昇话里的含意,随口就安慰他:“不是有我陪你嘛。” 这句话被卫昇视作她的回应与承诺。他微微地笑:“朕出生在黎明时分,所以朕名为昇。东阳跃海引清澜,便又取字东澜。孟棋楠,朕准你在私下喊朕的名字。” 诶?孟棋楠连忙拒绝:“不不不,我不能直呼您的名字,这样太没有礼貌了。” 您是寡人的表叔公啊,是爷爷辈儿的老人家! 卫昇立即把脸一沉:“朕叫你喊你就喊!” 孟棋楠打了个颤,讪讪道:“东澜……好别扭啊,我还是最喜欢叫你表叔公怎么办?”扬起脸一副无辜状。 卫昇想想还是妥协了:“……算了,你喜欢怎么就怎么罢,调皮的小狐狸。”他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眼里盛满了朝阳的光彩,“看,太阳出来了。” 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他的眼神太灼人,孟棋楠只觉得目眩头晕。 “微臣求见皇上。” 这样美好的时刻被一道不识时务的声音打断,卫昇和孟棋楠纷纷转过头,看见麦田中央一抹身影,漂亮得扎眼。 孟棋楠高兴地冲他招手:“苏公子,过来呀。” 苏扶桑这才靠近二人,下跪问安。卫昇刚才得到孟棋楠一句陪着的承诺,心情还算不错,也就没找他的茬,只是问:“扶桑来此何事?” 苏扶桑恭谨道:“微臣等候陛下旨意。” “什么?”卫昇下意识就问。 苏扶桑看着他一副明显不记得的样子,微微一叹,出言提醒:“就是子渊……” 孟棋楠真是替卫昇羞愧。表叔公您不能这样儿啊,用完了别人就弃之如履,扶桑花儿昨夜差点失身了好吗? 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哦臣妾记起来了!皇上答应了破格让子渊参加考试的,还说今早就下旨呢。” 你们俩一唱一和,当朕是死的吗! 卫昇瞪了两人一眼,却还是卖给孟棋楠几分颜面,终于金口一开,允了苏扶桑:“自己去找温澄海,就说朕答应了。不过你记着,那小奴若是落榜,朕不会再帮下一次。” 苏扶桑感恩戴德:“微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回去了。” 卫昇臭着一张脸,牵起孟棋楠的手就往回走。苏扶桑站起来,规规矩矩跟在两人身后。孟棋楠回头看他,只见他曼妙的丹凤眼噙着浅浅的笑,格外迷人。苏扶桑也看见她在盯着自己,遂张嘴比着口型,悄然道谢。 孟棋楠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助人为乐感觉这么好呀。 “爱妃,”卫昇突然出声,只因瞥见了二人的眉来眼去,又开始气得肝疼,“你猜猜昨日黄文轩是不是真的对苏卿家意图不轨?” 表叔公您又在人伤口上撒盐了,男人大丈夫不能老这么卑鄙呀!虽然孟棋楠想是这么想,但还是很好奇昨夜的设局,思忖片刻便道:“昨天苏太医不是给黄文轩看病嘛,他长得这么美……美好,黄文轩见色起意了,于是晚上去营帐偷袭。正好被守株待兔的谢小侯逮个正着。” 卫昇讽道:“你以为黄文轩是某人,见到好看的就会扑上去?”说完瞪着苏扶桑,意思要他主动坦白自毁形象。 苏扶桑脸上挂着羞涩,一五一十道出:“其实是微臣在他的酒散药方中动了手脚,他用药之后便会心神躁动,欲|火难消……加之微臣言语上再稍作暗示,他便入局了。” 卫昇适时地出言打击:“没想到精通医道还有这层用处啊。”给男人下媋药的人,朕看你孟棋楠小狐狸还喜不喜欢! “苏太医不必自责,反正你也不是头一个给黄文轩下药的人。”孟棋楠眯起眼笑,“你不想想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腹痛呢?不早不晚的,刚要去行宫就犯病了,若说不是人为谁信啊。皇上您看呢?” 朕就知道你是只小狐狸,高兴了就装糊涂,不高兴了就专门扫朕的面子! 卫昇气她处处维护苏扶桑,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干脆把所有东西往谢小侯身上一推:“朕把事情交给谢安平,朕只要结果,他怎么做的就管不着了。” 苏扶桑也帮卫昇说好话:“正是谢大人让微臣动的手脚,他才是计划之人。” 敢欺负寡人家的扶桑花,人面兽心的小侯爷,看寡人怎么整死你! 说着说着,几人已经走回队伍当中,孟棋楠正要转身回自己的飞檐马车,顿时瞥见一名女子等候在金辂旁边。定睛一看,不正是黄府少奶奶薛菡萏吗? “表叔公,人家向你讨赏来了。”孟棋楠凑到卫昇耳畔悄悄说了一句,“为了你居然连公爹夫君也能出卖,可真是情深意长啊。” 卫昇低眉笑道:“不想多管一只母鸡的话,就趁早把她打发走。爱妃,交给你了。”言罢他就喊人叫来几位臣子,以商量国事为由,把孟棋楠和薛菡萏晾在一旁,走了。 见识过昨晚薛菡萏发飙的样子,孟棋楠觉得这是只综合了淑妃战斗力和德妃心机的威猛母鸡。虽然不知道卫昇许诺过她什么,但一想起她若是进宫,自己这个纪婕妤的挡箭牌不知又会中多少暗箭。 虽然表叔公这个人说话不中听,但他还真没说错,此女不能留。 “臣妇拜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孟棋楠神思恍惚中,薛菡萏已经过来行礼,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孟棋楠赶紧笑呵呵虚扶一把:“薛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正巧这时谢安平才从京城大狱回来,欲向卫昇回话,刚好撞见两个女人在一起。谢小侯眉毛挑挑:哟呵,姑娘都喊上了,贤妃这是想干嘛? 谢安平都看见了孟棋楠,孟棋楠岂会没瞅见他?只见她眼珠一转,忽然大声唤道:“谢大人回来啦!” 谢安平只好过去向她问安,孟棋楠笑盈盈看他,目光灼灼的就像在打量一件什么货物。谢安平心里头有些慌,看苏太医那倒霉样子,娘娘您可千万别对微臣太好! “谢大人,娶妻没有啊?”孟棋楠问得不怀好意。 谢安平硬着头皮老实回答:“尚未娶妻,只是纳了妾。”娘娘,微臣虽然不是龙阳,但也已名花有主了啊! “有几房妾室没关系,最重要是没有娶妻就好啊!”孟棋楠眉开眼笑,赶紧拉过薛菡萏,“本宫想为你保个媒,薛姑娘才貌上佳智勇双全,跟风流倜傥的谢大人真是再般配不过了。本宫做主把她许给你如何?” 谢安平脑中一轰,被炸得神魂魄散,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谢大人?谢大人?” 谢安平赶紧回神,婉拒道:“娘娘的好意微臣心领了,不过微臣似乎与薛姑娘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孟棋楠打断他的话,柳眉横竖,“虽然薛姑娘曾是黄府少奶奶,但大家都知道那是有名无实的!人家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论身份门第样貌哪样配不上你?!” 谢安平总算体会到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为什么经常受内伤了,他哭丧着脸:“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微臣家中已有美妾……” “你难道嫌薛姑娘不够漂亮!” “没有没有,薛姑娘号称上京第一美人,怎么会不够漂亮呢……” “那就行了,谢大人回府准备亲事吧,本宫立即去求皇上下旨赐婚。小侯爷甭客气,你帮陛下做这么多事,本宫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也是应该的。” 孟棋楠把薛菡萏的手交在谢安平手中,笑吟吟道:“你二人以后一定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相互祸害,整死对方,别辜负了寡人的一片心意。 横行上京二十余年的活魔王谢安平,终于碰上一个比自己还浑还横还不讲理的。他只得耷拉着眼角眉梢,口是心非道:“……微臣谢过娘娘。” 孟棋楠带着一身轻松愉悦,翩翩然走了。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寡人就送你小侯爷一尊瘟神! 谁叫你老帮着表叔公做坏事! ☆、第四十章 惑君  孟棋楠爬上金辂,笑眯眯地冲卫昇道:“表叔公,我给薛姑娘找了个好归宿,真真是绝配!”   卫昇正在看一份折子,闻言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你把她扔给谢安平了?”   “圣上英明!”孟棋楠大笑着扑过去,搂住他脖子,“风流侯爷配第一美人,黑心坏肺搭蛇蝎心肠,简直天造地设,再也没人比他俩更登对了。”   卫昇微微一笑,垂着的睫毛忽忽扇了两下,如轻灵的蝶翅。他放下折子,悠悠道:“安平好福气啊,府中已有第一尤物,你又送她第一美人,艳福不浅呢。”   “第一尤物?”孟棋楠想到谢小侯说的家中已有美妾,“你是说他府里头的妾侍?”   卫昇颔首:“此女号称京城第一尤物,风流不羁的谢小侯自从得了她,连寻花问柳都戒了。你说她是不是担得起此名?”   孟棋楠惊讶极了:“真有这样的女子?肯定很漂亮,好想看一下啊!”   这口气别提多么单纯多么无辜了。   卫昇想起谢安平三番四次地揶揄自己,而且自己和孟棋楠的吵吵闹闹也全被他看在眼里,这小猴子背后指不定怎么笑他这个皇上呢。于是咱们心胸不怎么宽广的皇上觉得不能白便宜了谢小侯,至少也要让他吃一吃女人的苦头。于是卫昇很快以讨爱妃欢心为借口,下了一道旨意。   “安盛,去谢安平府上把他屋里人接来。”   孟棋楠两眼闪闪发光:虽然自己养鸡很烦,但看别人家后院的母鸡打架,还是十分有意思的。   流年不利的谢小侯忽然眼皮跳得厉害。   “表叔公表叔公,”孟棋楠安静了一会儿,扯着卫昇袖子问,“她们都有个上京第一什么什么的封号,那我呢?你觉得我是上京第一啥?”   卫昇听了,缓缓吐出一句话:“上京第一啥?”   孟棋楠捶他一拳:“问你封我个上京第一啥美人的,你重复我的问题干什么!”   卫昇眯起狭长的眸子,重复道:“上京第一傻。”   被谁睡了都不知道,还能有人比你更傻了么?   “啥嘛啥嘛……”孟棋楠恼他故意戏弄,正要揪他胳膊,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气得一把拧上他的腰,“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嘶!”卫昇疼得皱起了眉头,面上却还挂着笑,“朕全家傻的话你也聪明不了,所以你还是上京第一傻。”   孟棋楠:“……”   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十八罗汉观音菩萨,寡人收回喜欢表叔公的话,你们一人一道天劫劈死他!   孟棋楠捧腮赌气不理人了,卫昇见她郁郁的样子,凑上去捏住她的鼻子:“这里再尖一点,就更像小狐狸了,到时勉勉强强可以算上京第一狐狸精。”   “凭什么别人是才女美人尤物,轮到我就是狐狸精!”孟棋楠忿忿不平。   “孟棋楠小狐狸,你迷惑了一国之君,说是天下第一的狐狸精也不为过啊。”   这种一本正经又暗含深意的话从卫昇嘴里说出来,听得厚颜无耻的孟棋楠居然脸皮发烫。她嘴角扯了扯,想替自己辩解偏又觉得矫情,最后无奈只好佯怒推了卫昇一把。   “表叔公讨厌死了!”   翠寒园到了,孟棋楠住进了飞霜殿。这处行宫大致分为内外两层园子,外边一圈的各个庭院阁楼分派给伴驾的大臣,无诏不可踏入内园,而皇帝及嫔妃就住进里面的园子,各人也是没有圣谕不得擅自外出。   孟棋楠听了这里的规矩,大呼一声就往床上倒去:“天啊,我以为到了这里就能随便走动,哪晓得还是不能出门,早知道还不如待在含冰殿算了!”   青碧对她的玩闹性子已经习以为常,好言安慰:“娘娘就当出来散心好了,听闻这里的温泉眼有十几处,多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您该多去泡泡。”   孟棋楠想想也是,来都来了,总不能又跑回去吧?再说她也喜欢游水,于是叫人收拾了一番,便往飞霜殿后面的泉眼处去了。   正值盛夏,露天的寒汤泉中涌出的是温水,绝不会烫却也不凉。青碧遣走了其他宫人,只身在此伺候。孟棋楠拿脚撩水试了温度,便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得精光,咕咚跳进了池子里。还好池子不算浅,否则非要把她的小脑瓜子磕破不可。   来回游了两下,她终于钻出水面,倚着池边的白玉石休息,昏昏欲睡。头顶的石榴花忽然掉下来,吧嗒一下落在她额头,把她打醒了。   “讨厌,连朵小破花也欺负寡人……”孟棋楠揉着额头咕哝一句,冷不丁瞧见水面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沉了下去。   什么怪物!   她吓得瞌睡一下醒了,双腿一蹬就冲着不明物体游过去。泉眼里冒出了很多气泡,孟棋楠在水下看不清东西,只觉得前面仿佛是条好大的鱼儿,滑不溜秋速度很快。她憋住一口气使劲冲,终于在一番辛苦的你追我逐之后,成功逮住了鱼尾巴。   “看你往哪儿逃。”孟棋楠从水里钻出来,脱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等到甩去脸上的水,她定睛一看手中的“鱼尾巴”,登时傻了。   这是……一只脚?   “放开我放开我!”   突然“大鱼”跳腾起来,踢得泉水哗啦哗啦。孟棋楠没放开鱼尾巴,而是又伸出一只手进水里一捞,捞出来个小男孩儿。孩子大概六七岁,黑瘦黑瘦的,不过一张脸却长得乖巧,眼眸狭长瞳孔色泽略浅,倒有些像……卫昇的模样?   寡人的娘诶,莫非是表叔公的种!   孟棋楠跟他大眼瞪小眼,脸上的愕然变为惊奇再变为了然。她趁小孩儿还在发愣,笑嘻嘻在他额头弹了个爆栗:“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回神,捂着额头撅嘴:“宣儿。”   “你姓卫?”孟棋楠黑溜溜的眼睛转了转。   宣儿稚嫩的面庞写满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孟棋楠故弄玄虚,“因为我是仙女呀。”   哪知宣儿年纪虽小,却不受她的唬弄:“你骗我,仙女哪儿是你这样的,我不信。”   “你见过仙女吗?你倒给我说说仙女应该什么样儿?”   “诗云仙子盈盈玉肌花貌,你虽然长得不赖,却还差点儿。”小男孩儿不高兴被她抓住,逮着机会一通明贬暗损,“以阁下的姿色,勉强能算山中的妖精。”   ……   你才是妖精,你全家都是妖精!表叔公是千年老妖你是刁钻小妖!   孟棋楠想起卫昇的欺负,把眼前的小鬼当做年幼的卫昇,捧着他脸使劲揉,咬牙切齿:“毛都没长齐就敢偷看我洗澡,信不信我告诉你父皇去,让他打你板子!”   “我没有父皇了……”宣儿手臂乱挥:“放开放开!你这坏妖精!”   孟棋楠欺负他心中暗爽,眉开眼笑:“妖精就是无恶不作的,你叫啊叫啊,把人喊来正好看你的小鸡鸡……”   宣儿:“……”哪里来的女流氓!   “娘娘——娘娘——”   青碧去拿换的衣裳,转身回来却寻不着了孟棋楠,便在池边喊她。孟棋楠还在“蹂躏”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听见青碧的声音稍微分了下神,宣儿便抓住这一瞬,飞快推了她一把,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很快就游得不见了。   青碧已经绕了池子大半圈,终于找着了孟棋楠:“娘娘您在这儿啊,吓死奴婢了。”   孟棋楠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软嫩脸颊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她想起刚才的小鬼,笑着摇了摇头:“小泥鳅,迟早逮住你!”   她又在水里玩了会子才上岸,青碧服侍她穿好衣裳,却见她紧锁眉头似乎在烦恼什么事。青碧便问:“娘娘有何心事吗?”   孟棋楠拢了拢衣襟,眼里流露迷茫:“皇上真的没有子嗣吗?”   青碧道:“奴婢所知是没有的。娘娘您别急,您好好调理身子,一定能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子。”   “我急什么急呀,我就是觉得挺奇怪的。”孟棋楠抿嘴想了想,“难道皇上有隐疾?!”   快要三十岁的人了,后院母鸡那么多,也没见能给他下个蛋。若不是母鸡们都有问题,就是表叔公一个人有问题。只要不是瞎子,一看就知道哪种可能性大。   可如果表叔公有问题,刚才那个小鬼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想不明白啊……   “咳!”门口进来一道明黄身影,卫昇沉着脸问:“爱妃,你说谁有隐疾?”   朕有没有隐疾你难道不知道?!   孟棋楠赶紧堆起笑脸迎上去,又黏又嗲:“皇上您来啦,我在说谢安平!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肯定生不出儿子!”   卫昇的脸更阴了。   须臾,他忽然微微一笑,亲昵地把手搭上孟棋楠额头:“朕待会让人炖些滋补暖腹的枣汤,你用了就不会肚子疼了。”   哎呀呀表叔公变得温柔体贴了!   孟棋楠感动不已,一个不察就说出了实话:“不用了啊,那个都完了。”   卫昇脸上笑意更深:“原来如此,不过爱妃还是要保重身体呀。”   终于身子利索了,小狐狸,朕今晚要好好睡你,让你长长记性!看朕有没有隐疾!   孟棋楠目不转睛盯着他,被他迷人的笑容弄得神魂颠倒。 ☆、第四一章 宠幸 飞霜殿别称千尺雪,先帝曾云“霜白若花雪亦有声”,指的便是飞霜殿后面的一处瀑布终极地狱进化最新章节。瀑布水流有声,泉水奔涌使无色变成银龙玉剑白练,若再加上日月光泽辉映,甚至可变换霓虹。水雾蒙蒙似霜,长涛哗哗为雪。所以飞霜殿的奇景又称千尺雪。 远离了喧闹的上京,翠寒园的凉意让孟棋楠惬意不已,用过晚膳就乖乖缩在卫昇身边,他看折子她打瞌睡。 “唔——” 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孟棋楠伸着懒腰醒来,揉着惺忪眼眸,抬头看向靠在软枕上的卫昇。就着有些黯然的烛火,只见他眉宇微蹙,薄薄的唇抿着,表情严肃。 表叔公怎么越看越好看呢…… 孟棋楠觉得最近自己的审美出了很大的问题。 卫昇眼角瞥见她睁着眼,放下折子,微微转过头来:“吵醒你了?” “我是自己醒的。”孟棋楠笑得灿烂,爬起来扑到他怀里撒娇,“你怎么不把蜡烛点亮一些,这么暗多伤眼睛。” 卫昇只是笑,揉揉她的头:“还不是怕晃着你眼睛。” 孟棋楠听了愈发欢喜,把头使劲往他怀里钻:“表叔公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有一个人,你可以跟他使小性子、撒娇、发脾气、吵架……他虽然也会生气怄气斗气,最终却一定是服软和容忍。卫昇对于孟棋楠来说,便是这么个可亲又可爱的长辈。 嗯,也许还可以算知己……如果放在以前,寡人说不定会让表叔公当凤君呢。 孟棋楠如是想,娇脸笑意盈盈。卫昇看在眼里,觉得小狐狸这种闪闪发光的眼神绝对是赤|裸裸的爱慕。 朕如此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权势滔天,全天下的女人当然都会喜欢朕,就算是孟棋楠小狐狸也不例外! 卫昇一时自信满满,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热情发出邀请:“睡了罢?” 孟棋楠皱着眉头:“可是我才醒呀……” 卫昇:“……” 你是不解风情还是跟朕装糊涂! 正当他气闷,孟棋楠忽然提议道:“不如我们做些别的事?” 别的事?卫昇眉心一跳,有些欢喜地问:“什么事呀爱妃?” 孟棋楠觉得自从接手了后院里的母鸡,连附庸风雅的时间也没了,此时耳闻窗外瀑布水声,觉得是极妙的乐音,遂道:“弹弹琴吧。” 谈谈情?! 卫昇一阵狂喜,面上努力维持着一国之君的淡定,一本正经赞同:“好,咱们就谈情……”说爱两字,他没好意思出口。 小狐狸,不知道你想和朕怎么谈呢?坦诚相见地谈好吗? 可是等青碧把琴抱来,卫昇才发觉自己自作多情了,气得脸一瞬就黑成了锅底。 孟棋楠丝毫不察,还在兴冲冲问:“表叔公你想听什么曲儿?青碧这丫头琴艺不错诶。” 卫昇咬着牙:“爱妃不亲自弹给朕听?” 孟棋楠很有自知之明:“我就还是不献丑了,免得污了尊耳。”她以前是皇帝啊,你瞧过皇帝弹琴娱宾的吗?她从来都是坐着欣赏的那个好不好! “朕乏了。”卫昇不高兴扔下几个字,起身吹熄旁边案桌上的烛台,表达了要睡觉的决心。 青碧很识趣地带领众宫人退了出去,相比起茫然的孟棋楠,她可没漏看夜色中炯炯发亮的一双狼眼。 青碧很体贴地吩咐众人:“都到外院儿去,准备好沐浴香汤。” 娘娘挺住!争取今晚一举得男! 孟棋楠摸不准卫昇出尔反尔是何意,有些恼他:“表叔公你干嘛呀!不是说好弹琴的嘛!” 弹你头的琴!朕真是对牛弹琴! 卫昇一怒,扑上去按倒孟棋楠,把她圈在身下。朦朦夜色中,只听他的声音充满蛊惑:“小狐狸,你不是想知道是谁睡了你吗?朕可以告诉你。” 孟棋楠立马声音都提高了一截儿:“是哪个乌龟王八蛋?!” …… 小狐狸你找死! 卫昇怒极反笑,愈发平静下来,徐徐道:“你答应朕的条件,朕就告诉你。” “什么条件?” “侍寝,动真格的那种。” 孟棋楠一听大惊,表叔公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呢!寡人是你侄孙女啊,睡我您不觉得羞愧吗?! 她断然拒绝:“不行,我才不是这种出卖肉体的人!” 卫昇低低发笑:“问题是你除了肉体,似乎没有什么让朕看得上。”他摸黑探入她衣裳之中,重重捏了把翘鼓鼓的胸脯,“咱们不能总是有名无实吧,朕宠幸你是迟早的事,反正小狐狸你又不亏。” 黑暗中静默了一会儿,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卫昇略微有些紧张。她不同意怎么办?难道朕要再霸王硬上弓一回? 须臾,孟棋楠却落落大方答应了:“好啊。” 其实她是这样想的:与其便宜了采花贼,还不如送个人情给表叔公。比起不知是何方妖孽的采花贼,咱表叔公至少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跟寡人应该很合拍来着。还有的还有,寡人素了这么多日,是时候开一回大荤了! 想到这里她就爽快答应了,买卖就是这样嘛,拿自己有的去换没有的,拿别人想要的换自个儿想要的。她觉得卫昇还是很仁慈的,至少没有漫天开价,睡一回又不会少块肉。 卫昇喜出望外:“你想好了?”别待会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又反悔了! “想好了,来吧。”窸窸窣窣一阵,孟棋楠爽快扒掉衣裳,顺便还问卫昇,“对了,表叔公你喜欢什么姿势?”跟对手交战之前,打探喜好是十分重要的步骤。 ……小狐狸你还真是不害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卫昇脸皮滚烫,还好黑漆漆的看不见,他故意慢条斯理动作,为的是压抑住心中狂喜,不能率先输了阵。 上下左右前后两面,朕统统轮一遍!不!是轮两遍! 两人解带卸衣,抱作滚成一团。卫昇摸索着亲吻上孟棋楠的双唇,甫一触到娇软,却被她伸出舌尖一卷儿带入檀口,吮砸起来。舔、挑、吞、咬、吸……孟棋楠吻技高超,没一会儿反倒把卫昇弄得气喘吁吁。 “小狐狸,有两下子啊,平时吃糖的时候没少练吧。”卫昇含糊咕哝,嘴唇沿着她的下巴脖颈延伸下去,包含住大半个软雪,猛砸狠吸就像想吞掉一样。 寡人能说功夫好是因为吃过很多侍君的舌头吗? 孟棋楠被他猴急的动作弄得有些疼,细细哼了一声,接着小手探下去摸卫昇的家伙,握住摩挲挑逗。 表叔公……不愧是皇帝,十分鸟大器粗! 于是她回敬道:“彼此彼此,你也不错嘛。” 卫昇那叫嚣的狰狞物儿被孟棋楠捏着,她的手又小又软,白白嫩嫩还温温热热的,圈住了这根紫涨的家伙,就像在发出最盛情的邀请,请他去往那处温柔销|魂窟。察觉到她的手在上下套|弄他,他更是恨不得如马上将军般,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可是他不想这么快就遂了她的心愿,于是把腰一收,慢慢沿着她的胸口往下亲,吻过平坦软嫩的小腹,凑到那小巧含香的红窍外面,这时浅浅的兰麝之香掠过他的鼻尖。他便有些陶醉其中了。这源于孟棋楠每晚睡前夹了半个时辰的药包,是故红窍不仅极为白腻莹洁,嫩如初生婴孩儿之肌肤,且浅香之味长久不散。 以前做这种事他都是只顾自己爽快,可是今天他特别想讨好这只小狐狸,于是第一次吻上了女子的那处密地。 这招太狠。孟棋楠居然战栗不已,连带着声音也颤抖:“你……别碰……别碰那里……” 她的反应让卫昇欣喜若狂,越发卖力摆弄。他的唇瓣与她的“唇瓣”贴合在一起,舌头如灵蛇般四处滑动钻研,一种神酥魂软的感觉贯穿了她的全身,孟棋楠揪着裙子吟出了声,娇柔啼叫甚至带上了哭腔。 “别这样……难受!难受!呜……” 唇边已经尝到了湿润,卫昇见搓弄得她直嘤嘤,心里愉悦,便复又爬回她娇软的身子上,蜷起她一条玉腿。他与她鼻尖相对,沉迷情靡的嗓音说道:“小狐狸口是心非,明明是舒服却说难受,看朕怎么罚你。” 说罢把肿胀坚硬的玉秉对准微濡的红窍,耸身而入。可是他搠了几下也不能全部进去,只因这具小身子才破了没多久,还娇嫩得紧,尚不能容纳此等“巨物”。孟棋楠还是疼得咝咝直喘凉气儿,卫昇也不好再弄伤了她,只得暂时停顿下来。 “小东西,也就是朕才将就你。” 卫昇款款动了两下,还是怕强入会撕破她,便忍着欲念退了出来,捞起她翻了个面。他扯着她的脚腕子把人拉到榻沿,让她上半身趴着,两只嫩腿儿挂在边上,然后双手捧起她纤美的腰肢,让她耸起了雪臀。 丰软细腻的入口就在眼前,边缘湿湿的光泽预示着她已经准备好了款待他的小兄弟。卫昇扶着自己那物儿便顶了个头进去,手指头在源外慢慢摩弄,一点点往里送,耗了好些功夫,终于没入大半根。 孟棋楠就在这一番欲进不进当中,被他吊足了胃口,也勾起了兴趣。她软哒哒趴着,回眸娇媚无双:“人家饿了,多喂我一点。” 卫昇勾勾唇,捧着她两瓣雪臀就一阵狂顶乱抽,初时的涩痛过去,孟棋楠被他弄得耳酣脸热,头脑昏昏只听得到两人契合处发出的渍渍水声。 过了会儿,卫昇俯□来,沿着她的耳后亲吻,胳膊绕到前面擒住一只丰盈软雪,狠狠揉着搓着,同时腰腹用着狠力使劲顶她。 孟棋楠除了语无伦次地乱叫,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当身后之人在她光滑的背部伸出舌尖舔舐之时,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都喜欢从后面…… 都喜欢亲耳朵…… 都喜欢舔背脊…… 都是这么大这么粗这么生猛这么持久! 寡人跟你拼了拼了! 卫昇正在酣美之际,也不知孟棋楠怎么脱离了他的掌控,一个转身就跳了起来,一脚蹬上他胸口,直把他踹翻在地。 “他妈的淫贼!” ☆、第四二章 动粗 孟棋楠很想不爆粗,也很想不动粗。   但是他妈的这个时候还不来点粗的她就不是人!   “你、你……”   孟棋楠指着卫昇,手颤声抖。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可事后他的种种表现,哪里像一个强女干犯?   你见过哪个强女干犯主动帮受害人捉凶手的吗?   你见过哪个强女干犯亲切对受害人嘘寒问暖的吗?   你见过哪个强女干犯恬不知耻凑上来还要堂而皇之再强|暴受害人一次的吗!   也就是表叔公这个妖孽才能干出这种事儿!   孟棋楠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想骂都觉得无从开口,索性抓到什么东西就砸上去:“淫贼淫贼淫贼!”   卫昇正做在兴头上,忽然对方把脸一变,就像跟他有着深仇大恨似的,还拳脚相加,他也气得不行。冲上去拿腿压住她的小胳膊小腿儿,掐着不盈一握的腰肢,狠狠威胁:“你活腻了不成?发什么疯!”   他身上霸道的气息熏得她难受,她张嘴就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恨恨道:“你还好意思问!那天晚上明明就是你睡了我,还跟我装蒜!”   想起来了?   卫昇紧绷的脸顿时松懈下来,他微笑着俯身而下,音色愉悦:“小狐狸你才想起来呀。”   孟棋楠见他是这种态度,更是火冒三丈:“你怎么干了坏事还这副德性!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   “什么坏事,明明是你情我愿的。”卫昇丝毫不觉得她是在生气,只把这认为是女儿家闹小性子,于是又抬起她一只腿,手指在香径桃源外摩弄,只摸到湿得一塌糊涂的软腻,他作势又要进去,却不料遭到孟棋楠拼死的反抗。   她对他又踢又打,宁死不屈的模样:“我不我不我不!你放开我!”   卫昇屡进不得,没一会儿就失了耐性,伸手掐住她下颔:“闹什么!朕宠幸你是你的福气,孟棋楠你别不知好歹!”   “我呸!被你强|暴算哪门子福气,我才不稀罕!”   卫昇冷笑:“你自己都说你醉了什么也不记得,又凭什么断言是朕强迫你?你不知道多喜欢,缠着朕不要朕走……”   “胡说胡说!”孟棋楠捂住耳朵不愿听,“你就是淫贼!强女干犯!王八蛋!”   卫昇这个时候恨不得她是一个哑巴。   吵闹声传出院外,青碧听见只有一个想法:娘娘和皇上的喜好真特别啊。   虽然恼孟棋楠煞风景,但卫昇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回味起刚才短暂的乐趣,他食髓知味,断断不肯就此放过她。于是他只得耐着性子哄道:“好了好了,是朕的不是,朕不该没跟你说一声。但你也不能全赖朕呀,朕上早朝的时候你睡得正香,朕不忍吵了你,所以才悄悄走了,事后朕还让安盛送了赏赐过去,你看朕多惦记心疼你……小狐狸你得讲讲道理。”   孟棋楠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卫昇凶她她敢骂回去,可若是卫昇放低身段来讨好,她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那……那你为什么之后也不告诉我!还假惺惺说什么帮我找凶手?哼!”   卫昇好脾气地笑道:“朕确实已经帮你找到凶手了呀,近在眼前。”   ……   表叔公绝对是孽障投生!绝对是!   孟棋楠气结,干脆转过头去不理他。卫昇摸清了她的脾性,懂得以柔克刚,遂逮住她的小手带向自己的紫涨,自认很“好心”地提议道:“大不了朕让你强回来。”   孟棋楠瞪大了眼,闪闪发光:“你说真的?!”   卫昇微微一叹:“你这么争强好胜的性子,吃了亏肯定不甘心,谁叫朕疼惜你呢,罢了罢了,索性迁就你一回。”   说完他便往她身旁一倒,大喇喇张开四肢,一副任她凌|辱为所欲为的模样。   孟棋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   寡人真的能强了表叔公?   哎呀呀看不出来表叔公有这种癖好!   卫昇见她呆呆的没有反应,转过身去捏了捏她的腰,故意说话刺激她:“爱妃你不敢吗?别怕,朕恕你无罪。”   怕你寡人不姓孟!孟棋楠龇龇牙,跳起来扑到他身上:“君无戏言,表叔公你不能骗我。”   卫昇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来吧来吧小狐狸,朕出了许久的力,现在轮到你了哦。   孟棋楠率先伸手去抓他的家伙,有些惊讶又有些嫌弃:“咦……怎么还是硬梆梆的,哪儿有受害人比淫贼还激动的?表叔公你装的一点都不像。”   卫昇眼角抖了抖:“朕这不是配合你嘛。”   孟棋楠吼他:“闭嘴!现在是爷要强你,你不许说话!”   ……小狐狸,你入戏太深了。   想起前后两次被这厮占尽便宜,孟棋楠就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说真的她也确实找不出比“强了”卫昇更好的报复办法。折磨他后院的母鸡?恐怕杀光了卫昇也不心疼,说不定还鼓掌叫好来着。给他朝堂添点乱子?她倒是想,可是作为一只藏在深宫的金丝燕,她想祸乱朝纲也得有机会啊。要不干脆弑君取而代之?这个可以有!但问题是杀了表叔公寡人不会遭天谴雷劈吧……   算了,还是强了表叔公比较实际一点。寡人别的不擅长,但对付一两个男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孟棋楠想折磨卫昇,便故意吊着他胃口,跨腿坐上他的腰腹,香软馥地挨着那粗家伙磨磨蹭蹭,却就是不肯放他进入。她还趴下去在他胸前又舔又咬,牙尖轻轻含着红点儿厮磨,弄得卫昇低呻阵阵。   他挺挺腰催她:“小狐狸快些!”   “你这是受害人的表现吗?”孟棋楠不乐意了,横眉斥道,“你应该学着那些烈女一般,推我搡我,小拳头轻飘飘打在我身上,梨花带雨地哭着说不要不要。”   卫昇脸色涨红,又透着怒极的铁青。   朕倒是想打你,就怕一拳过去打你个半死!   他瞪她,她也瞪他:“对,就这表情,恨不得把人剥皮拆骨饮血吃肉,表叔公,你现在有些像受害人了。”   说话之际,她又伸手握住了他的昂扬,徐徐上下套|弄。她的手软若无骨,掌心绵绵的,擦过圆柱头首的时候就像一团云絮,裹得卫昇骨头都酥了。他阖着眸子慢慢享受,完全不管孟棋楠手都弄酸了。   “烦死了!不来了!”孟棋楠兀自弄了半晌也没能让他破功,泄气地把手甩开,“没意思,我不跟你玩儿了。”   她直起身意欲离开,卫昇却忽然睁开眼来,眸里透着欲求不满的凶猛,坐起来拉住她,劈开腿,手指探好入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钻了进去。孟棋楠身子往下一沉,恰好被他顶到头,激得她一阵紧锁狠夹。   他坐着抱住她,双手按着她的腰,狠狠让她往下坐。他还埋首下去在她两处雪峰中间啃咬:“要朕教你么?嗯?”   孟棋楠双腿搭在他的腰侧,前后乱踢,可是折腾了一会儿却发现只能把他绞得更紧。而卫昇满意极了,有力的手臂圈禁着她,手掌在她身上肆意游虐。   她恼得扯他头发:“说好我强你的!你又说话不算话!”   卫昇学她刚才那样,牙齿衔住凸起的樱红,咕哝道:“是你在强啊,朕都被你压在下面了……”   这算哪门子强!明明是你强迫寡人坐你的!   她刚要出口的咆哮被温软堵住,又尽数吞回了肚子里。卫昇使劲地吻她,攫取她口中的甘甜与空气,直把她吻得将要晕厥才放开。不知不觉她的手都搭上了他的肩头,轻轻地揽住他靠上去,有些甘愿臣服的味道。   卫昇抱紧她大出大耸,孟棋楠都要分辨不清哪里是他哪里是自己,只听得到自己嘤嘤的同时他也在低吼。   “小狐狸,朕就宠你一个,只你一个。”   被送上云端,孟棋楠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仿佛听见这么句话。等她后来稍微恢复意识,却已经忘了这句话,她只是在想——后院里的母鸡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一夜间沉沉浮浮,最后孟棋楠回归到踏实的被窝,脑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又苦了卫昇不仅要给自己清洗,还要服侍她。   “骨头都要散了……”   一觉睡醒都是正午,孟棋楠撑着酸痛的腰背爬起来,勉强才洗漱穿戴好。走路却不大稳,小腿肚子直打颤,迈了两步险些摔下去。   青碧眼疾手快扶住她:“娘娘当心!奴婢扶您过去。”   孟棋楠坐下以后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对一桌秀色可餐的吃食恹恹无趣:“好累……”   “辛苦娘娘了。”青碧含笑,盛了碗粥给她,“娘娘用些吧,不然晚上又该乏了。”   乏了就没力气,今晚侍寝的时候怎么办呀!   孟棋楠手都懒得抬,只是张开了嘴,青碧便心领神会地喂进她口中。   “皇上吃了吗?”   孟棋楠突然这般一问,青碧忙答:“皇上已经用过膳了,现在正与几位大人说话呢。”   孟棋楠扬起头:“他吃的什么?”   青碧有些愕然,她家娘娘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琐碎事儿了?青碧答:“跟娘娘是一样儿的,咱们小厨房红绛做的吃食。”   “怎么会一样呢?不应该啊……”   孟棋楠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吃一样的东西,表叔公就威猛如虎,寡人跟他一比却弱似病猫?他真的没有偷吃壮阳补肾的玩意儿?   午间日头正猛,孟棋楠起来后也不想出去逛,腿又软得没力气。便让人搬了个软凳摆在殿门口,坐在那处看外间景色,吹吹凉风。   冷不丁瞥见一个黑瘦的小身影在花丛后面鬼鬼祟祟。孟棋楠微眯双眼,拿着扇子随便一指,递了个眼色给旁边宫人。宫人蹑手蹑脚上前,没一会儿就逮住个小鬼,提到孟棋楠面前。   黑黑瘦瘦的小不点,一张跟卫昇相似的脸,气鼓鼓的腮帮子。是宣儿。   不能收拾大的,欺负一下小的也不错啊。孟棋楠拿扇子轻轻打他的额头,故意狞笑道:“这回落我手里了吧?还逃么小家伙?”   宣儿挺着脖子,很有骨气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杀你干嘛呀,杀人要偿命的。”孟棋楠眨眨眼,团扇半遮娇面,咯咯笑道,“不过你这小鬼敢偷看我洗澡,却也不能轻饶了。青碧你们都过来,扒了小家伙的裤子,帮他溜溜鸟儿。”   说完几个宫人围上来就要动手,宣儿死命挣扎不肯,逮住人就一通乱咬。   “臭女人!士可杀不可辱!你敢脱我裤子,我就、我就……”   孟棋楠其实也就逗逗他,没想真的报复。她悄悄递了眼色给青碧,青碧便让人住了手,只是围住宣儿不让他逃。   孟棋楠笑着用扇子挑起宣儿下巴,调戏道:“你不愿脱也罢,只是你偷看我这笔账该怎么算?别以为年纪小就可以赖账哦。”   宣儿咬咬唇,想了半天才很为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我……我对你负责。”   这下孟棋楠乐了,笑得扇子都扔了,眼角挂上泪花:“哎哟哟,要对我负责?小家伙,你是准备娶我还是怎么着?”   “有什么不行的!”宣儿红着脸,大声说道:“等我长大了就娶你,在之前你只要别嫁人就行了!”   “去,毛都没长齐就想女人,我才不喜欢小苗苗。”孟棋楠打了他额头一下,转而却牵起他的手往殿内走,“跟我走,我请你吃玫瑰糕。”   卫昇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孟棋楠跟宣儿相互喂吃玫瑰糕,别提多么“母慈子孝”了。   皇上带着杀气的眼刀子,嗖嗖飞到了两人头上。 ☆、第四三章 出逃 宣儿先看到卫昇的身影,顿时把手里的糕点放下,急急忙忙跳下凳子站好,微微垂着脑袋,一双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侧,一副紧张又局促的样子。   其实孟棋楠跟小家伙同时瞥见卫昇,可她觉得犯不着起身迎接,所以就坐着没动。不料她不动宣儿动了,还表现得那么惊恐,让她一下又嫌恶起卫昇来。   表叔公你瞧瞧,连亲儿子都怕你,你说你多么讨人厌!   卫昇淡淡瞥过宣儿嘴角的糕点残屑,又扫了眼桌上咬了一半的玫瑰糕,把脸沉得更厉害了。   你居然喂臭小子而不喂朕,孟棋楠!你偏心!   他径直走入坐下,也不介孟棋楠不行礼,只是霸占住宣儿刚才的位置,问:“几时起的?”   连丝余光也不给宣儿,就当小家伙透明一样。   “刚刚。”孟棋楠明显就是敷衍,口气淡淡的,一转眼却对宣儿笑得灿烂,“宣儿过来坐,这儿。”她指指左侧的凳子。   卫昇有意无意地抬眼看宣儿,凛冽杀光让这小鬼微微打颤。   孟棋楠甚至动手想拉他:“愣着干嘛呀,过来坐,待会儿还有好吃的咧。”   宣儿不敢动,怯怯地看卫昇。卫昇这才开口,声音透着股莫名其妙的刁难:“你的礼数学到师傅肚子里去了?”   宣儿额头冒汗,赶紧端正跪下行了个标准的叩拜大礼:“臣弟卫宣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他他他……孟棋楠一听这称呼都傻眼了,小鬼是表叔公的兄弟?   寡人岂不是又多一个小表叔公!   可是卫昇却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眼皮轻轻一抬:“眼神也不好?”另一个大活人你没看见是不是!   还好宣儿反应快,赶紧又朝着孟棋楠跪了跪,孟棋楠惊得一把拉起他:“使不得使不得,小表叔公,您请起。”   叫得还真亲热啊。卫昇鼻腔细细哼了声:“看来爱妃的礼数也还给师傅了,见谁都叫表叔公。”   表叔公是朕专用的,不许再这样喊别人!!!   孟棋楠睁大眼十分认真:“他是你弟弟,我喊小表叔公没错啊。”   卫昇不想跟她理论,只是着重打击这个不识趣的小情敌,张口便要考宣儿功课。孟棋楠不禁隐隐担忧,谁知捣蛋的小鬼还真出人意料,几篇文章背得特别顺溜,连卫昇都挑不出刺儿来了。   只是再多才多艺也禁不住卫昇刁难,背到第五篇宣儿忽然就卡住了,惹得卫昇不悦:“连这点东西也记不住,自个儿找师傅领十戒尺。”   “哎呀好了嘛,他还这么小,能背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孟棋楠看不下去,出言维护宣儿。   卫昇冷冷道:“这篇文章朕五岁的时候就能倒背如流。”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天赋异禀所以能当皇上。”孟棋楠白他一眼,转而又亲切地哄宣儿,“别听他的,他不折磨人心里就难受,有病的。你背得这么好,我奖励你吃玫瑰糕,喏。”   宣儿看着玫瑰糕,没敢伸手接,而是双手合拢摒着,鞠躬道:“娘娘美意臣弟心领了,只是臣弟受之有愧,万不敢当。”   孟棋楠就像不认识人一样盯着他。这是刚才那个捣蛋的小鬼?鬼上身了吧!   算你识相。卫昇眉毛都扬起来了。   孟棋楠极为不齿卫昇这种仗势欺人的作派,看他正要动手去拈玫瑰糕,赶紧端起塞给青碧:“我吃饱了,东西都撤了。宣儿,你也跟着去小厨房看看红绛的甜汤煮好没有。”   出气筒没了,玫瑰糕也没了,卫昇的手留在半空,僵住了,脸更黑了。   “皇上呀,”在卫昇发怒之前,孟棋楠主动送上讨好的笑脸,“我怎么不晓得你有个弟弟呢?年纪这般小,初一见还以为是你儿子呢。”   卫昇四平八稳地说:“六弟的母妃是翠寒园里侍候的宫女,先帝来此游兴的时候偶然宠幸了她,后来她就在园中生下了六弟。”   “宠幸了为什么没有带回宫呢?”孟棋楠捧着香腮满脸不解,“就算留在园子,怀孕了也要接回宫才对呀。”   卫昇这回的表情才是冷到了骨子里:“直到生下孩子之前,所有人都不知她有孕在身,甚至不知先帝曾宠幸过她。”   孟棋楠明白了。这是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费尽心机得到一夕恩宠,又运气极好地怀上龙裔,她并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知道宫中有多么危险,特别是她这般出身低微没有背景的女人。于是她步步隐忍,瞒过园子里所有的人,悄悄生下这个带有最高贵血统的孩子,想以此作为筹码,博得子息单薄的先帝的恩宠。这一步步都非常合理,可是为什么宣儿今时今日却仍旧待在园子里?   卫昇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先帝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他把六弟藏在这里四年,除了近侍无人知晓。朕也是登基以后方才知道有这么个人,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安置办法,索性就还让他住这儿了。”   被亲爹提防着算计着,等到亲爹死了才晓得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换谁谁都不好受。孟棋楠还是能理解卫昇的做法的,但她只是好奇:“那宣儿的母亲呢?也还住在园子里?”   卫昇勾勾唇:“先帝在世并没给她名分,朕大张旗鼓的册封也不合适,还好太后念在她孕育皇室血脉有功,特允她去陵寝修行,长伴先帝左右之余,也为宗室祈福。”   ……表叔公毒,可表叔公的老娘更毒啊!   孟棋楠想起宫里面笑吟吟的太后,下定决心以后千万不能开罪她老人家。   “还有什么要问的?”卫昇看她不说话了,斜眼睨她。   “我觉得……”孟棋楠欲言又止,双眉微蹙又很快松开,咧嘴调笑道:“不是我对先帝大不敬,但是表叔公,我觉得先帝真的是宝刀未老啊,一把年纪还能弄个小娃出来,比你厉害多了哟。”   ……卫昇扶额。   小狐狸,朕就知道你没正经!   翠寒园开始住着还新鲜,可小半月过去,孟棋楠看什么都厌了,连着以前喜爱非常的飞霜殿瀑布她也觉得聒噪,恨不得叫人堵上泉口不让水流出来。   不想住下去的理由还有一个——表叔公真的没有每天吃壮阳药么?没有么!   寡人的腰真的要断了……   这日,京中送来几份紧要的折子,卫昇外出召了大臣议事。孟棋楠自己玩儿得无聊,便让青碧把宣儿找来解闷。   自从那日在飞霜殿被卫昇一通刁难,宣儿就再不敢贸贸然闯到这方来,连走路都绕着走。青碧去请他的时候,他以为又要见卫昇,故而一直眉头紧锁老气横秋的,规规矩矩进了殿,这才发现只有孟棋楠一人,于是马上转悲为喜。   “皇嫂!”   孟棋楠一手撑腰,见他单手招了招:“小家伙过来,我好阵子没见你了,怪想的。”   宣儿此时才恢复了活泼本色,跑上去撒娇:“其实我也有点想念皇嫂……”   “嘿嘿,这话可不能让小气鬼听见,不然又该找茬了。”孟棋楠逮住宣儿,看见一张跟卫昇相似的脸,就忍不住把爪子按上去使劲搓捏。   宣儿苦着小脸。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实意想我,你只是想玩弄人家!   “这是薰杨梅,咸味儿的,这是糖冬瓜,用蜜渍过的,还有甘豆糖桃杏干……”红绛端来很多零嘴点心,全部放在宣儿面前让他吃。   宣儿从小到大都生长在园子里,以前先帝在世时还算好,又有母亲陪着,宫人也对他还算不错,但是先帝驾崩之后,母亲又去了陵寝,他就像一个无人理睬的累赘,被遗忘丢弃在了这里。就算新帝偶尔来此,想起了见他一面,都是冷冷没有好脸色。   这么久以来孟棋楠是头一个不在乎他身份敏感,陪他吃喝玩闹的人。宣儿不由得想起了母亲,记忆中母亲的容貌已经模糊,但感觉应该和孟棋楠一样亲切可爱。宣儿吸吸鼻子,压抑着哭腔:“谢谢。”   “才不是给你白吃的,”孟棋楠笑得狡黠,“拿我手短吃我嘴软,我有事找你帮忙。”   宣儿嘴里含着点心,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午后最容易犯困的时辰,孟棋楠赏了值守的宫人绿豆汤,宫人们饮完了冰凉凉的糖水,困意袭来,便三三两两倚在廊下打瞌睡。这个时候孟棋楠换上青碧的衣裳,牵着宣儿去了飞霜殿后面的寒汤泉。   太阳照在水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宣儿站在池边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仰起脸不解地问:“皇嫂,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孟棋楠把头发撩起来在后脑挽成一团:“还跟我装糊涂,我想出园子,你带我出去。”   宣儿迷迷糊糊:“你想出去应该找皇兄啊,找我不行的,我不敢。”   “小混账,跟表叔公一个德行,狡诈。”孟棋楠叉着腰,眸里噙笑,“那天你是怎么溜进这池子的呀?非要我明说么?”   宣儿到底年纪小,不如卫昇沉得住气,脸上一红便垂下了眼,不敢跟她对视:“我、我……”   孟棋楠揉揉他头顶:“嘿嘿,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皇上不能知。别磨蹭了,待会儿人都醒了就走不成了。”   宣儿还是怯怯的:“我要是偷偷带你出去,皇兄会生气的。”   孟棋楠威逼利诱:“你不带我出去我就会生气,到时候告你一状的话……放心啦,你皇兄虽然小气,但我有法子哄他的,保证不连累你,好不好?”   宣儿不敌她软磨硬泡,只好硬披着头皮跳下池子,带着她潜水钻过一处狭窄的水底秘洞,顺着水流游出了飞霜殿。   一个时辰后,宫人苏醒,贤妃娘娘失踪的消息传到了卫昇耳中。   圣上震怒,连摔两个杯子。   “给朕找!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他恨得银牙紧咬。小狐狸长进了啊,敢跑?看朕逮住你怎么收拾…… ☆、第四四章 当铺 泉水从飞霜殿里流出来,沿着渠道直通行宫之外,最终与山上的一股清溪汇合,化作河水潺潺涌下山脚。   小河边,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孟棋楠和宣儿把湿衣裳脱了,铺在大石头上晒。午后骄阳猛烈,两人的衣裳又多是轻薄丝罗,没一会儿就晒得半干,只是显得皱巴巴的,还沾了不少灰尘草屑,拿上身一穿,顿时从千金小姐公子变成落魄潦倒的难民,若是脸上再脏一些,差不多可以直接进乞丐窝了。   孟棋楠自己不会梳头,及腰的青丝晾干以后,随便弄上去挽了个髻,然后用手帕把头发包了起来。她瞧宣儿腰间还挂着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顿时一把扯下来塞进他怀里,让他贴身收好:“小家伙财不外露知道么?没了这东西才像平民,不然被歹人瞧见一准儿打坏主意。”   宣儿摸着胸口凉凉的玉石,慎重点头:“知道了。皇嫂,你好像对民间知道得很多?”   孟棋楠得意洋洋:“那当然,过来人嘛。”   谁叫她从小就是个跳脱的性子,不耐拘束老想着溜出宫,经历了被人偷蒙拐骗等一系列教训,她终于成为一个合格的油滑市侩小女子,换了衣裳出去总能找法子混上大半天才被找到。不过这些话自是不能告诉宣儿。   “宣儿你带钱了吗?”   两人结伴往最近的镇子走去,半路上孟棋楠忽然想起这么件最关键的事。宣儿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只找出五枚铜板。   “我在园子里又不花钱,这几个铜板还是那天看小东子他们赌钱,学着玩儿赢回来的。”   五文钱?孟棋楠虽然不太清楚晋国的民生,不过估计也跟楚国差不了多少,她叹了口气,让他把铜板收好:“有总比没有好,你先揣着,我另想法子筹钱。”   “皇嫂,什么办法?”   “大概只能去当铺了……别叫我皇嫂,换个称呼。”   “哦,好的,娘亲。”当铺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   寡人才没有这么大的娃……小表叔公!   这个镇子叫来福镇,因为靠近行宫,被人认为是有福之地,而且挨着通往京城的官道,南来北往走动的人多,是故带动了这一地的生计,极为繁华热闹。孟棋楠和宣儿进了镇子,睁大眼看着人头攒动的景象,像极了两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宣儿想:哇,好多人哦。   孟棋楠想:哇,好多男人!   寡人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那么多活色生香的男人了,整日在宫里,见的人除了表叔公就是安盛,除了安盛就是扶桑花儿,除了扶桑花儿就是其他不能碰也不能吃的男人……   虽然表叔公用着还算顺口,但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了也会腻好吗?   寡人想换口味了。   不过换口味的前提是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男人贴。   于是孟棋楠带着宣儿,循着写了“当”字的地方而去。   “东西哪儿来的啊?”   高高的柜台后面,当铺掌柜一张精瘦老脸透着高高在上的不屑,鼠目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孟棋楠收敛了笑容,撩了下额前的碎发,把头发捻到耳后,显得很局促:“妾身相公送的……”   掌柜尖刻的口气和她弱弱蚊子般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仿佛一瞧就能知道这是个外地来的小娘子,因为窘迫不得已到当铺变卖一对耳坠,由于是夫君所赠之物,她还有些舍不得。可是身后黑黑瘦瘦的小鬼睁大眼一脸无辜渴求,又逼得她不得不当。   掌柜也是这般想,他再次打量手心的耳坠,心里掂算着价钱。平心而论,这耳坠做工十分精细,恐怕只有京中的大户人家才用得上,特别是上面的两粒东珠,形圆色亮,透着贵气的光泽,最难得的是几乎一模一样大!要知东珠圆润无瑕的难找,这种同样无瑕同样大小的更难找,掌柜的手心微微冒汗,觉得真是捡到宝了。   “请问……”柜台下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怯怯问,“能当多少银子?我很少戴这副坠子,都还很新的!”   见她愈发急迫,掌柜的反而不急了,拈着稀稀疏疏两根胡子,皱起眉头道:“这个嘛……”   “二十两行么?”还不等他想法压价,孟棋楠已经瞪大眼喊出了价钱,低得让人难以置信。她黑漆漆的眼眸里写满了乞求与哀愁,再次重复道:“就当二十两银子,妾身相公说买的时候花了一百两呢……若非妾身急着用钱,是绝不会拿它出来换银子的,掌柜的,就二十两罢!”   掌柜心里乐呵,面上还是为难:“我瞧你一个弱女子独自带着小娃,也是可怜,倒是想帮你,但这东西委实算不得上品……这样罢,十两银子,你愿意就当,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娘子需得想好,出了我家这门,外头可没这样的好行情了……”   孟棋楠咬了咬唇,许久没有说话,仿佛很难下决心的样子。掌柜见状反而心有点慌了,若是她就这么走了,这笔大买卖岂不是落空!先下手为强,掌柜手袖一挥,很痛心道:“罢了罢了,你也是可怜人,死当,十五两!最多了!”   孟棋楠赶紧装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忙点头答应:“行!”   写了死当的当票,掌柜的把耳坠收了去,孟棋楠揣着一锭十两的元宝和五两散碎银子,埋头垂眼出了当铺。   “皇……娘亲,”走出一截,宣儿问她,“那对耳坠好像当得太便宜了,我听说好的东珠一粒至少价值千金。”   “我知道啊。”孟棋楠一抬眼笑得粲然,哪里有刚才紧巴巴的小家子气?她拍拍涨鼓鼓的钱袋,笑道:“若我不说得便宜些,怎么能轻易换来银子呢?那掌柜的你也瞧见了,一副贪财样儿,我要是表现得很识货,他难免疑心,这笔买卖就做不成了。走吧,我们去大吃一顿。”   宣儿似懂非懂点点头,但还是心疼耳坠子:“怪我没想周全,出来不带钱,还让你把贴身的饰物贱卖了。你放心,我改日一定帮你赎回来!”   孟棋楠怪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家伙的,揉揉他脑袋:“想得不周全的是我,你干嘛老把错往自个儿身上揽啊。反正耳坠是你皇兄送的,咱们要浪费也是浪费他的银子,甭心痛了啊,嘿嘿。”   折腾这么久,一大一小都饿了,于是两人去了镇上最热闹的食肆,不管吃没吃过听没听过,要了满满一桌子的吃食。   正当两人大快朵颐,那对耳坠子已经被赵刚的人从当铺里弄出来,呈到了卫昇面前。   他都有些不敢相信:“你说她拿去当铺换了多少银子?”   “十五两。”赵刚老老实实答道,连细节也不忘拉下,“娘娘喊价二十两,当铺掌柜嫌贵,最后以十五两成交,签的死当。”   二十两!亏她说得出口!   卫昇气得冒烟:“旁人不识得便罢了,她居然把价值不菲的东珠贱卖了区区十几两银子!而且还是朕送她的!”他越发觉得孟棋楠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该收拾,苦于现在人不在跟前,只好先拿别人出气,“什么当铺连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收?还给出这等荒谬的价钱,定是昧良心的奸商!给朕抄了他铺子,另把人打两百板子,看他以后还敢不识货!”   “属下遵命。”赵刚接了命令,真心觉得只要摊上贤妃娘娘,绝对没好事儿。   但愿她不要来找属下……灾星惹不起啊!   卫昇背着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原本想叫人直接把孟棋楠抓回来,可是又觉得这样简直太便宜她了。思来想去,他决心亲自去收拾这只不识好歹的小狐狸,于是大手一挥。   “跟朕走!”   饱餐了一顿的孟棋楠和宣儿从食肆出来,发现街上更热闹了,好多人吃了晚饭都往镇子中心一块空地涌去。他们也随着人流走,发现那里搭了个台子,好像晚上要唱戏。拉着旁人一问,才晓得今日是六月六崔府君的诞辰,来福镇的崔府君庙用募来的份子钱请了班子,来镇里面唱一场。镇中来往的各色人多,达官显贵都有,于是借着这诞辰日的热闹,做小买卖和酒水吃食生意的铺子也就一直开着,街上还有卖果子蜜饯花朵纸灯的,真真是一片繁花似锦。   “看不到,看不到……”宣儿人小个子矮,没一会儿就被蜂拥而来的人挡住视线,所以一个劲儿的往高处跳,想瞧瞧戏里的仙姑漂不漂亮。   也不知道仙姑有没有皇嫂漂亮呀……宣儿偷偷觑了眼身旁的孟棋楠,见她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样子,眼珠子直愣愣的。   宣儿环视一圈,发现街那边有家酒楼,二楼正好对着唱戏的台子,他拉拉孟棋楠袖子:“娘亲,我们去那里。”   孟棋楠低头看见宣儿费力仰着头,顿时懊恼,怎么忘记小家伙个子矮了?眼看人越来越多,她生怕待会儿酒楼也让人占了,赶紧牵着宣儿挤出人群,往街对面走去。   不远的地方,一身常服打扮的卫昇握着折扇,目光紧锁那灰扑扑的一大一小。若不是他脸上表情太阴沉,当真可以算在此一枝独秀的翩翩公子。   等着确定孟棋楠进了酒楼,卫昇才抿了抿唇,召来心腹赵刚:“你手底下有没有盗跖之辈?”   赵刚一时拿不准他用意,只得委婉道:“确有一人手上功夫极快,探囊取物只是顷刻之间。”   “把人喊来。”卫昇嘴角轻轻上扬,怎么看都是一副算计人的奸诈样。   刚刚在雅座坐下的孟棋楠怎么也没想到,待会儿她居然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四五章 卖身 孟棋楠进了这家八仙茶坊,便有打扮得齐整的姑娘过来提瓶献茗。见客人也是女儿家,这姑娘便道:“奴就不请您点花茶了,给您和小公子上壶甜茶,再加几样小点心罢?”说完把茶瓶换了左手提着,故意空出右手在前面。 宣儿不明所以,见迎客的姑娘笑盈盈颇为讨喜,还暗道民间女子都是这般淳朴可亲。 孟棋楠却懂她用意,从怀里摸出块小碎银子,放入姑娘掌心:“我们要看戏,劳烦置个好位子。” 一块小碎银至少也值千八百钱了,这姑娘对着豪客笑得更甜:“楼上还有靠窗的空座,二位快请,点心茶水即刻便来。” 姑娘引着他们往楼上去,此时三三两两的人上下楼梯,交面纷错,小个子的宣儿险些被挤下楼去。待到他们落座,茶坊姑娘把窗边的竹帘子卷起来,正好能瞧见红红绿绿的戏台子。 四样点心呈上来,倒也精致,桃穰酥、乳糖狮儿、糖脆梅、澄沙团子,还有壶放了蜜的甜茶。那姑娘给两人斟满杯子:“娘子有什么吩咐就喊奴家一声,奴先行告退。” 她正要退出去,孟棋楠却道:“不忙,敢问贵处可兴过街轿?” 原来这八仙茶坊虽是卖茶的地方,却不算十分正儿八经。孟棋楠在门口看见几个头上簪了一排茉莉花的妙龄女子,便晓得她们是做那争妍卖笑、朝歌暮弦的营生,连着客人进门就碰见的献茶姑娘,其实也是粉头。无论在晋国楚国,许多酒楼歌馆都是如此,特别是越繁华的地界越这样。这种地方既能喝茶饮酒,也算半个窑子。 宣儿误打误撞,却被孟棋楠带到窑子里来了。 而所谓的过街轿,就是指不招这家的妓子,而是喊另外的人来。因为实打实做皮肉生意的娼户通常跟酒楼茶肆挨得近,有时候过条街就到了,而讲究的人家也还派肩舆去接,所以也称过街轿。孟棋楠阅尽男风,自然知道这些,此时便问那姑娘这里可不可以喊人来,免得贸贸然坏了人家规矩。 献茶姑娘一脸惊讶,下意识看向宣儿:“小公子……” 小鬼要玩女人年纪也太小了吧!断奶了吗? 孟棋楠不自在咳了一声:“咳,不是他,是我。” 寡人难得出来一次,想找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唱唱曲儿也不行吗? 姑娘扫了眼她白净细腻的小脸,觉得写满了四个字——深闺寂寞。思及刚才这冒不起眼的小娘子出手阔绰,献茶姑娘一咬牙便答应了:“行,奴这就去请。” 这厢小相公还没请来,那厢卫昇听了眼线的禀告,气得把扇子都撕了。 好你个大胆的孟棋楠,竟敢当着朕的面招、妓!你当朕死的吗死的吗死的吗! 赵刚性子闷,不似安盛能在此时劝上卫昇一句:陛下,兴许是有人撺掇贤妃娘娘的呢? 所以没人帮着说好话的孟棋楠,落入了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卫昇磕磕磨牙半晌,在身上摸了摸,忽然把手一摊递给赵刚:“银子!” 赵刚赶紧浑身上下的找,最后连带着侍卫们身上的老婆本都搜刮出来,凑了大概百来两放进卫昇掌心。卫昇拿了沉甸甸的银袋,怒气冲冲往八仙茶坊里去。 赵刚急得在后面喊:“皇……主子你要做甚么?属下陪您!” 卫昇大刀阔斧,头顶仿佛都在燃火。 “嫖!” 没一会儿茶坊姑娘带来两个少年,一高一矮,他们都是十六七岁年纪,穿着松垮垮的长衫,露出平坦瘦削的胸口。孟棋楠仔细一瞧,模样都还清秀,脸上白白的抹了层细粉,头发也梳得油亮,还有股浓郁的桂花头油味道。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上辈子那个被她欺负任她使唤的弟弟,他去封地之前,停留在她脑海中的就是这般景象,瘦削、柔弱、稚嫩……她经常把他当小姑娘打扮,让他穿上裙子跳舞,拿他寻开心。 弟弟从来不生气,脾气都好到家了,也从不忤逆她的意思。唯有那次,她登基后封了他当王,让他去封地,他哭着求她:“阿姐我不要去,让我留在京城陪你,阿姐我不去……不去……” 孟棋楠很凶得骂他:“男人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懦弱!不许再哭,再哭你就一辈子都不准回京!”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四年直到孟棋楠出事前夕,弟弟真的都没有回过京一次。 有时候遗憾就是这样,做了后悔的事,但迟迟来不及道歉。 “娘亲,他们来干什么?” 宣儿的话打断了孟棋楠的思绪,冲淡了些许刚才的愁思,她叹口气对两个少年说道:“随便唱点什么吧。” 高个少年抚琴,矮个少年便张嘴唱了起来,声音尖细如伶人:“装不完的欢笑卖不完的唱,烟花生涯断人肠,怕只怕催花信紧风雨急,落红纷纷野茫茫,我也曾学红杏出墙窥望……” “爷,请上座——” 茶坊粉头软糯糯的嗓音在楼梯口飘荡,孟棋楠循着“咚咚”踩楼梯的声音看去,吓得一颗梅子卡在喉咙。 表、表、表……表叔公! 这挺拔的要背,这风流的身段,这翩翩的风度,这阴测测的表情恨辣辣的眼睛,不是卫昇是谁! 她赶紧把头埋进盘子里,屏住气不敢呼吸。宣儿见状纳闷,正要回头看去:“娘亲你怎么了……” “别动!喝水,你哥来了!” 他哥?皇上!宣儿一听碰上了卫昇,急忙提起茶壶挡住脸。 但是卫昇就像压根没注意到两个格格不入的人一样,径直掠过他们身边,坐在了后面一张桌子旁。 他上楼的时候刚好听见唱什么“红杏出墙窥望”,差点咬断舌头吐出一口血。好哇,敢情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孟棋楠,有本事你出!出一个给朕瞧瞧! “爷,点花牌么?” 千娇百媚的妓娘看着卫昇的眼光就像恶狼见了肉,百般热情。不过卫昇虽是大老爷们儿,又是皇帝,但还真没逛过窑子。他想睡女人还不简单,随便指一个就成了,犯得着家里吃不着到外花银子偷吃么?所以他也不懂这点花牌是什么意思,随口就道:“你看着办,随便弄几个。” 妓娘大喜过望,忙“诶诶”点头答应,赶紧下楼去挑几个美貌的上来伺候这位体面客人。 两个少年还在咿咿呀呀的唱,孟棋楠竖起耳朵听背后的动静,似乎真的没有被发现。她一想也是,自己这寒酸模样自己都差点不认识,更别说别人了。那么今天跟表叔公在此偶遇……说明他也是来寻欢作乐的了? 哎呀呀,不愧是同道中人!只是看表叔公那点花牌的豪迈气势,寡人真是羡慕嫉妒恨——您老人家的补肾方子真真是极好的! “你们两个,过来。” 妓娘还没回来,卫昇突然冷冷出声,直接叫两个唱曲少年:“来给本公子也唱一段儿。”说罢他很豪气的把钱袋子往桌上一砸,哐当闷响。 两个小相公面面相觑,望着钱袋的眼底还是透着些渴望的,但风月坊所里自有规矩,二人也不敢自作主张改去伺候别人。于是便齐刷刷望着孟棋楠。 孟棋楠出了一后背冷汗,拿袖子擦着额头,讪讪笑着点了点头。 去吧去吧,唱得好点儿,不然小心你们的腰! 少年们对她报以感激的笑容,抱着琴就要挪位子,此刻却又听卫昇道:“慢。”他的表情冷得在三伏天也让人打寒颤,口气却轻快愉悦,“你们忘记讨赏了。” 眼看少年们又转过头来,孟棋楠赶紧手忙脚乱掏银子,只盼赶快打发了他们好溜。哪知都摸到肚兜了,却还是连个子儿都没捞到,她顿时大呼不妙。 完了,寡人的钱没了! 她磨磨蹭蹭又焦急窘迫的模样落在卫昇眼中,让他极为受用。他挑起唇角:“怎么,没钱啊?没钱还敢来这儿,存心吃霸王餐还是怎的。” 妓娘带着几个莺莺燕燕上来,一听有人敢吃霸王餐,眼睛瞪得睁圆,叉腰吼道:“哪个泼皮子的癞痢敢在老娘地盘撒野?!站出来!” 卫昇朝着孟棋楠努努嘴。 妓娘立马过去逼问,声音陡然提高,差点刺破她耳膜:“你没钱?!” 孟棋楠正襟危坐临危不乱:“有钱。” “哦?”妓娘略有狐疑,但看她一身皱巴巴的衣裳,头上还包了块帕子,觉得不大可信,“那劳您先把帐结了。” “这好像不合规矩吧?”孟棋楠轻轻一笑,斜眼睨着妓娘,“茶没喝完曲也没唱完,就要让人出银子,知道的以为你是撵客人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想做生意了。进门时我可没少给赏钱,你们拿了恩主的钱就是这般待客的?”她这似怒非怒高高在上的口气,倒还真把妓娘唬住了。 方才献茶的姑娘把妓娘拉到半边:“您看她虽然打扮普通,衣裳料子却是顶好的,连那小娃脚上的鞋子都镶了圈银线,况且她刚才一出手都是给银锞子,没拿那些铜板文钱打发人,人不可貌相,咱们还是小心为妙,别开罪了什么人。” 妓娘这才不再刁难她,反而还笑着讨好:“奴的性子就是急,冲撞了娘子,还请娘子多担待。来人,快再上一壶甜茶!” 孟棋楠岿然不动,气定神闲的样子。卫昇看着愈发恼火。 给朕装,继续装!看你能死撑到什么时候! 宣儿担忧极了,悄悄扯她袖子:“你真的没银子了吗?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我去向皇兄认错,请他帮我们一次……” “没事。”孟棋楠揉着他头,俯首神秘地说,“求他多掉价,我才不求他,我要让他来求我。把你的五文钱借我。” 她拿了钱便下楼去了,宣儿把头伸出窗户,看见她向人买了一捧子茉莉,还有几朵莲花。 卫昇正被莺莺燕燕围着陪酒,冷不丁见孟棋楠上楼来,一口辣酒呛得他猛咳不止,眼泪都飙了出来。 她把外衫脱了,只着一件薄得透明的纱衣,外衣拧成一股紧紧勒住那堪堪一握的小细腰,勾勒出一抹窈窕花枝。头上帕子已经摘了,黑亮柔顺的头发垂下来,别了一圈茉莉在耳朵后面。手腕上还系了莲花,配着嫩藕一般的白润胳膊,当真养眼又诱人。 只见她倚在楼梯口,很自觉干起了迎来送往的买卖:“爷,喝酒还是吃茶呀?” 浅笑盈盈,风情万种。 卫昇把自己大腿都掐青了。 孟棋楠,你敢出来卖! ☆、第四六章 卖艺 孟棋楠才吆喝了一句,卫昇就冒了出来,拽着她胳膊往外拖。   朕扒了你的狐狸皮!   孟棋楠被他连拖带拽的,跌跌撞撞出了八仙茶坊,然后挟持进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   两人一走,风月坊里的粉头小倌就瓜分了那袋银子,一哄而散。宣儿人小,赶紧从凳子上跳下追出去,却不见了他们身影。   “唉表叔公你等等,我还没给钱呢!”   孟棋楠听见他粗重愤怒的喘息,心中窃喜,故意说话刺激他:“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吃霸王餐呢?说出去不是丢您的脸吗?还是让我回去赚钱还债好了……”   卫昇步履一滞,回头就出手掐住她的下颔,咬牙切齿:“赚钱?怎么赚!卖身么!”   朕就应该早点掐死你,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孟棋楠小嘴儿撅成一团红樱,像鱼吐泡泡一般张了张,费力吐出几个字:“其实卖艺也是可以的……”如果调戏男人也算一门技艺的话。   她见卫昇是真的生气了,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否则怎么被他弄死在巷子里毁尸灭迹也不知道,于是赶紧推脱责任:“表叔公您不能怪我,我吃茶是带了钱的!都怪那个偷我钱的贼,哼,他一定烂手烂脚烂命根子!”   ……卫昇鼻翼翕翕,捏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眼神也更加凶狠了。   孟棋楠觉得很冤,比六月飞雪还冤。   “表叔公你弄疼我了。”孟棋楠双目盈泪,委屈地看着他,“你干嘛生气,我欠的又不是你的银子。”   卫昇终于缓缓松开了手,指尖擦过她的唇,探向空荡荡的耳垂。他装作无意地问:“身上就没值钱的东西可以抵用么?”   他两根指头捏住她小巧的耳珠,搓了搓。   孟棋楠落落大方解释:“出来得急,首饰都忘记戴了。”   “哦。”卫昇很通情达理地应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你说的不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能因为你是朕的妃子而免俗。”   咦?孟棋楠觉得他表现奇怪,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试探道:“那……您是同意我回去了?”   “不可能。”卫昇勾勾唇:“你是朕的女人,所以你的债朕帮你还了。”   啊呀!表叔公还是挺好的嘛!孟棋楠正要扑上去撒娇以表欢喜之情,却听卫昇又道:“所以你现在不欠酒楼的钱了,欠朕的。”   ……   孟棋楠哭丧着脸:“臣妾可不可以不要您当债主……”   “爱妃不是说要赚钱还债吗?朕给你这个机会。”卫昇怜爱无比地摸摸她脑袋,笑得既温柔又甜蜜,“咱们先签个卖身契。”   小狐狸你想卖身嘛,朕就成全你。   孟棋楠抱紧双手:“我不卖身!”   卫昇拿她刚才的话回敬:“其实卖艺也是可以的。”   ……寡人一定是流年不利,才会遇到表叔公这个瘟神!!!   这种时候硬碰硬绝对讨不到好处,孟棋楠便以柔克刚,使出浑身解数向卫昇讨饶:“臣妾知道了,臣妾明儿就开始给您端茶递水,更衣洗脸……总之打点好您身边的一切。”   卫昇冷冷道:“如果你跟安盛一样的话,朕会考虑考虑。”   “那臣妾就与皇上形影不离,时时刻刻保护您的安全。”   “朕把赵刚喊来,你打的过他朕便换人。”   “臣妾给您做吃的!”   “御膳每餐九十九道菜不重样,爱妃想好了?”   ……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怎么样!   卫昇见她拧着衣角暗自怨恨的表情心头就畅快,抿抿唇循循善诱:“爱妃总有擅长之事吧?”   孟棋楠绞尽脑汁地想。寡人是有特长啊,比如特会当皇帝特会睡男人!   她咬住唇,不敢说。   卫昇又亲昵地摸她脸:“身为嫔妃,有一项技艺是不得不练的,技艺高超在后宫里也就升得快,反之,则永无出头之日。”   诶诶诶,寡人怎么不晓得!孟棋楠一脸糊涂:“什么?”   “侍寝啊。”夜色灯火下,卫昇一张脸被照得半晦半朔,他噙笑挑唇,“爱妃若要卖艺,就选此技罢。”   他娘的,这跟卖身有区别吗?!   孟棋楠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卫昇腹部狠狠捶了一拳:“你玩儿我!”   恨不得把他的肾打掉两个。   “唔!呵……哈哈哈……”   卫昇闷哼一声,被她打得蜷起身子弯下腰去,可他不见愤然,反而放声大笑,听得孟棋楠更加恼火,拿脚去踢他。   “笑什么笑!我不卖艺也不卖身!反正就是不卖了!”   她气鼓鼓正要怒走,卫昇一把拽住她腕子,笑意还没散去:“好了好了,朕逗你玩儿的,谁叫你老是没心没肺,气得朕胸疼。”   他把她扯回怀中,手指摸着她耳垂,捻到耳洞的位置,便从怀中取出东珠耳环给她戴上。   孟棋楠摸着坠子,惊得睁大眼:“你……”   “敢把朕送你的礼物也当出去,小狐狸你真是胆儿肥。”卫昇眸子弯起,刮了刮她鼻尖,一副宠爱的口气,“朕给你赎回来了,以后好好戴着,再敢随随便便摘下,朕就扒了你的皮做暖脖。”   孟棋楠的耳朵有些烫,她咬住唇扭捏了一会儿,低低说道:“我就是暂时当了,以后会赎回来的……”   “朕好像记得某个人是签的死当吧?”   “……哎呀,反正到时候我再出十倍二十倍的银子,买回来不就成了!”孟棋楠色厉内荏,实际上有些心虚,“倒是你,说得好听,还赎回来呢,我猜你定是找茬抄了当铺,再把耳环抢走!”   卫昇一时无话。好吧,反正都不是善茬。   两人和好如初,孟棋楠踮起脚在卫昇脸颊亲了一口:“表叔公不准生气,快笑一个。”   卫昇冲她咧咧嘴。   “……你还是甭笑了,姑娘们看见会哭的。”   “娘亲——娘亲——皇嫂……”   宣儿一路找来,在阴影下看见两个人黏在一起,卫昇俯首棋楠仰头,似乎在做什么小孩子不该看的事。   宣儿吓得赶紧捂住眼睛,可是又忍不住张开了指缝。   孟棋楠的脸近在眼前,把他吓一跳。   她敲了小家伙脑门一下:“小屁孩儿,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我什么也没看到啊。”宣儿眨眨纯洁的眼睛,一转头做出很惊喜的样子,“皇兄您也在啊,多久来的?”   ……小东西,跟小狐狸一样狡猾!   卫昇不着痕迹地瞪宣儿一眼,装腔作势回答:“刚刚到。”   “那……”宣儿回头远远望着花红柳绿的戏台子,眼中流露出不舍的情绪,垂眼细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难得出来散心,这么早回去作甚么!”孟棋楠雀跃跳起来,亲亲热热挽上卫昇胳膊,娇嗔道,“您也陪我们逛逛嘛。”   宣儿本来不抱希望,可是这时听到皇上惯常的冷冷音色:“走罢。”   小家伙大喜过望,牵上孟棋楠的手,满心欢喜一直偷偷抿笑。   卫昇眼角余光瞟着开心的一大一小,脸色也不觉柔和许多。但一瞬间光影摇曳,他忽然觉得宣儿像极了一个人……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卫昇摇摇头,把脑海里的荒唐想法赶了出去,刚巧孟棋楠喊他:“表叔公你过来,给我买这个!”   来福镇繁闹的街道被他们来来回回逛了两遍,宣儿和孟棋楠吃的玩的买了一堆,满手拎着。可见到一种紫色如元宝大小的吃食,他俩又奔了过去,把手中玩意儿一股脑扔给卫昇。   “这是什么?”宣儿拿起一个紫菱,放进嘴咬了咬,觉得很硬。   孟棋楠直笑:“这是煮熟的紫菱,不是这样吃的,要掰开吃里面的肉。”她拿起一个示范,双手捏住紫菱的两角,用力往外一般,紫菱壳裂开就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果肉。   紫菱味道清甜口感细腻,宣儿尝了连连叫好:“好吃……回去叫人种几棵紫菱树。”   卖紫菱的老大爷一听便笑了:“小公子有所不知,紫菱跟荷藕一样是长在水里的,方圆百里只有咱们来福镇的水池里才生得有。你们运气好,夏末这一茬是滋味最好的。”   “就是就是,秋天的就老了,吃起来硬硬的像在嚼干馍馍。”楚国多水,紫菱也多,通常就是百姓人家的零嘴儿,孟棋楠也爱吃。她一转头见卫昇杵在旁边,瞧着紫菱也是一脸莫名,便剥了一个喂他,“尝尝。”   他闭着嘴,对没有吃过的东西很抗拒。卖紫菱的老人家哈哈笑着打趣:“这位官人,你家妻儿都吃了你怎的不吃?难道是怕有毒?”   孟棋楠随着打趣:“夫君大人,妾身喂您,咱们要死一起死。”   宣儿也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叫他:“爹爹——”   卫昇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情不愿勉强咬住紫菱肉,囫囵吞下,却被噎在了胸口,百般难受,后来好不容易把气捋顺,他居然极为不雅地打了个嗝。   孟棋楠和宣儿笑得直跺脚,卫昇除了有些窘迫,却也轻轻笑了。   闹到半夜,戏也散了,夜市也逐渐零落,三个人意犹未尽地往回走,赵刚备好的马车就在镇口。宣儿睡着了,卫昇背着他,小家伙手里还拿了个莲蓬,说是要回去抠出莲子种在池子里。孟棋楠陪在他身边,拎着东西的小手甩来甩去,嘴里还哼着小调。   卫昇微微躬身,看着地上俩人的影子斜斜长长,耳畔是宣儿绵长的呼吸,说话也自觉轻声轻语的:“开心么?”   孟棋楠转过脸笑得灿烂:“嗯!表叔公你都不知道,今天是我来这儿以后最高兴的一天呢。”   “只要你乖乖的,朕会经常带你出宫,让你每天都像今天这么高兴。”卫昇停顿一下,手掌往上托了托宣儿,“不过下一次朕希望不是他喊朕父亲。”   孟棋楠脑子还没转过弯儿:“……”   难道你要寡人叫你爹!   到了镇口,赵刚接过宣儿安置进一辆马车,卫昇和孟棋楠乘另外一辆。两人刚刚坐稳,外头嗒嗒马蹄声逼近,谢安平勒缰下马,急匆匆递进来一份折子。   卫昇扫了一眼,便对赵刚道:“回京。”   孟棋楠也看了个大概,知道是胡越部族的可汗派来使者,要为太后生辰献上贺礼。 ☆、第四七章 献礼 胡越部族是西越国分裂出来的一支。当年晋国与西越一战三年,最后虽然是晋国大获全胜,却也难免伤了元气,先帝在世时就免了边陲五年的赋税,其他州郡减半,意在举国休养生息,卫昇登基之后又下旨再免一年,导致国库至今还是紧巴巴的。而越国却在战后彻底分裂,部族散落混乱不堪,经过多年的内部战争角逐,胡越部族渐渐崛起,割据了靠近晋国的一大块土地自立为王,明目张胆跟西越国正统汗王叫板。 胡越部族在夹缝中生存,自然是左右逢源百般讨好,积极与晋楚两国来往,多年来倒也平安无事。只是在这安宁的景象下,又暗暗隐藏着一股后来居上的凌厉气势。胡越部族近年来地盘不断扩张,一点点蚕食了其他部落,其野心可见一斑。 卫昇对胡越部族看似恭敬谦卑实则不请自来的作派有些恼火,他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上个月兵部给朕递了道折子,说胡越部族一个小首领骚扰边陲村庄,杀了几个百姓就潜逃回去了,颇有挑衅之意。” 孟棋楠怒道:“抓他回来砍头示众,把脑袋吊在城门上,看谁还敢来犯!他们要是不服,大不了就打!” 当皇帝再怎么奸猾是一回事儿,但有异族来犯,绝不做软骨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不了御驾亲征,死在沙场方不负天下百姓! “你倒有血性。”卫昇喜欢的就是她这份气魄,却叹道,“朕还未批复,兵部又上一道折子,说是逃犯已然伏法,且是被胡越的王子亲自押送回来的,当着镇边将军的面,王子一刀砍了他的头。” “这……”孟棋楠凝噎,也觉得此事棘手。 你说胡越有心挑衅吧,王子亲自押解犯人回来,这样的诚意委实不便再出言声讨。 你说胡越心存惶恐吧,却又不把犯人交给晋国官员处理,反而当场杀之。此举看似臣服,但也可以解释为王子有心树威,震喝边陲。 模棱两可的行为,倒让晋国吃了个哑巴亏,若是接受胡越部族的行事咽不下气,可如果不接受,胡越部族必定摆出一副委屈样:逃犯给你捉回来了也杀了,你还是不满意,晋国未免架子太大! 卫昇托着下巴:“兵部要朕拿主意,是严词警告胡越,还是接受了他们所谓的‘道歉’。” 孟棋楠学他托腮,黑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当然是接受啊,这样才显出表叔公你大度嘛。” 卫昇斜她一眼:“朕有自知之明,爱妃不必拐着弯儿骂人。” “嘿嘿,”孟棋楠笑嘻嘻凑上去,“我就希望你对我大度些,对别人再小气也行。依我看胡越人没安好心,如果他们真如说的那样敬畏晋国,怎么连区区喽啰也敢如此放肆?可见他们虽然表面臣服,私下却早生异心。但是咱们不可中了这个圈套,撕破脸打仗是下下策,伤得还是天下百姓。不如这样,表叔公你写一道圣旨褒奖胡越王子,赏他些金银财宝,然后封他一个爵位。” 此举等于变相告之天下人,胡越王子不过是晋国麾下一介普通侯爵,对着晋皇是要俯首称臣的。连带着胡越大汗,也只能算是卫昇眼中的小角色罢了。 卫昇微笑:“果然是朕的小狐狸,咬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说着他又去摸她的脑袋顶。 孟棋楠作势要咬人,嗷嗷了两声,忽然灵机一动:“就趁这次接见使者的时候封赏吧,让他们风风光光把圣旨带回去,哎哟哟,莫大的恩赐,王子可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卫昇满意极了,亲亲她脸颊:“正有此意。” 一夜赶路,天亮时分一行人回到禁宫。谢安平连夜快马加鞭先回来,通知京官上朝,所以卫昇连衣裳也没换就去宣政殿接见群臣,商量接待事宜。 车里颠簸孟棋楠根本没睡好,恹恹的连打哈欠,卫昇见状叮嘱道:“先回去睡会儿,朕中午来陪你用膳。” 孟棋楠不耐烦挥挥手,东歪西倒地靠着:“知道了,你快走,别碍着我休息。” ……卫昇无奈地摇摇头,坐上肩舆走了。 青碧过来问:“娘娘,咱们是去蓬莱殿还是回含冰殿?”皇上刚才的话,是让您去他殿里等着吧? “当然是回自己的地盘了,蓬莱殿的龙床不知被多少人睡过,我才不要睡,哼。” 青碧叹气。您以前不是还睡得那么欢畅吗? 两个人都没有发觉,孟棋楠的口气已经不自觉有点酸溜溜的了。 去了行宫一个多月,含冰殿已经被修缮一新,还有对门的紫兰殿,失火以后马上重建,也已经弄得七七八八。孟棋楠进门就直直往床榻上奔去,根本没心思看庭院里的盛放的牡丹、汉白玉铺就的地面、描龙画风的回廊,还有两匣子各种品类的伽南香。 她绣鞋也不脱就趴上了床,枕着软绵绵的絮褥,舒服蹭蹭就睡着过去。 青碧随便问了留守的小宫女几句话,这才想起来含冰殿应该还住着个人才对:“婕妤娘娘呢?” 答道:“婕妤娘娘搬回紫兰殿去了,说是住惯了清修之地,不习惯咱们殿里太过奢华。” “你下去吧,让他们都走远些,别吵醒了娘娘。”青碧打发走小宫女,进门伺候孟棋楠脱鞋,给她盖上丝被。做完这些青碧掩门出去,跟红绛一起准备午膳。 可是午时都过了也没人传话说卫昇要来,而孟棋楠依旧呼呼大睡,青碧她们不敢怠慢,只得留在小厨房候着。直到黄昏日落孟棋楠终于醒来,趴着睡把胸口压得有些疼,她撑着起来揉揉胸,迷迷糊糊唤人:“来人,要喝水……” 一只小手递过来瓷杯,孟棋楠眼睛也没睁开完,咕噜噜端起喝了,咂咂嘴把杯子还回去:“还要。” 哐当当茶壶盖子碰在壶身上作响,只听一道稚嫩的声音说:“皇嫂没有水了,我去叫人沏茶。” 孟棋楠猛地睁开了眼,看见宣儿正踩着凳子趴在桌上拿茶壶,瞌睡一下醒了:“小家伙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宣儿糊里糊涂:“我也不知道啊,醒来了就在这里了,他们说你住这间屋子,我就找过来了,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 原来昨夜突然回京,卫昇没有明示,于是侍卫队把两辆马车都护送回禁宫,卫昇走了以后赵刚才想起还有个小皇子,本想请示孟棋楠的,谁知孟棋楠又睡觉了,他只好自己拿了主意,先把宣儿送到贤妃娘娘那里,等她醒来再做定夺。 “嘿嘿,贴心的小棉袄。”孟棋楠拉过宣儿搓玩他的脸,“来了就来了,你饿不饿呀?咱们一起用午膳。” 宣儿忍受着她的“蹂躏”:“早饿了……不过现在该用晚膳了。” “哎呀都这么晚了?表叔公没来吗?”孟棋楠这才发现夕阳西斜,但是表叔公食言没来。她略略失望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恢复了神气,靸上鞋拉住宣儿出门,大声喊红绛布膳。 胡越部族送来的文书原定是五日后才到,可使者团脚程极快,今日卫昇刚刚在金銮殿坐下,礼部尚书就开口说他们已经入京了。于是卫昇只好把接风宴设在了当晚,又召集了几个心腹商议。一做正事时间过得飞快,等他想起要陪孟棋楠用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本想抓紧时间去看她一番,岂料这个节骨眼儿上使者团又进宫了。 卫昇分、身乏术,便匆匆在安盛伺候下更衣洁面,精神抖擞的去接见使臣。来者是胡越部族大汗的叔父,有些年纪了,不过面色红润精神奕奕,身上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英武。 使臣单膝下跪行礼:“臣仁吉拜见晋皇陛下,祝您康寿永健,福泽绵长。” 卫昇客气地请他起来,赐他入坐。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仁吉转达了胡越大汗的问候,卫昇也适当表达了一下对大汗的关怀,之后他道:“诸位远道而来,朕备下酒宴为各位接风洗尘,还请不要客气,尽兴才好。” 美酒佳肴歌妓舞姬鱼贯而入,一派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景象,当可谓其乐融融。 如果忽视仁吉身后一个年轻侍卫的话。 卫昇多看了那侍卫几眼,别的侍卫虽然也是站着没有动,可多数人的眼睛却被场中央的美艳舞姬吸引,再不然就是落在仁吉身上,密切关注保护。只有这个年轻的侍卫,一双鹰目逐渐扫过在场众位大臣,最后还与卫昇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侍卫匆匆低下头去,卫昇却抿着酒笑了笑。 他没记错的话,兵部折子上所说“乌获,胡越汗王三子,年十九,天生神力,勇且智。”而且正是这个乌获斩了那逃犯,把人头扔给镇边将军。 乔装而来……有意思。 卫昇勾勾唇,出言问仁吉:“仁吉使者,朕听闻贵国大汗膝下有一位王子,生得神勇无比,能举千斤之重,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仁吉答道:“晋皇陛下过奖。您说的应该是汗王的第三个儿子,乌获王子。乌获王子确实十分英武,不过力举千斤却是夸大了,举个上百斤应该没问题。” 此话一出,席间微有唏嘘之声。才百斤?随随便便一个习武之人就能做到,这样还能称作神勇,真是贻笑大方。 卫昇着重观察年轻侍卫的表情,发现他不屑的撇撇嘴角,又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是个沉得住气的,看来不怎么好对付。卫昇暗忖,这时却见仁吉站起来躬身行礼。 “晋皇陛下,汗王让臣带来一些薄礼献给尊贵的太后娘娘,祝贺太后娘娘寿辰之喜,请您笑纳。” 说罢他拍拍手,一群高大壮实的侍卫抬进来几口箱子,沉甸甸的不用想也知道装了价值不菲的财宝。卫昇颔首,轻描淡写地说:“多谢汗王美意。” 接下来仁吉又说:“除了这些,臣还有礼物献给您。” 两名美艳的胡姬踏着月琴声进来,鲜红的舞衣裸、露的腰腹,蛇一般柔软多姿的身躯,媚眼如丝火辣热情,不停向卫昇暗送秋波。 仁吉说:“素闻贵国女子像水一样温柔,所以常说女子的怀抱是温柔乡,比起来我们部族的女人却更像明亮的火焰,另有一番滋味。臣把胡越最美丽的女人献给您,希望敝国能与晋国永世交好。” 红彤彤的舞衣印在卫昇眸底,也显出他眼神有几分炙热。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含笑向仁吉道谢:“这份好礼,朕收了。” …… 掌灯的时候,卫昇派了人传话给含冰殿,说是晚上不过来了。青碧看前几日娘娘和皇上还好好的,今日忽然有些反常,便拉住传话的阿淳多问了几句。 阿淳说:“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傍晚的时候皇上还说过来的,可巧碰上了使臣进宫,就耽搁了。刚才小的没在御前伺候也不清楚,但是好像听说使臣献了两个胡姬给陛下,陛下也收了……” 青碧送走了阿淳,回屋就给孟棋楠说了,怕她想不开,还劝道:“娘娘别担心,只是两名胡姬而已,绝对成不了大气。皇上也只是看在使臣的面子上才收下的,他心里最惦记的还是您……” 孟棋楠没说话,沉着脸好像在生气。 宣儿见状也劝:“皇嫂你别难过,我父皇也有好多好多妃子,他说当皇帝必须这样,其实他也不喜欢的。” 孟棋楠还是不说话,紧紧捏起了拳头。 “娘娘……”青碧还想劝,冷不丁孟棋楠一砸桌子蹭了起来。 “本宫要灭了那俩妖精!” ☆、第四八章 两名胡姬被安盛送入了蓬莱殿。筵席过后宾主尽欢,卫昇踏着略微虚浮的脚步,慢悠悠晃回了寝殿。   进殿就看见两抹扎眼的红色矗在旁边,卫昇没说话,只是懒懒坐下,倚着榻上的软垫,抬眼似笑非笑地打量胡姬。   阿淳正要伺候脱靴,胡姬却主动迎了上去,用有些生硬的晋国话说道:“奴婢伺候陛下。”   阿淳有些犹豫,卫昇弹弹手指示意他下去,胡姬雀跃欢喜,赶紧跪下服侍他。两只靴被脱下整齐的放置一边,胡姬在没有得到指令的情况下又主动去解他腰间的玉带,果然如使臣所言是极热辣的风情。   卫昇也没反对,一手支着头阖上眸子,像是默许了她们的放肆行为。他微醺三分,俊美的脸上浮起浅浅粉色,闭拢的眼眸像一条飞扬的墨线,薄唇间吐出醉人的酒香气息。   胡姬们暗暗喜欢,比起年老粗蛮的汗王,她们当然更愿意伺候皮相养眼的晋皇,于是使出浑身解数,蛇一般缠了上去,手指勾住卫昇的裤腰,把艳红的嘴唇凑了下去。   没有男人可以抗拒她们灵活小巧的舌头,她们有这个自信。   就在这个时候,蓬莱殿外忽然起了喧哗,花钵都被人接连砸碎好几个。   “让路!”   安盛和阿淳惶恐劝阻:“贤妃娘娘请留步,皇上已经歇下了。”   “灯还亮着就歇下了?你们当本宫是瞎子么!那两个妖精呢,给本宫揪出来!”   “惊了皇上小的们担待不起啊,娘娘您饶了小的们吧……真的进去不得……”   “呸!你们是死是活关本宫屁事!滚开!”   孟棋楠用一种神挡杀神佛挡诛佛的气势硬闯入蓬莱殿,一脚踹开殿门,吓得俩胡姬一阵哆嗦,都僵在了原处不知所措。   朦胧的灯烛,美艳的胡姬,半、裸的卫昇,真是好一场香情艳事。   孟棋楠的眼神在卫昇松垮垮的裤腰上停留片刻,立刻勃然大怒,抄起手中宝剑就砍:“敢在本宫面前勾引皇上,本宫劈了你!”   “啊啊——”   两名胡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赶忙离开卫昇,没头苍蝇一样乱躲乱窜。孟棋楠提着宵练剑在后面追,花瓶案几床桌都成了她剑下亡魂,连胡姬本来就不怎么遮得住身子的舞衣,也被她划破,整得七零八落像破布似的。   砍了一会儿没砍到人,孟棋楠累了,叉腰吆喝:“青碧你们给本宫滚进来,捉住这俩妖女,扒了衣裳去沉塘!”   胡姬一听这凶神恶煞的女人要喊帮手,再也顾不得献媚,飞奔出殿直扑安盛,向他寻求庇护。她们拎得清得很,安盛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也许能说上几句好话,保住她们的小命。   安盛上前一步把胡姬挡在身后,擦了把额头冷汗,腿肚子还直打颤,他谄媚地对前来追命的孟棋楠说道:“贤妃娘娘,这两位女子是胡越部族的使臣送给陛下的礼物,也算他们一片心意,陛下看重胡越部族,不愿坏了与他们的关系,所以您看……”是不是放她们一马?   孟棋楠柳眉横竖:“送两个妖精给陛下算什么意思!我晋国跟胡越的关系坏不得,那本宫跟陛下的关系就坏得是吗?他们胡越揣的什么心思!安盛你一边儿去,本宫今天不灭了她们难消心头之恨!”   削铁如泥的宝剑掠过眼前,安盛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他又抹了把汗:“娘娘您消消气,为胡姬气坏了身子不值。你看现下天色已晚,吵到太后她老人家就不好了,这样吧,小的先把人带下去,您明天再发落她们行不行?”   别人的帐孟棋楠一定不买,太后的面子她却要给三分。只见她拧着眉毛,很为难地咬咬唇,最后把剑恨恨一扔:“算了!暂且饶了这俩妖精,你把她们关进牢里,不许给吃的喝的,饿死了事!”   “是、是。”安盛急忙让侍卫过来,押着胡姬离开蓬莱殿。两个胡姬吓得直掉泪,一路向安盛求情:“奴婢不想死,大人求您救救我们!”   安盛也刚刚死里逃生,长长喘了口气,看着梨花带雨的胡姬叹道:“贤妃娘娘是宫里最厉害的女人,连陛下也要让她几分,她都这般发话了,我们做奴才的实在是不敢违逆啊。”   “大人您行行好,求求您了!”胡姬把身上的首饰全拆了下来塞给安盛,“只求大人帮我们姐妹给仁吉大人送个信,请他向皇上求情,保全我们的性命。”   安盛掂掂手里的东西,觉得这差事使得,于是一口答应:“行,我这就让人带话去驿馆。不过结果如何,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刚才鸡飞狗跳的蓬莱殿现在安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所有宫人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眼睁睁看着嚣张的贤妃娘娘大摇大摆进了寝殿,反脚把门踢拢合上,砰的一大声。   阿淳望着青碧都要哭了:“青碧姑娘……”   “嘘。”青碧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免得又招来怒气,她小声说:“先把外面拾掇打扫干净,待会儿看主子们怎么吩咐再行事罢。”   卫昇一直阖眸倚在榻上,刚才的动静似乎根本没扰到他的好眠。孟棋楠折腾许久累得慌,倒了杯茶有些烫,于是端着茶一边吹气儿一边走过去。   半阙烛影,一炉香烟。卫昇还是衣衫半解地靠在那里,孟棋楠借着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视线最后定格在裤腰那里。   再往下拉一寸,大概就“鸟飞龙跃”了吧?   酒气与香气杂糅进空气当中,孟棋楠就像吸入了一剂胆大妄为的猛药,她摸摸手里不算太烫的茶,估计着一杯下去会不会把表叔公烫成残废。   应该不会,他这么生猛,岂会经不住小小挫折。她也不是想要他绝子绝孙,就是希望他最近安分些,别来折磨自己。   孟棋楠蹑手蹑脚弯下腰去,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拉扯裤腰,刺激的感觉让她险些端不稳杯子,晃了两滴水出来落在卫昇腿上。   卫昇觑开一条眼缝,看她埋着脑袋在下面捣鼓着什么,此情此景倒跟刚才胡姬的作为很像啊。   他微微一笑,伸手去摸她:“小狐狸。”   孟棋楠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他醒了,受惊不小,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还是一片慌乱。手里的茶忽然烫得她端不住,她索性一口把茶喝完,举着空杯子讪讪问:“表叔公你喝不喝?”热茶入腹,烫得她五脏俱乱。   还害羞呢。卫昇只道她是被抓了个正着而羞赧,腕上一用劲就把她拽进怀里,凑唇去衔她的口:“你喂朕好了……”   一通绵绵长吻,差点把她舌头都吃下去。   孟棋楠因为害怕不敢反抗,心想为什么每次要对表叔公干坏事都不成?佛祖你偏心你偏心!   卫昇却想的是她唇软舌滑,不知吹箫功夫如何?   各怀心思的俩人亲热了一会儿。孟棋楠正想该怎么脱身,却听卫昇道:“朕还以为你不来了。”   孟棋楠缩在他怀里,弯眼眯眯笑:“你故意让阿淳过来传话,不就是想我搅局么?我若是不来,表叔公你就失身了呀,我怕明早看见你哭得像桃核一样的眼睛。”   卫昇对她的嘲讽已经习惯了,反唇相讥:“你就是嘴硬,如果朕真的宠幸了胡姬,恐怕你才会哭瞎眼睛。小狐狸说老实话,你刚才醋翻了吧?千万别说你都是装的,朕不信。”   寡人是贤内助,怎么会吃醋呢?表叔公你自作多情了吖!   孟棋楠不想扫他面子,笑嘻嘻点头:“皇上您真了解臣妾!”   “其实,”卫昇似乎迷上了她的唇,亲了又亲,“朕一点也不确定你会不会来,来了最好,若是不来……”   不够了解他的女人,不配跟他比肩。   孟棋楠觉得他亲了这么久是个危险的信号,表叔公大概又准备兽性大发了。她急忙避开他的嘴,努力把话题往国家大事上引:“我是谁呀,我是你的小狐狸嘛,当然懂你的心思了。你是一国之君自然要把面子做得漂漂亮亮,所以给胡越的下马威不能由你来给,你不仅要以礼相待,还要显得很和气很大度。胡越以为送俩胡姬就想化干戈为玉帛?呸呸,不让他们吃点苦头,怕是不知咱们手段的厉害!反正坏人我当了,明儿使臣肯定要来请罪,到时你把责任全推我身上,谅他们也不敢造次。这便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非要他们不痛快,你和我就痛快了。”   卫昇愈发喜欢她的古灵精怪,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手掌探到她的裙子底下,沿着光滑的小腿往上摸,迫不及待要去拉她的亵裤。他的嘴在她胸口磨蹭一会儿,飞快用牙齿扯开了衣襟肚兜,露出两团翘鼓鼓的软雪。   他张口含住一只软雪,使劲吞咂,手掌掰开她的两条腿儿,用力按住腿根不许她拒绝反抗。   孟棋楠蹬了蹬腿蹬不动,只好泪光闪闪地求他:“我今天好累,饶了我好不好?”   表叔公每次时间长花样多,被他睡一次比睡别人十次还累!寡人明天还要帮您打敌人管母鸡,放人一马不行吗?把寡人累死了表叔公你有甚么好处!   衣裳都没脱完,卫昇的“兵器”已经抵在入口准备攻城略地了,他啃咬着软雪不肯松开,含糊咕哝:“又不要你动,出力的是朕……”   她还没准备好接纳,一下就被他贯穿了身体,她疼得眉心紧皱,哼哼不停。   “轻点轻点,好疼……”   楚国美人以玲珑小巧闻名于世,孟棋楠这身子本来就生得柔弱,而且还是宫里精心娇养出来的,自然比别人更软更嫩。卫昇收敛了些许,有些埋怨:“这都多久了还喊疼,每次朕都怕伤着你……嫩乎乎像块白玉豆腐,碰都碰不得,特别是这儿,朕养的珍兰蕊儿恐怕都比你瓷实。”   碰不得那你就不要碰啊!管不住下半身还要怪寡人,表叔公王八蛋!   孟棋楠咬牙切齿,恨得直拧他胳膊:“我又没求着你碰,不喜欢你就滚!”   “朕喜欢,就要碰。”卫昇现在的脸皮也是刀枪不入,腾出手在榻上的小匣子里翻了翻,找出瓶东西倒了些许在手心,摸索着涂在孟棋楠桃源之外。   “乖乖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借着油露的滋润,紧涩的花、径变得湿滑易入,孟棋楠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双腿勾着他的手臂,被捣得哭哭啼啼。   她以前觉得自己也算欲重,可跟卫昇一比她觉得自己纯属吃素的尼姑。她吃不消他的好体力,委委屈屈拿手推他:“好了没有嘛……好了没有……”   “朕还没尽兴。”卫昇对她能把人酥化的身子爱不释手,恨不得真的化在她身上才好,哪里有这么容易丢开。可是一垂眼见她眼睛都红了,又不免怜惜起来,“扫兴的小家伙,回回都要哭。”   他依依不舍地停下,俯身亲了亲她眼睛:“朕没吃饱,你换张小嘴儿喂朕。”   换换换……换嘴?   孟棋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得一巴掌扇过去:“我咬断你!”   太过分了,居然想让寡人的金口去吃那种东西! ☆、第四九章 蓬莱殿乒乒乓乓打了一夜,第二日卫昇上朝的时候,安盛清楚看见他的眼眶下面乌青一块,像是被拳头打的。   “陛下……”安盛颤巍巍出声,心想是不是要劝皇上休朝一日,这副尊容被人看见怎么得了!   卫昇用指腹揉了揉被咬破的唇角,摆手道:“拿冠冕来。”   十二旒的金冕戴上,珠帘垂下刚好遮住脸庞。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帐子后面生闷气的孟棋楠,勾勾唇道:“爱妃辛苦了,待会儿多用些牛乳羹,嘶……”   扯着嘴角伤口,好疼。   “滚!!!”   帐子里飞出一方瓷枕砸向卫昇,差点把他脚背打肿。他愉悦地安抚炸毛的小狐狸:“朕这就滚了,爱妃好好休息。”   安盛离开时心里面一百次告诫自己:千万别惹了贤妃娘娘!千万别!!!   随后宫人进来收拾满地狼藉,孟棋楠坐在床上抱住膝头生闷气,听到外头的动静更加烦躁,索性光着脚跳下床,怒道:“收什么收!烧光算了!”说完她就推倒了烛台,甚至还撕了几本书扔地上引火。   他人都不敢阻止,还好青碧赶了过来拉住孟棋楠:“娘娘您怎么光着脚?您先把东西放下,咱们穿好鞋再说啊……”青碧连哄带骗,终于把孟棋楠劝下,牵着她坐好,捧来绣鞋伺候她穿上。   看见白馥馥的小腿肚子上被摁出指印,青碧打心眼为主子得宠高兴,却又百般同情:“娘娘有气就冲奴婢撒吧,奴婢知道您心里苦。”   寡人才不是心里苦,寡人是嘴巴酸!   孟棋楠搓搓酸胀的腮帮子,想起昨晚卫昇连哄带骗让她去含那玩意儿,还说只吞一吞就放过她。她信以为真,闭上眼把心一横,凑了上去。哪晓得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不要脸的表叔公捏着她下巴,强迫她张着嘴,按住她的头不许她动,自个儿却劲腰挺耸,一个劲儿往里面顶。她闭不拢嘴合不上牙,只得用舌头使劲抵,跟圆溜溜的龙首好一阵纠缠厮磨,岂料大概就是这样刺激了他。忽然之间一股浑浊喷了出来,把孟棋楠都吓傻了。   “咳咳……”   她被呛到,卫昇也及时退了出来,失去控制的家伙还直挺挺翘着,仿佛龇牙咧嘴地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要怪只能怪你干嘛伸舌头……   那样子别提多么欠揍了!   孟棋楠“呸”一声吐掉嘴里的东西,挥拳而上打中卫昇的眼眶,对他又捶又咬,还把他嘴都咬破了。卫昇自知理亏,只顾躲避并不还手,最后实在经不得她闹腾,把人擒下按住四肢禁锢在怀中,贴着她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乖了乖了,睡觉罢。”   他仿佛还欲求不满,贴着她腿根蹭了好久,这才不动了。   孟棋楠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差点被气疯了。   寡人怎么没咬断他咬断他!!!   另一厢,卫昇上朝几乎都没怎么说话,群臣惶惶都在揣测:皇上今儿是不是心情又不好啊?谁惹着他了?后宫嫔妃伺候得不好?   殊不知他是唇上伤口疼,动一下都要撕裂了似的。一早上他都在神游天外回味小狐狸的美妙檀口,脸含笑意又努力隐忍。   半强半迫都这么销、魂了,若是她心甘情愿……   大臣们见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吓得背脊直冒冷汗腿肚子颤颤巍巍,恨不得早朝赶快散了才好。这正如了卫昇的意,无人上奏,他就使了个眼色给安盛,安盛便上前宣道:“退朝——”   出了宣政殿,卫昇收到了胡越使臣求见的消息,他早有预料,吩咐道:“朕换身衣裳再见他。”安盛心领神会,给仁吉回话说陛下要批折子,让他先在紫宸殿外候着。   “贤妃呢?”卫昇上了辇轿,张口就问孟棋楠在哪儿。阿淳答道:“回皇上的话,贤妃娘娘已经回含冰殿了。”   卫昇也不意外她会跑,点点头:“去她那儿。”   阿淳纳闷,陛下您换个衣裳还跑这么远,不嫌折腾?   半道上,卫昇与同样一脸抓痕的谢安平狭路相逢。素来桀骜妄为的谢小侯耷拉着脑袋,一边走一边叹气,差点撞上圣驾。   谢安平冷不丁打个趔趄,卫昇的辇轿也颠簸一下,他居高临下见到谢安平竟然如此狼狈,顿时心情变得更好:“谢爱卿,这是打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呀?”   谢安平垂着眼盯住地面,无精打采道:“臣今日不当值,准备回府。”回家挨打受骂,而且还心甘情愿。   卫昇眯眼:“朕交待你的事办好没有啊?”   “还没有……”谢安平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随口敷衍,“请皇上再宽限微臣几日,过几天一定给您个交待。”现在他没工夫搞陷害设圈套,屋子里那位小祖宗都要挠死他了!   “既然不当值,就随朕走走罢。”卫昇难得逮着机会奚落谢小侯,非要他伴驾,谢安平硬着头皮跟上,一颗心早飞回侯府里去了。   一路上卫昇瞟着谢安平脸颊的指甲抓痕,忍着笑意明知故问:“爱卿的脸是怎么回事?”   谢安平撇着嘴角:“……家里的猫儿挠的。”   “肯定是好大一只猫。”卫昇笑得内伤,“对了,你与薛氏的婚期定了没有?”   “还没。”谢安平抬起哀怨重重的眼,“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自知顽劣配不上薛姑娘那样的好女子,勉强成婚恐成怨偶,到时就辜负了您的一番美意。臣反复思量实在觉得不妥,所以恳请陛下为薛姑娘另择佳婿。”   话才说完,他鼓起勇气去看卫昇的眼,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想博同情,哪知却看到圣上乌青的眼眶破皮的嘴唇。谢小侯大惊:“皇上您您……”   您怎么也挨揍了!您可是九五之尊呐!   卫昇握拳捂嘴警告:“咳!”看什么看!难不成只许你家有不听话的宠物,朕还不是有!   谢安平惶恐垂眸,心想是谁这么大胆揍了皇帝,脑海中顿时跳出个嚣张的人影——贤妃娘娘。   谢小侯心中默默流泪:连一国之君也要挨女人揍,这日子没法过了……   “爱卿呐,你可知这门婚事是贤妃保的媒,朕允都允了,断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你这样让朕很为难啊……”   连皇上也是妻管严!谢安平这时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苏扶桑的好皮囊和好医术,能讨后宫霸主孟棋楠的欢心。   悔死了,早知道就不当酷吏杀人,去学医悬壶济世多好啊,至少还能救自个儿一命不是?   到了含冰殿,卫昇顺便看了眼新簇的紫兰殿,顺口就道:“爱卿,抓住上回纵火烧殿之人,朕重重有赏。”   诶呀!有戏!谢安平一点就通,顿时大喜过望,立马拍胸脯保证:“十日之内,保证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待!”   卫昇微微笑,撇下他去见孟棋楠了。   既然想把小狐狸扶上位,那几个绊脚石,朕就勉为其难替她除了罢。   在卫昇驾临之前,早有宫人把他要换洗的衣裳送到含冰殿,孟棋楠一见他的东西就气,拿起剪子咔嚓嚓全绞了个稀巴烂。青碧红绛都要拦她,她举着剪子对准她们,怒目圆瞪:“谁过来我捅谁!”   青碧她们不怕死,就怕卫昇记恨上了孟棋楠,拼了命都要抢。孟棋楠哪儿舍得真的伤了两个心腹,吓唬不成反被夺了剪子,只得干坐着生闷气,气鼓鼓瞪她们。   红绛心疼地捧起龙袍:“里衣都烂了,还好外衫没怎么受损,我补补吧。”   青碧道:“来不及了,你上回不是帮娘娘给陛下做了件竹青的中衣吗?我看那颜色跟这个能相配,你快拿过来。”   红绛取来竹青中衣,又把外衫袖子上的小口子用针脚密密扎了,一点痕迹也没落下,刚收了布头还没来得及捡走针线,卫昇就来了。   他见到桌子上的衣裳,一眼认出有件是不一样的,拿起来端详便发现不是尚衣局的手艺,放到鼻端嗅了嗅,香味跟孟棋楠身上的一模一样。一抬眼看见她正坐在那里,面前还放着针线篓子,卫昇就像灌了一大口蜜,甜到心里去了。   “想朕了吗?”   卫昇腆着脸过去抱孟棋楠,孟棋楠没动,手里捏着根细针,眼睛却瞄向远处。   一针扎不死这厮,剪子在哪儿?寡人捅死他!   但是剪子已经被青碧藏得妥妥的了,卫昇眼尖发现她指间的针,亲昵在她脸颊磨蹭:“给朕做衣裳呢?这么贴心真招人喜欢,今儿晚上朕还过来,你等着朕,朕好好疼你,疼到骨子里……”   寡人每次是真的疼到了骨子里!   孟棋楠现在不想捅死他,只想拿针缝上他的嘴。   两人温存一会儿就一起用了膳,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卫昇牵起她的手:“走,陪朕去会会胡越人。”   仁吉半夜得到了贤妃娘娘大闹寝殿,并且要处死胡姬的消息,天没亮就赶进宫求见卫昇。那时卫昇在上朝没有接见他,下了朝传话的人又说卫昇换衣裳去了,请他移去偏殿坐着等。仁吉想换件衣裳是多快的事儿,不敢贸然走开,顶着日头在紫宸殿外一直候着,足足候了两个时辰,卫昇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位昂着下巴的女子。   仁吉暗自揣测这就是贤妃了,他站了半天腿都硬了,勉力下跪行礼:“臣仁吉叩见晋皇陛下、娘娘。”   卫昇倒是一如既往地和气:“快快请起。”   仁吉起身,平视的眼不经意瞟过卫昇青乌的眼眶,同时感受到一股热烈的虎视眈眈的憎恨。他来之前做了功课,知道这位贤妃娘娘是晋皇的新宠,他想肯定是昨晚进献胡姬的举动激怒了她,所以才招来这样的恨意,一下紧张得手心冒汗。   殊不知孟棋楠只是埋怨:都怪你们的胡姬献媚勾出了表叔公的火,换个勾引的法子不行么?非要吹箫!害死寡人了……   尴尬的时候,仁吉硬着头皮开口:“想必这位就是贤妃娘娘了,果然如传闻中貌美如花,端庄大方。”   孟棋楠白他一眼,明显不买账:“不敢当,说起貌美如花本宫哪儿比得上胡姬呀,不然大人您也不会把她们献给陛下了,不是吗?”   仁吉讪讪地笑:“胡姬只是草原上不起眼的小花,而娘娘是华贵美丽的牡丹,区区野花怎么跟国色相比?娘娘才是百花之首呢。”   孟棋楠扶扶鬓角,阴阳怪气地说:“你是说本宫有母仪天下之相?承您吉言了大人,若是皇上封了本宫为后,本宫一定送份大礼给您。”   谁都知道晋国后位虚悬,后宫嫔妃角逐难分高下,仁吉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擦着额头解释:“在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嗯?那你是说本宫不配当皇后?!”   “……”   胡搅蛮缠的孟棋楠,差点把沉稳内敛的仁吉逼得破功,他赶紧岔开话题:“晋皇陛下,听闻贵国盛行击鞠之术,刚好在下的侍卫队也对此略懂一二,他们尊敬陛下,请求在御前表演献技,还望陛下赏脸一观。”   孟棋楠眼睛一亮,打马球!她不住给卫昇甩眼色:去!去!答应他!   卫昇微微一笑:“好吧。” ☆、第五十章 击鞠 击鞠始于本朝开国,原是军营将士在打仗之余消遣时光的小游戏,后来随着国家的稳定,战乱渐少,击鞠作为一种训练骑兵的手段就保留了下来,并且流传到京城皇宫,成为皇族贵胄喜爱的活动。击鞠之时要设两队人马,分别八人,骑手身穿颜色鲜艳的窄袖胡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执长四尺的长头形月牙拐鞠杖,争相击打一枚朱红漆的圆球,把球打进对方的球门之中便算赢了。 晋国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经历了七代君王,传到卫昇手中,当年马背上夺天下的彪悍早已荡然无存,开国从武治国从文,但守国却又要文武兼备。卫昇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登基以来不仅兴科举,也很注重武将的培养和留用。不然他不会硬要让纪婕妤这样的女子入宫,除了恩赏纪家,也是用她来牵制其兄纪将军。 而谢安平一流,虽是满身恶劣习性,但骨子里到底还有侯门血脉的杀伐气魄,卫昇提拔他,也是不想朝中文臣太重迂腐了天下,他希望文不胜武武不压文,双方势均力敌就好,关键是要为他所用。 制衡,是帝王权术的精妙所在。 不过胡越这番请求献技的说辞就大有名堂了,表面上说是由他们部族表演,但问题是总不能让别人一个队在赛场上跑来跑去吧?晋国必然也是要出队应战的。而且众所周知,击鞠的实力也就代表了骑兵的实力,胡越此举摆明是试探晋国的军力。晋国如果在自己的地盘输了比赛,不仅面上无光不说,还很有可能激起胡越的异心,不出五年必遭来犯。 卫昇很明白,这一仗必须赢。但是究竟让哪些人参赛,又让他大伤脑筋。 胡越已经说了,这些击鞠队员只是随行的一般侍卫,地位卑微。尽管明知其中有乌获王子这样的人物在,卫昇也不便点破,更不好堂而皇之派什么左右卫将军出战,否则别人可要说他以大欺小了。思来想去似乎也找不到几个好用的人,卫昇很是发愁,眸子顿时阴霾下去。 球场设在禁宫南边的宝津楼前,高高的塔楼上有一块延展出来的平台,正适合观看者观赛。而下方赛场长二十丈宽十丈,一片平坦开阔,左右两方的地上分别匍匐着两个三尺见方的藤箱,便是球洞了。跟宝津楼正对的地方、球场另一侧,也有一处擂台,上面摆着几架助威的打鼓,台子中央立一根高耸的旗杆,上面系着花球,胜利者可以取下带走。 胡越击鞠队身着墨衣额绑红带,人高马大的一排站在塔楼下方,显得既魁梧又凶悍。相比之下,晋国人的身形就未有这般高大壮实,似乎孱弱了些。 孟棋楠陪着卫昇登上宝津楼,看见马儿被人牵入赛场,不禁手痒起来。她扯住卫昇袖子,嘟起嘴撒娇:“皇上,臣妾也想玩儿。” 卫昇徐徐转过脸来,眉心皱起:“胡闹。” 孟棋楠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臣妾才没有胡闹呢,臣妾骑术不错的呀。皇上您让我玩儿嘛……求您了求您了!”她摇得卫昇头都晕了,黏上去又磨又蹭,“您就答应我罢,我不会给您丢脸的,皇上——” 卫昇不松口,孟棋楠就一直闹,这时仁吉也来劝:“侍卫们都是粗人,娘娘乃千金之躯,他们不敢冒犯娘娘。” “那就不要侍卫,换成女人来比。”孟棋楠瞪着仁吉,“本宫听说胡越男女老少皆擅骑射,常言道巾帼不让须眉,以前老是你们男人比来比去的多没意思,今天本宫愿和贵国女将一较高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你若同意,本宫这就让人把胡姬带到这里来。” “这……”仁吉又开始冒汗,迟迟拿不定主意。 卫昇却勾唇一笑,送了个赞美的眼神给孟棋楠。小狐狸好样的,就是别让他们称心如意,想借机试探我晋国兵力?偏不让你如愿! 仁吉犹豫了一下,道:“请陛下与娘娘稍候片刻,在下此行并未带太多侍女随行,而且她们多数不懂击鞠……容在下去问问再来回话。” 孟棋楠笑嘻嘻挥手:“去吧去吧,只要会骑马就行了,其他的都可以来了再学嘛。” 仁吉擦了把汗匆匆下楼,卫昇眼睛往胡越卫队一瞟,顿时看见一名侍卫悄悄离队走开。两人应是找地儿商量去了。 卫昇也不关心和仁吉商量的人是不是乌获,他转过头问孟棋楠:“小狐狸,万一仁吉真的答应了,你从哪儿找人跟胡姬比?” 孟棋楠白他一眼,一副“表叔公你真是多此一问”的表情:“你后院母鸡那么多,随便拉几个打架凶的出来就行了。” 卫昇不信:“你说她们勾心斗角朕不疑,可是骑马击鞠?呵呵,一群娇生惯养的弱女子,连走路都嫌累,你确定她们能上场?” 孟棋楠现在的表情是“表叔公亏你还睡过她们,连人家会些什么都不知道!”,她呲呲牙:“反正我有办法让她们上场,现在你让安盛把人叫来,到时候我负责指挥她们,你只要在旁边支持我就可以了。” 卫昇摸摸下巴,觉得此法可行:“好吧,但是爱妃呐,万一还是凑不够人怎么办?还有啊,你不能输,输了落朕的面子。” “表叔公你怎么这么婆妈啰嗦,凑不够就找几个人充数,喏!姓谢的长得人模狗样的,换上女装应该勉强凑合,实在不行拉他凑数了!” 谢安平刚刚来就听到孟棋楠打他的主意,被挠破的脸愈发颓丧:“贤妃娘娘,微臣这模样那儿能跟苏太医比啊,他扮女子才叫美呢。”拉人垫背一向是谢小侯的长项。 孟棋楠抚掌:“哎呀,击鞠这么危险,万一有人受伤了呢?需要人救治的呀!快快把苏太医请来!”巴掌大的小脸蛋儿满满是笑意和欢喜。 卫昇恨铁不成钢剜了谢安平一眼,悠悠开口:“安平,下个月十八是好日子,你和薛氏的婚期就定在那日吧。” 又把朕的情敌弄来碍眼!你家的猫怎么没挠死你! 谢安平:“……”臣错了皇上!收回成命啊皇上!给条生路啊皇上! 卫昇转过头去,不屑看他的窝囊样。 大约过了一刻钟,仁吉回来了,他笑嘻嘻回话:“启禀晋皇陛下,臣带来的胡姬中只有两三人会骑术,勉强能够上场。但是比赛需要八人,而贤妃娘娘又非常感兴趣,所以臣斗胆提议每方出四名男子四名女子,一起同场娱技。不知贤妃娘娘觉得怎样?” 卫昇抿住了唇。这个乌获果然不能小觑,借口找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一点亏也没吃。无论晋国答不答应,试探军力这一局都躲不过去,区别只在展现八个还是四个精锐骑兵而已。既然躲不过,那就战好了,赢他们一场! 他准备拒绝:“男女有别,还是算……咳!” 孟棋楠冷不丁狠狠拧他一把,抢先把话说了:“行!就这么定了。本宫现在去换衣裳,半个时辰后正式比赛。” “朕觉得……” “皇上您跟臣妾来,臣妾有悄悄话跟您讲!” 卫昇还想出口否定她,却被她揪到一边。孟棋楠仰着脸,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哀求:“表叔公让我玩儿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不给你丢人,我一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给你挣多多的面子!求你了求你了……对了,你要是答应我的话,我、我……我今晚上给你吹!” 卫昇没想到她连这种条件都说出来了,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小点儿声!你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他恼她不知轻重,同时又有些难堪,脸都红了。他怒气腾腾地瞪了她一会儿,看她依然是那副摇着尾巴讨好的乖模样,瞬时心软。他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一根手指戳上她眉心:“顽劣!待会儿自己当心些,别伤着就行。” 孟棋楠开心钻进他怀里,踮起脚去啃他的下巴:“说定了,不许反悔!”然后她提着裙摆兴冲冲跑下了宝津楼。 卫昇摸着微微泛疼的下颔,巴不得立刻天黑睡觉。 孟棋楠换了骑装,后宫里的莺莺燕燕也聚集到了宝津楼前面,自动整齐排列成方队。孟棋楠巡视一圈,对她们笔挺整齐的站姿很满意,于是发话了:“本宫今天叫你们来,是有很重要的任务交待各位。首先,会骑马的站出来。” 众女想起上回太液池的遭遇,不免心有余悸,迟迟不敢动作,害怕枪打出头鸟。 孟棋楠见没人动,踱到一女面前:“李宝林,本宫记得令尊是五品归德郎将,曾驻守过晋越关?” 李宝林屈膝回话:“正如娘娘所言。” “那你在边关长大,居然不会骑马?” 李宝林有些害怕:“臣妾以前是会的,但入宫以后就再没有骑过马,恐怕已经不会了。” “以前会也行,你先出来。” 李宝林不情不愿地出列,孟棋楠手执鞠杖继续训话:“实话告诉你们,今儿可不是本宫心血来潮要找你们麻烦,本宫是受皇上所托办事。此事办得好,龙颜大悦,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会骑马会击鞠的就站出来,过了这村没这店,待会儿不要怪本宫不给你们机会。” 话音落下,有两女迟迟疑疑说话:“臣妾在家之时,曾与兄长玩过击鞠。” “很好,加本宫就四个人,够了。”孟棋楠轻蔑地勾勾唇角,“胡越部族觐见,陛下要我们与他们赛一场,赢了的话重重有赏。至于赏什么……天子恩泽,圣上雨露,诸位都是渴求的吧?” 众女激动了。 “贤妃娘娘臣妾会骑马!” “臣妾也会!” “……” 孟棋楠拿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吵什么!刚才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要,现在说,迟了!听着,本宫已经跟皇上说好了,凡是上场的嫔妃一月有一次侍寝的机会,从本月算起。如果待会儿在场上进球的话,进一个陛下就宠幸一回!进得越多睡得越勤,夜夜专宠不在话下!不信的话,你们问皇上。” 花枝招展的嫔妃们纷纷抬头,眼巴巴问站在塔楼上的卫昇。 孟棋楠挥手大喊:“皇上,我说的对不对?” 卫昇离得远,根本不晓得她说了什么,不过想起刚才答应她的凡是都要配合,于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瞬间看见那群女人的眼神都变了,虎视眈眈。唯独孟棋楠笑得欢天喜地。 他心里面有些慌,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这只小狐狸卖了? ☆、第五一章 比赛 孟棋楠选好了队友,女子这边分别是李宝林、王修仪还有张美人,都是将门之女,在家也曾舞刀弄枪,同时她还挑了几个游水那日看起来体力不错兼会骑马的嫔妃当替补超级异手遮天最新章节。 她道:“大伙儿都别急,本宫先上场探一探虚实,知道你们比不了胡姬身子结实有力,所以采用车轮战的方法。反正咱们人多,一人上去一刻钟,就算抢不赢她们也得累死她们。” 言罢她又对剩下的那些没入选的嫔妃说:“你们也别走,留下来观赛,在旁边呐喊助威。这跟打仗一个样儿,我方声威愈壮,就越能增强士气,达到威吓胡越的效果。还有你们想啊,谁喊的嗓门大,皇上肯定能注意到她不是?总之好好表现,有你们的好处。” 顿时群情激昂,众嫔妃都充满了斗志。 而男子那边,则由谢安平带头出战,小侯爷挑了几个金吾卫的侍卫,大伙儿换上紫衣,很是英气勃勃。孟棋楠一看,对卫昇说:“皇上,臣妾向你讨个人,赵刚。” 这神出鬼没的家伙,每天阴魂不散地跟着表叔公,就像影子一样。放到赛场上使点阴招下点绊子不是合适得很嘛! 卫昇见她像男子般把头发束起,窄袖劲装穿在身上还挺像那么回事,道:“赵刚出列。赛场如战场,朕现封贤妃为骠骑女将军,尔等都乃她麾下将士,场上一切事宜听其号令,不得有误!” 孟棋楠一阵热血沸腾,单膝下跪:“末将遵命!” 双方都准备好了,比赛就正式开始。两队人马聚在赛场中央,面对着面,等待着裁判官的发号施令。 孟棋楠骑着匹纯白色的大宛马上前,跟胡越卫队的队长正式碰面交锋了。她个子玲珑娇小,平视过去只看到对方的胸膛,鼓鼓的非常结实,底下的肌肉仿佛随时能把衣裳撑破。 她不觉低头瞟了眼自己的胸部,觉得也算略有峰峦,于是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脯,昂头跟他对视。 别以为就你胸大,寡人的也不小! 乔装成侍卫的正是胡越部族的乌获王子,他正垂眸蹙眉看着眼前丁点大的小女人,心想自己恐怕一根手指头都捏得死她,冷不丁跟她视线交擦,登时愣了愣。 白净的小脸蛋儿如羊乳般细腻,镶嵌着黑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就像草原天空最美的星辰,却带着未经驯服的烈马的倔强,既纯澈又骄傲。他正呆着,却听她说话了。 “本宫不跟无名小辈交战,你,报上名来。” 声音清清脆脆,就像帐篷下挂着的胡铃。乌获匆匆避开她坦荡的目光,低下头惶恐不堪:“小人只是卑微的侍卫,姓名不值一提,不敢说出来污了娘娘的耳朵。” 孟棋楠努努嘴:“原来你叫不值一提。好了不值一提你听着,赛场上误伤难免,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也是自找的,与人无尤。不得借此小题大做,当然,我们这边也是一样。” ……他的名字怎么就变成不值一提了? 乌获只好木呆呆点头:“娘娘所言甚是,小人记住了。” 孟棋楠手里紧拽马缰,昂着高傲的下巴,指示裁决官:“可以开始了。” 裁决官手持敲锣的木柄,朝着悬挂的铜锣狠狠一击。 铛—— 马蹄飞扬黄沙弥漫,激烈的争夺开始了。 孟棋楠先发制人,抢先一鞠出击,把球打得老远,谢安平赶紧对着球飞远的方向冲过去,同时胡越人马也动了,一窝蜂朝着球涌。 谢小侯可真是不要命地冲。奔着讨好娘娘就是讨好皇上,讨好皇上就能不娶薛氏,不娶薛氏就能不被猫挠的终极目标,他一定要赢啊赢啊! 乌获也策马而去,可是跑了一截却始终不能接近目标,原来赵刚一直尾随着他,忽左忽右,制掣着他的行动。乌获屡次想甩开他,可就是摆脱不了,弄得他极为恼火。 想赵刚是谁啊?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的贴身影卫,来无影去无踪的,想贴个人还不容易么?让你甩掉还怎么当晋国第一牛皮糖! 眼看谢安平带着球已经跑到了胡越球洞门口,胡越人马迅速集结成排,严防死守。谢安平一时难以冲过防线,而身后又有追兵逼近,于是带着球在原地回旋徘徊,寻求突破的时机。 孟棋楠见状,扔开纠缠的胡姬,快马加鞭奔过去:“球给我!” 谢安平也知一直带着球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当机立断,一杆挥出把球传到了孟棋楠马蹄下。只见孟棋楠右腿踩着马镫绕了个圈缠上,左脚却离开马镫,蹭起来勾住马鞍前部,整个身躯都脱离了马背,悬在马腹一侧。她弯下腰去,脸颊险些擦着地面,从一推马蹄子中央寻找胡越球洞所在位置。 卫昇在塔楼上看见她不要命的动作,惊得差点跳下去。 “嗨!” 她瞄准了球洞位置,毫不犹豫把滚到眼前的球打出去。圆溜溜的球咕噜噜从马蹄下方滚过,不偏不倚飞进了球洞里面。 “进了!皇上,贤妃娘娘进球了!” 塔楼上安盛高兴地手舞足蹈,观赛众人也纷纷鼓掌,特别是后宫嫔妃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都快把天震破了。 孟棋楠坐回马背上,高举鞠杖洋洋得意,嘴里“哦哦”地叫,远远朝着塔楼露出灿烂笑容。 卫昇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扶额悄悄抹去渗出的冷汗,心想自己到底是养了只什么小怪物。 野性难驯啊野性难驯…… 胡越输了第一球,乌获顿时谨慎起来。若说刚才他还有些轻敌的念头,现在却被孟棋楠精彩绝伦的马术扫得一点不剩。未曾想到,连晋国后宫的女人也有这样的骑术这样的身手,究竟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本事?还是他小觑了整个晋国的实力? 比赛继续进行,胡越奋起直追,很快也进了一球,打成平局。渐渐地孟棋楠发现胡越改变了战术,他们的人马只是注重防守晋国男子还有她自己,其余李宝林之类的人彻底弃之不顾。这样一来她和谢安平都施展不开,进攻都变得很被动,而对方却势头渐猛,很快又进一球。 不行,这样下去等于是晋国五个人对胡越八个人,吃亏死了。得想个法子让嫔妃们发挥作用。 于是孟棋楠借换人的理由,要求暂停比赛。 众人暂且退回各自营地,孟棋楠把鞠杖一扔,气势汹汹朝着李宝林她们嘶吼:“你们都是死人吗?!在场上颠着马儿小跑小跑,以为是郊游踏青还是怎么呢?既然上了场就给我拿出点比赛的气魄来!畏畏缩缩像什么样!耗子都还能打三个洞,你瞧你们能干嘛?!” 李宝林很委屈:“娘娘恕罪,臣妾只是看胡人凶得很,心里面害怕……” 王修仪也帮腔:“胡姬凶悍,听说她们惯常杀羊宰牛的,臣妾在家连只蚂蚁也没碾死过。” 孟棋楠冷哼:“本宫也没碾死过蚂蚁,但是本宫杀过人。”一群面慈心狠的毒妇!杀个小虫小鸟你们不敢,在宫里面搞暗害下毒用药倒是好手,都是蛇蝎子,给寡人装什么菩萨啊! 孟棋楠威胁她们:“本宫在陛下面前立了军令状,输了比赛就自刎谢罪。既然本宫都要死,你们这群不得力的帮手,干脆也一并砍了算了!” 嫔妃们顿时吓傻了,哭起来求饶:“不要啊娘娘……” 孟棋楠脑袋都被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弄晕了,大喝一声:“安静!本宫又没说一定会死,瞧你们那点儿骨气,都让狗吃了不成!” 当皇帝啊当将军啊都是一样,最主要恩威并重。打过人之后,就是给糖吃了,于是孟棋楠放缓声音,好言劝道:“反正输了会死,现在为了不死,咱们就得赢。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怕的还是不要命的,你们想呀,击鞠多大点事,摔下马也不一定有事,万一受伤也不一定伤到筋骨。但是这个时候陛下见咱们这么拼命,肯定心里感动,心里一感动就会对咱们刮目相看,嘘寒问暖那是必须的。等咱们伤好了,陛下心里面还愧疚着,就会对诸位更好了……这种划算的买卖你们都不做,脑子都长到脚后跟去了吗!” 她这样一说,众女就有些动心了,不过还是有人问:“贤妃娘娘,万一、万一我们真的死在了场上怎么办……” “怕什么!没见本宫冲得最厉害啊?要死也是本宫在前头!但如果不死……”孟棋楠冷笑两声,“以后皇上对本宫浓情蜜意,谁也甭眼红!” 众女的眼神又变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 孟棋楠颇有成就感:表叔公你看,寡人把你的母鸡训练得多好啊,你有福了。 卫昇在塔楼上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第五二章 受伤 接下来的比赛,嫔妃们一改刚才的胆小颓丧,上场之时表现得无比英武,干什么都冲最前面。胡越忌惮她们的身份,其实并不敢真的为难她们,所以反而被牵制住了行动。很快,晋国连进两球,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乌获惊讶孟棋楠居然如此卓绝的领导能力,对她愈发刮目相看。同时,他也非常恼火这场不伦不类的比赛。 另一厢,卫昇看着那些面孔不怎么熟悉,名字也喊不上来的嫔妃这般拼命,心里头一百个笃定孟棋楠绝对使了阴招。 威逼利诱什么的,他也很擅长啊。联系那种犹如饿了三个月没沾一滴油荤,却又猛然见到一大块肥肉的眼神,他冷不丁打了个颤,一个激灵开窍了。 他妈的小狐狸,朕被卖了! 安盛看他抓着栏杆的手都要抠进木头里去了,指节青白青筋爆出,还以为陛下是担心比赛,自作主张地安慰:“皇上您别着急,贤妃娘娘厉害着呢,一定能赢的。” “赢个屁!” 卫昇突然爆了粗口,咬牙切齿望着场中央恣意飞扬的身姿,骨头捏得咔咔响。 孟棋楠有本事卖了朕,朕就把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看谁怕谁! 安盛一惊,不知自己哪儿说错话了,耷拉着一张苦脸。 自打宠上了贤妃娘娘,陛下您可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这会儿,孟棋楠又拿到了一球,正带着球冲锋陷阵,她一马当先,谢安平负责断后,赵刚那厮还是缠着乌获不让他靠近。而几个嫔妃们则见到胡越的马,就拽着坐骑迎头而上,大有两马相撞同归于尽的架势。胡越卫队真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战术,每次眼看真的要撞上了,赶紧拽缰堪堪避开,吓得是一身冷汗。 他们只是卑微的侍卫和胡姬,对方却是高贵的嫔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一百个头也不够砍呐。 眼看孟棋楠已经逼近了球洞,胜利望,她挥起鞠杖正准备一击即中的时候,忽然旁边杀出一个胡姬,试图过来抢球。 孟棋楠并不把她放眼里,抓紧时机她足够靠近之前,抢着把球打了出去。一记漂亮的弧线划过半空,朱球飞向洞口,孟棋楠料胡越已是回天乏术,于是挥舞着鞠杖转过脸来冲奔过来的胡姬呲牙挑衅。 再快也没寡快,哼哼…… 哪晓得此胡姬刚刚跑到她面前,却借着她放下鞠杖的时机,惨叫一声就捂住头摔下马去。 电光火石间,孟棋楠只是微怔一瞬,赶紧拿手上戒指的棱面刺了马屁股一下。马儿吃痛撒蹄,便迎头撞上胡姬的坐骑,孟棋楠也“哎呀”大叫,脚掌松开马镫,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好压胡姬身上,软哒哒的。 敢寡面前搞栽赃嫁祸?!压不死!孟棋楠趁不注意狠狠掐她一把,然后赶紧翻身躺到地上打滚,按着腰侧哎哟哎哟地呻唤。 其余队员都后面厮缠,这一系列的事发生只弹指之间,众也没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回过神来只见两个都从马上摔了下来。 谢安平魂儿都要吓没了:“太医!太医!快喊太医——” 老天爷他怎么这么倒霉?这回不是猫儿挠他,恐怕陛下直接撸袖子动手了! 安盛一拍大腿,惊声尖叫:“哎哟喂贤妃娘娘嘞!” 一回头,卫昇已经一股旋风般冲下了塔楼。 乌获是最先靠近伤者的,他跳下马一看,胡姬伤得较重,趴地上动弹不得,额头也被磕出了血,而晋国的贤妃直挺挺仰面躺着,虽然也是一动不动,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却望着天空直打转,透着明明白白的狡黠。 鬼使神差,乌获走过去不是先扶起胡姬,而是伸手想搀孟棋楠起身。孟棋楠眼角瞥见伸过来的大掌,赶紧大叫一声:“别动!别动本宫,本宫可能腰断了!呜呜痛死了,皇上您哪儿啊,嘤嘤……” 她虚情假意的嚎哭落乌获眼中,让他好气又好笑,他只好收回了手,转而轻轻把胡姬搀扶了起来。 苏扶桑一直就侯场外,闻讯背着药箱哐当当跑近,跪地检查孟棋楠的筋骨。孟棋楠还是直挺挺地躺着,看见花一般的美丽面孔眼前晃来晃去,欢喜极了。 她悄悄说:“苏公子,本宫腰断了,可能以后都瘫了。” 苏扶桑检查过后微微松了口气:“娘娘别怕,筋骨没伤着,不过肯定擦伤了。” 孟棋楠恼他不懂配合,再次一字一眼地说道:“本宫说断了就是断了,皇上问起就这么说。” 苏扶桑眨了眨勾魂的凤眼。 娘娘您是想让皇上多多垂怜,对吧? 孟棋楠接受到他眼中似懂非懂的讯息,严肃抿了抿嘴。 寡这把小腰,如果现不“断”,迟早也会断表叔公的手里。每天被按着从正面到反面再从左面到右面折腾一遍,有时候还是两遍,们谁受得了! 她暗暗掬了把辛酸泪,这年头没把好腰真的不行啊。 “让开!” 苏扶桑忽然被拽着肩膀扔开,只见卫昇冲进堆,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拉孟棋楠:“棋楠怎么样了!” 漂亮养眼的扶桑花瞬间换成了满脸杀气的表叔公,孟棋楠撇嘴就想哭:“皇上……臣妾动不了了,腰疼……” 卫昇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苏扶桑是不是情敌,吼道:“太医快过来看看!” 一想起活蹦乱跳的小狐狸以后只能躺着,他心里就像被狠狠捅了几刀,血窟窿哗啦啦往外冒血。 苏扶桑抹了把冷汗,又假装给孟棋楠彻头彻尾检查了一遍,反复斟酌说辞,才想出一个两边都不得罪的办法:“启禀陛下,贤妃娘娘并未伤着骨头,但可能是扭伤了,所以才会短时间内无法动弹。待微臣熬好治伤的汤药,让娘娘按时饮下,并用活血散瘀的药酒搓揉按摩伤处,慢慢休养就会好了。” 没有大碍。卫昇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怜爱地去摸了摸孟棋楠鬓角,口气也好了很多:“要休养多少时日?” “这个……”苏扶桑一时语塞,望向孟棋楠,孟棋楠赶紧假装咳嗽了三声。 “咳咳咳!” 至少也得让寡养个三五七年啊扶桑花儿! 卫昇一听她咳又紧张起来:“是不是着凉了?安盛,快把朕的披风拿来。” 苏扶桑努力一本正经:“这个不太好说,要看娘娘体质如何,快的话应该一个月,慢则……两三个月吧。” 卫昇和孟棋楠的眉毛同时拧成了一团。 扶桑花自己说是第几次把寡伤得体无完肤了! 担架来了,青碧和红绛帮忙把孟棋楠放上去,卫昇格外温柔地安抚她:“别担心,先好生养着。”说完他瞬时换上一副冷漠面孔,指着那名胡姬冷冷说话,杀伐无情。 “赐酒。” 孟棋楠慌了。表叔公咱知道护短,可也不能表现的这么明显嘛!寡昨天收拾胡姬,已经把吃醋泼妇的性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今天要是再因此杀了胡姬,全天下都要说寡是妒妇,胡越部族那就更能装委屈说咱欺负他了!这不正中奸下怀? 于是她费力抬手去扯他袖子:“皇上息怒,这只是意外,您看她也受伤了,怪可怜的……赛前臣妾与他们定下了规矩,死伤自负与无尤,现出尔反尔别会笑话臣妾的。” “真的是意外?”卫昇冷笑,阴鸷的眼神投向乌获,挑唇道:“倘若不是意外……呵,既然爱妃为们求情,就此作罢,但愿不要让朕发现是有居心叵测。”说完他拂袖转身,陪着孟棋楠离场回宫了。 乌获一直半垂着头,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极力隐忍。 孟棋楠虽然“腰断了”,但心情极好,躺含冰殿的床上,翘着腿哼起了小曲。 不用侍寝心情就是好吖!母鸡那么多,表叔公一个个慢慢睡去吧,千万千万不要再想起寡。 “贤妃好些了吗?” 乍闻卫昇的声音门口想起,孟棋楠陡然一惊,赶紧把腿放下来平平躺好。青碧一边回话一边把他引进屋内:“回皇上的话,娘娘已经喝过药了,正休息。” 孟棋楠急忙闭上眼睛挺尸。 脚步踏轻软的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孟棋楠正揣测卫昇走到哪里了,床沿忽然一沉,卫昇她身畔坐了下来。他没说话也没动作,孟棋楠闭着眼却仿佛感受得到他灼热的目光,刺得她如芒背。 表叔公真是太有杀伤力了…… 她正纠结要不要“缓缓醒来,露出惊喜而娇羞的表情”,猝不及防唇上一软,卫昇居然弯腰吻住了她。 她再也顾不得伪装,倏然睁眼,怒目而视。不要脸!就喜欢干偷偷摸摸的事情! 卫昇挑眉轻笑:“不装睡了?” 孟棋楠一脸刚睡醒的懵懂样:“皇上您多久来的……” 装!继续装!卫昇手指轻佻,她软嫩白净的脸颊摸来摸去:“来了好一阵了,爱妃的睡姿真是曼妙,让朕赏心悦目百看不厌。” 胡说!明明刚刚到!孟棋楠恨他睁眼说瞎话,又不能揭穿,只好道:“让皇上久等是臣妾的不是,臣妾给您赔不是。您坐这么久肯定也乏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等臣妾身子好了再去给您请安。” 卫昇岂会不知她拐着弯下逐客令,偏就要跟她对着干:“朕还真是乏了,懒得跑来跑去折腾,索性就此将就一晚罢。”说完他就脱掉靴子挤上了床。 …… 表叔公脸皮是城墙铸的吗!!! “受伤”的孟棋楠不敢动,只好委婉提醒:“可是臣妾这个样子伺候不了您。”天天睡您都不腻吗?换个新鲜口味不好吗表叔公! 卫昇躺好就过去搂住她,笑得欠揍:“没关系,反正以前也不怎么主动,还是换朕伺候吧。” 说着说着,他把手伸进了她衣襟当中。 孟棋楠瞬间暴怒:“我腰都断了你还这样!没人性!” 卫昇低低发笑:“你想哪里去了,朕是怕穿着厚衣裳睡不舒服,朕又不是禽兽。”果然,他只是把她的外衣剥下,扔到了外头。 孟棋楠这才稍微息怒,阖眼准备好好睡觉,这时卫昇俯下来冲她耳朵眼吹气:“爱妃还记得今天许诺过朕什么?” 孟棋楠一本正经装糊涂:“不记得。再说我现不方便,以后再说吧。” 卫昇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鲜红软润的小嘴:“你只是腰扭了,又不是张不了嘴。” ……表叔公对吹箫到底是有多执着! 孟棋楠再次发火:“刚才谁说他不是禽兽的?!” “朕确实不是禽兽啊。”卫昇笑得轻佻,咬着她耳垂慢吞吞道:“朕禽兽不如。” ☆、第五三章 不疼 孟棋楠保持笔挺的躺姿不动,任由卫昇爬到身上来宽衣解带,她暗自磕磕牙关,又活动了一下腮帮子,做好了吞东西的准备。   表叔公老说寡人牙尖嘴利,寡人今儿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牙尖嘴利。   咬断你咬断你咬断你!   卫昇把她脱得像剥壳鸡蛋一般光溜溜的,挺翘白嫩的胸脯扎眼得很,他伸手去又捏又揉,调笑道:“每次朕只有摸着这儿,才能确信你是个女人。”   细细想来,小狐狸除了有副娇柔的女儿身,性情却是比男人还爷们儿。   忍!忍!孟棋楠双眼怒火熊熊,磨牙道:“臣妾不才,让陛下失望了。”   “本来就没抱希望,所以不曾失望。”卫昇埋头在她胸口鼓捣。他明明很喜欢搓弄这具身子,偏偏要口是心非,气得孟棋楠头顶冒烟。   再忍!再忍!孟棋楠决定待会儿绝不口下留情,她才不会留圈儿牙印就算了呢!   可是等卫昇玩够了也亲够了直起身来,却没说直奔主题,而是捞起她翻了个身,让她老老实实趴着。   难道又要从后面?!孟棋楠大惊:“喂喂表叔公,我腰还有伤啊……”   别搞那么多花样,咱们直接吹箫不行吗?   卫昇的口气就像在安抚一只焦躁的小猫:“就是有伤才要这样,嘘——乖乖别动。”他跨坐在她腿根,像泰山压顶一样把人牢牢锢在身下,伸手褪她的亵裤。   孟棋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恨得直捶床板。   只是裤腰滑到臀部就没再往下了,而且一股冲鼻的药味窜到她鼻端,同时卫昇掌心抹了什么东西,正在往她腰上涂,又搓又揉,弄得皮肤火辣辣的。   孟棋楠皱着眉回头:“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苏扶桑给朕的药,专治跌打挫伤。”卫昇缓缓给她按摩,笑得格外温柔,“能让朕亲自动手伺候的人,孟棋楠你是全天下第一个。”   见他变着法儿地说自己好,孟棋楠不服气了:“你也可以不伺候我啊,把药放下喊青碧她们来就是了。”   “不,朕喜欢。”   孟棋楠费力扭头也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低低在笑,然后细碎的吻落到背脊,好像蜻蜓点水又好像落英拂面,点点滴滴的,柔柔软软的。   她从马上摔下来,莹白的背部被磕出细微的青青紫紫,有些地方甚至还破了皮。卫昇一点一点地亲过伤痕,喃喃道:“亲过以后就不疼了……”   孟棋楠乐了:“表叔公照你这么说,以后宫里谁有个跌打损伤都不用看大夫了,陛下直接赏个亲嘴儿,包治百病!”   “小东西,不知好歹。”卫昇佯怒打她屁股一下,把药酒抹匀了给她披上衣服,翻过身来重新躺好。他瞪着她:“朕疼惜你你还不领情,欠抽是么!”   孟棋楠又阴阳怪气的:“抽吧抽吧,打伤了我你又可以继续亲了,臣妾真是荣幸得很,能得陛下您接二连三的照拂爱护……”   对着刁钻的小狐狸卫昇也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就挨着她身边躺了下来,暂时没有说话。屋外刮起了秋风,殿内烛火跳动,光焰落进眸里忽明忽暗,他似乎看见宫殿檐下一盏摇曳不停的宫灯。   “朕小的时候,无论是骑马跌伤了腿还是学剑被砍到胳膊,母后都没有掉过一次眼泪,但朕知道她害怕。”卫昇幽幽地说,平静地如一潭死水,“她害怕我从此落下残疾,再也不讨先帝的喜欢,也怕我学识武艺比不过其他皇子,丢她的脸。所以每一次我受伤,都会瞒着她。”   孟棋楠惊讶地转过脸,瞪大眼睛看他。透过这位面无表情的帝王,她仿佛看见小小年纪的男孩子,躲在房里给自己上药,一边抹一边暗暗掉眼泪,由始至终都是咬紧了嘴唇,一丝哭声也没漏出来。很坚强,也让人很心疼。   卫昇知道她在看自己,微微一笑却有些勉强:“朕知道她是为朕好,男人太软弱就成不了大事,朕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全靠母后的栽培。只是……”他跟她对视,眼角仿佛有些湿润,“有时候看见别人的母亲会对孩子嘘寒问暖,亲吻他们摔破的掌心,朕还是有点羡慕的。她们总是说亲一下就不疼了,亲一下,就不疼了。”   “表叔公……”孟棋楠鼻子一酸,差点都要哭出来了,她努力把泪水憋回去,突然扑到卫昇的眼前,直勾勾盯住他,看了好一会儿。   卫昇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有种隐秘被窥探得一干二净的赧然,他想避开她:“别跟朕挨这么近……”   啵——   她亲了他的眼睛,说道:“亲一下,就不疼了。”   然后她又亲上他的眉毛:“亲一下,就不疼了。”   之后是鼻子嘴巴脸颊……她每亲一回,都要说一句“不疼了”。最后,她拉起他的手腕,在自己狠狠咬过的地方猛亲一口。   “表叔公,亲过就不疼了,不要记我仇呀!”   她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明明嘴里说的是不要记仇,可卫昇知道她是提醒他该忘的就忘了罢。   他也笑出了泪花,伸手揉着她脑袋:“好,不记。”   只是这样美好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卫昇瞥见孟棋楠歪着身子趴在自己胸膛,顿时起疑。   “小狐狸你的腰……”   !!!   “哎哟喂痛死我了!断了断了……”   孟棋楠赶紧从他身上下来,捂着后腰叫苦不迭,躺下使劲哀嚎。   卫昇勾勾唇:“爱妃刚才还动弹不得,上过药马上生龙活虎,看来苏扶桑的药真是好得很啊……”   “一点用都没有!”孟棋楠矢口否认,“苏太医是庸医!现在臣妾觉得更疼了,皇上,臣妾以后会不会残废啊?”   “没关系,就算下半身瘫了,爱妃不是还有嘴嘛。”卫昇眨眨眼,凑上去衔住她的唇,“来吧,让朕看看你舌上功夫如何。”   孟棋楠飙泪。   “禽兽不如!表叔公你禽兽不如!”   卫昇装模作样脱衣服,眉眼轻浮活像强抢良家妇女的淫棍:“爱妃错了,朕是禽兽起来,比禽兽还禽兽。”   ……孟棋楠死死闭住了嘴,心想就算他用刀撬,她也绝不张开。   好在卫昇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付诸行动,他更衣之后摊开手臂:“睡过来。”孟棋楠犹豫半天不动作,被他硬拽进怀里,枕上了他的臂弯。她小鸟依人地偎着他,忽然觉得这样有人保护也不赖,没多久就彻底睡着了。   卫昇趁她熟睡,又偷亲了她好多下。   过了两日,卫昇从谢安平嘴里得悉那日跟孟棋楠相撞的胡姬已经死了,据驿馆的人说是坠马伤到了头不治身亡。   卫昇问他:“你做的?”贤妃出事小侯爷免不了要担责,那么对于伤害了贤妃的胡姬,小侯爷必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谢安平急忙否认:“这回真不是我!皇上您知道的,臣要是记恨一个人,肯定先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哪儿能这么便宜了他。”   他的辩白是有效的,卫昇也信他,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卫昇瞪他:“凶残成性还大言不惭,亏你好意思。”   谢安平挠着头嘿嘿干笑,心想咱再凶残也没有贤妃娘娘凶残啊!   “不是你,那就是胡越了。”卫昇下了一个结论,很快陷入了沉思,“这么快便杀人灭口,原因何在?”   贤妃只是后宫女子,又非晋人,与前朝根本毫无瓜葛,就算杀了她,也不会动摇到晋国根基,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谢安平猜测:“会不会只是胡姬来寻仇?”   谁都知道贤妃娘娘提剑大闹蓬莱殿,差点砍了两个胡姬,搞不好人家姐妹气不过报复来了。   卫昇默默摇头:“照棋楠的说法,并非是胡姬想伤她,而是想被她所伤。”联系到孟棋楠素来霸道的名声,此事顶多也就是再给她扣一顶嫉妒成性的帽子,并未有太多作用。   谢安平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坏了贤妃娘娘的名声,对胡越有甚么好处?”   “对他们当然没有好处,朕的后宫却有人能捞到好处。”卫昇想到一种可能,阴测测道:“若是此次让胡姬得逞,隔日言官就会谏劝朕不该专宠贤妃,以至其飞扬跋扈、妒不容人,届时一石激起千层浪,说不定百官联名请愿,要朕杀了惑乱后宫的妖妃。”   可惜设计之人打错了如意算盘,眼界浅薄只看见孟棋楠对着胡姬要打要杀,并不知这是卫昇授意她给胡越部族的下马威。   谢安平敏锐地嗅到又有人要倒霉的气息,一下来了精神:“此人居心如此歹毒,决不能轻饶了他!还有皇上,能用胡姬当棋子,可见他与胡越部族私下来往不少。”   卫昇犹如耐心等待猎物落网的猎人,静静蛰伏只待致命一击。他不慌不忙道:“此事交给赵刚,待他把这些叛徒都揪出来,便尽数交予你手中。朕听闻前朝有一种烙刑能把人炙烤而亡,不知是真是假?”   谢安平咧嘴一笑:“臣有机会就试试,再来回禀皇上。”   卫昇勾勾唇,忽然想起:“上回叫你查的失火案,有头绪了?”   “查出来了,是江采女放的火,她因为掌掴纪婕妤被陛下您降为采女,遂怀恨在心去紫兰殿放火,对此事她也供认不讳。不过臣觉得她应是被利用了,背后实则另有主谋。但江采女咬定并无同谋,怎么用刑也不改口,臣便再查不到其他了。”   卫昇旋转着扳指,轻描淡写道:“无妨,先留着她性命别让死了,你就当是替朕养一条恶狗。”   “等胡越的事有了眉目,朕让她咬谁,她就得咬谁。”   秋阳骄烈,谢安平跪安出了紫宸殿,满身大汗。他拍拍胸口,远远瞧见孟棋楠过来,赶紧拔腿就溜。   这么凶残成性的两个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现在觉得回家被猫挠简直太舒坦了。 ☆、第五四章 探望   孟棋楠这几天身心舒畅,晚上表叔公没向她动手动脚,她精气神儿都格外足。反正她不用早起伺候卫昇更衣上朝,于是一觉睡到自然醒,起身慢慢洗漱用膳,再打扮得花枝招展外出消遣。   作为表叔公豢养的第一号宠物小狐狸,她由衷表示这样生活真是太腐败了,闲得要脱三层皮。   还有,贤妃娘娘雄霸后宫,众嫔妃要么避之不见要么敬而远之,这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感觉,真是太寂寞了。   孟棋楠时常叹息:你们都不懂寡人的高处不胜寒啊……   又是一个闲得发慌的日子,孟棋楠才起了小半个时辰,就又对着满园子的牡丹花哈欠连天。   不是她想睡,而是她除了睡觉根本找不到事做。   “青碧,我想去太液池游水。”   “这都入秋了,湖水凉得很,娘娘您着凉了陛下会责怪奴婢们的。”   现在青碧也学聪明了,不直截了当反对她,反而懂得把卫昇搬出来压人。   孟棋楠托腮长叹:“哎……好无聊啊,宣儿呢?把他叫来跟我玩儿。”   “娘娘您忘啦,皇上让睿王入崇文馆学习,这会儿小殿下正听太傅讲课呢。”   ……   孟棋楠挠墙,不活了不活了!连个玩伴也找不到,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时青碧提议:“娘娘,不如您去紫宸殿看看皇上吧,最近皇上忙,虽说每晚都来咱们宫里歇,但总是匆匆的跟您说不上几句体己话。这会子应该下朝了,您前去探望,皇上一定会高兴的。”   孟棋楠努嘴,心想每天睁眼闭眼都是看见卫昇,早就看腻了,她才不要大老远去瞧那张笑得欠扁的脸。   “算了算了,本宫还是睡觉。”   哪晓得青碧根本不给她退路:“今儿天气这么好,娘娘您出去走走就当散心了,正好红绛熬了温补的汤,咱们路过紫宸殿就给皇上送去。”   孟棋楠:“……”   真的只是路过吗?真的吗!   孟棋楠被连推带搡“撵”出了含冰殿,她咬着唇恨恨瞪俩丫头,怒火熊熊的眼里充满了血泪控诉:卖主求荣!   刚出殿门,几人就看见花房的小太监端着一钵钵素馨花,往紫兰殿里送去。貌不起眼的小花或白或粉,淡淡怡然,非常像纪婕妤的性子。孟棋楠好奇张望,只见素来深居简出的纪婕妤竟然亲自走出来,督促着众人仔细搬运,那种谨慎小心的模样,真是堪比宝贝自己的孩儿一般。   孟棋楠朝纪婕妤走去,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呀。”   纪婕妤徐徐回头,看清人方才屈膝一礼,声音淡淡的:“臣妾见过贤妃娘娘。”透着冷冷的疏离。   孟棋楠也不惧她冷淡,挥挥手自来熟的样子:“别见外了,快起来。怎么说咱们也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几日,也算有些情分,说来紫兰殿整修过后我还没看过,今天叨扰讨杯茶吃,纪婕妤不介意吧?”   纪婕妤抿了下唇,迟疑片刻才侧身让开了路:“贤妃娘娘请进。”   青碧红绛面面相觑,搞不懂孟棋楠想做什么,只好跟着她进了紫兰殿。   一进殿,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素馨花,孟棋楠惊奇地打量这里,只见新簇的宫墙底下,摆满了花钵,里面无一例外栽的都是素馨。花多白色,极为芬芳,人在里面走一圈,衣袂都沾染了花香。   孟棋楠咂舌:“你这儿哪是住人的屋子,简直就是素馨园子嘛!”   偌大的紫兰殿也不见几个伺候的人,只有一个唤作灵芝的小宫女贴身侍奉纪婕妤,沏了茶来奉给孟棋楠。而纪婕妤则毫无待客的意思,进来便把人撂在一旁,自顾自蹲下料理一株枯死的花苗。   孟棋楠巴巴跑过去,也在她身畔蹲下,双手托腮睁着大眼睛问:“这个还种得活么?”   纪婕妤兀自培土,眼皮也不抬:“不知道。”   “不知道干嘛还要种呀,万一种不活岂不白费功夫?扔了算了,反正你还有这么多花苗苗,不差这一株。”   纪婕妤眉心忧郁,沾满泥土的雪白手指抚着焦枯的花枝,怅惘道:“原本长得好好的,谁知却被烧成这样……且尽人事,但听天命罢。”   孟棋楠双手抱膝,下巴搁在手背上,嘟起嘴巴:“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悲戚戚的,要我说有志者事竟成。”   纪婕妤终于抬眼正视她一回,微微一笑却是苦涩:“对娘娘来说也许若此,但对臣妾来说,很多时候只是一厢情愿。”   她这一生的欢喜苦痛,尽在此四字——一厢情愿。   “诶,我看你大好年华,怎么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孟棋楠觉得她人还不错,就是太老气横秋了,不跟自己的性子搭调。她努力想有什么话题可说,顿时记起了纪将军:“对了,我入宫前见过你兄长,纪玄微将军。”   果然,纪婕妤放下手里的花土,眼中一亮:“你见过哥哥?!”可又很快黯淡下去,“他过得好不好?成亲了么……”   孟棋楠惊讶:“你跟他没有联系吗,连他成没成亲也不知道?”   纪婕妤咬住唇没有搭腔,半晌才说:“是我没有听他的话,以至于……他不认我也是应该的。”   孟棋楠眼珠转了转,拍着她肩膀道:“你想见他也不难,他跟我比剑……咳,输了,所以欠了我一个人情,我让他来见你。”   纪婕妤狐疑打量她,分明不信是沙场猛将的兄长,会输给一个弱女子。   孟棋楠有些心虚,挺直了腰杆给自己壮气势:“你别小看我!我很厉害的!”   “臣妾没有不信娘娘,只是,”纪婕妤重新低下头去,侍弄着花苗,“我与娘娘非亲非故,您为何要帮我?”   孟棋楠也有些忧郁地叹气:“宫里面其他母鸡……不是,我意思是其他嫔妃都跟我合不来,你虽不爱说话却对我脾性,所以我想以后经常过来串门,你别嫌我烦赶我走就成。”   纪婕妤脸上依旧冷若冰霜,口气却软和了几分:“娘娘不嫌臣妾性子闷便好。”她瞥见红绛手里提着食盒,猜到她们是要去见卫昇,遂委婉谢客,“贤妃娘娘有事的话请先去忙罢,臣妾就不耽搁您了。”   临走的时候,她还送了几朵枝头上掉下来的素馨花给孟棋楠。孟棋楠开开心心捧着半焉儿的花朵,蹦蹦跳跳走了。   半道上,青碧问孟棋楠:“娘娘请恕奴婢多言,后宫中的女人都是各怀心思的,这纪婕妤表面上与世无争,暗地里谁又说得清?您这般跟她示好交际,恐怕……”   孟棋楠把素馨花放进袖子里,笑嘻嘻道:“是人是鬼,迟早会知道。再说本宫觉得皇上很喜欢她呀,你们不是常常叫本宫要讨皇上欢心的吗?对他的心上人好,这也是一种邀宠策略嘛。”   红绛觉得她说的话好像对又好像不对:“娘娘,万一被人分掉皇上的宠爱,您心里不难过吗?”   孟棋楠立即西子捧心状:“怎么不难过!本宫会哭死的!到时候你们俩可要想法子逗本宫开心,玫瑰糕多做几盘哈。”   青碧大彻大悟。她家贤妃娘娘就是闲得皮痒,专门找事儿给皇上添堵。   瞅着快到了紫宸殿,孟棋楠老远看见谢安平出来,正想揶揄他几句,却见他往自己这边刚瞟了一眼,立即拔腿就逃,那样子简直就像大白天见了鬼。   孟棋楠摸摸自己的脸。寡人自认长相对得起百姓,怎么就把人吓着了呢?   “表叔公!”   卫昇正被朝中乱七八糟的事闹得心烦,听到孟棋楠欢快的声音,顿时喜上眉梢。甫一抬眉,小狐狸已经扑了上来,跳到腿上搂着他脖子撒娇。   “你怎么都不陪人家玩,我快无聊死了!”   卫昇把她往怀里按了按,搓揉两下:“朕何尝不想休息,不过事太多,走不开。”   孟棋楠仰脸娇笑:“我帮你呀!”说完她抢过他手里的朱笔,拿起折子批了起来。   她乐呵呵地重操旧业,卫昇便放下手中的事,拾起她送来的汤水吃食。   牡蛎脍、韭香饼、枸杞羊肾牛鞭汤……   小狐狸,你是在埋怨朕已经三天没有宠幸你了吗?   殿外,青碧和红绛窃喜。这几天正是娘娘容易受孕的日子,老天保佑一击即中!   秋老虎的时节,卫昇瞄了眼外头烈日,有些纠结。思忖须臾,他默默端起了汤盅。   一口补汤下肚,他浑身像被点着了火。咕噜噜一盅汤喝完,卫昇的脸已经红成了天边晚霞,绯艳鲜亮。   “表叔公,”孟棋楠咬着笔杆,歪头问他,“凉州刺史上书要银子修建河堤,给是不给?”   卫昇头昏脑热,他晕乎乎朝孟棋楠靠过去:“小狐狸……”   孟棋楠还没发现他的异常,推他一把:“问你啦,给不给?”   “你说给不给?”他抱住她香喷喷软绵绵的身子,贪婪汲取她身上的凉意。   “修河堤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咱们得支持。不过凉州乃鱼米之乡,米商富户大有人在,传言他们家里烧火都不用柴,而是用蜡烛。赚了百姓佃户的血汗钱,却用来奢靡浪费,真是岂有此理。我说修河堤的银子不该国库出,得让这些奸商掉些血肉。这样,皇上您题块‘仁商’的牌子搁凉州中正那儿,叫他把奸商们都喊来瞻观,就说圣上听闻凉州富商愿捐资修堤,感念他们对朝廷的忠心,于是亲笔题字御赐嘉奖。头衔先给了,届时谅他们不捐也得捐,只得乖乖掏银子。”   她出的主意从来都是好的,卫昇浑浑噩噩点头:“依你所言。”说罢他凑上去在她雪腮胡吻乱亲。   孟棋楠看他好端端又发、情了,惊惶躲开。   寡人就说来不得,俩死丫头非让寡人羊入虎口!   不过她觉得卫昇有兴致也不坏,眼含春波妩媚一笑:“皇上别急,臣妾早有准备,咱们先去花园罢。”   莞尔羞涩的小模样别提多勾人了。   卫昇喉头吞咽一下,眼睛都直了。大白天,御花园……野战! ☆、第五五章 蝶幸   假山围护松柏成林,郁郁葱葱的园子里,种满了藤萝槐竹。秋风尚未把绿翠莹莹变作金黄,枝叶蜿蜒在头顶遮挡了光线,只有细碎如金银般的点点滴滴洒在兰草蕊尖。 孟棋楠手牵卫昇,带着他穿林踏草,抄近路来到花园里。她边走边回头笑:“走快些,马上就到了。”   她的指尖还挠了挠他掌心,卫昇愈发笃定小狐狸是在勾引自己。于是他装模作样咳嗽两声,示意暗中尾随的赵刚躲远些。   左看右看前后张望,卫昇一直在寻找到底哪个地方比较合适“施展”。   花树下,兰丛中,或者划片小舟深入藕荷,在莲叶清波中央做一对鸳鸯……哎呦,全部都好想试一试怎么办?   卫昇越加攥紧了孟棋楠的手,她还丝毫不察,兴冲冲指着一处假山道:“我们去那儿。”   假山不错,甚好甚好。卫昇笑得迷人:“好。”   连绵起伏的假山由无数山石堆砌而成,中间还嵌有小径,方便游人穿梭。孟棋楠和卫昇走着走着,冷不丁被他捞入怀中。   男人火热的身躯和嘴唇几乎是同时袭来,雨打芭蕉似的铺天盖地。卫昇厮缠着,口气含着几分哀求:“就这里罢……”   他的手已经在扯她裙子了。   “诶诶诶!表叔公你别急、别急!”孟棋楠死命捂住裙子,急忙安抚:“你先忍忍,很快就到了。”   “不想忍了……”   卫昇在她身上磨磨蹭蹭流连忘返,语气还委屈得很。孟棋楠拍拍他脑袋:“乖了乖了,我保证待会儿你为所欲为。”   因为这句话卫昇妥协了,满心欢喜继续跟她走。   假山清幽的小路走完,眼前豁然开朗,园中亭台楼榭妆点一新,奇品花团鳞次簇放,何止万朵。本是姹紫嫣红美景无边,如果忽视一群妖娆莺燕的话。   嫔妃们一见卫昇纷纷跪下,像早就预谋好的一样异口同声请安:“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贤妃娘娘万福。”   孟棋楠乐呵呵抬手:“姐妹们快起来。”朝着众人心领神会地笑,仿佛在说:瞧见没?本宫是个重信守诺的人,把皇上给你们送来了。   那欢快的小模样只能用心花怒放来形容。   众女平身,各自含羞带怯地偷看皇上,只见卫昇的脸乌云密闭,简直阴得能下雨。   “表叔公,”孟棋楠轻轻倚在卫昇身上,小声道:“您喜欢哪个随便挑,王修仪身娇体软说话嗲,李宝林肤白貌美擅解意,张美人风情袅袅水蛇腰……都是一流好货色!”   卫昇火冒三丈,想起小狐狸也不是头一次给他塞女人了,上回把纪婕妤送上龙床,这回更妙,直接扎堆花丛任君采撷。真是大方得很!真大方!   他把众嫔妃都看了一遍,咬牙切齿:“她们好像是跟你击鞠的?”   表叔公好眼力!孟棋楠装糊涂:“这么巧吗?您不说臣妾还真没发觉呢。”   装神弄鬼也罢了,孟棋楠,你竟敢把朕当肉卖!   还没等卫昇发作,孟棋楠又凑到耳畔,挤眉弄眼的:“要不我先让她们去假山小路上等着?”   若说卫昇刚才只是恨不得掐死她,现在就是恨不得把她拖回假山里轮死她!   非要轮得她哭爹喊娘认错讨饶不可!   下定决心,卫昇收敛了怒气,深呼吸两口,挤出勉强的笑容:“许久未见各位爱妃了,咱们不急,先喝口茶歇一歇。”   园子旁边有座照妆亭,卫昇带领着莺莺燕燕进去坐下,便说想找些乐子打发时光,便让她们比赛投壶,赢的人赏东西。   众女纷纷趁机表现自己风情,或娇美或妩媚或清雅,投不投得中都是次要,最要紧是能给皇上留下深刻印象。卫昇看得意兴阑珊,神游天外满脑子都在算计怎么让小狐狸断了这种荒唐念头。   他就喜欢睡她,反正至今为止还没腻,但是现在一国之君尚未喜新厌旧,小狐狸你一副已经厌倦了朕的肉体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岂有此理,朕就是要每天睡你,腻死你!   “贤妃娘娘真厉害,又中了!”   嫔妃们的夸奖赞叹打断了卫昇的思绪,他循声望去看见孟棋楠正在给众人表演投壶。她手持花枝背对壶瓶,慢慢向后下腰,身子软得像枝嫩柳,等到腰腹弯成圆弧,便把手中的花枝投掷过去,稳稳落进壶中。   哟呵,小细腰恢复得不错嘛。卫昇摸了摸下巴。   众女啪啪抚掌,赞美之声不绝于耳,颇有些阿谀奉承的意味。这些自然逃不过卫昇眼睛,他勾勾唇冲孟棋楠招手:“朕的心肝小宝贝儿,过来。”   刚才还热闹闹的亭子顿时鸦雀无声,嫔妃们面面相觑,心想陛下这是叫谁呢?   孟棋楠也诧异地看他,刚好撞上那种看似爱意绵绵其实杀机四伏的眼神。她心里“咯噔”一下,又要被表叔公当箭靶子使了!她赶紧想法子脱身:“皇上您喊哪位妹妹呢?”   卫昇含情脉脉:“棋楠乖乖,朕喊你呢。”   两人关起门来肉麻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之下宝贝心肝乖乖亲亲的喊来喊去,这就不仅仅是肉麻了,而是树敌拉仇恨。孟棋楠怒:表叔公,你是想让寡人被母鸡们啄死么!   卫昇接受到她怨恨的小眼刀子,还能气定神闲地饱含深情回望:以为朕是那么好卖的?你敢拿朕当彩头笼络人心,且看朕如何废了你的党羽!小狐狸你跟母鸡们混得再好,也终是异类,别忘了,朕才是你的主人呀。   “哎呀皇上您真坏,故意当着诸位姐妹取笑人家!”孟棋楠小手一甩小脚一躲,羞羞怯怯向众嫔妃“告状”:“皇上这哪儿是喊我呀,活该我第一个搭腔,被他笑话了。刚才咱们陛下可没指名道姓的喊,其实就是拐着弯告诉大伙儿你们都是他的心头肉、小宝贝呢!你们愣着干吗,还不过去谢恩,别的不说至少亲一个回敬一下皇上嘛。”   说完她率先过去,示范性地在卫昇脸颊落下一吻。众女一看皇上笑眯眯的没发火,心想贤妃娘娘都这般了,圣意肯定是如此没错。于是哗啦啦一拥而上,接二连三朝着卫昇献出香吻。   无数张红嘟嘟的嘴巴凑过来,卫昇只觉是吃人的血盆大口,他想站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于是身子后仰极力避开:“好了好了,你们的心意朕知道了,都下去……”   孟棋楠火上浇油:“你们瞧,咱们皇上就爱口是心非,嘴上一本正经,其实心里边儿不知道多欢喜呢,你们再亲几个啊。”   往死里亲!亲死表叔公!   砰——   不料卫昇躲得太厉害,椅子腿都折了,他噗通摔了下来。   “皇上!”众女手忙脚乱去扶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拉起来,只见龙袍都被碎木头挂破了,配上他气得通红的脸,竟是格外狼狈。   孟棋楠见状一阵乐呵,“万分紧张”地扑过去大呼小叫:“哎哟皇上您没事儿吧?吓死臣妾了,怎么好端端就摔了呢!臣妾都担心死了……”   卫昇拿眼瞭她。你担心?你担心!你的心早被狗吃了!   稳了稳心神,卫昇一瞬恢复了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模样,抿着唇笑得勾魂摄魄:“让爱妃……们担心,是朕不该。玩了半日大伙儿也该累了,都回宫休息罢。”   嫔妃们眼睛中闪闪发亮的希望之火顿时被浇灭。   可紧接着,卫昇又说:“养足了精神晚上才好侍寝。对了爱妃,你刚才说今晚安排的谁侍寝来着?”他递给孟棋楠询问的眼神。   嫔妃们眼中的希望之火又被点燃了,纷纷殷切切望着孟棋楠。   寡人安排的谁?寡人安排你个头啊表叔公!   安排侍寝这种事,谁先谁后,排谁不排谁,都是件得罪人的差事。孟棋楠没傻到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她掩嘴一笑:“皇上您说笑了,您想让哪位妹妹侍寝就让哪位妹妹侍寝,臣妾怎么有资格替您拿主意呢。”   “爱妃暂管六宫,是该替朕打点这些事。”卫昇拿出一副让她尽管放手去做的气魄,微笑道,“朕看嫔妃们都甚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样吧,爱妃现在就帮朕挑一个。”   孟棋楠觉得众女的目光都要戳死自己了。   她正在想计策应对,卫昇又道:“当然,爱妃选自己也是可以的。”   嗖嗖——孟棋楠已经万箭穿心。   “咳……臣妾看诸位姐妹貌美如花,也是挑花了眼,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抓阄吧,抓到的人就侍寝。”孟棋楠端着架子一本正经,不动声色接招挡招。   卫昇笑意绵绵:“貌美如花,爱妃形容得贴切,倒让朕想起一个典故。相传玄宗之时,粉黛三千六宫绝色数不胜数,所以每年春月时分,便让嫔妃们鬓插鲜花,随后玄宗亲自放出粉蝶,粉蝶落在哪位妃子身上,便恩宠于她。史官记载此事,称为随蝶所幸。”   “抓阄的主意虽好,未免失了雅趣儿。朕觉得蝶幸更妙,来人,取金翅蝶来。”   孟棋楠不知卫昇怎么会突发奇想要玩儿什么随蝶所幸,不过她直觉肯定没好事。于是在众嫔妃去园子里采花携戴之后,她却把在纪婕妤处沾染了花香的外衫脱掉,“很不小心”地掉进了水里。   “诶我的衣裳!”她望着顺水而流的衣服,幸灾乐祸极了。   卫昇就等着她搞小动作,笑了笑吩咐道:“拿件披风给贤妃。”   孟棋楠赶紧补充:“要素净的,不许拿花花绿绿的给我!”   寡人才不要花枝招展引来蝴蝶呢,哼。   等待蝴蝶送来的间隙,卫昇赏了茶给众女,孟棋楠喝了一口是兰雪茶,不过回口却有些甜,感觉怪怪的。她怕卫昇使诈,遂去望其他人杯子里,见到也是兰雪茶,于是便放下心来。   阿淳送来了月白色的披风,安盛也从蝶园寻来了金翅蝶。蝴蝶黑色的翅膀上夹杂了金色纹路,犹如金线织就一般格外漂亮。据说此蝶极为罕有,只在高山雪谷中有,捕获极为不易,整个蝶园也仅有两只。   一切准备就绪,卫昇捧着小竹笼子,扫了眼满身鲜花的嫔妃们,对朴素无华的孟棋楠道:“贤妃你为何不戴花?”   孟棋楠扶着云鬓,冠冕堂皇地说:“臣妾自认人比花娇,不需要戴。”   卫昇含笑不语,抽掉竹笼的小栓,把金翅蝶放了出来。众女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蝴蝶,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飞到眼前又被惊走了。   只见金翅蝶翩翩飞过,黑底金纹的翅膀掠过她们,最后竟然袅袅向孟棋楠飞去,不偏不倚停在她唇上。   ???   !!!   孟棋楠赶紧吐气儿:“去去!走开,走开!”   可无论她怎么吹怎么赶,金翅蝶就是在她眼前徘徊盘旋,始终要落在她嘴唇上面。   佛祖寡人跟您有仇么?连只破蝴蝶也要欺负寡人!   孟棋楠悲愤不已,看见一群母鸡恨得眼里都能喷火了,真是满肚子苦水找不着地方倒。倒是卫昇眉开眼笑,抚掌惊叹:“爱妃果真人比花娇,天意若此,朕自当遵从。时候不早了,都散了罢。”   嫔妃们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顺带还剜了孟棋楠好多眼。等人都走光了,孟棋楠拍案而起,朝卫昇发火:“你玩儿阴的!”   卫昇得意洋洋,一手支着下巴:“证据呢?”   ……孟棋楠答不上来,只好保持着愁眉苦脸的仇恨表情。   “无凭无据,不要冤枉朕。”卫昇捏住她脸颊的软肉,又爱又恨,“小东西,别想着算计朕,朕不是你能算计得了的。”   孟棋楠哭丧着脸:“表叔公您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让朕想一想为什么要饶了你。兴许你做点什么让朕高兴高兴,朕心情好了没准就不记仇了。”   表叔公您说谎都不脸红心虚的吗?您有过不记仇的时候吗!   孟棋楠气呼呼的,腮帮子都鼓起了。   “皇上,您招了胡越部族的使臣觐见,人已经侯着了。”   安盛过来传话,卫昇便暂且丢下了孟棋楠,去见仁吉了。临走,他怜爱地摸摸小狐狸脑袋。   “好一个人比花娇,朕今晚便学那金翅蝶一回,采一采娇花的蕊儿。要等着朕哦。”   孟棋楠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只想一巴掌扇死这幺蛾子! ☆、第五六章 乌获   卫昇是故意招仁吉觐见的,在揪出谁是叛徒之前,他需要稳住使团,从仁吉和乌获身上找出缺口。   卫昇问赵刚:“他们有什么动静?仁吉入京后拜见过哪些人?”   赵刚答:“使团暂无异动,属下派了人十二个时辰严密监视,发现他们乃是有备而来,言行谨慎,平素与朝中大臣的交往都在表面上,看不出破绽。”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表象越完美,越能说明他们是在伪装。”卫昇十分笃定,“你把监视的人撤了,放任他们一阵子,没了警惕自然会露出马脚。”   赵刚应道:“是。不过乌获一直潜藏在使团之中,也不知是否图谋不轨,陛下您不要人监视,只怕……”   卫昇冷笑:“朕只知仁吉,不知乌获。胡越的王子自然在汗王膝下尽孝,为何乔装打扮,千里迢迢跑到晋国来?所以即便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他胡越理亏在前。”   “陛下高见。”赵刚由衷佩服,也就只有他家皇上的心机手段,配得上稳坐帝位。   这厢卫昇去见仁吉,虚情假意地客套。那厢孟棋楠却没回含冰殿,而是甩掉宫人藏了起来。青碧红绛急得到处找她。   “娘娘——娘娘您在哪儿?贤妃娘娘——”   孟棋楠包了满满一手帕的玫瑰糕,藏身假山中央,边吃边咕哝:“俩丫头笨死了……寡人才不要回去……”   吃着吃着,她觉得无比惆怅啊。   想当年寡人也是叱咤风云横扫天下的主儿,为什么现在沦落到缩头乌龟似的藏着躲着呢?都怪表叔公下套给寡人钻,让寡人把祖宗的脸都给丢没了!一把年纪还要来采寡人这朵娇枝嫩蕊儿,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老男人!   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往嘴里塞玫瑰糕,冷不丁,呛着了。   “咳咳咳——”孟棋楠赶紧捋着胸口顺气,可还是呛得不行,咳嗽得满脸通红,想喝口水润润手边又没有,真是差点折腾死她。   “给。”   逼仄的小路上出现一道高大身影,把路都堵严实了。此人递过一只手,攥着羊皮水囊,清泉晃荡的声音钻进孟棋楠耳朵里,宛如天籁。   她看也没看来人是谁,抢过水囊仰头就灌,一口气咕噜噜喝完半袋水,这才把噎人的玫瑰糕咽下去。她抬起手背抹抹嘴,不耐烦挥手道:“你走吧,不许跟别人说见过本宫,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来人站着没动,也没搭腔。   孟棋楠把剩下的玫瑰糕小心翼翼用帕子包起来,准备晚上饿了再吃,一转眼发现他还没走,以为他是等着拿回水囊,便从手腕上褪下个镯子扔过去:“赏你了,嘴巴封严实点。”   这人接住了镯子,凝滞在原地半晌,这才缓缓开口:“姑娘,在下迷路了。”   姑娘?   孟棋楠诧异地抬起头来,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没长眼的东西连她也不认得。谁知她仰得脖子都酸了,才终于看清这人的脸。   真高,起码九尺以上。健壮的身躯宽阔的胸膛,贲张的肌肉仿佛要把衣裳撑破,浓眉大眼高鼻丰唇,蜜色的皮肤,明显的外族人相貌。   孟棋楠眨眨眼,这人怎么有点儿眼熟呢?   乌获冲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出去。”   孟棋楠翻他一个白眼:“怎么来的怎么出去,没事儿干嘛乱窜,没头苍蝇似的,烦人。”   “哦,好的。”乌获的声音有点失望,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知会了一声才转身离开,“在下告辞。”   不料这时青碧她们找到了附近来,呼唤声渐渐靠近。   “娘娘——贤妃娘娘——”   孟棋楠吓得一把拽住乌获的衣袖,死命把他往下拉:“站住!蹲下蹲下,别让人看见你!”   乌获尚不明所以就被她扯下来,格外高大的体型在此活动极为不便,转身时便被假山石头的棱角刮破了衣裳。他屈居于此,张口想问:“你……”   “嘘——别说话!”孟棋楠赶紧伸手上去掩住他的口鼻,“被他们发现的话,我就跺了你!”   唇上鼻端沾染了她手心的玫瑰香,她吐气芬芳扑在他面上,也是甜香。乌获深深呼吸了一口,眨眨眼睛表示明白。   孟棋楠还是不肯放开她,她像只警惕的小狐狸,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外头动静,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灵动无比。乌获紧紧盯着她的面庞,慢慢地脸都红了。   还好青碧她们在附近找了一圈就又去其他地方了,等到确定宫人们都已经走远,孟棋楠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幸好没被发现……”   “唔……”乌获发出呜呜声,孟棋楠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她赶快松开手,悻悻吐着舌头:“差点忘了你了……你也傻,憋得都出不了气了怎么也不吱一声?”   乌获蹲得难受,伸了伸腿儿,口气有些委屈:“是你叫我不许说话。”   孟棋楠气不打一处来:“嘿,你居然还怨起我来了?明明就是你自己傻来着,怪谁!怪谁!”   乌获挠挠头,嘿嘿傻笑,那样子别提多憨厚多二缺了。孟棋楠又飞他一记白眼,细细哼了一声:“傻大个儿。”   乌获纠正:“我不是傻大个,我叫……”   “我知道,你是不值一提嘛。”孟棋楠双手捧腮,撅着嘴很不满意,“都怪你们把好好的击鞠搅和了,上次玩的真不尽兴。”   乌获有点小小的欢喜:“没想到姑娘还记得我。”他想起她似乎摔伤了腰,关心一句,“你的伤好些了吗?”   “本宫是贤妃娘娘,别姑娘姑娘的乱喊!”孟棋楠又凶他,“你还好意思问,不是你们的胡姬本宫会摔着么?气死本宫了!”   乌获抿抿嘴,一副老实模样:“我代她们给你道歉,对不起。”   孟棋楠满不在乎努努嘴:“谁稀罕,虚情假意的……”   正说着话,眼前掠过翩翩金色飞影,原是金翅蝶又寻了过来,一直在孟棋楠身边萦绕飞舞,又想停在她唇上。   孟棋楠郁闷地呼天抢地:“怎么就缠上我了?我上辈子跟你是冤家么!”   霎时间,乌获伸出手掌一挥,居然把金翅蝶抓入了掌中。片刻后他缓缓松开手心,只见晕乎乎的蝴蝶停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颤抖着翅膀。   孟棋楠拔了根草去戳金翅蝶,咬牙切齿:“叫你跟我过不去!这下栽我手里了吧……小样儿!”   乌获看她跟只蝴蝶也能较真的样子,隐隐发笑。这时他听孟棋楠不解地自言自语:“奇了怪了,小家伙你怎么就爱叮我呢?我又不是花儿……”   “你虽不是花,却比花好吃。”乌获突然说话,宽阔的身躯倾斜过来,笼罩住孟棋楠全身。孟棋楠一惊,双手紧抱前胸,防备地瞪住他。   傻大个你想干嘛想干嘛!   乌获却是微微一笑,朝着她伸出手指,在她唇角一抹,然后把手指放入自己口中吮食。   “甜的,是雪莲蜜。”   咦???   孟棋楠一怔,赶紧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果然吃到淡淡的蜜味。此时她又听乌获说道:“金翅蝶生于雪谷之中,喜食雪莲花蜜。你唇上有蜜的味道,再加上素衣若雪,金翅蝶误以为你是雪莲,自然只向着你飞了。”   孟棋楠看看自己身上的素色披风,再想起那一盏杯沿涂了蜜的兰雪茶,恍然大悟。   他娘的,又中了表叔公的阴招!   暗中把卫昇凌迟了千百遍后,孟棋楠对傻大个改观了,她摊开手绢递与他:“喏,请你吃玫瑰糕。但是只准吃一块!”   乌获定定看了她须臾,眼中波光流动,他露出欢快的表情,伸手过去很听话的只拿起一块。   孟棋楠很快把剩下的收了起来贴身装好,站起来准备开溜,顺便还好心地给乌获指了路:“你沿着来路往回走,看见石榴树的时候往左转,很快就能出园子啦,到时见到人再问路吧!”   乌获赶紧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孟棋楠提着裙摆一阵小跑:“金翅蝶都寻过来了,其他人马上就到,我得换地方躲着!再会了傻大个!”   她玲珑小巧的身影很快钻进纷错的山石里面,一眨眼就不见了。乌获捏着还没来得及入口的玫瑰糕,痴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把蝴蝶和点心都放进怀里,随后赶紧离开了花园。   在紫宸殿料理国家大事的卫昇还丝毫不知道,他的小狐狸招来多大一朵桃花。   他只是批着批着折子,又忍不住去想:蝴蝶采花是一天几次来着?   好像是不停地采不停地采啊…… ☆、第五七章 贵妃   最后,孟棋楠躲到太后的兴庆宫里去了。傍晚卫昇正说召小狐狸侍寝,却得流芳姑姑知会一声,说太后与贤妃叙话甚欢,要留人过夜。   卫昇惊讶。自打他登基以来,太后宫里可从没留过什么嫔妃,就连她娘家的侄女进宫,也是早晨接来晚上送走,绝不过分亲热。他正纳闷太后此举是为何,听见流芳姑姑说话了。   “皇上,太后娘娘有句话让婢子转告您。雨露均沾延绵后嗣,方是为君之道。”   说罢,流芳竟是站在原地微微垂首,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看样子大概是要等卫昇给个答复才能回去向太后交差。   卫昇揉着眉心:“朕知道了,姑姑请回罢。”   流芳面庞含着浅笑:“太后娘娘关心皇上,还遣婢子来问皇上今晚准备歇在哪位嫔妃的宫里。”   得,不给个交待是没法脱身了。卫昇没辙,想了想只好说道:“紫兰殿。姑姑回去转告母后,明早朕去陪她老人家用膳。”   “是。”流芳得到满意的答复,施礼告辞:“婢子告退。”   流芳走了之后,卫昇兀自坐着神情不悦,安盛小心翼翼询问:“皇上,真的要去婕妤娘娘宫里么……”   卫昇默了片刻,缓缓道:“还是……去吧。”音色中竟有几分无奈。   兴庆宫里,太后和孟棋楠听到流芳的回话,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卫昇肯宠幸别的嫔妃是好事,不过一听是纪婕妤,太后还是有些不满:“那般的性情和身子,一看便知不是好生养的,偏偏皇帝隔月就要去一两回。”   转眼一瞧孟棋楠低眉顺眼站在旁边,太后又觉得她很识大体,遂笑着夸奖她:“好孩子,幸好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不像皇帝一阵欢喜上来,连祖宗规矩都忘了。后宫里能得圣宠眷顾固然是好,但是这宠过了头也就变成了坏事,你很好,这点比皇帝看得清楚。”   是孟棋楠主动来找太后,“告”了卫昇一状,说他专宠自己太久,她心里觉得惶恐,自知不该如此,特来向太后请罪。太后一听觉得她不仅是个守规矩的人,还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愈发对她满意。于是才派了流芳去“提点”卫昇,顺带把孟棋楠留了下来。   孟棋楠垂首敛眉,抿着唇儿表现出了一点点醋意:“其实臣妾心里也不十分愿意看皇上去别的姐妹宫里……但是为了皇室血脉,只好忍痛割爱。”眨眨眼睛,眼角微微湿润,我见犹怜。   不用被表叔公烙饼子似的翻来覆去折腾,寡人这是喜极而泣啊!   “好孩子委屈你了。”太后见状一阵心疼,“快别哭了,你跟皇帝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快去歇着吧,明早陪哀家和皇帝用膳。”   ……本以为可以躲表叔公几天,怎么明早又要看见他!   孟棋楠这下真的想哭了,弱弱应了一声跪安:“臣妾告退。”   等她走了,太后在流芳的伺候下安寝,由衷感慨:“哀家真没看错人,贤妃聪慧又得体,也能压住那几个不安分的嫔妃,真是皇后的极佳人选。流芳,哀家觉着该跟皇帝商量一下立后之事了。”   孟棋楠住进了兴庆宫的偏殿里,不知是换了床不习惯还是怎的,她居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唉——”   也不懂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点烦躁,孟棋楠辗转反侧,一会儿把被子罩在头上一会儿掀开,最后终于坐了起来。   她盘腿坐在床头,手掌撑着下巴生闷气,嘴巴撅得高高的。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思绪飘忽一会儿就不由自主想起了卫昇,顿时埋怨起来:“你倒好了,搂着心上人缠缠绵绵,我这里床板又硬被窝又冷,枕头也不是惯常用的那一个,硌着颈子忒不舒服了……”   自言自语之际,她脑海里勾勒出一幅表叔公跟别人缱绻成双的画面,立马心里更堵得慌了。   “哼!还说只宠我一个,都是骗人的!要是真的宠我怎么不来这儿接我回去,我才一走,马上就转身找别人了……表叔公大骗子!讨厌讨厌……”   一边谩骂一边抱着被子滚,孟棋楠最后终于把自己折腾睡着了。   她完全不想这就叫自作自受。谁叫你不肯跟皇上睡觉,把人家推出去的?   同一时间,紫兰殿。   纪婕妤拿了件氅衣,轻手轻脚走向桌案,搭在睡着了的卫昇身上,然后轻轻抽掉他手里握着的书卷。   这番动作惊醒了卫昇,他睁开眼睛,望见烛火下一张素容。纪婕妤对上他的眸子有些惶恐,匆匆垂下眼帘,绞着袖子低低道:“臣妾吵着您了……”   卫昇看了眼肩头的氅衣,摇头低叹:“没有。你累了就先去歇着吧,不用管朕。”言罢他又拾起书卷,不过却打了个疲倦的哈欠。   “臣妾不累。”纪婕妤赶紧退到一旁,也找出一本经书看了起来,但一颗心都系在卫昇身上,许久都未翻动一页。   过了约莫一刻钟,卫昇确实乏了,把书一放刚抬起头,就见纪婕妤也搁下手中经书迎过来:“皇上您是不是口渴了?臣妾给您倒茶……还是喝水罢,茶吃多了晚上不好睡,您明早还要上朝……”   她絮絮叨叨的样子透着不知所措,还有低到了尘土里的卑微。卫昇看在眼里,只觉得眼眶有些刺痛。   “婉兰,”他屡屡叹息,低声问她又像是问自己,“你恨不恨朕?”   纪婕妤举着茶壶的手腕一顿,她垂眼抿住了唇,默默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恨?”   纪婕妤扬眉浅浅地笑,目含泪光:“因为太喜欢,所以不舍得去恨。”   就算明知道是利用,就算明知道他心里不曾有自己一分,也还是舍不得、不愿意恨他一丝一毫。   手腕上的旧伤隐隐作痛,疼得差点连茶壶也拿不稳,她匆匆放手扯下衣袖,盖住那道陈年疤痕。   “婉兰,你是朕最信任的人。”卫昇闭目片刻,睁眼清明,“朕想封你为贵妃。”   贵妃乃四妃之首,仅在皇后之下,若没有皇后,贵妃之位便等同凤位。这个位置有滔天的权力,滔天的富贵,也有滔天的危险,稍微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纪婕妤愣愣望着他冷漠的双眼。   卫昇微微笑:“你不会让朕失望的,对么?”   纪婕妤仓惶垂下眼帘,盖住即将掉下的泪珠,声音颤抖:“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望。”   卫昇露出满意的表情,手掌搭上她肩头,似是鼓励:“朕去外面走走,你早点睡,圣旨明早送来。”   隔着衣裳,她也分不清他的手是冷是暖。   翌日,孟棋楠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拜见太后,恹恹的没甚精神。   太后问:“贤妃怎么了?看样子睡得不好?”   孟棋楠道:“多谢太后关心,臣妾只是换了地方一时睡不惯,没甚么紧要。”   太后似乎话里有话:“慢慢就习惯了。过来坐,皇帝该下朝了。”   俩人刚说了几句话,外头有小太监进来说卫昇已到宫门口了,太后连忙吩咐流芳布菜,又叫孟棋楠出去迎一迎。   孟棋楠心里头正别扭,用手绢捂嘴咳了几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臣妾好像感染了风寒,咳咳……”   殿门口闪进一抹夺目的金黄,卫昇大步朗朗上前:“儿子给母后请安。”他的眼角瞟着孟棋楠,见她面容憔悴掩嘴虚弱的模样,心想莫非真是病了?   才一晚上不挨着朕睡就冷出了病来,小狐狸你活该!   他有些心疼又有些幸灾乐祸,觉得该给她个教训,便故意不理她,而是上前去问太后:“母后近来身子可好?都起秋风了,外出记得多添件儿衣裳。”   太后笑呵呵的:“都好着呢,来陪哀家用膳,贤妃,你也来。”   她老人家一手牵着一个,孟棋楠故意低着头只看脚尖,不肯去瞧卫昇,落座的时候也是主动坐在了太后身旁。流芳正要帮太后布菜,孟棋楠赶紧站了起来,主动给太后盛了粥羹,乐得太后直夸她孝顺。   卫昇也等着她伺候自己一回,转眼却瞧她坐下了,一低眉,碗里空荡荡的,后来还是安盛给他布的菜。   孟棋楠厚此薄彼、装乖扮巧的模样惹得卫昇直磨牙,恨不得把她揪到身边搓圆捏扁,碍于太后在场他不好发作,却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难得贤妃能讨母后的喜欢,这是她的福气。”   孟棋楠眼皮也不抬,居然没有跟他唇枪舌剑,而是不予理睬。其实她也是纳闷得很。   寡人一闻到他身上的素馨花香味就鼻子发酸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花粉过敏了……   太后笑道:“也要皇帝喜欢,哀家才会喜欢。”   用完了膳,流芳撤去残羹,太后趁着宫人大多都退了出去,便当着孟棋楠的面对卫昇说:“东澜你年纪不小了,中宫也不能一直虚悬,哀家的意思是让贤妃……”   卫昇适时打断她:“母后,儿子正有一事想与您商议。”他面对着太后,眼睛却是望着孟棋楠的,“朕封了婉兰为贵妃,想让她掌管凤印。” ☆、第五八章 深陷   孟棋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含冰殿的。卫昇亲自开口,太后便取了凤印交给他,由他转送纪婕妤。   哦不对,现在该喊纪贵妃了。   她神思恍惚差点撞上对面的人。四季浸在药中的男人,身上总是混杂了或苦或涩的气息,独独没有甜蜜。   苏扶桑眼疾手快搀住她:“贤妃娘娘?”   孟棋楠草草看他一眼,眉眼恹恹:“苏公子是你啊。”   她以往总是活蹦乱跳的,苏扶桑从未见过她这般颓丧的模样,不免关怀多问:“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不问还好,一问她鼻子酸得更厉害了,眼眶也发热。孟棋楠吸吸鼻子,委屈点头:“难受,浑身都难受。”   苏扶桑顿时紧张起来:“微臣给您瞧瞧。”   两个人也没回宫,在长廊底下寻个干净地方坐下,苏扶桑打开药匣子,照例取出丝帕脉枕,就地给孟棋楠看病。   把脉的时候,苏扶桑看她抿着嘴角不肯笑,便问:“娘娘上次的病症可有好转?”   “那个病好久都没犯了,我原以为好了,但是我好像又得了其他的病。”孟棋楠愁眉苦脸,“我现在烦,看见他的时候心烦,看不见了更烦,心里头堵堵的。”   她的脉象依旧平和,仍是心病。苏扶桑没有冒然收回手指,口气一如春风和沐:“民间有句话叫见面是冤家,不见想得慌。所谓见不得离不得,近不得远不得,娘娘是不是也有同感?”   孟棋楠颔首:“就是,黏着我的时候我嫌烦人,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可要是真的一整天不见他,我吃饭和睡觉都不香,不知不觉老爱想他,想他在做什么呀,跟谁在一起呀……苏公子,你说我这样奇不奇怪?”   苏扶桑的笑容让人神魂颠倒:“不奇怪。看来娘娘的病非但没好,甚至还加重了。”他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一目了然的神情。   “情动过后,便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孟棋楠瞪大眼睛,自己都不相信:“我已经陷进去了吗?”   苏扶桑含笑点头:“好比沼泽,你刚踩进去的时候觉得无妨,但等到你想脱身的时候,已经越陷越深,很难再出来了。”   孟棋楠紧皱眉头:“那该怎么办?只能一直陷在里面了?”   “也不尽然,有时候你运气好了碰见旁人,也会被救出来。这种情况下,你虽受了些罪,却能安然无恙,不过你大概再也不会靠近沼泽一步,而是永远避开他。很多人都会选这种办法,最终他们都会痊愈,但也会落下一辈子的残疾——再也不敢、甚至是无法情动。”   爱上一个不该爱或者爱不起的人,他就彷如一片沼泽,你明明知道不能去,却还是忍不住偷偷靠近,希望接近他一点点。就算泥沼终将没过头顶,就算未来不会光明,你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苏扶桑深谙此情。   孟棋楠若有所思,捧腮又问:“没有其他的医治办法么?”   苏扶桑倚着廊下的彩柱,微微仰头,眉眼里充满了柔情,还有几分希冀:“也许彻底沉下去也不是坏事,兴许其中另有一番景象呢?既然早已病入膏肓,又何必费力医治,听天由命罢。”   他大概是在想子渊吧?孟棋楠觉得他肯定是在想子渊。他们的情感明明不容于世,却让她产生了一种敬畏的情怀。这样隐忍、付出的苏扶桑,爱一个人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从前她根本无法理解,如今却好像忽然开了窍,品到他的酸甜苦辣。   孟棋楠望着他漂亮的脸庞,眸光隐隐闪耀,并没说话。   苏扶桑垂下眸子,见她表情懵懂天真,遂微微一笑:“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如果能为心爱之人而死,我死而无憾。情动、深陷、无我、唯他……以至生死相许,何等凄美何等气概,个中滋味或甜或苦、或伤或痛,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必须自己体会方知奇妙。所以不要怕,人生难得病一场,爱一场。”   “人生难得爱一场。”孟棋楠喃喃重复他的话,像只刚闯入人世的小狐狸,尚不了解人间的情爱,“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连命也不要了?你说的话好难懂……哎呀不想了不想了,头都晕了!”   她甩甩脑袋,决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情爱爱连同表叔公都扔到九霄云外。她问:“子渊恩科考得怎样?放榜了吗?”   说起这个苏扶桑露出真心实意的欣喜笑容:“就差最后一场殿试了,杨翰林说本届状元十有八、九是子渊。”   “子渊这么本事!”孟棋楠惊叹,也打心眼为苏扶桑高兴,不过一转眼她又提醒道:“常言道驸马爷、状元郎,苏公子你可要小心呀,万一子渊被哪位公主郡主看上,要了他去做夫君,到时你哭都来不及!”   苏扶桑眼帘一垂,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其实这样也是好事,在官场上没有背景怎么能行,子渊若能娶个世家千金,朝中有人帮衬着,在家举案齐眉的过日子,那便再好不过了。”   孟棋楠用力拍他肩膀一掌:“好什么好!那你怎么办?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上回差点被姓黄的混蛋那……那个,他凭什么飞黄腾达了就要一脚蹬开你跟别人好?哼,这种负心汉就不该帮他,该乱棍打死!”   表叔公也是,寡人陪你吃喝玩乐兼暖床睡觉,你凭什么利用完了人家就去宠纪婕妤了?合该把表叔公也乱棍打死!   她越想越气,言辞也就激烈了些。苏扶桑诧异地看着她:“娘娘,我只是说如果而已……现在谈这些言之尚早了。”   孟棋楠自觉失态,有些尴尬,她吐吐舌头:“我也是气不过嘛,万一他真的这样对你,我替你想个法子了结了他,帮你出气!”   苏扶桑收回了诊脉和丝帕,俏皮地眨了眨眼:“多谢娘娘关怀。不过我觉得您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病,那药引子颇有灵性,娘娘千万别让他跑了才好。都酉时了,微臣该回太医署复命了,贤妃娘娘,告辞。”   孟棋楠跟他告别以后,捏着手绢回味了一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不以为然地跺跺脚:“呸呸,谁稀罕破药引子,表叔公能温香在怀,寡人还不是可以左拥右抱!”   守身如玉固然艰难,想红杏出个墙还不容易了?哼。   纪婉兰封妃的消息当天就传遍后宫,隔天各宫纷纷送了贺礼去紫兰殿,众嫔妃经过含冰殿时,可再没人进来向贤妃娘娘闻声好。   红绛气得乱揪园子里牡丹:“一群见风使舵的主儿!咱们娘娘还在这儿呢,一个个就明摆着不待见了!不就是个贵妃么,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当皇后去!”   青碧连忙喝住她:“红绛你愈发没规矩了!这些话是你该说的?你再乱说一个字,我便缝了你的嘴!”   红绛气鼓鼓的:“我就是看不过她那样子!不说就不说,我做点心给娘娘吃。”   青碧给她使了个眼色,挥挥手赶紧撵她走了。   孟棋楠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丝帕遮住了小脸蛋,她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不发一言。   “娘娘,”青碧走过去,有些忐忑地问,“别的宫都送了贺礼给纪贵妃,您看咱们是不是也要送些东西?”   孟棋楠呼呼吹气儿,丝帕飞起落地,只见她面色如常:“你看着办。”   青碧觉得她是在故作坚强,遂安慰道:“其实红绛说的对,幸好只是贵妃不是皇后,您别再跟皇上使小性子了,偶尔也温柔些……”   孟棋楠听这些话听得都耳朵长茧了,她不耐烦站起来,拍拍屁股就往外走。青碧正想追上去,她却又回头了:“我就在宫门口溜达溜达,你们不用跟来。对了,掌宫印鉴你也一并取来,当贺礼送去对门儿。”   卸磨杀驴是表叔公惯常的伎俩,不等您动手,寡人现在撂担子不干了!那群母鸡谁爱管谁管去!   出了含冰殿,孟棋楠顿时撞见好几个嫔妃结伴往紫兰殿里去,不免也听见了一些议论。   “听说纪贵妃才拿到凤印,就下令解了淑妃德妃的禁足,把她们放了出来。”   “放出来?她这是作甚么,笼络人心?”   “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些动作倒也不稀奇。不过我觉得太后娘娘的寿诞快到了,今年又有胡越朝贺,必定要办得热闹些。往年都是淑妃德妃在操办,纪贵妃深居简出的懂什么,八成是自己做不来想请人帮手呢。顺便还能做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才是最厉害的,在宫里不声不响这么久,我都快忘了有这么号人了,居然一眨眼变成了贵妃!你说她这是什么运道?”   “没听过咬人的狗不叫么?人家这才叫心机城府,你我都还嫩着呢。不过现在含冰殿的那位可悔死了吧?原以为选了个可靠的邻居,没想到是引狼入室,呵呵……”   “就是就是……”   不知谁最先看到孟棋楠,赶紧喊了声“贤妃娘娘”,众女立马噤声,低眉顺眼地行礼问安。   孟棋楠装着没听见她们的议论,保持风度微微一笑:“不必多礼,本宫出来随便走走,你们忙去吧。”   说完她自顾自走远了,毫不在意背后众人的目光。几个嫔妃有些惶恐,冷汗止不住的冒。   “糟了糟了,你说刚才贤妃听没听见我说的话……”   “看样子应该没有……哎呀怕什么,她以为她还是以前的贤妃么?我们必须对她马首是瞻?别忘了现在纪贵妃才是后宫之主,咱们快走,别耽误了给贵妃娘娘请安。”   宫里的人比任何其他地方的人都要来的现实和势利,孟棋楠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难过,只是想起卫昇有几日没露面了,她心里面稍微有一点点酸而已。   想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得远了。她站在岔路口中央,看见左边是去紫宸殿的路,右边是往御花园的路,于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去花园。   没走几步,眼前有道金影掠过,孟棋楠愕然抬眸,发现是金翅蝶翩翩飞舞。她扬着脸笑,对着蝴蝶说话:“小东西还想着我呢?唉真是没想到,现在也只有你还对我不离不弃了。”   金翅蝶在她身畔萦绕一阵,又振翅飞远了。孟棋楠循着它的方向追了过去。   兜兜绕绕,金翅蝶竟然飞入了假山中央,孟棋楠沿着小路进去,发现蝴蝶正伏在一朵雪莲上面食蜜。   她惊喜地跑过去,从山石的缝隙中间取下雪莲,这才发现手心凉冰冰的不是真花,而是白玉雕成的花朵儿,几乎以假乱真。她往花蕊一瞧,里面盛了满满的花蜜,难怪能吸引金翅蝶吸食了。   孟棋楠正在想是谁放的花蜜,冷不丁有人出现在背后,唤了一声:“姑娘!”她脸带笑容回过了头。   这几天乌获随同仁吉入宫,每回都要偷溜来花园布置这些,就是希望引出孟棋楠。今天终于等来了想等的人,他一时喜不自禁,激动地喊她。   她回眸莞尔一笑的模样,顿时撞进他的眼中,印入心扉。   他努力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激动:“没想到又碰见你了,真巧。”   孟棋楠拿着白玉雪莲,也没戳穿他的小把戏,歪着头说:“是啊真巧,不值一提的家伙,你又迷路了吗?”   乌获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还是憨憨呆呆的样子。 ☆、第五九章 糖丸   孟棋楠与乌获席地而坐,乌获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摊开递到孟棋楠面前。   “什么?”   红白色的丸子,有桂圆大小,闻着有股花香和奶味儿。   乌获道:“这叫牛乳珍珠,是奶做的,我让人加了玫瑰花进去,你吃吃看。”   “像玛瑙。”孟棋楠笑嘻嘻拾起一粒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混杂了她最爱的玫瑰香味,甜得她眯起了眼。   乌获看着她享受的模样,忐忑地问:“好吃吗?”   孟棋楠点头:“好吃,我最喜欢玫瑰了。”   “你喜欢就好。”乌获低头笑,把纸包放进她小巧的手中,“全都给你。”   孟棋楠捧着零嘴儿吃得不亦乐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乌获说话:“傻大个儿,我怎么老在宫里见你啊。”   乌获道:“我是陪着大人进宫觐见晋皇陛下的,大人陪着皇上说话,我就在附近走一走,上次是迷了路才来到这儿……”   孟棋楠嘴里含着糖,歪头看他:“那今天是为什么来这儿呢?”   乌获有些窘迫,垂下脑袋摸摸后颈:“我、我……我是想向你道谢,谢谢你上次给我指路。”   什么破理由。孟棋楠“扑哧”一笑,亦骂亦嗔:“傻不啦叽的!”   乌获也咧开了嘴,两个人坐在假山底下笑得花枝乱颤。   笑过之后,孟棋楠忽然转过脸来,黑漆漆的眼直直盯着乌获:“你真的只是侍卫吗?”   乌获的笑容凝在脸上,他嘴唇张了张,却还是僵住了。   “你的中原话说得很好,倘若不是胡越贵族,应该没什么机会学到这些。”孟棋楠见他如鲠在喉的为难样子,微微一笑又转开了脸,“不过也不一定,使团来访必然要带语言相通的人,如果你们常在边境走动,通晓中原事宜也不奇怪。”   乌获很开心她给了个台阶下,顺着说道:“我经常跟随大人来往边境,耳濡目染也就学会了。”   孟棋楠笑他:“哟,还会用成语?傻大个挺聪明嘛。”   乌获挠腮傻笑:“姑娘别取笑我了……”   两人又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听到远处钟楼响起钟声。乌获抬眼一望天色,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我该走了。”   孟棋楠也起身:“我也要回去了。那下回再见咯。”   乌获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喜出望外,笑着答应:“只要我进宫,就还是这个时辰,在这个地方,好不好?”   “好啊,你插朵花儿在假山上,我看见了就会过来。”孟棋楠拍拍衣角上的尘土,随口就答应了约会,“记得给我带这种好吃的丸子糖。”   道别之后,俩人分道扬镳。   孟棋楠一边吃着玛瑙丸子糖一边晃回了含冰殿。没有宫人的尾随监视,她就像一只四处乱窜的小狐狸,不用讲究仪态规矩,想蹦就蹦想跳就跳,看见漂亮的花枝揪一揪,不顺眼的小石子儿踢两脚。   就在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她埋头只顾玩着脚下的圆石头,冷不丁旁边闪出一个人,硬梆梆的胸膛抵上她脑门儿。   “哎哟!”孟棋楠撞得眼冒金星,碰巧脚底踩到石子一滑,顿时直挺挺往后仰着倒了下去。   背上一软,她被人捞了起来,稳住身子。顿时闻到熟悉的气味,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狐狸还不会用两条腿儿走路?”   这口气别提多么欠揍多么幸灾乐祸了。孟棋楠却不禁心头一震,抬眼惊喜。   几日不曾见过这张俊脸,猛然出现在眼前,亲切极了。孟棋楠本想一头栽进卫昇怀里撒娇磨蹭,可这种时候她自然也没忘了这厮干的好事,于是把脸一别,冷淡淡推开他的怀抱,屈膝施了个马马虎虎的礼。   “臣妾参见皇上。”   卫昇敞开怀抱正等着她来卖乖,谁知忽然怀里一空,低头看去她已经站在一步之外,垂眼敛眉没有表情,似乎不太高兴。   他把脸一沉,张嘴就阴阳怪气的:“几日不见,爱妃一下这么有礼数,真是叫朕刮目相看。”   几日不见?表叔公你也知道冷落寡人好几天了么!   孟棋楠哼道:“女大十八变,皇上难道没听过吗?”   还是那么牙尖嘴利。卫昇一跟她吵嘴就觉得隔阂烟消云散,他一副“吾家有女初成长”的表情:“爱妃懂事了,朕很欣慰。你这是打哪儿来?”   刚才他接见完仁吉,就抽空去紫兰殿露了个面,关怀一下纪贵妃,出来的时候经过含冰殿门口,正说“偶然”想起贤妃进去坐坐,青碧却告知孟棋楠没在。大老远赶来见小狐狸却扑了个空,卫昇登时不悦,阴着脸要回蓬莱殿,却喜出望外地在路口逮住了人。   这般活泼可爱的样子真是百看不厌……他站着等孟棋楠自投罗网,可她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还差点摔倒。   小狐狸你说没朕看着你护着你怎么得了!   “臣妾无聊,随便走了走。”孟棋楠轻描淡写,勾勾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皇上您又是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啊?”   你是刚看了纪贵妃吧?哟,表叔公您可真是如愿以偿了,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和心上人卿卿我我,寡人真是恭喜您了。   那怨恨的小眼神,那不屑的小表情,处处都透露出一种“我很不爽”的信息。   卫昇皱着眉头,心想小狐狸到底怎么了?经过多次心灵上的打击与摧残,他再也不敢贸贸然把孟棋楠的反常理解为吃味。   他不说话,孟棋楠白他一眼。哟,敢情表叔公您老人家还有胆做没胆认?   心里愈发酸涩。   “你拿的什么?”卫昇眸子一低,发现她手里攥着包东西,便拿来打开一看。   红红白白的糖丸,有些奶香气味。   “还我!”孟棋楠宝贝儿似的一把抢回来,护在怀里,“大男人家家,怎么连女子的零嘴儿也要抢。”   卫昇哑然失笑:“小狐狸真小气,连颗糖也舍不得给朕。朕该把你扔到户部去守银子,肯定一个子儿也不少。”   呸!寡人就是你手下打杂的,一会儿管鸡圈一会儿看库房,寡人又不是狗!   孟棋楠撇撇嘴:“是啊,臣妾就只配做苦力,哪儿能像某人高床软枕作威作福的过好日子……皇上有事就去忙罢,臣妾先回宫了。”言毕她趾高气扬昂着头,连丝儿余光也懒得给卫昇,扭着腰婀娜多姿就走了。   卫昇急忙拽住人,不满地瞪她:“朕开口让你走了么?没规矩的小东西,顽劣!”   孟棋楠努努嘴,心想你又不是才知道寡人顽劣。   卫昇就喜欢她使小性子的模样,意味深长瞟了边儿上的安盛一眼,安盛立即领会到圣意,叫宫人们都退远些转过身去不许看。   卫昇捧起孟棋楠的脸,俯首下去亲亲她的唇:“想朕了吗?”   孟棋楠咬紧牙关不肯张嘴,鼻腔里不屑地嗤了一声。   想你个大头鬼!你跟纪贵妃滚作一团的时候想过寡人吗?虚情假意!恶心!   他见她不答,却也不介意,而是亲昵摩挲着她的脸颊,低低道:“等朕忙过这一阵再好好陪你,嗯?”   忙忙忙!忙着跟纪贵妃颠鸾倒凤吧!   孟棋楠抬起手背抹抹嘴,冷他一眼:“那您就去忙罢。”说完竟自顾自扭头走了。   “小东西。”卫昇又爱又恨,笑着摇摇头,遂回紫宸殿批折子去了,走在路上他舔舔嘴角,吃到孟棋楠香唇余留的甜味,便有些想念,于是吩咐,“安盛,把贤妃吃的那种糖拿些给朕。”   安盛诺诺答道:“是。”之后就去找糖了。   卫昇抿着唇还在回味,不由微微叹息。如今不便明目张胆吃小狐狸的嘴,那只好吃点糖聊以慰藉了。   安盛去拿糖,却是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复命,而且还两手空空。   卫昇纳闷:“叫你拿糖怎么去半天?”   安盛一副把差事办砸了的愧疚样:“小的没用,不晓得贤妃娘娘的糖果子是哪里来的。小的问过青碧和红绛两位姑娘了,她们说这糖不是小厨房做的,于是小的又去问御膳房,可一打听,他们也说没给过贤妃娘娘。小人没用,请皇上责罚。”   咦?卫昇也觉得奇怪,眉心微蹙:“你叫青碧拿颗糖来给朕。不要让贤妃发现。”   这次安盛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手心捧着丝帕,帕子里放了两粒糖丸子。   卫昇拈起闻了闻,便喊来了赵刚:“给朕查这玩意儿是哪儿来的。”   赵刚可不是吃素的,傍晚时分便把糖丸子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连牛乳是从哪头牛身上挤出来的也没落下。   “启禀陛下,此糖丸是驿馆里的胡越厨子所制,据说乃是胡越部族的传统吃食,不过应乌获要求,特地加了玫瑰花汁进去。”   卫昇心里一沉,抬眸阴鸷:“乌获?”   “是。而且所制的果子全部给了乌获,其他人并没有。”   ……   卫昇默了须臾,忽然抓起砚台砸了过去,差点把赵刚的脑袋都打破了。   “混账!饭桶!”   朕的小狐狸都被人勾搭上了你们也不知道!一群酒囊饭袋!   赵刚跪着不敢吭声。   冤啊,属下冤啊!不是陛下您说撤了对胡越的监视么?   果然摊上贤妃娘娘就没好事儿……呜呜呜。   卫昇觉得头顶一团绿云挥之不去。他咯咯磨牙,想起今天孟棋楠怪里怪气爱理不理的样子,茅塞顿开。   小狐狸你本事啊,勾三搭四有了新欢就把朕抛在脑后了?   好一对奸、夫、淫、妇!   心生一计,卫昇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喊赵刚:“起来,朕另有一事交待你。这回再办不好,你就提头来见!”   之后七八日,卫昇再也没有召见胡越使团。直到太后寿诞这一天。 ☆、第六十章 奸夫   这日朝会下了之后,百官先是齐聚含元殿,与卫昇一齐向太后祝寿,翰林院写了檄文当众颂扬太后,卫昇则给太后加了尊号。之后外臣与蕃邦使节觐见朝贺,胡越部族的仁吉头顶金冠,后檐尖长,如大莲叶,服紫窄袍,金蹀躞,他叩拜的时候立左足,跪右足,以两手着右肩为一拜,口中恭祝太后万寿无疆。除了珍宝,他们还献上骆驼两头。其他各国的使臣也纷纷行礼觐拜,略过不提。   繁冗的典礼结束之后,圣驾凤鸾移步麟德殿,君臣同贺万寿。太后早已不喜这种热闹,便先回兴庆宫更衣,待到晚一些的时候再去露面。这个时候,各宫嫔妃也出动了,先往兴庆宫祝寿,再去麟德殿参加筵席。   含冰殿内,红绛正火急火燎地催孟棋楠动身。   “娘娘!墨儿说太后已经起驾回兴庆宫了,咱们再不出门就晚了!”   “慌什么。”孟棋楠懒懒打着哈欠,一副睡容倦怠的懒散模样,不慌不忙道:“从含元殿回兴庆宫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咱们慢慢拾掇,来得及。”   红绛被她万事不上心的态度激得直跺脚:“对门的纪贵妃可是早早就去兴庆宫候着了,她惯会做表面功夫,咱们可不能输她。”   孟棋楠还是无所谓的口气:“你也说那是表面功夫,个个嫔妃都做表面功夫,没准儿太后她老人家压根儿就不稀罕。快过来给我梳头,我要个漂亮的发髻。”   红绛干着急也没用,只好快步过去先用篦子为她理了头发,又从两三寸高的白玉瓶儿里面倒出刨花水,里面兑了泡过薄荷、香白芷、侧柏叶的雪水,有一股子淡香味道。   红绛拿抿子蘸了刨花水抹在她头发上,道:“奴婢给您梳个螺髻吧,刚好戴那套金丝红宝石的头面,还有步摇。”   这些都是卫昇送的,孟棋楠不想要,直接否定:“给我梳飞仙髻,用我嫁妆里羊脂玉的顶簪,再选条淡色的裙子。”   红绛迟疑:“太后娘娘寿宴,您太素净了不好吧?”   正是跟后宫妖精们争奇斗艳的时刻,娘娘您完全不想出战是怎么回事?皇上的魂儿都要被她们勾走了!   必须振作啊贤妃娘娘!   孟棋楠望着铜镜里本来就清秀有余美艳不足的脸蛋,托腮道:“那就换成玛瑙的,衣裳还是不要太艳了,今儿我又不是主角。你要是还嫌太素了,就给我眉间贴个红花钿。”   俩人不紧不慢地打扮,青碧则捧着一条长匣子进门。   “娘娘,百寿图已经裱好了,您看看怎么样。”   说罢她取出画来展开,只见上面写满了寿字,每个都是不同的字体,整整写了九十九个,这九十九个又拼成一个大大的“寿”字在中央。全是孟棋楠亲笔所书。   红绛拿了花钿让孟棋楠选,孟棋楠正在眉间比划,回头看了眼百寿图,道:“行,你再在上面落个我的印鉴,就是得让太后知道是我亲手写的,这才叫心意呢,比那些表面功夫强多了。”   青碧微笑,她就知道她家娘娘看起来糊涂,心里头精明着呢。   就算皇上恩宠不在,只要牢牢靠住太后,这宫里的日子才不会难过。   扇面桃红钿,飞仙灵环髻,金嵌玛瑙云形簪,碧玺花卉坠子。孟棋楠妆容完毕,穿上浅碧色的折枝芍药裙、镶金边杏粉五彩绣祥云绸面褙子,肩上搭了条秋香色的披帛,漂漂亮亮出门了。   她这样子进了兴庆宫,混入一群头面齐整衣着华丽的嫔妃当中,对比下更像是京中谁家尚未出阁的小女儿,又娇又乖。   淑妃德妃禁足一个多月也憋得够呛。所以当从来眼高于顶的淑妃看见孟棋楠时,只是把脸别了过去。而德妃仿佛不曾跟孟棋楠结怨,微微一笑:“贤妃妹妹来了。”   孟棋楠看她俩站在一起,发现新上位的纪贵妃单独立在另一边,也没跟谁说话,淡淡处之。   她顿时明白了。淑妃德妃之所以没有横眉冷对甚至还笑脸迎人,一来是同情她孟棋楠与俩人一样失宠,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二来恐怕是想与她结盟共同对付纪贵妃。   宫里有句老话说得好啊,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虚情假意谁都会,孟棋楠笑吟吟道:“许久不见德妃姐姐,您还好吧?淑妃姐姐可好?”   德妃从来都是和气模样:“好着呢,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妹妹,更加明艳动人了。”   淑妃这才不咸不淡开了口:“都好。”   孟棋楠这人虽然不是墙头草两边倒,但她心头不痛快的时候,就最喜欢给别人也找不痛快,于是亲热挽上德妃和淑妃的手:“咱们过去给贵妃姐姐打个招呼。”   德妃和淑妃有些错愕。贤妃她……脑子坏掉了?   孟棋楠笑得无邪。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仨就凑一堆斗去吧,寡人旁边吃茶嗑瓜子看戏。打得越厉害越好哟,最好先把表叔公弄个半死!   即刻太后回来了,纪贵妃作为众嫔妃之首,带领大伙儿磕头行礼,然后挨着送上寿礼。纪贵妃自己常年吃斋念佛的,所以送了太后手抄的经书还有一串佛珠。太后一直就不喜欢她,流芳接了东西她只是略略扫一眼,道:“不错,不过哀家瞧贤妃手上那串珠子更好些。”   儿子选的人不是她中意的人,老人家心里也憋闷,当众就不给纪贵妃面子。   孟棋楠惶恐。表叔公的老娘,咱知道你疼爱寡人,但一码归一码,您当众夸我就行了,别让纪贵妃下不来台啊!鸡圈里现在就属她最大,寡人得罪了她很可能连根儿毛都不剩!   她赶紧笑呵呵打圆场:“臣妾的珠子哪儿有贵妃姐姐的好,听说太后您手上这串可是皇上亲自挑的,这份心意才是最难得的。”   谁送的东西当然都没亲儿子送的好,太后这才“勉为其难”收下佛珠,没再找纪贵妃的茬,而是笑着看孟棋楠。孟棋楠赶紧呈上百寿图,流芳展开画轴,太后一看立即赞不绝口,把孟棋楠一阵猛夸。   孟棋楠面皮绷着笑,实则胆颤心惊。完了,姜还是老的辣。表叔公的老娘明里是喜爱寡人,暗里却是暗示寡人投到她麾下,听她吩咐为她办事。后宫里谁不斗啊,就算是皇帝他娘也要跟皇帝斗!   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之后其他嫔妃也依品级献上寿礼,多数时候太后只是点个头表示知道了,并不关心她们送的什么。都是些无名小辈,起不了甚风浪,她老人家对生不出儿子又帮不了自己的人,向来不屑搭理。   兴庆宫一折腾又是半天,孟棋楠从那儿出来几近黄昏,这时众女本该直接去麟德殿赴宴,可她不想立马就看见表叔公那张臭脸,还有他和心上人眉来眼去的讨嫌模样。于是她望望夕阳,道:“好像要起风,青碧回去拿件披风。我在花园里等你。”青碧害怕她溜,嘱咐红绛跟着她,赶紧跑回含冰殿去了。   孟棋楠带着红绛,慢悠慢悠地往花园子里踱去。淑妃见状,纳闷道:“贤妃往哪儿走呢?去麟德殿不是那边啊。”   德妃淡然道:“不知道,兴许她有什么事罢。”   “能有什么事?她又不掌宫,皇上也不宠她了,正该修身养性,这种时候到处乱跑肯定在打算筹谋!”淑妃眼珠一转,撺掇德妃,“钟碧月,咱们跟上去看看。”   尽会说别人,高梦瑶你怎么不照照自个儿该不该修身养性?德妃睨她一眼,把心中那点的轻蔑掩饰得很好:“贤妃今非昔比,早已不足为患,你何必总是盯着她不放,白白浪费精力。”   淑妃讽道:“哟!敢情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不记得是谁害你被皇上罚的?反正我还记着这楚国小妖精的手段,正好她现在不得势,若有个什么把柄被抓到……呵,能少一个是一个,保不准哪天她跟纪贵妃联手,你我恐怕只有挪地儿去冷宫了。”   德妃拿手绢捂着嘴,咳了两声:“风有些大,本宫要回去添件衣裳,妹妹请便。”说完在宫婢的搀扶下先行离开。   淑妃冲她背影重重嗤了一道:“畏畏缩缩,小家子气!”她毫不犹豫就循着孟棋楠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德妃走了一截,看淑妃没有跟上来,便吩咐亲信:“直接去麟德殿。”   她的心腹梅雪道:“娘娘,其实淑妃也言之有理,咱们没道理要忍着贤妃,您看她这么讨太后欢心,难保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德妃沉眉:“本宫觉得有些蹊跷,皇上从来都是暗地里护着纪婉兰,怎么忽然这个时候宠上了,贤妃的宠又失得莫名其妙……且再看看,不急于一时。”   孟棋楠晃悠着又到了花园假山,忽然看见假山高上插着束花,便叫红绛爬上去取下来。   是夜来香,花枝下面系着小袋子,里面放了一颗玛瑙糖丸。   孟棋楠扔了颗糖进嘴里,甜得笑眯眯的。红绛不解:“娘娘您在笑什么?”   孟棋楠答非所问:“今天外朝的使臣也来给太后贺寿吗?”   红绛点头:“来了好多使节呢,听墨儿说胡越部族还送了一种驼背的马!”   驼背的马?孟棋楠迷糊道:“什么马还是驼背的?能骑么?”   红绛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说的。”   孟棋楠托腮好奇,冥思苦想这驼背的马该是什么样。   哎呀!亲自问问傻大个儿不就清楚了?   天色渐渐晚了,孟棋楠手捧夜来香,被浓郁的香味呛得连打几个喷嚏:“阿嚏阿嚏阿嚏——”她拿手捂着鼻子,抬头可怜兮兮,“我好像染上风寒了……红绛我头疼,今晚宴席就不去了,您去给安盛说一声。”   红绛好骗,真的以为她病了,关心道:“那奴婢先送您回去,然后再去找安公公。”   孟棋楠道:“你赶紧去,不然待会儿皇上问起来不好交代。我现在就往回走,半道肯定能碰上青碧,没事儿的,别担心。”   支走了红绛,孟棋楠赶紧找地方躲了起来,捧着花儿静待天黑。   另一厢,卫昇回蓬莱殿更衣,换上一套暗紫色的便服。   “都安排好了吗?”   赵刚答:“是,属下亲眼看见乌获去假山那里做暗号,刚才影卫来报,说贤妃娘娘已经拿到东西了。”   正说着,安盛进来道:“启禀陛下,含冰殿来人禀告说贤妃娘娘身子不适,今夜不能出席了。”   卫昇笑得有些寒碜人:“叫爱妃好好养病,朕明早去看她。”安盛领旨出去给红绛回话,卫昇赶紧压低声音对赵刚道,“你去给谢安平说,叫他务必拖住乌获,晚些再放人走。”   他咬牙切齿,摩拳擦掌。   小狐狸你玩儿红杏出墙?朕就来个李代桃僵!   他当了许久的皇帝,这是头一回扮奸夫。 ☆、第六一章 勾引   寿宴酉时就开始了,谢安平谨遵圣谕不敢有误,直接抄起酒壶去找仁吉,灌了他几大杯。仁吉见他十分热情不好推脱,心想胡越族人向来海量,便也来者不拒。   可不知谢安平拿的是壶什么佳酿,吃进嘴里甜滋滋的,但片刻后酒劲上来,仁吉居然晕乎乎的了:“谢、谢侯爷……在下不胜酒力,晋皇陛下还未到,我若醉酒在此恐是失礼……”   谢安平很豪迈地拿袖子抹抹嘴,暗中把下了药的酒吐在衣裳上,大咧咧道:“贵部千里迢迢来为我朝太后祝寿,皇上高兴得很,所以专程命我好好招待诸位,定要无醉不归才好。使节大人别客气,来,咱们先喝个痛快!就算吃醉了,大不了去偏殿躺躺,本侯再挑几个貌美宫婢过去伺候,包大人满意!”说着又给仁吉斟满酒杯。   仁吉架不住小侯爷的软磨硬泡,又连吃了两三杯酒,然后瘫倒在酒桌旁,摆着手呓语不断:“喝、喝……喝不下了……”之后竟打起了呼噜。   谢安平一阵偷乐,貌似随手指了仁吉身后的几个侍卫:“你们把使节大人扶到偏殿休息吧。”   乌获刚好就是他指定的人选之一。等到众人服侍仁吉歇下,谢安平很快招来一群乐师和歌舞姬,在偏殿的外屋就吹拉弹唱起来,他还笑眯眯拍着乌获肩膀说:“隔壁这么热闹,你们却要在这儿照顾醉成一滩泥的使节大人,实在是太寂寞了些。这样,咱们索性就在此地乐一乐,本侯舍命陪君子!诶,你们玩骰子的不?哎呀许久不赌爷手都痒了,咱们来搓几把,赢了都是你们的,输了算爷的!”   很快谢小侯让人送来骰盅等玩意儿,脱了衣裳和胡越侍卫们大呼小叫的开赌,旁边莺莺燕燕把他们团团缠住。乌获一时无法脱身。   谢安平一边下注一边拿眼瞄乌获,感慨爷这个金吾卫的差事当得真是不容易。平时抓奸臣审犯人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帮皇上争风吃醋,彻头彻尾的狗腿子一个!   赶明儿非得向陛下多要些赏赐不可,拿回家全部送给挠人的猫儿,应该就不会被抓破脸了吧?   想到这里谢安平又浑身充满斗志,扯大嗓门喊乌获:“兄弟过来下注了!”   话说孟棋楠在花园子里等了半天,眼睁睁看天色黑下来,手里的夜来香都快蔫儿了,却还是没等来人。   腿都站麻了,她捏起粉拳捶捶大腿,撅着嘴埋怨:“傻大个来不来啊,不来我回去睡觉了。”麟德殿的丝竹声飘到花园,她听见了摸摸耳朵,酸溜溜恨道:“荒、淫无道的昏君!”   一想起卫昇在前面吃着美味佳肴、抱着美人嫔妃,孟棋楠觉得自己孤零零回去实在太凄凉了,于是她拿定主意继续等,别的什么都不图,至少吃几块傻大个的糖,嘴巴甜了心里头也好受些。   假山小径满苍苔,夜风嗖嗖吹过凉悠悠儿的,孟棋楠站得不耐烦,想起假山石下面辟有纳凉的空地,应该还设有椅登,遂借着远处一盏昏昏暗暗的宫灯光亮,越发往假山深处走去。   谁知没走几步,呼一下宫灯灭了,偌大花园都陷入了漆黑当中。两侧的山石高耸嶙峋,黑黝黝的奇形怪状在夜里看起来怪吓人的,孟棋楠心底暗暗发虚,硬披头皮往前走,不知不觉钻进了假山下面的空洞里。   此地更是密不透光,伸手不见五指的。孟棋楠一边摸着墙壁慢慢挪步,一边喃喃念叨:“可别碰上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   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小手沿路摸过冷冰冰又硌手的石头,忽然手心触及到一堵温热的软墙,吓得她惊呼一声。   “啊!”   好在受惊过后就是欣喜,孟棋楠随即拍了对方一掌,跺脚嗔道:“傻大个儿你吓死我了!”   对方没说话,黑暗中只闻呼吸之声,有些粗重。   孟棋楠笑眯眯问:“你是不是怕我走了所以赶紧跑过来的呀?连气儿都喘不上了,像只呼哧呼哧的老牛。来,给你擦擦汗!”说罢她递过手绢,怕他看不见接,索性循着喘粗气的口鼻,直接盖了上去。   对面的卫昇肺都要气炸了。   孟棋楠!你居然给别的男人擦汗!还用这么香的手绢!   “愣着干嘛啊?快接着,不用还我了。”孟棋楠又催了他,他才缓缓伸手接过了手绢。   卫昇紧紧攥着手绢,五指几乎戳穿罗帕,直入掌心。   定情信物也送上了!孟棋楠,你好得很!   “我的东西呢?”   卫昇胸中憋着恶气,冷不丁听孟棋楠这么一问,顿时怔住了。东西?什么东西?小狐狸难道还和奸夫还私相授受?   他不说话,害怕露出马脚。孟棋楠却是等不及要吃玛瑙糖丸了,干脆直接伸手去他怀里掏:“快给我啦!”   摸着缎子面儿的衣裳,她出现一瞬的怔愣:“咦?傻大个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这是你们的礼服吗?跟咱们的便服有些像……”   直接上来就动手扒衣裳,小狐狸你居然这么主动热情!   你对朕都从来没有这么主动热情过!!!   卫昇醋意翻天,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孟棋楠,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掐住她下颔就张口咬。   孟棋楠不备被袭击,吃痛“唉哟”大叫:“干嘛咬我!快放开我!”   卫昇把她的唇都咬出了血,然后趁她张嘴喘息的功夫,伸出舌头强势侵入檀口,绞住她小巧的香舌,拼命地吮。   孟棋楠吓坏了,也不去他怀里掏糖了,腾出手死命地捶打:“放开放开!唔唔……”她一怒也重重合上牙关,咬伤了他的舌头。   “嘶!”卫昇吃痛闷哼转开了头,孟棋楠便一脚往他□踢去,可惜看不见人她估计错了位置,没踢到他的命根子,而是踹在了右腿上。   她气得全身汗毛竖立,怒吼道:“该死的东西!谁许你碰寡人!”   一怒之下她连现在的身份都忘了,国君的做派自然而然流露出来。黑咕隆咚的洞里,她连连怒叱:“你我本是君子之交,我敬你忠厚仗义,愿以朋友之礼相待,岂料尔却妄作孟浪!我孟棋楠生平从不结交小人,既然如此,就当作从未认识过你好了!”   气死她了。表叔公是负心汉,傻大个是登徒子,扶桑花是龙阳君,寡人碰上的男人就没一个靠谱的!气死了!   卫昇被她骂了一通都傻了,不过甜蜜的滋味又如涟漪般丝丝蔓延出来,没一会儿就满心荡漾。   原来朕养的小狐狸还是很忠贞不二的!   他刚想说话,袖子里咕噜噜掉出个圆东西,滚在地上散发出幽幽荧光。   是他刚才用来探路的夜明珠。   孟棋楠借着这份乍现的光芒,终于仰头看清了“傻大个”。   “表叔公?!”   孟棋楠眨巴眨巴眼,一时间脑袋还没转过弯儿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喝醉眼花了。   光影朦胧,卫昇的俊脸看起来柔和不少,他笑着去抚她的脸颊:“是朕。”   “你怎么在这儿……呃!”孟棋楠动动嘴皮子都疼得不行,她猛然记起卫昇刚才的行为,立马爆发,“你个王八蛋!”话没说完就一巴掌招呼上去。   卫昇赶紧身子一仰堪堪避开,眉眼挂着得意的笑:“小狐狸,同样的招数用两次就不起作用了。”   孟棋楠凶他:“你还好意思说?你偷袭我几次了?几次了!”   卫昇摸摸下巴:“这次不算朕偷袭吧,朕是光明正大过来的,是你没有认出朕。”口气仿佛有点哀怨。   黑咕隆咚的你认一个给寡人瞧瞧?   孟棋楠气不打一处来:“狡辩!我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你要是出声了我能认不出你吗!”   卫昇淡定自如:“朕当时正在喘气儿,一路跑来实在太累了。”   孟棋楠:“……”   孽障!挨千刀的孽障!   卫昇含笑看她,发现今天小狐狸打扮得颇为别致,眉间花钿勾勒出女人的风情妩媚,诱得他一阵口干舌燥。只是想起她穿这身衣裳是等着别的男人,酸醋又止不住的突突往外涌。   比起审讯问话,他更喜欢直接上刑,于是二话不说就把她按在了石墙上。   棱角分明的石头墙壁硌得孟棋楠背疼,她伸手推搡卫昇,却被他捞起一条嫩腿儿,他顺势挤入了她双腿中间,迫不及待撩起折枝芍药裙,拉拽亵裤。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捶打:“又想欺负我!放开放开……”   墙面儿上有块凸出来的石头,延伸出巴掌大的一块平面,刚好在孟棋楠腿腰际,能让她踮脚坐上去。卫昇把她的腿儿捞起劈开,她就只能倚着这块石头稳住身子,怕摔跤只好搂住他的脖子。   卫昇只是把她亵裤拉下来一点儿,露出了含红的芙蓉窍,他拿指尖儿一拨两瓣嫩唇,身下蛟龙立马硬得跟铁似的。   他掀起袍角别在腰上,拉低裤腰放出战龙,也不管小狐狸润没润,直搠搠就往嫩唇儿中间挤。孟棋楠蹙眉哼哼,咬住唇拿眼恨他:“就没见过你这么急色的人!唔!”   敞口酒杯大小的圆头挤入芙蓉窍,卫昇喘着畅快的粗气:“谁叫你老勾人。”说着掐住她的腰,猛力往里一挺。   孟棋楠眯眼又哼一声:“你的魂儿早让人勾走了,还用得着我,哼。”   卫昇用力抵住她揉了揉,低低笑道:“听你这吃味的口气,是怪朕好些日子没宠幸你了?今儿一次补齐!”说罢立即大抽大送起来。   孟棋楠一只腿儿被蜷在胸前,任他搓弄雪臀腿根,另一只脚垂着费力往地上凑,脚尖基本挨不着地面。她感觉身下石头不稳,只好五指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出言讨饶。   “你放我下来……要摔着了……”   娇滴滴的莺声软语,细碎的不成句。卫昇听了越发动火,更加用力撞击,撞得她险些魂飞魄散:“有朕在,摔不着的!小狐狸说,想不想朕?想不想!”   孟棋楠肢酸骨软,檀口细细喘着香气,有气无力道:“想了,行了罢……我脚没力气了,快放我下来。”   “想就对了,不枉朕疼你,好的都留着给你。”卫昇努力把他对她的“好”表现得淋漓尽致,摩挲着她脂玉般的白腻身子爱不释手,胡乱拨开她的衣襟,玩耍嫩、乳上的粉色荷尖。   这场穿花驾凤,让俩人都销魂不已。   而正在跟谢安平赌钱的乌获,却因迟迟脱不开身烦闷不已,一直心不在焉。谢小侯只装作视而不见,跟他勾肩搭背的,直到阿淳从殿外进来送银子给他,他才笑嘻嘻放开了乌获。   “我也该去正殿瞧瞧皇上了,兄弟们先玩儿着,本侯去去就来,一定要等着我啊!一定!”   他让阿淳把银子分给众侍卫做赌资,自己“恋恋不舍”地撤出了赌局。   谢小侯刚走,乌获也急忙溜出了偏殿。 ☆、第六二章 专宠   “表叔公你放了我……皇、皇上……”   孟棋楠云鬓也松了,嗓子也哑了,而且左侧的手脚还被吊了起来。卫昇扯下她的披帛,分别系住嫩藕般的手腕子和脚腕子,然后把帛巾拧成一股挂在头顶上方的假山凸石上,就像帷帐钩子一般。   孟棋楠就像具演戏用的木傀儡,被迫做出一个大开大敞的迎接姿势。饶是她脸皮再厚,当卫昇把夜明珠放上她小腹照亮芙蓉窍的时候,也羞得险些晕过去。   “不准看不准看!”   左边一顺儿的手脚动弹不得,右腿又被他捞着,孟棋楠只有使右手去打他,同时又还想遮住隐秘的地方不让他看。   卫昇一手搂着她雪白的臀,一手拨开了不安分的小狐狸爪子,低眉全神贯注盯着那小窍:“怎么看不得?朕还在里面呢。”   两瓣嫩唇正含着他的蛟龙,随着动作一吞一吐。   孟棋楠羞愤欲死。   这死变态!   “小狐狸你怎么就这么嫩?忒细一条缝儿,每次都夹得朕疼……”卫昇嘴里这般说,却犹如两肋生风,动得越发威猛。   孟棋楠又羞又气,卯足了力气绞紧小腹,想把他挤出去。   你还疼?你脸上的表情舒坦惨了好吗!   死不要脸!   卫昇被她的温软细腻裹紧,顿时低吼两声,转而埋头下去轻轻咬她,溺爱极了的口气:“勾魂的小东西,哪里学来的妖精手段……”   天地良心!寡人被驴踢了脑子才稀得勾你!   孟棋楠眼眸微展,雪腮晕红,细细喘着香气儿:“你、你好了没有?”   后宫里的母鸡们都是怎么活下来的?纪贵妃看着身子那么弱居然也能受得了?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后宫嫔妃都是铁打的筋骨铜铸的皮肉!   卫昇勾勾唇:“你别老躲着,让朕再入深些,兴许就快了。”   每次都要折腾这么久,寡人真该拿扶桑花儿的针扎残你!   不过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孟棋楠身为鱼肉还是很识时务的,她不敢跟凶残的表叔公硬碰硬,于是不情不愿松软了身子,挪过去跟他贴近些。   在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要使用温柔的战术。   她双目盈泪可怜哀求:“石头磨得我身上疼,您快些好不好?”   卫昇一眼就看出她的弯弯肠子,嗤之以鼻:“朕的胳膊垫在后面,哪儿能让石头磨伤你?小狐狸,你看朕多疼你。”   ……你不是疼寡人,你是戳疼了寡人!   孟棋楠觉得跟这厮没法说清了,索性眼睛一闭装死,随他折腾。卫昇也不含糊,认认真真地努力耕耘,把积攒多日的雨露都洒进沃腴的桃源,暗暗期盼可以早日浇灌出小苗苗。   花开结果,瓜熟蒂落,不知道狐宝宝是男是女?   终于等到事毕,孟棋楠软得跟滩水儿似的,卫昇解开她的手脚,用汗巾子给她揩干净,然后主动背起她。   孟棋楠软哒哒靠着他的肩,发怒去咬他却连张嘴也没力气,只是轻轻含了一下他的耳朵:“坏人!”   卫昇把夜明珠塞她手里:“拿好了,不然待会儿跌了可别怪朕。”   幽幽荧光落在苍苔小径,俩人慢慢走。卫昇吃饱喝足,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小狐狸,你不去前面赴宴,一个人跑这儿来是干嘛啊?”   明知故问。孟棋楠现在死也不会相信卫昇没有设套让她钻,冷冷哼道:“太后是你亲娘,她老人家做寿你都不去,居然还好意思兴师问罪?表叔公,要骂人不孝你也先看看自个儿。”   “朕就不绕圈子了,孟棋楠,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要等的人是谁?”   孟棋楠死不认账:“我没要等谁呀,再说就算等来了人,那不也是表叔公你嘛。”   卫昇掐了她屁股一把,咬牙道:“装疯卖傻!实话告诉你,此人乃胡越部族的王子乌获,乔装潜伏进京又故意接近于你,为的是谋害朕!”   就是要把后果说严重些,看小狐狸心不心疼朕。   可孟棋楠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解:“是吗?他犯傻了还是怎么,处心积虑接近一个无依无靠的失宠妃子,能成什么大事?”   “这个……”卫昇顿了顿,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你总是朕的枕边人,就算他不能利用你害朕,从你这里打听些朕的秘密也是有用。”   孟棋楠恢复了些力气,隔着衣服咬他肩膀,“你枕边人那么多,我算老几啊?哼,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跟大个子才没有说什么呢,出了事儿你少赖我,找你那些贵妃美人的枕边人算账去!”   她屡屡提起纪贵妃,卫昇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她是在吃味,哈哈笑道:“朕算是明白你近来是为甚闹别扭了,你故意跟乌获见面为的就是气朕对吧?你吃贵妃的醋了,所以想用别的男人来给朕添堵,小狐狸对不对?”   孟棋楠有些窘,故作凶态:“呸!胡说八道!吃你的飞醋,下辈子也不可能!”   她这么着急否认是为了掩饰心虚,卫昇抿着唇心情大好:“你心眼儿比头发还多,偏偏在这方面是个不开窍的。忘了朕跟你说过的了?朕与她,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孟棋楠情绪低落,恹恹扯着他头发:“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你爱谁谁,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卫昇思来想去,觉得任何解释也没一句话更能证明清白,遂道:“她不是朕的枕边人,朕没宠幸过她。”   ……   孟棋楠“蹭”一下蹦起来,声音都提高了:“你说什么?你没跟她睡过觉?!”   开什么玩笑,禽兽的表叔公你是突然良心发现了?   “如果你觉得同屋分床睡也算的话,那便是睡过了。”   卫昇如此急迫的剖白,本想换来小狐狸兴高采烈地拥抱夸奖,不料却只得到她一声漫不经心的“哦”。   他有些气闷:“怎么,朕不跟她好你还不高兴了?”   “不是。”想孟棋楠是何等聪明,把发生在纪婉兰身上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一下就发现自己以前是搞反了对象。不是他爱她,是她爱他。“表叔公,其实她这么钟情于你,又是名正言顺的嫔妃,你宠幸她也没坏处啊。诶,你别告诉我你连淑妃德妃也没睡过!”   说起另外的嫔妃卫昇的脸色就有些不自在:“她们……朕总要做做样子的,不曾真心。不过自从有了你,你看朕何时去过别的嫔妃宫里?倒是你三番两次把朕推给别人,糟践朕的情意。”   “嘿嘿,你的意思是为了我能舍去六宫粉黛么?哎呀,别人会说我是惑乱宫闱的狐狸精的,那名声多不好!”女人都喜欢听情话,孟棋楠也不例外,搂着卫昇脖子笑眯眯磨蹭撒娇。   卫昇也笑:“你才知道自己是小狐狸精啊?”   这么含情脉脉互诉衷肠的时候,孟棋楠觉得不说点什么就太对不起表叔公了,于是她很豪迈地按住他肩头,信誓旦旦许下两辈子最坚贞的诺言。   “表叔公我发誓,以后只跟你一个人睡觉。”   卫昇:“……”   这算哪门子山盟海誓?小狐狸你的意思是以前曾经想过要多睡几个男人吗?你当朕是乌龟王八绿帽子都戴到顶了么!   孟棋楠自己却是感动得痛哭流涕。   寡人从来就没给哪个侍君这种待遇,椒房专宠啊,真是他娘的太伟大太感人了!   俩人前脚走了没多久,乌获后脚就找到了花园来,周围宫灯都熄了他看不见路,摸索着磕磕碰碰走了一阵,便取出怀中火折照明。   熠熠火光在夜中格外夺目。霎时一阵香风拂面,一具娇软的身躯迎面扑向乌获,还不等他看清脸庞,手中的火折就已经被打落在地。   眼前重归黑暗,乌获扶着女人纤美的身子,有些心猿意马:“姑娘……”   怀中女子似羞涩,细细哼声回应:“嗯……”   乌获收紧了手臂,想说什么又露出胆怯:“我……我有事想跟姑娘讲……”   可惜嘴里的话还没出口,花园突然冲进一群身着铠甲手持火把的侍卫,一眨眼就把假山这里包围了起来。乌获只觉得眼前一刺,便有将士拿刀架上他的脖颈。   “大胆狂徒竟敢秽乱宫闱!来人,把他绑了押去面圣!”   乌获百口莫辩,只是低头去看怀中人儿,赫然发现并非孟棋楠。   晕乎乎的淑妃抬眼,与他视线撞个正着。 ☆、第六三章 惨烈   卫昇把孟棋楠背出园子,一群奴婢早已等候多时。青碧和红绛也被安盛叫来此地,手里还拿着一套衣裳。   卫昇对孟棋楠说:“你**之后去找纪婉兰,等朕消息。”说罢把她放了下来。   青碧赶紧给衣衫不整的孟棋楠裹上披风,然后搀她去旁边屋子梳洗。   孟棋楠回头不解:“干嘛要找她?我又不喜欢跟人炫耀。”   难道你要寡人去跟她讲你刚才的**行径吗?!   卫昇笑笑:“你去就是了,待会儿朕请你看好戏。”   孟棋楠看他一脸算计的坏样,心想这回又是谁要倒霉了?她眨眨眼:“你是不是要杀了那什么王子?”   “心痛么?”卫昇的笑容让人看了都肝疼,他捏了捏孟棋楠的脸颊,“你如果舍不得他死,记住待会儿别说话,否则你说一个字朕就在他身上划一刀,说得越多死得越快,明白了?”   脸上的软肉被他拽得生疼,孟棋楠呲牙:“咝……不说就不说,你别滥杀无辜,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卫昇点住她鼻尖,唇角翘起:“你与他没什么,可他与别人却不怎么清白。小狐狸别异想天开,对你好却什么也不图的男人,世上根本不存在。”话说完他觉得不太妥当,又补充道:“除了朕。”   你不图个鬼?有本事别来寡人身上腻歪!   孟棋楠飞他一记白眼,不耐挥手:“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彻底当哑巴,行了吧!”   卫昇满意颔首,带着安盛走了,孟棋楠则听话地梳洗**,然后去寻纪婉兰。   卫昇走出一截,赵刚无声追上他的步伐,低低道:“皇上,事成了。”   卫昇阴测测道:“仁吉呢?”   “他还没醒,那边是谢大人在看着。”   卫昇若无其事整理袖口,露出略显狰狞的笑意:“那等他醒了再说,犯人由你们暂且收押审问,该用什么招自个儿掂量。”   “是。”赵刚却没马上走,而是犹豫不决,“那淑妃娘娘她……”   话说卫昇初时只是想借李代桃僵之计与孟棋楠相会,顺便让人收拾乌获一回,安个刺客之流的罪名,先胖揍一顿出气,然后仁吉肯定会出言求情,届时再大**量的卖胡越部族一个面子放了他。势必要让乌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岂料计划没有变化快,淑妃暗中瞄上了孟棋楠,跟踪她去了假山。赵刚的影卫看见赶紧请示,儿卫昇得悉后并没有马上回复,谢安平却给他们出了个主意。   “臣觉得刺客这个罪名太牵强了,一来他是正大光明受诏进宫,二来在殿前各人都卸了兵器,行刺的理由站不住脚。但如果他不是想行刺,而是专程来幽会什么人,特别是女人……这里面的猫腻儿就大咯!”   论起栽赃陷害谢小侯可是一把好手,他摸着下巴道:“上回的击鞠赛意外皇上您还记得么?臣暗查是谁与胡越部族私下来往,发现每季都有一支商队出关去胡越做买卖,而商号则是高相夫人娘家的生意。太后寿诞胡越不请自来,是谁给他们通了消息?高家人绝对有最大嫌疑。还有,那一次淑妃口口声声说贤妃与人有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种诬蔑可是让贤妃娘娘受了好大委屈呢。高氏女处处针对贤妃娘娘,屡施毒计,这种人留着恐怕……”   有些话只用说一半,剩下的就交给权势大的那一个拿主意。   小侯爷自认把女人的那点事琢磨得很清楚。英明神武的皇上嘞,您要想讨娘娘欢心,那就得先把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都铲除了!您没发现咱家猫儿最近都不挠人了么?因为她过得舒心了,这才会让咱也舒心。   卫昇抿唇须臾,好半晌才定了下来:“留着也是祸患,你们做的干净点。”   之后,谢安平与赵刚串通一气,小侯爷负责纠缠乌获,时机到了才放人走,而赵刚则打晕了淑妃埋伏在花园,把她跟“奸夫”送做一堆。   捉奸拿双,现在人赃并获,乌获自是免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了,但淑妃又该如何处置?   卫昇道:“子不教父之过,你传朕口谕叫高相入宫,看他养出个什么好女儿。”   都快到子时了,孟棋楠在紫兰殿里和纪贵妃下棋下得昏昏欲睡,好几次都是纪贵妃落子了喊她,她才勉强睁开眼扫一眼棋盘。   “你累了就回去睡罢。”纪贵妃也意兴阑珊,把掌心里的白子儿全部放回棋盒里。   孟棋楠支着头摇摇晃晃:“不回去……皇上叫我在这儿等。”   “随你。”纪贵妃冷冷扔下一句话,拂衣下榻,走到佛龛面前点香敬上,然后跪下敲木鱼念经,嘴里喃喃有词。   孟棋楠的瞌睡都被她敲没了,她恹恹打着哈欠:“大半夜你念什么经,吵着人呢……”   纪贵妃不理她,直到念完了**才放下木鱼,又无比虔诚的在佛前磕了三个头。她站起来不曾回首看孟棋楠,只是淡淡说了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   “我不过是提前为亡魂超度,今晚宫里没有人睡得着。”   刚到子时,果然有人来紫兰殿请纪贵妃。现在后宫是她掌权,出了什么事自然落她头上,处置行为不端的嫔妃,也该她下谕。   “知道了,本宫就去。”纪婉兰回殿里罩上一件华重的宫装,喊上孟棋楠一起去了紫宸殿。   夜是越发冷了,俩人都披上了薄斗篷,手里还捧着暖炉。绣鞋软底踏在青石路上的梧桐叶上咯吱咯吱,惊得蜷在两侧屋檐下的鸟儿扑棱棱飞出来。   孟棋楠畏冷,缩紧了脖子:“怎么才入秋就这样?”   纪贵妃却不惧怕这样的天气,她走得很快:“宫里有很多地方都是冷的,久了便习惯了。”   到了紫宸殿,只见殿门紧闭,殿内灯火通明,宫人侍卫们都撤得老远,神情凝肃沉重。两人让阿淳进去通传,等候召见的间隙,殿内的争吵声溢出些许钻进耳里。   “我高氏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为父杀了你这贱妇――”   “冤枉……父亲!我冤……”   “晋皇陛下,他其实是、他……”   ……   晚上看这座气宇恢宏的宫殿,沉穆下更多的是恐怖阴森,孟棋楠有种猛然惊醒的感觉。她已经嗅到即将来临的血雨腥风了。   转眼阿淳出来:“贵妃娘娘、贤妃娘娘,皇上请您二位进去。”   进殿之后,孟棋楠规规矩矩跟在纪贵妃身后不敢抬头,眼角瞟到跪在地上的一男一女。女子是淑妃,已经哭花了一张脸,男子却满脸血污几乎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依稀辨出是乌获。   二人给高高在上的卫昇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二位爱妃漏夜前来辛苦了,赐座。”   刚在软凳上坐下,孟棋楠都还没坐稳,就听纪贵妃问:“不知皇上深夜召见臣妾所为何事?”   卫昇表情为难:“这个……还是叫安平说罢。”   谢安平一副酒气都还没散尽的啷当模样,搓着手尴尬笑了两声,道:“今天太后寿辰庆祝,微臣奉皇上之命招待胡越使团,跟他们喝了些酒。仁吉大人先醉了去歇息,本侯觉得不够尽兴,又跟着胡越侍卫队吃酒赌钱,玩儿得是野了些……后来微臣有事先走,留下侍卫们在偏殿作乐,哪知有个侍卫许是吃醉了跑到花园,被巡逻的守卫发现当刺客抓了起来,但、但……”   小侯爷也是难以启齿,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但他正搂着淑妃娘娘,淑妃娘娘也倚在他怀里,此事好多守卫都看见了。现在陛下正审他们呢,只是不知二人的关系是否一早……”   “胡说!你胡说!”淑妃拼死力争,跪着上前哭嚎,“臣妾没有!皇上臣妾没有与人私通,臣妾是冤枉的!”   卫昇蹙眉冷冷看她,明显是在“铁一般”的事实之下无法相信她的辩白。   高相立在一旁惶恐不安,实在是气愤女儿不争气,可又怕惹祸上身。   敢给一国之君戴绿帽子?诛九族也不足以消气罢!   纪贵妃面无表情地看着淑妃,开口听不出情绪:“你既说你有冤,那便解释一下为何要去花园,又为什么跟此人纠缠在一起?”   淑妃咬唇:“我……我是跟着贤妃去了花园!她在花园鬼鬼祟祟,我便跟上去看她搞什么名堂,谁知被人从后偷袭打晕,一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个男人。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和他有染?我根本不认识他!”   这个时候淑妃供出贤妃,引得众人目光都看向孟棋楠。孟棋楠张嘴正欲辩解,却被纪贵妃抢先一步:“胡言乱语。自傍晚从兴庆宫出来,贤妃就与本宫回紫兰殿对弈直至深夜,我二人刚刚才受皇上的传召来此,她是什么时候去的花园?本宫怎么不知?淑妃你的言辞委实荒谬,不足信!”   淑妃一惊,脱口就道:“你才荒谬!她明明就是一个人去了花园,我一直都跟着她,我还见她支走了身边婢女,只身躲进假山。跟人幽会私通的明明就是她!”   纪贵妃平素吃斋念佛与世无争,这种时候也不会脸红脖子粗,只是平静娓娓道来:“口说无凭,淑妃你说贤妃也去了花园,那证据在哪里?倒是本宫与贤妃对弈的事,全紫兰殿的人都可以作证。”   “……没有人证。”淑妃怔愣,迟迟才发觉此时竟然找不出一丝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她为了窥探孟棋楠的秘密,甚至连贴身婢女也遣走了。   这样的反咬一口,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淑妃赫然惊醒,站起来要去撕打孟棋楠和纪贵妃:“两个毒妇!你们设计害我!”   安盛急忙大喊:“快拉住她!”   侍卫宫婢一起冲上来**了淑妃,好不容易按下她跪在地上。淑妃被人扭着胳膊,极不甘心地抬头,锋利的眼光恨不得把她们千刀万剐,叫骂不休:“贱人!你们两个贱人好狠毒,竟害我如斯!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她转过脸乞求卫昇,“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没有做过这种事,您相信我……”   卫昇眼无波澜地看着淑妃,动动嘴唇却是问了别人:“贵妃,按规矩应当如何处置?”   纪婉兰紧攥手掌,指甲戳得手心发痛:“嫔妃妇德有污,赐自尽。其父母教养不善,问斩,兄弟姐妹贬为官奴,其余族人降为庶民,流放边关,永世不得入京。”   淑妃身子一瘫跌坐在地。高相却吓得肝胆俱裂,跪下连连磕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卫昇早已厌烦了淑妃的跋扈,还有高相拢聚权势勾结番邦的行为,铁了心要把高家一举拿下。只是大开杀戒未免不利名声,他打算仁慈一些,饶了他们的死罪,只是活罪在所难免。   “淑妃,朕念在你伺候朕多年也算体贴细致,并不愿见你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你去净慈庵修行罢,长伴青灯古佛,了除此生红尘孽障。”卫昇说完看向高相,“国事繁重,丞相的身子骨还撑得住么?”   高相忙不迭叩首:“老臣有负陛下圣恩,老臣年迈不济,近来时常力不从心,是故特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望皇上恩准!”   卫昇微微笑道:“丞相身体要紧,纵然朕十分不舍,也只得勉强应了。”   “谢皇上隆恩!”高相颤颤巍巍地磕头,冷汗都落在了地砖上。   卫昇不动声色看了眼谢安平,谢安平心领神会。这年头天灾人祸这么多,老家伙怕是不能安然回乡养老了,不过往好处想,他的尸骨还可以葬在家乡。   谢小侯觉得自己还是很仁心仁义的。   “呵呵……呵呵……哈哈哈……”   突然淑妃笑得癫狂,她挣脱了旁人的束缚,慢慢站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流泪,笑着笑着却又是呜咽之声。   只见她扬眉看向自己的父亲,寒心质问:“你竟不信自己的女儿?父亲!你竟不信我!”   出了这种事,他身为父亲只顾向那个薄幸的皇上求饶,甚至还想亲手杀她!虎毒不食子,他居然问也不问**,就要送她上黄泉路!淑妃何等心寒。从她被送进皇子府当侧妃的那一天起,她的父母就抛弃了她,她只是高家眼里一枚金贵又好用的棋子。   平生两恨,一恨生于朱门,二恨生作女儿身!   淑妃抹了把眼泪,转头看着卫昇,眼中情愫复杂暗晦。她跟了他这么久,其实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她期盼着他的宠爱,但也许她并没有真正深爱着他。这一生能怎么办?进了宫就是他的人,她还有别的退路吗?爱与不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宫里长久地活下去。如今却已成奢望。   淑妃冷笑:“我早就知道你迟早会厌倦了我。我入府的第二天,你赏了我一盅血燕羹,从那以后每月都有,特别是侍寝之后,绝不落空……不仅我有,德妃也有、修仪也有、昭容也有……你连个孩子也不肯施舍给我们,更遑论少得可怜的情爱。我也不奢求你的垂怜疼惜,我只是以为我陪你最久,你总还是要顾念几分旧情的……我忘了,皇上您不是薄情,而是无情!”   她狠狠憋着眼泪不让它们掉出来,毫无忌惮地痛诉完了卫昇的薄幸,最后向着貌似胜利者的孟棋楠和纪贵妃说:“这样的男人、这样的恩宠,我已经不稀罕了。你们今日这样害我,却难保他日不会有人同样害你们!我今天的下场固然凄惨,但也许你们的将来还会比我更不如!”   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淑妃话音一落就猛然撞向殿柱,碰头而亡。   孟棋楠吓得连尖叫也没了声音,只是痴傻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淑妃。   “你们不得……好死……我……等着……” ☆、第六四章 初雪   淑妃的尸体被裹上白布抬了出去,高相面如死灰地落下几滴泪,也随着尸首退出了紫宸殿。   杀伐之事孟棋楠也见得多了,稀疏平常。只是从前她都是手握杀生大权的那位,如今乍见跟自己身份一般的人落得如此下场,却觉得悲凉。   她头一次对帝王手中的权力产生了怀疑。卫昇这样是不是错了?她以前是不是也错了?   抬眼望向卫昇,他表情看不出多少波澜,垂下眼帘幽幽道:“厚葬她罢。”   这么凄惨的结局非他所愿,却又是他之所愿。皇宫之中从没有善始善终,淑妃的心性如此高傲,让她出家修行,恐怕真的比死还难以接受。她愤而自戕,也在情理之中。   卫昇叹息,这辈子损在手上的人命已经太多,不在乎再多上一条。   这时,谢安平问:“皇上,那这名侍卫……”   殿内气氛又顿时剑拔弩张。   仁吉刚刚酒醒就得知乌获被擒,而且还是与后宫嫔妃私通被抓个正着。他当即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拦着乌获三番四次去找那什么妃子。如今惹祸上身,乌获的性命是危在旦夕!   不等卫昇作答,纪贵妃就说:“淑妃已然畏罪自尽,区区侍卫难道还要留他性命?拖下去,杖毙。”   谢安平讪讪道:“贵妃娘娘,他不是咱们宫里的侍卫,是胡越部族的人。”   纪贵妃轻描淡写:“胡越人又如何?在晋国皇宫发生了这样的事,就该按我朝律法处置。难不成还要念在是外族人就网开一面,殊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仁吉吓得“噗通”跪倒在地:“仁吉有罪!是在下没有管教约束好部下,请晋皇陛下看在大汗的面子上留他一命,臣愿意代他领罚!”   “使节请起,容朕想想。”卫昇很客气地喊仁吉起身,眉宇纠缠为难,“此事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如果朕不追究他,恐怕难以服众。”   谢安平使坏,火上浇油:“再说今日宴上还有其他国家的使节在,皇上您厚此薄彼的话,定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仁吉战战兢兢地辩解:“我的部下平时都是规矩之人,只因今晚多喝了酒才不慎冲撞了娘娘。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请晋皇陛下法外开恩,宽恕他的性命!”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乌获乃王子这件事决不能暴露。乌获也深知亮出身份不仅无益活命,甚至还会让天下人耻笑,所以他自从进殿并不开口,更不为自己开脱。   他只是留心着孟棋楠的表现,却失望地发现她不曾说一句话。   卫昇暗忖,要取乌获性命还不是时候,这个节骨眼不宜跟胡越撕破脸开战,但必要折辱他们一番才解恨。于是他“思索”须臾,道:“不知以胡越的律法,这侍卫该如何处置?”   这是个不用暴露身份还能活命的机会!仁吉大喜,忙不迭道:“按我部族的规矩,杖责一……五十,降为牧马奴即可。”   卫昇点头:“既是你胡越的人,就依胡越的规矩办。安平。”   谢安平很快取来臂粗的杖棍,皮笑肉不笑地问:“使节大人,是您亲自动手还是本侯代劳?”   仁吉擦了把冷汗,颤抖着手接过杖棍:“不敢麻烦侯爷,在下自己来。”   谢安平把沉甸甸的棍子往他手里一搁,郑重其事:“那本侯帮您数数。”   乌获被架出了屋子,跪在殿门口,扒去上衣。然后由仁吉亲自手持杖棍,往他背脊上打去。   啪――啪――啪――   硬木棍打在皮肉伤啪啪作响,谢安平在旁边大声数着:“一!二!三……”   仁吉硬着头皮打乌获,下手却是不忍,力道减轻一大半。谢安平数着数着忽然问:“使节大人是否体力不济?要不还是让我来?”   仁吉连忙否认:“不是不是……”说罢只得重重打下去。   “哎呀,刚才数到几了来着?一打岔本侯就忘了,看我这记性哟……要不咱们重新开始?”   ……   乌获咬牙不吭一声,t起眼看向稳如泰山的孟棋楠,一颗热络的心渐渐冷成了冰。   事已至此,她非但没有出言求情,甚至连丝怜悯目光也不曾施舍与他。   明明是与她相会,却被人冒名顶替,再栽赃嫁祸。   自杀的淑妃说得对,这是一场阴谋,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只恨他痴心错付,以为她天真烂漫、性情憨直。怪只怪他瞎了眼蒙了心,不知妇人心思竟狠毒如斯!   囊中的玛瑙糖丸都被这一腔怒火焚化了。乌获紧捏铁拳,暗暗发誓。   今日之辱,他朝必定百倍偿还!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其实孟棋楠见他被打也是有些不忍,但一想起卫昇威胁过的不许求情,便硬生生忍住心底的怜悯,只得转过头去不看乌获。   惹谁都不要惹表叔公啊,真是太太太凶残了……   太后寿宴过后五日,胡越使团就请辞回国了,孟棋楠不能出宫,所以并未见到乌获最后一面,只是听阿淳说那日挨打的侍卫回驿馆就**了,直到启程也还高烧昏迷着,怕是性命不保。   孟棋楠幽幽一叹:“青碧你送些人参……算了算了,还是不要送了,免得又被人找茬,他可就真活不了了。”   阿淳道:“娘娘真是仁心仁德,您放心,皇上给了他们好多恩赏,百年人参都是满满一大匣子,肯定能吊着他的命,不让人死在咱们关内。”   也是,死在了关内晋国还不好交代,要死回去死好了。表叔公真是太阴险狡诈了!   “对了,皇上还让小人转告娘娘,给胡越三王子的封赏圣旨也已经颁了,封的是忠勇侯,陛下问娘娘觉得怎么样?”   孟棋楠脸色有些僵:“……不错。”   阿淳笑得灿烂:“娘娘您觉得好就再好不过了,那小人告退了,皇上那边还等着小人回话咧。”   孟棋楠扶额。忠勇侯?表叔公你是表彰他勇敢地被你打了一顿,还是夸他老实愚忠、被陷害也不敢吱声儿?乌获要是听见这个封号,恐怕死了都会被气活过来!表叔公啊表叔公,若论毒辣阴狠天底下您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一来二去就入冬了,宫中一切还是老样子,淑妃的死也渐渐被人淡忘,孟棋楠只是偶然听闻高相和夫人回乡养老,在半路染上疟疾暴毙而亡,也算是去阴间同女儿做伴了。   这晚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簌簌一夜,翌日满宫便被妆点地银装素裹,屋檐下都挂起了长长的冰棱子。   寝殿里有地龙,尚是一片暖意盎然。雪地白光照射得天色特别亮堂,孟棋楠懒懒醒来察觉外间大亮,遂伸手去推旁边的卫昇。   “表叔公起来了,该上朝了。”   卫昇眼睛都没睁开,翻身过来抱住她,喃喃道:“不上了,乖,陪朕再睡会儿。”   ……表叔公你要当昏君吗?   孟棋楠不依,拿手去拧他耳朵:“快起来快起来,不然被大臣们晓得,肯定要怪我迷惑你,难道你想我被天下人都骂作是祸水妖妃,人人喊打吗!”   “让朕瞅瞅。”卫昇惺忪睁眼,捧住孟棋楠的脸故作端详,“哪儿有这么丑的妖精还能迷惑皇帝的……”   ……   孟棋楠一脚踹上去:“嫌我丑就别跟我睡觉!”   卫昇挨了踢,遂抱住她往怀里搂了搂:“丑着丑着也就习惯了,越看越顺眼。今儿是初雪不用上朝,朝堂那帮家伙谁不是搂着娇妻美妾睡大觉,就你要吵朕,小狐狸没良心……”   咦?下雪了?   孟棋楠眨巴眨巴眼,一把搡开卫昇飞快跳下了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赤着脚奔向窗边,呼楞一掌推开了窗户。   冷风卷着纸片儿般的雪花吹进殿内,就像春天随风飘逐的柳絮。   “表叔公表叔公!快看,你快看下雪了!”   她把手伸去捉雪片,逮进掌心的时候雪凉冰冰的,转眼却化作一滩清水。她吹吹手心儿:“这就是雪呀……白白软软像鹅毛……”   “啪嗒”一声,卫昇走过来关上窗户,出口就训她:“疯起来就没个正形,仔细冻病了又要哭哭啼啼,到时看谁理你!”   说罢他拿锦衾把她裹住,拦腰抱回床上。   孟棋楠却拈起他鬓角上沾住的雪花,放入口中:“唔……没什么味道呀,我还以为像糖霜一样是甜的。”   卫昇一怔:“你没见过雪?”   孟棋楠抿着手指摇头:“楚国从来不下雪的,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雪,今天是头一回。”   卫昇算是理解她惊喜的心情了。他把她当小孩儿宠,含笑捏住她的鼻尖:“起来**,朕带你出去玩雪。”   孟棋楠兴高采烈扑上去:“表叔公你最好你最好……啊,把宣儿喊来一起玩儿可以吗?”   卫昇心情好,一口答应:“准了。” ☆、第六五章 怀疑   禁宫赏雪有专门的地方,一大早宫人就扫雪堆起雪狮子之类的玩意儿,还有雪花朵雪灯笼雪假人,做出各种奇巧造型摆在院子里,等候各宫嫔妃出来观赏。   宣儿现在住在清音阁。每日一早他要去崇文馆听太傅授业传道,中午只休一个时辰,下午的时候还要学骑射武艺。尽管课业繁重,宣儿还是很高兴能回宫生活,只因这里有皇兄皇**,不似一人住在园子里那么孤单。   清早虽然大雪,宣儿却还是按时辰起身,要去崇文馆温书。小东子劝他:“初雪的时候都要休朝,连皇上也不去宣政殿的,殿下您就在屋里看看书罢,省得跑这一趟挨冻,小的让他们把地龙烧得热些。”   宣儿不依:“师傅昨日没说,今儿我就还是得去。再说屋里太暖和容易睡着,看书也看不进去,走一趟清醒了才好学习。”言罢小人儿就迈步出了宫门。   小东子在后面追:“那您也先换件儿皮袄啊殿下!殿下等等!”   宣儿大步走出清音阁,雪花飘落进他颈子里,冻得他全身都打了个激灵。他搓手跺脚原地跳了一会儿,遂在长街上奔跑起来,借此暖身,也可以早些赶到崇文馆听子渊授课。   “嗷!”   冷不丁从旁边的雪人儿后面跳出个桃红色的身影,大叫一声把宣儿吓得差点摔跤。宣儿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孟棋楠。   她穿着白底胭脂红竹叶梅花袄子,罩着厚厚的粉紫缎面儿狐狸毛斗篷,鞋是麂皮小靴,里面垫了层羊羔毛保暖。因为怕冷她把斗篷拉上盖住脑袋,看起来圆滚滚的一团,煞是可爱。   孟棋楠双手缩在暖套里,大喝道:“站住!打劫!”   “皇**!”宣儿雀跃扑上去,抱住她的腿儿扬起脸撒娇,“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孟棋楠把手抽出来弹他个爆栗:“小东西,我不去看你你就不晓得来看我啊?我看你早把我忘了,哼!”她把头一扭,表示很生气。   宣儿嘻嘻笑着讨好:“你别生气嘛,我每天都要上课,实在是没时间出来,其实我心里可想你了,好想好想的……”   “嘿嘿,小家伙算你有良心。”孟棋楠眉开眼笑,捏了捏他红嘟嘟的脸蛋儿,“所以我今天要把你劫走,跟我玩儿去吧!”   “嗯!”宣儿求之不得,可答应后却又犹豫起来,“可是皇兄让我每天都要去崇文馆跟子渊师傅学功课……”   “咳,今儿就免了。”   披着黑色鹤氅的卫昇慢慢踱近,居高临下扫了宣儿一眼,淡淡道:“少学一天也落不下多少,只是以后不可怠慢课业。”   孟棋楠高高兴兴牵起宣儿的手:“走咯――”   三人一齐去了赏雪的楠木堂,只见白雪堆积如山,正有巧手宫人拿铲刀塑出形状,孟棋楠见状玩兴大起,也嚷嚷着要玩。   “表叔公,我要做匹小白马。”   卫昇见她蹲下捧雪的模样颇为童趣,笑笑吩咐旁人:“多铲些雪来,给贤妃堆个马儿。”   他俩在这方堆雪,宣儿却另辟一块地方,兀自搓出雪球滚大,做了几个雪人。小家伙动作娴熟,就像是做过很多次一般,两个雪球砌在一起造出人形,用炭块镶出眼睛,嘴唇就用红梅花瓣。   孟棋楠看见雪人,提起裙摆小跑过去:“宣儿你做的什么?”   “雪人,小的是我,大的是你和皇兄。”宣儿抿抿嘴,垂下眼有些哀伤,“以前在园子里我也做,那时候是照着父皇和母妃的模样……可是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   小家伙也怪可怜的。孟棋楠摸摸他脑门儿:“别难过了,我们去找皇上打雪仗。”   卫昇还在老老实实帮孟棋楠堆雪马,忽然眼角瞥见一团白色飞来,赶紧侧头躲开。谁知这只是诱敌之计,孟棋楠就等着他偏过脑袋,又一个雪团扔了过去,正中他脸颊。   “哈哈哈――”孟棋楠拍着腿哈哈大笑。宣儿却见卫昇愣了愣,居然开始解身上的鹤氅。小家伙一把拉起她:“快跑啊!”   卫昇把鹤氅一扔,勾起唇角捏了捏手腕,双眸锁定了目标,拔腿就追。   真龙天子的脸你也敢打?朕扒了你的狐狸皮!   “啊啊――”   孟棋楠尖叫着跑开,卫昇在后面狂追不舍,不一会儿就逮住了人,把她按倒在松软的雪地上,两人抱住滚作一团。   卫昇压着她,摇头甩掉发上雪沫,笑得狰狞:“还跑么?”   孟棋楠缩着脖子摇头,窃笑道:“臣妾不敢了……”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卫昇用手搓了一把雪,挑挑眉梢,“自己挑,是扔脸上还是塞衣裳里?”   “都不要!”孟棋楠双手抱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卫昇,只觉天地茫茫雪霁光彩,不及眼前一人风华夺目。   她搂住卫昇的脖子,凑上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表叔公,我觉得我大概是爱上你了。”   卫昇一怔,五指松开雪块扑簌掉下。雪地里冻得他身子发僵,满身热血却像沸水一样突突冒泡。他迟疑垂眸张口欲言,却又见她抿着嘴狡黠地笑。   不好,中小狐狸的计了!卫昇刚刚反应过来,孟棋楠已经抓紧时机推开他,逃走之际不忘送他一捧凉雪。   “兵不厌诈,表叔公笨死了!”   被雪一打,卫昇发热的头脑才渐渐冷静下来,他无奈地笑笑,暂且把孟棋楠似假还真的表白抛诸脑后,追逐着找她算账去了。   等到楠木堂的人重归清静,侧门才慢悠悠晃来一个裹着白狐裘的人,是德妃。她走进空无一人的园子,在那匹白雪马前驻足,兀自凝望了片刻。   梅雪道:“娘娘,不过是脏雪堆起来的玩意儿,过两日就化了,不值什么。”   德妃从暖套里抽出纤手,抚上马背:“皇上亲手塑的,这份情意比什么都值。”   她似乎有些哀戚,梅雪也不知该怎样劝,一低头看见雪地里有块东西,赶紧刨了出来。   是块玉佩。   “娘娘您看。”梅雪把玉佩递给德妃,德妃起先也没在意,但一见玉佩乃是龙纹,眉头一蹙便拿近眼前仔细端详。   梅雪道:“许是皇上方才落下的,娘娘您明日亲自给皇上送去罢。”   “不是他的。”德妃十分斩钉截铁,卫昇身上的这些玩意儿她哪一件不清楚?此玉从未见过,而且看样子也已经有些年头了,并非新制。思忖须臾,德妃把玉佩收进袖中:“回去临摹一份花样,暗中找宫里的老人打听,切莫声张。”   主仆二人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往回走。长街的雪被宫人扫到两侧,青石路上有些湿滑,梅雪小心翼翼搀着德妃,低声道:“消息已经放给紫兰殿了,就是不知那边会不会有动作。”   德妃垂首看着被雪水打湿的脏污鞋尖,眼中流露出厌恶:“别人难说,但纪婉兰一定沉不住气。”   “谁叫她是真心实意爱着那个男人的呢?”   回了含冰殿,三人的衣衫都湿透了,一撩帘子进了屋里,青碧见了她赶紧拿手绢拂去她头顶的残雪。   “娘娘怎么弄得这么湿?待会儿该受凉了,快换件儿衣裳罢。”   孟棋楠解下湿透的斗篷,把宣儿推给青碧:“你带宣儿去**,这儿我自己换就行了。”   青碧领着宣儿去了隔壁,屋子里就剩卫昇和孟棋楠。孟棋楠蹬掉湿透的麂靴,抬眉见卫昇还杵在原地,便踩着地毯迎过去,踮起脚解他领口的盘扣:“别以为你身体就多好,湿衣裹体照样得生病。”   她比雪还纯净的脸庞近在咫尺,卫昇垂眸静静盯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拔掉了她的发簪。满头青丝如瀑,几许发丝滑下落在她耳畔。   卫昇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低声发问:“你是认真的么?”   孟棋楠乍听没明白,专注解着玉带,眼皮也没抬:“嗯?”   卫昇捉住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了揉:“雪地里那句话你是不是认真的?你平时总是没心没肺,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倒让朕不敢相信了……”   孟棋楠咬着唇,过了会儿才笑眯眯道:“我说过什么吗?不记得了呀!”   “装疯卖傻……”   卫昇笑着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角,像是紧绷许久的弦松懈下来,微微叹息:“从前朕的身边只充满了算计、争夺,有时候看见嫔妃们蓄意的讨好邀宠,只觉得腻烦,一想起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就发慌,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发堵。其实在宫里算计没有错,但算计到朕头上来,却是绝对不能忍的,偏偏她们最爱谋算的就是朕……后来朕也就想通了,就这样罢,朕对她们何尝不是存了利用之心?慢慢儿蹉跎着,以前的年岁也就糊里糊涂过去了。”   “如果不是你,朕恐怕还过得浑浑噩噩。”他满眼怜爱地看着孟棋楠,“咱们初识之际,朕老在你身上吃亏,当时真是恨不得把你嚼碎了咽下去,慢慢的朕觉得你怪有趣儿的,比一般女子有见识有度量,再后来你古灵精怪的主意多,能帮朕捉奸臣抗外敌,简直像个打仗的女将军,威风极了……认识你越久,朕就越发想跟你在一起,了解你多一些。小狐狸,朕是真的被你迷住了。”   他说一大堆,孟棋楠再傻也听得出来这是在表白,她活了两辈子这是头一回经历这么正儿八经的示爱,不禁脸颊一红:“我也常常算计人的……”   “那不一样,你是帮朕算计别人,不是算计朕。你顶多有时候使些小性子,跟朕怄气罢了。”卫昇郑重其事吻上她额头,“所以不要辜负朕,你对朕真心,朕也会对你真心,一辈子都真。”   一辈子那么长表叔公都许诺了?哎呀呀,这么正经好不习惯,寡人好害羞!   孟棋楠双手捧脸,遮住腮边可疑的红晕,重重点头:“嗯!”   反正都决心要跟表叔公睡一辈子了,寡人就吃亏一点答应了罢。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这时安盛在门外禀告,打断了两人腻歪说情话的气氛。卫昇皱皱眉头,一是不解纪婉兰此时为何而来,二是不怎么想见她,便道:“天寒地冻的,不用请安了,叫她回去吧。”   安盛道:“贵妃娘娘说有要事,恳请皇上务必见她一面。”   孟棋楠一听劝道:“去吧去吧,她十天半个月也难得出门一次,这回说有要事,必定是很大的事,你去听听也好。”   “就没见过你这么爱把朕往外推的,罢了,朕去见她。”   说完卫昇连衣裳也没换就出去了,只道三两句打发了人就能回来。孟棋楠便独自换下湿衣,只着绢裤罗衫待在暖烘烘的屋内,一边梳头一边等卫昇。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只见门口帘子一飞,卫昇钻进门来,肩头落满雪片。   孟棋楠笑嘻嘻扑过去:“表叔公你怎么又沾了一身雪?快拍掉!”   她的手还没碰到他,便被他一把掐住了咽喉。   孟棋楠愣了:“表叔公你干……什么……”   卫昇的神情比冰雪还要冷上三分,他眉峰冷凝,眼中阴霾大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楚国嘉兰郡主,闺名不是棋楠,生母也不姓孟。   她自幼养在深宫,不识水性不擅骑射不会击鞠。   她对楚国右相痴心一片,和亲途中曾为情自杀。   若嘉兰郡主真的有眼前之人的谋略与胸怀,替父谋逆篡位怎会失败!   孟棋楠只是孟棋楠,绝非楚嘉兰。   卫昇思及此处只觉通体冰寒,只因枕边人是表弟亲自送来,便不曾怀疑过她的身份。她是谁?她为何要接近自己?她有什么目的!   倘若她另有筹谋……简直不可想象。   卫昇收紧了五指:“你不是楚国郡主,你到底是谁!” ☆、第六六章 软禁   孟棋楠紧紧闭着嘴,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   她要怎么说明白?说她借尸还魂,而且是一条五十年后的亡魂?   无法解释,**只会让人觉得是无稽之谈,甚至还会让他彻底失去对她的信任。怀疑就像岩石上的一条裂缝,你越是着急辩白,裂缝也就越加扩大,最后整块石头都分崩离析。   卫昇怒不可遏,他对她的包容和忍让,却换来这样一个惊天秘密,他感觉自己被背叛了:“说话!你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害朕!”   “……不是。”   孟棋楠极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脸庞已经变得发紫。卫昇见她难受得快要窒息了,终于心头一软,松了手扔开她。   “咳咳咳――”孟棋楠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不止,眼角都湿润了。   安盛听见里屋的动静便来询问:“皇上?”   一盏瓷杯砸出来摔成碎渣。   “滚!”   安盛连滚带爬让人都撤出了小院子,远远地守在外院。   卫昇弯腰擒住她的肩头,大掌捏得她生疼:“朕要听实话,你是谁?谁指使你冒充楚国郡主?”   孟棋楠喘顺了气儿,抚着胸口斜眼看他,唇角带上讥诮的笑:“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嘉兰郡主。我是孟棋楠,一直都是,孟、棋、楠。”   卫昇怔了怔,回想起他们在侯府花园的初次相逢,她当时说的名字就是棋楠,还给他看了腕上的伽南香珠串。但这并不能成为洗脱嫌疑的证据,卫昇的疑虑仍未打消:“真正的郡主在哪里?你为什么会顶替她?”   孟棋楠脑子转得飞快,决定冒一次险。她的脸色顿时变作惨白,五指紧抓衣襟,悲凉地说:“她死了。”   “怎么死的?”   “自尽。”孟棋楠双目含泪,眸底尽显哀恸,“和亲圣旨一下,姐姐便自缢而亡。”   果然,“姐姐”二字引起了卫昇的关注:“你与她是姐妹?”   孟棋楠点头:“我亦淮南王之女,生母乃是一名婢子,而嘉兰却是嫡女,她幼年就入宫侍奉女皇,我则留在淮南王府长大,所以外人只知嘉兰,对我却是鲜有所闻。我们容貌有九分相似,有时候连我父王也分辨不出来,是故我才能瞒天过海,代替她赴晋国和亲。”   王侯膝下子女众多,她所言倒也说得通。只是卫昇哪有这么容易放下戒心:“你说她自缢而亡,她为什么要自尽?淮南王谋反被擒,女皇送她和亲乃是恩典,她却不想要这样活命的机会?荒唐!”   “不知皇上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孟棋楠神态凄凉:“想必皇上也有耳闻,嘉兰是个情痴,她自知远嫁晋国便再也见不到心上人了,试问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索性死了一了百了,倒也干脆。”她也不知这番说辞能不能暂且稳住卫昇,心中没底就有些心虚,于是把脸转过去垂下眼帘,睫羽微微颤抖,“换做是我,我也不想活了。”   卫昇被她委屈的表情勾起怜惜,终于有所松动:“既然人都死了,和亲之事大可作罢,又何必另外寻人顶替?你们这样是罪犯欺君,按律当斩。”   孟棋楠满脸无奈,幽幽叹道:“嘉兰只顾自己,却忘了淮南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命悬一线,她死是小,可万一女皇陛下因此迁怒,我们这些戴罪之人都别想活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由我顶替嘉兰来晋国和亲。反正当时以为随便嫁个人就算了,谁知道会进宫……”   她怯怯的小眼神含着埋怨,撅着嘴委屈极了。   卫昇还有疑虑:“以你的智谋,何至于让淮南王府沦落至此?”   “我是庶女,人微言轻的,说话谁会搭理?再说他谋划的是大事,怎会轻易让我等知晓?”   “你说你与朕是亲戚,还叫朕表叔公,这又是为何?”   “……你知道我喝醉了酒就犯浑,侯府那晚是我胡诌的,后来叫着叫着就顺口了,再说你不也天天喊我小狐狸么?”   “……”   在和表叔公长年累月的战斗中她总结出来:死扛着硬碰硬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适当的服软、装可怜哭委屈才能让他先低下头。   孟棋楠眨眨眼真的就落泪了。他娘的寡人这种人才不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起来。”   纵然恨小狐狸骗人,可她一掉泪卫昇也心里难受。他暂且不去想她牵强的解释,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揽进怀里揩眼泪,还好声好气地哄:“朕不过就是问两句,你哭什么哭……好了好了甭哭了,朕不喜欢看你哭。”   孟棋楠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他一服软她就凶了起来,捏起粉拳捶他:“你哪里是问两句?你刚才掐我!你想掐死我!不就是个郡主封号而已嘛,我身份又不比她差,你凭什么为这个就对我要打要杀的!哇――表叔公我恨死你了……”   骂着骂着她嚎啕大哭,朝着卫昇又抓又挠。   劳什子郡主有什么了不起?寡人堂堂国君屈尊给你当妃子,你居然还找茬?有你这么不知好歹的东西么!   委屈死寡人了。   卫昇算是明白谢小侯满脸的伤痕是打哪儿来的了。   他费力才按住她四处挥舞的小爪子,箍住人抱**,拿被子紧紧裹成一团不让她动弹。卫昇嫌弃地给她擦脸:“脏死了,像只花猫儿。乖了不哭了,朕再也不凶你了,不过你得保证没有骗朕。”   孟棋楠吸吸鼻子:“你有什么值得我骗,我是稀罕你俩个破钱还是后宫里一群母鸡啊?没财又没色的家伙,骗你我才亏了!嘤嘤……你对我不好,我不跟你过了……”   卫昇嘴角抽了抽:“朕怎么就没财没色了?”   “你敢顶嘴!你打我还有理了是不是?!”   母老虎的咆哮把卫昇震住了。他表情讪讪,违心地说:“好吧……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朕给你道歉。”   “这还差不多。”孟棋楠揉了揉哭红的鼻头,眼梢还挂着泪滴,瓮声瓮气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孟棋楠,我也没想害你,你要信我。”   卫昇没说会相信她,而是道:“折腾半天你该累了,睡会儿吧,朕有事去一趟书房,待会儿跟你用膳。”说完他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亲手放下帷帐,走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安盛见状从外院儿飞奔而来:“皇上!”   卫昇扬手示意他住口,道:“贤妃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你吩咐下去不许外人来此叨扰,太后那里也差人去说声不能请安了。多调些守卫来这儿,务必要保证安静,不得擅自放人进出,明白了?”   皇上您是打算禁贤妃娘娘的足?安盛估摸着他是这个意思,却不敢问个清楚,只得答道:“是,小的明白。”   卫昇迈步往外走,忽然一顿:“还有,人多嘴杂的对贤妃养病不好,你把她宫里的人裁一半,喊赵刚来把她身边那俩丫头带走。”   喜爱是一回事,信任则是另一回事。他是喜欢她不假,却不见得就对她深信不疑。这些东西不便从她嘴里获知,那么就经别人的手,撬一撬楚国婢女的嘴,相信定能挖出不少**。   帝王的真心,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第二天孟棋楠就发现自己被软禁了。   卫昇前夜宿在蓬莱殿,她独眠到天亮,醒来后习惯性喊人:“青碧。”   霜白走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孟棋楠皱皱眉:“青碧人呢?”   “回娘娘的话,青碧姑娘有事出去了。奴婢伺候您**。”   “这么早她跑哪儿去了?”   孟棋楠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可也没太在意,于是慢慢穿好衣裳,用青盐净了口,梳好发髻用早膳,却没看见红绛。   “今早的菜不是红绛做的?她人呢?”   霜白答:“红绛姑娘也有事……出去了。”   都出去了?真巧啊。   孟棋楠冷冷一笑,把象牙箸一摔:“给本宫说实话!人去哪儿了!”   霜白吓得跪下来,咬紧嘴唇不肯吭声。孟棋楠一拍桌子就往外走:“本宫自己去找!”   还没走到殿门口,魁梧的侍卫就排成一堵墙挡住去路。阿淳一直守在这儿,谨慎地劝道:“娘娘您身子还没好,外头寒重,您请回屋休息罢。”   孟棋楠一掌揪住阿淳的衣领,横眉质问:“青碧红绛被弄到哪里去了?”   阿淳喉头一紧,哽塞道:“小、小人不知……”   孟棋楠利索拔出发簪,抵在他的咽喉:“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知、还是不知?”   阿淳吓得腿软,舌头也打结:“不不不……知道……您您、您问一下赵刚大人……”   “算你识相。”孟棋楠咬牙,附耳威胁阿淳,“皇上还没下朝,你去把赵刚叫来,别跟本宫耍花样,否则我有的是法子取你狗命。滚。”   很快赵刚就来了含冰殿,孟棋楠把他单独叫进了屋子,关上房门。   赵刚就站在门边,低着头像往常一样不引人注目:“不知娘娘叫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孟棋楠见他肯来,心中把握就大了几分,她漫不经心地问:“赵大人跟随皇上有多少年了?”   赵刚顿了顿,答道:“十三年。”   “哦,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你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情意肯定深厚。”   “皇上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自当结草衔环、全力报答。”   孟棋楠微微翘起了唇角:“报答?怎么报答,送他一碗酒酿丸子如何?”   此言如晴天霹雳,赵刚大吃一惊,猛的抬起头来。   孟棋楠似笑非笑:“红绛是本宫的人,你吃了她这么多酒酿丸子,是否也该还一点人情?”   赵刚脸色变得很不好,重新低头:“娘娘所言……属下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孟棋楠骤然发火,“你与红绛一早有私,本宫心知肚明!现在本宫给你两条路,一是我去向皇上禀明此事,你与她一同去阴间做对鸳鸯,父母族人也于黄泉相聚,二嘛……”   她观察着赵刚的神色,见他并无惧意,只是眉宇浮起淡淡忧虑。   想来他这种人是不怕死的,但他总该有记挂的人或事。   孟棋楠忽然走到他面前,沉声道:“二是我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但你要答应尽全力保住红绛和青碧的性命!若有可能,安排她俩隐姓埋名去别的地方,千万不能让人找到,特别是皇上的人。”   赵刚愕然:“娘娘……”   孟棋楠抬手一止:“不用说了,她们留下对我无益,皇上已经起了疑,就算这次她俩平安脱身,下回却不一定有这样的运气。只有远走高飞才能永保平安,红绛心思单纯好骗,你对她好些,不要让她伤心。青碧是个心思缜密的,做事也很稳妥,如果可能的话你给她找户好人家,她自己知道分寸,不会让人操心。”   说着说着也有些哭意涌上来,孟棋楠忍着泪,搜罗了一包珠宝首饰给赵刚:“话就说这么多,该怎么办你掂量。告诉她们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赵刚没有接过首饰:“宫里的东西太惹眼,属下会给她们置办的。”   “也对。你走吧,皇上快下朝了。”   赵刚来去匆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孟棋楠怔怔望着被大雪覆盖了的脚印,神思恍惚犹如尚在梦境。   孤家寡人。从今以后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第六七章 意外   赵刚隔天向卫昇呈上青碧红绛的供词,卫昇拿来草草扫了一眼,见俩丫头都一口咬定孟棋楠就是楚国嘉兰郡主,其他的什么也问不出。   “这俩人倒也忠心。”卫昇把供词扔进炭盆。   赵刚道:“据查她们从前是楚皇身边伺候的人,郡主出嫁才被拨到和亲队伍当中,也是那时才正式跟着贤妃娘娘。说起来时间尚短,不知内情也在情理之中。”   “你平时话少,今儿个怎么多嘴起来了?听这口气是想说情?”   赵刚木着脸:“属下不敢。不过事关陛下和娘娘的安危,属下自然万分谨慎,断不敢出一点纰漏。”   卫昇没再追着他不放,只道:“你派人去楚国一趟,给朕好好查查,务必要找到淮南王府的人问明白。”   一想起与自己同床共枕,交合默契的小狐狸压根就来历不明,而自己甚至还想交付一片真心。卫昇就像有一根利刺扎在了心头,疼痛难耐,却又舍不得□。   只有搞清楚了她究竟是谁,他才敢说信不信她。   赵刚领旨:“属下遵命。皇上,那青碧与红绛……”   卫昇挥手,叹道:“放回去吧。”   赵刚捏紧了拳头:“是。”   可是晚膳的时候,卫昇正要摆驾去见孟棋楠,却在半道上遇见阿淳慌里慌张跑来,说贤妃娘娘在宫里又哭又闹,大发雷霆。   卫昇问:“好端端怎么闹起来的?”   这两日阿淳过得叫一个胆战心惊,他抹了把都快结成冰珠子的冷汗,道:“娘娘得知青碧红绛两个姑娘没了,伤心大哭,又是砸东西又是拿剑砍人,小的们劝不下,侍卫们又不敢动手……”   卫昇诧异:“人没了?怎么没的?”   “据说是从掖庭出来的时候路过荷池,当时押送的宫人看她俩太狼狈,怕回宫被娘娘责问,于是叫她们在原地稍等,宫人回去拿衣裳来换。谁知她俩误以为宫人改了主意,要重新抓她们回去受刑,所以就慌不择路地跑了,跑进结了冰的荷池,水池中央冰面又薄,两人过去咕咚一下就没了影。后来赵刚大人派人凿开冰寻找,好几个时辰才捞到人,泡胀得都没人形了……消息一到含冰殿,娘娘就哭闹起来了。”   可真是阴差阳错了。卫昇沉重叹了一声,似乎头疼:“朕去看看。”   到了含冰殿,只见满院子碎红断绿,暖房里种出来的花被她砍砸得稀巴烂,连带着花瓶摆件儿茶壶水杯……全摔成了渣子,宫门口也被砍出几道深痕。堪称满地狼藉,下脚都没地儿。   “滚――你们都滚――把她们还给我!还给我――哇――”   孟棋楠又哭又骂,在房里砸打泄愤,宫人们都躲在门外,不敢进去也不敢走远,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卫昇掠过众人跨步进去,迎面飞来一道白光,他赶紧弯腰一躲,随即破碎声爆裂在身后门槛上。   孟棋楠眼睛都哭肿了,头发也没梳,提着剑浑身发抖,见他进来就像见了杀父仇人:“你还我的人!”   居然真的举剑砍了过来。   还好卫昇早有防备,上前一步劈手擒住她的腕子,把剑夺了下来,一把扔出殿外。   他把孟棋楠死死搂紧,摸着她后脑勺好声好气地哄:“哭吧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混蛋!你把人还给我!还给我!”孟棋楠在他怀里又咬又打,折腾得够呛,卫昇任她撒气也不松手,片刻后她手都打酸了,这才揪着他衣襟泣不成声。   “青碧没了,红绛也没了……她们昨天还好好跟我说话来着,人一下就走了,再也见不到了……呜呜……”   卫昇安抚着她的背脊:“这是意外,谁也没办法。”   “不是意外!”孟棋楠抬眸,红通通的眼睛透出无比的坚定,“青碧从来不是自乱阵脚的人,定是有人说了什么恐吓的话,才害得她们落荒而逃,掉进池子里……她们是跟我最亲近的人,除掉她们就等于是砍掉我的左膀右臂,皇上,此番是冲着我来的!”   其实卫昇也觉得此事蹊跷,他略一沉眉,便道:“那就让赵刚去查。”   孟棋楠委屈地抽泣:“一定要让他查清楚,把这幕后之人揪出来,千刀万剐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后宫的母鸡胆敢朝她下手,她可不是吃素的,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废掉那些疯子!   别忘了,玩弄权术将计就计什么的,那是寡人的长项。   孟棋楠又装模作样哭了半天,卫昇好说歹说哄得口干舌燥,终于把小狐狸劝住了。她坐在床头抽抽嗒嗒,娇滴滴地说:“渴了。”   “朕给你倒水。”卫昇去拿水,却发现茶壶杯子都被她砸了,于是赶紧叫阿淳送来套新的。他倒了水,试下温度正好,便递给了她:“喝吧。”   孟棋楠颐指气使:“喂我。”   ……到底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卫昇只好亲自把水送到她唇边。她咕噜噜喝完,一抹嘴就在床上躺了下来,把脸转进去不睬他,送他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使唤完朕就翻脸不认人了?”卫昇厚脸皮地挨上去,挠她痒痒。   孟棋楠拍掉他的手,赌气道:“是你翻脸不认人。有事儿就找我,用完了就把我关起来,我是什么?是你养的宠物吗!”   卫昇戏谑道:“你不就是朕养的小狐狸嘛。”   孟棋楠一气,翻身过来狠狠瞪他:“你可以叫我小狐狸,但你要弄清楚,我是人不是狐狸。不是你高兴了就宠上天,不高兴就关起来不理不睬的!你都说了要一辈子真心对我,谁真心实意是你这样?你这叫豢养玩物,才不是对我好!”   卫昇有些不高兴了:“又说一堆歪理,朕宠你就是对你好。你看别的嫔妃可有这待遇?小狐狸别不知好歹。”   “我不稀罕你宠。”孟棋楠很有骨气地把头一扭,鼻腔哼道:“你都不相信我,光是宠爱有什么意思……”   卫昇哑然失笑:“朕什么时候不信你了?朕要是真的疑心,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睡在这儿?”   孟棋楠撇撇嘴:“那也没有多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要是完完全全信任我,便不会把我软禁,也不会让人带走青碧红绛去审问,害得她们、她们……”说着说着她眼眶一红,又要哭了。   想起以后再也吃不到红绛做的玫瑰糕,寡人真是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她一掉泪卫昇就投降,赶紧凑上去轻声软语地哄着:“行行行,是朕不对,朕不该让你受委屈。快别哭了,你是小狐狸不是兔子,红眼病怪丑的……好了好了,朕不关着你了,而且保证以后也再不随便疑心你,但你也要答应不哭鼻子。”   “这还差不多。”孟棋楠骄矜地努努嘴,算是勉强认同了卫昇的妥协。她目的达成心情大好,于是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卫昇撒娇:“表叔公我要睡胳肢窝。”   卫昇靠着她躺下来,张开手臂:“来吧。”   她舒舒服服枕着他的臂弯,寻了个最惬意的位置,蜷着身子缩起来。卫昇见她乖巧如斯,不禁微笑:“你还是不哭不闹讨人喜欢。”   “你从来都不讨人喜欢,哼。”孟棋楠不服气地还嘴,须臾,神情却略有怅惘,“表叔公你说,一个人是什么身份真的很重要么?”   如果你知道真正的孟棋楠是谁,你还会喜欢寡人么?   “当然重要。简单打个比方,如果朕不是皇帝,嫔妃们便不会对朕趋之若鹜,甚至不屑看朕一眼。”卫昇斩钉截铁,“但朕有了这个身份,她们就会讨好朕,因为朕的身份能给她们想要的东西。”他亲昵地揪她鼻尖,“小狐狸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孟棋楠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上他胸口:“表叔公,我不在意你是不是皇帝,就算你是讨饭的乞丐,只要我觉得你好,也一样会喜欢你。”   ……小狐狸,你是在咒朕坐不稳江山,以后要去讨饭吗!   卫昇嘴角抽搐:“你……其心可嘉,只是这比方不大恰当。”   孟棋楠很认真地仰起脑袋,大眼睛睁得圆溜溜:“我说真的!就算你穷得连裤子也穿不起,饿得只剩皮包骨头,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卫昇摸了摸裤腰带,有些小小的愤怒。   朕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好吗!!!   初雪停了几日,又下了另一场大雪,禁宫向来有遇雪开筵的惯例,加上又是年下,所以朝会也不是日日都有,只是若碰到要紧事宜,各部尚书直接面圣即可。孟棋楠解了禁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玩耍,而是成日猫在屋里躲冷,捧着暖炉都不肯撒手。   好在卫昇几乎天天过来,她也不算无聊透顶,晚上抱着他热乎乎的身子睡觉,还是挺舒服的。   暖阁里点的是龙涎香饼,卫昇倚在榻上看各地呈上来的贺年表折子,孟棋楠就搭着锦衾挨拢他取暖,懒洋洋打着瞌睡,小脑袋一耷一拉的。   啪嗒。她脑袋一垂磕在他的扳指上,打翻了他的折子,额头也撞红一块儿。   孟棋楠咝咝喘着凉气,惺忪揉揉眼,嘟哝道:“唔,疼……”   卫昇取下扳指放到一旁,给她揉着额角,笑道:“没听过狐狸猫冬的,瞧你这懒样儿。”   “表叔公好冷啊。”孟棋楠索性扑到他怀里,抱怨道:“第一次见雪觉得好玩儿,见多了又觉得好烦,冷飕飕的不舒服,冻得人手脚都好凉。”   “朕给你捂捂。”卫昇捉住她的手往掌心呵气,一边搓弄一边道:“你有几日没出这殿门了?身上光袄子就穿了五六件,乍一见朕还以为自己养了头母熊。”   孟棋楠作势就在他身上滚了起来:“我就是母熊,压死你压死你……”   “启禀皇上,赵大人求见。”   安盛通传赵刚来见,卫昇把人喊了进来,赵刚眉发上都沾了雪,一进温暖的内殿被热气氤氲,顿时化成水珠子沿着脸庞落下。   卫昇抱着圆滚滚的孟棋楠,问:“什么事?”   赵刚垂眸看着地面,道:“两位姑娘落水溺亡一事已经查清,确是自己失足掉进了池子,但当日有人看见紫兰殿的宫女小娥去过荷池。”   卫昇眼眸一沉:“你是说……贵妃身边的人?”   赵刚道:“有这种可能,但也不排除只是巧合。”   孟棋楠拍案而起:“肯定是她!”她扭过头对卫昇撒气,指着他骂道,“上次也是她给你吹耳旁风,让你怀疑我,我都被掐得喘不过气了!我脖子现在还疼呢!”她捂着脖颈哼哼,半是吃味半是撒娇,“你凭什么那么信她?还说不喜欢她,呸呸,尽会捡好听的哄人。你滚去她那边吧,反正我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吃醋撒泼看起来虽然粗鄙,但男人们往往就吃这一套。   卫昇被她闹得不行,扶额叹息:“朕就知道你记仇,说罢,你想如何?”   孟棋楠立马眉开眼笑,凑上去搂着他:“贵妃做事也太不稳妥了,你把凤印给了她,可她好像难当大任呀?” ☆、第六八章 玉佩 卫昇下令暂时收回纪贵妃的凤印,仍旧交还给太后保管。 孟棋楠兴冲冲跟着安盛去宣旨。 卫昇看她裹着狐裘蹦蹦跳跳出门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只要能哄她开心,有些事不必计较得太明白。 紫兰殿清冷得没有一丝人气,孟棋楠进去的时候不觉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安盛问门口宫人:“敢问贵妃娘娘在哪里?” “娘娘在佛堂。” 孟棋楠随着安盛去到殿后的一间小佛室,安盛正要叩门进去宣读圣旨,孟棋楠接过他手中的圣旨:“你下去。” 佛堂里的陈设都不能用朴素来形容,简直堪称简陋,一座佛龛一张蒲垫,纪婉兰跪在那里念经。 孟棋楠关上门走过去:“贵妃。” 纪婉兰缓缓起身回眸,垂眼瞥到她手中的黄色绢帛,平静如常:“是废黜还是赐死?” 孟棋楠摇摇头:“只是要你归还凤印。” 纪婉兰眉心微蹙,摇着头自言自语:“我以为……罢了,我根本不想要这东西,你拿去便是。” “我也不想要凤印。”孟棋楠决定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纪婉兰淡淡撇过头:“后宫中害人不需要理由。” 孟棋楠立即否认:“不对!你若一早想害我,当初便不会包庇我,更不会把罪行都推到淑妃身上,出面替我除掉她。我以为你我虽不算朋友,却也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为什么忽然冲我下手?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纪婉兰冷冷一笑:“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威胁?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 孟棋楠仍旧迷惘:“我不明白……” 纪婉兰莲步轻迈,走到佛龛前拈香,神态淡漠:“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他。他要我执掌凤印,替他除掉不该留在世上的人,我便拾起屠刀做他的利刃;他要扶你上位,却希望你底细干净不沾血腥,于是我便弃佛心抛善念,步入杀戮之途;这么多年我无欲无求居于此地,日日念经礼佛不问世事,但只要他一句话,再是万劫不复我也绝不回头……” 持香素手微微有些颤抖,纪婉兰把香供上,回头微笑:“所以,没人逼我,也没人逼得了我。” 孟棋楠只知她情深,却不知她情深若此。她咬咬唇,迟疑片刻抬眉:“既然你深居简出多年,那怎么会怀疑我的身份?” “不是我,疑心你的另有他人。”纪婉兰其实并不糊涂,“你锋芒太露,自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可她们不便贸然出手,于是便借我的手动你。事成,你失去皇上的宠爱,事败,我岌岌可危。无论我们哪一方倒下,对她们都是有利的。” “既然你看得那么清楚,为什么又会中她们的计?” 纪婉兰落寞自嘲:“此人实在太了解我,知道我必定不会放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在皇上身旁,威胁到皇上的安危……所以即便可能冤枉了你,我也非说不可。而皇上虽对我无情,却是信任我的。” “因为他知道,我可以为他去死。” 爱得这么痴这么狂,爱到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爱到就算被人利用如斯也甘之如饴,孟棋楠从最开始的不能理解,慢慢被纪婉兰的决然震撼,继而心感悲凉。 她的爱意如此浓烈尚且被他薄情以待,那自己的这轻若蝉翼的些许欢喜,在他心中又有多少分量? 幽幽深宫,真情是危险的东西,因为它随时可以被人利用。 孟棋楠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正视过宫里的残酷。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她把手里的圣旨扔了,意欲离开:“没了凤印也好,至少看不见这些脏东西,你可以依旧在院子里养花过平安日子。” 纪婉兰眉眼郁然:“宫里的日子哪里是你想平安就能平安的……你走罢,那些人此番虽未能扳倒你,但相信你也受创不小,日后多加小心。” “多谢。”孟棋楠跨出了门,看见园子里凋萎的素馨覆满白雪,于是一滞,“你种这些……是因为他喜欢?” 纪婉兰没有回答,在她身后关上了佛室的门,隔绝了苦涩佛香与外面一片皑皑白雪。 雪更大了,夜也更冷了。 腊月二十四是小节夜,宫里先热闹了一回,然后到了三十大节夜,众人齐聚麟德殿,欢欢喜喜宴饮过节。殿门口的屏风上画了钟馗捉鬼,殿中央摆放的消夜果儿有几百种,堆簇成冒尖小山一样的形状。卫昇赏赐了嫔妃玉杯宝器、珠翠花朵,每人面前都是一大匣子,孟棋楠不在意这些,叫人拿了犀象博戏的器具,和宣儿赌金锞子玩。 卫昇见她不屑看赏赐的东西,便出声喊她:“贤妃。” “干嘛?”孟棋楠赌得正高兴,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他只好挪挪屁股挨近她,凑近小声说:“待会儿跟朕走,有好东西给你。” 孟棋楠一副没兴趣的样子:“我不,今晚我要和宣儿守岁。” 卫昇不满:“守岁是孩童的事儿,你都几岁还去掺合。”顺带剜了宣儿一眼。 宣儿对这位皇兄从来就又敬又怕,赶紧道:“臣弟待会儿还要回去温书,皇嫂您跟皇兄一块玩儿吧。” “大过节你温什么书啊!”孟棋楠揉揉他可爱的脸蛋,“过年就该吃喝玩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等你到了皇上这个年纪,早就成小老头子了。” 卫昇鼻腔重重一哼:“不老也被你喊老了。” 都怪你天天喊朕表叔公! “甭理他,三天两头就阴阳怪气的。”孟棋楠对卫昇的表现嗤之以鼻,笑着哄宣儿,“我有礼物送你,喏。” 霜白送来一个长匣子,宣儿打开取出一把剑。 孟棋楠把宵练剑赠给他:“男子汉就该用真刀真枪,木剑什么的全给我扔了,在我们那儿女孩连都看不上,只觉得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这把剑很锋利,用的时候要小心,如果不慎伤到了自己,那就只能怪你剑术不精,就是因为不精,所以才更要勤加练习,明白了吗?” 宣儿眼里跳动着欢喜的火焰,郑重其事接过剑:“我记下了,谢谢皇嫂。” 卫昇一脸阴霾地望着一大一小,心里掂算着这小鬼还有多少年才能娶媳妇儿。 一定给他挑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关着他不让他出来招摇! 对比了一下宣儿比豆芽菜好不了多少的小身板与自己那健美结实的青壮男躯体,卫昇又稍微安慰。 朕至少在二十年内都是非常有竞争力的! 这时,众嫔妃见贤妃都光明正大送给睿王东西了,生怕自己礼数不周,赶紧搜罗东西赠予宣儿。不消一刻宣儿面前就堆满了各种金玉,送礼的人太多,他也记不清那样东西是哪位嫔妃送的,只顾着道谢。 “咦?我的玉佩!” 宣儿一下从里面挑出块白玉龙纹佩,兴冲冲给孟棋楠看:“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呢,哎呀真好,失而复得。” 他这一说也引起了卫昇的注意,卫昇无意扫了一眼,顿时眸子一沉。 “拿过来。” 卫昇叫宣儿把玉佩给他,宣儿愣了愣,怯怯双手奉上。 握着这块眼熟的暖玉,卫昇攥紧了手掌,阴霾的眼睛直直盯住宣儿,就像硬生生要在小家伙脸上挖两个洞。 难怪……难怪! 前一刻众人还是其乐融融等待岁除,下一瞬忽然听到国君饱含冷厉的话语。 “滚出去。” 众人惊愕,诧异望向高高在上的卫昇。卫昇眉峰冷横:“都滚!” 一群嫔妃忙不迭起身,相互推搡挤踩着出了大殿,有些人甚至被挤掉了鞋子,但谁也不敢回头去捡。 孟棋楠也牵着宣儿要走,却被卫昇喊住:“你们两个留下。” 等到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们三人,空旷得令人发抖,连掉根针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卫昇紧捏玉佩,满脸杀气地走向他们。 宣儿没来由感到害怕,躲在了孟棋楠身后,孟棋楠把他掩着,挡住了卫昇。 卫昇脸庞紧绷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让开,朕有话问他。” 孟棋楠紧紧护着宣儿,摇头道:“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他。” 卫昇骤然浑身一僵。 须臾,他无比讥诮地笑了一声,即刻满腔怒火愤恨。 “孟棋楠,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居然瞒着朕?” 他狠狠把玉佩一砸,霎时玉碎四溅。 “你居然、瞒着朕!” 此玉乃是前太子之物,是故卫宣并非先帝幼子,而是太子留下的孽种! 所以先帝才把他养在翠寒园四年,不让人知晓。 所以卫宣才会那么像那个人。 所以,孟棋楠才会有那句“先帝宝刀未老”的玩笑话。她早就发现了端倪,也早就猜出先帝不是疼爱幼子才藏匿他,而是怕心狠手辣的卫东澜斩草除根! 原来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算计着他、防备着他,包括他的父皇和最亲密的枕边人! 卫昇阖上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徐徐睁眼已然没了情绪,只是深幽得不见底。 “来人,拿下卫宣押送大理寺审问。贤妃……打入冷宫。” ☆、第六九章 生病 卫昇连求情的机会都没给孟棋楠,直接让人把她和宣儿架了出去。 宣儿始终年纪还小,顿时吓哭了起来,费力把手伸给孟棋楠。 “皇嫂——皇嫂——” 孟棋楠挣脱宫人的钳制,冲上去握住宣儿的手:“不要怕,我会救你的,我保证。” 说完她扬眉威胁一干侍卫:“睿王什么身份你们清楚,只要圣旨没下,尔等敢动他一根头发,本宫誓不善罢甘休!如果有人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睿王,又或者拿银子行贿要你们好好招呼他……呵,都给本宫放聪明点,否则送你们一家老小给睿王陪葬!” 宣儿咬唇憋住眼泪,表示相信孟棋楠:“嗯!” 最后两人被侍卫拉开,分别带走。孟棋楠连头也没回,毅然大步踏入冷宫。 她深知此次难以翻身。 现在的形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何况还要救宣儿那个小家伙?事到如今她也佩服起幕后之人的心机来,用最致命的两件事让卫昇猜忌她,再把她连带着亲近者一网打尽。 在深宫中可以没有真心,但不能没有帝王的信任。纪婉兰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孟棋楠绝非等闲之辈,坐以待毙?她不会。 阴森冷宫近在眼前,恰逢岁除炮仗喧嚣,明媚焰火划破黑沉沉的夜空,留下短暂的绚烂痕迹。孟棋楠在冷宫门口站了一会儿,仰望夜幕。安盛从后面疾步追了上来。 “娘娘。” 孟棋楠眸底的烟火色还没散尽:“什么?” “皇上让小的带句话给娘娘。皇上问您听没听过养虎为患和引狼入室的故事?” 孟棋楠冷笑:“只要猎人足够强,就不惧怕任何的豺狼虎豹。更何况稚子无辜,为人君者连这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又怎会怜惜天下万民!” 安盛没想到她竟然斥骂卫昇,冒着冷汗劝道:“小人斗胆劝娘娘一句,您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皇上疼您,您只要服个软,装聋作哑地不闻不问,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您还是最受宠的贤妃娘娘。” 孟棋楠就像块石头油盐不进:“本宫没你们的铁石心肠,连个六岁的孩子也能眼睁睁看他丧命!” “小人知道娘娘您喜欢小孩儿,您圣眷正浓,诞下龙嗣是迟早的事,自己的孩儿当然比别人的好了,您说是不是?” 孟棋楠不愿与之多言,拂袖而走:“我怕我的孩子某日触怒龙颜,也会死于非命,所以还是不生的好,免得活受罪!” 安盛看她决然而去,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真不知该如何回卫昇的话才好了。 不宁静的岁除之夜,各宫各殿都紧关大门,噤若寒蝉。 德妃的宫里却在沉肃中暗含畅快的气氛。梅雪铺好衾帐,点了苏合香熏染被褥,然后去伺候德妃安寝。 “娘娘,听人说贤妃去了冷宫。” 德妃拿掉步摇,微微笑道:“这一回她想出来,简直是难于登天。” 梅雪把首饰都放回妆盒,道:“可是皇上并没有褫夺她的封号,许是还于心不忍。” “你瞧皇上像是心软又念旧情的人吗?淑妃伴她多年,尚且落得如此下场,贤妃才进宫几月?”德妃不以为然,拾起奁盒中的一块玉环,问:“那些知情的老宫人,都如何了?” 梅雪道:“娘娘放心,做得滴水不漏。尸首已经烧灰填井了。” 德妃含笑,望着镜中的温婉容颜自言自语:“本宫就喜欢干净,见不得脏东西……” 四妃之中,淑妃自戕、贵妃失势、贤妃幽禁,唯有德妃一指独秀,后位之争,已经再无悬念了。 这个年是卫昇登基以来过得最冷清肃杀的一个年。大年初四就又开始落起了大雪,来势汹汹,冷宫里更是四墙单薄窗棱漏风,孟棋楠蜷在床上,裹着破破烂烂的被褥,被面儿破了口子,露出黑黢黢的烂棉絮。偌大冷宫除了她,还有其他的客人。 耗子。 两只耗子缩在墙角奄奄一息,看样子是熬不过这个冷酷的严冬了。 现在孟棋楠没心思顾及自己,她已经五天没有得到宣儿的消息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安然无恙。不过转念一想,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也许卫昇还在犹豫怎么处置他。 留着宣儿在身边是不可能的,卫昇肯定起了杀机,却又不好贸然下旨,毕竟宣儿名义上是先帝幼子,而且他才六岁,要安个谋反的罪名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她还有时间,兴许能够保住宣儿的性命。 只是她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空有满腹智计,却找不到人谋划。 皑皑白雪禁宫,居然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 也许,有个人可以一试。 她掀掉被子走到院子里,衣衫单薄地站在了雪地中央。 晌午,卫昇在兴庆宫陪太后用膳,回到蓬莱殿的时候看见阿淳顶着风雪站在宫门口。 阿淳眉毛都被染成了白色,他跪地道:“小的叩见皇上。贤妃娘娘病了,冷宫差人来问要不要请御医?” 鹅毛大雪片片飞下,就像落在了卫昇心头,他嗓子一紧:“病情如何?” 阿淳道:“浑身烧得滚烫,已经昏迷不醒了……您要不亲自去看看?” 卫昇暗中捏紧了手掌,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按捺住去探望的冲动,狠心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生病了去太医署喊人,来朕这里问什么!” 安盛一见卫昇情绪不对,立马上前给阿淳一脚,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怎么尽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烦皇上?还不快滚!赶紧去太医署,在这儿磨蹭个什么!” 阿淳屁滚尿流地跑了,卫昇一脸阴霾地进了殿,一言不发。 苏扶桑携着药箱一路小跑,去了冷宫。进门便见孟棋楠躺在床上,身上只有一条破烂棉絮,上前一探额头,烧得滚烫。 饶是温柔如他也朝阿淳发火:“你们是成心要害死她是不是!快拿几床干净被褥来,再烧些热水!” 阿淳下去准备东西,苏扶桑把门窗关好,坐在床沿扶起孟棋楠,轻轻唤她:“娘娘?娘娘?” 孟棋楠正在晕厥过去的边缘,听到呼唤费力睁开眼睛,见到貌美如花的苏扶桑,她挤出一抹笑容:“你终于来了……” “别说话,我先给你把脉。”苏扶桑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握她的腕子。 孟棋楠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按住他:“我求你件事。” 她用劲很大,几乎要捏断他的手。 苏扶桑坚持要先给她把脉:“天大的事也没有你身子重要,待会儿再说不迟。” 孟棋楠撑起身,嘴唇干裂形容憔悴,她执拗地摇头:“先答应我,否则我宁愿病死在此!” 见她如此决然,苏扶桑只好点头:“娘娘请说。” “睿王的事你大概听说了,实不相瞒,我要救他。”孟棋楠人虽虚弱,可眼神坚毅,“皇上疑心甚重,故而睿王性命堪忧,但也正因如此,我们还有转圜余地。无奈我困于此地,皇上又不肯见我,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扶桑,求你帮我。” 贤妃从来是恣意、跋扈、爽朗、嚣张的,从来没有流露出这样的弱势,也从没有开口求过谁。 苏扶桑抿了抿唇,咬牙答应:“好!”不论二人是否朋友,就凭当初子渊一事,他也得报恩答允。 “你差人送一副莲子怯火的药去先帝陵寝,交给睿王生母。去的人要找信得过而且不引人注目的,我记得你善堂里面有个味觉不好的小乞丐,他就很合适。你不用给小乞丐交代来龙去脉,只消让他问太妃一句话。” “药中的莲子是否还留着苦心?她自会明白。” 尽管素未谋面,孟棋楠却知道宣儿的生母一定是个聪明人。若是不够聪明,她就不会怀上前太子的骨血;若是不够聪明,她就不能让先帝庇护她们母子;若是不够聪明,宣儿的身份就不能瞒这么久。唯一可惜的是,她生不逢时,算计一生却还是落得如斯下场。 苏扶桑凝眉一会儿,顿时大惊:“娘娘您是想……不行!医者父母心,我怎能让人去送死?” 疯了!她要救睿王,却要以“怜子之心”逼睿王生母去死! “我问你,睿王一死,太妃可还能活命?如果太妃一死能保睿王一命,为什么就不行?扶桑,两相其害取其轻,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当中的办法。” 只要太妃死了,宣儿是谁的血脉就永远无法得到证实。死无对证,是对付猜疑最有效也最直接的方式。但这是一招险棋,孟棋楠也只有三分把握。 苏扶桑说不过她,只是问:“就算您用这样的方法救了睿王,但万一睿王知晓了真相,能不恨你害了他的生母吗?” 孟棋楠表情冷漠:“恨便恨罢,我自己知道这样是对的,就足够了。” 苏扶桑长叹一声:“也罢,宫中的是非黑白从来就难以说清。但愿不要白费了娘娘的一番苦心。” 说罢他又要给她诊脉,孟棋楠却藏起了手。 “你随便开副祛寒的方子,若是我病好得太快,下回又怎么见你?” ☆、第七十章 让步 知晓孟棋楠生病,卫昇一晚都没睡好,正月初五大早,他召见了谢安平。 谢小侯辞别家中的美人猫儿,一刻也不敢耽误地进宫面圣,除夕之变他也略有耳闻,本着少一事就少一份危险的想法,他是能躲就躲。无奈此刻诏令都下到侯府了,他只得硬披着头皮上前。 门前跨马,他踟蹰不决,回过头望自家的美人猫:“美娘,我……” 他已经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此去犹如立于刀尖,行差踏错就会粉身碎骨。他很犹豫。 美人猫一手撑着腰,腹部微微隆起:“爷只要记得我说过的话就好,千万别犯浑,我们娘俩在家等爷回来。元宵节的元宵,咱们一起吃。” 谢安平折身回来,摸摸美人猫的肚子,弯腰道:“乖儿子,别折腾你娘,不然你老爹我回来揍你。” 美人猫没好气扇他脑袋一巴掌:“才说了叫你别犯浑!” “是是是,我记得,我要做善事为你们娘俩积德积福。”飞扬跋扈的谢小侯在她面前一点脾气也没有,依依不舍放开了美人猫的手,踩镫上马,“美娘,我走了。” 马蹄溅起片片飞雪,很快就遮掩了他的身姿。美人猫在看不见他以后,方才转身回府,同时吩咐下人。 “今起闭门谢客。侯爷回府之前,谁来都不见。” 紫宸殿的麒麟炉里燃着瑞炭,此炭长尺余,色泽呈青坚硬如铁,在炉中烧起来无焰而发光,热气逼人不可迫进,乃是北陲贡品。可尽管炭火炽热,谢安平进殿的时候还是冒了些冷汗。 他跪下行礼:“臣谢安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卫昇背对他站着,看不见表情只听得到冷静的声音:“平身。” “谢皇上。”谢安平谨慎起身,垂着脑袋原地不动,一颗心颇为忐忑。 “安平,”过了片刻,卫昇才开口,“朕问你句话,你老实回答。” 谢安平立马表示忠心:“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在金吾卫做事,结仇自是不少,如果某一日你发现仇人有后,此时你是杀、还是放?” 谢安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最要命的事来了。 无论他答杀还是放,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其实他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要揣摩得透圣意。皇上心里是哪个答案,他就该说哪个答案。 “臣……”谢安平抿了抿嘴,“要看具体情况。假如他要找臣报仇,臣当然不会手软,必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万一他压根就没这心思,安分守己老老实实,臣就睁只眼闭只眼得了,放他一马。” 卫昇听了,嗤道:“凶残成性的小侯爷怎么也心慈手软起来了?安平,这不像你。” 谢安平挠着头讪讪地笑:“嘿嘿,美娘总是嫌弃臣脾气太坏,要我改改,她现在有孕在身,臣自然要迁就她一些,权当行善积德了。省得她老说会做噩梦,梦见牢里的鬼魂来找她和孩儿索命,妇人嘛,就是心肠软胆子小……” 卫昇沉默了一小会儿,道:“她怀的是你的长子吧?” 谢安平乐呵点头,欢喜掩饰不住:“正是头一个,不过还不知道是儿子女儿呢。臣希望是个带把的小混蛋,这样后继香火的任务臣就算完成了,若是个闺女,上京的坏小子们铁定三天两头爬墙扔情诗,想尽法子拐跑她,臣跟美娘肯定晚上睡不踏实。” 他的一番玩笑话缓解了紧张的气氛,卫昇的语气听起来含着笑意:“你还有脸说别人,你不想想自己当初是怎么用手段霸占了别人姑娘的?” 谢安平窘迫:“那是臣少不更事,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荒唐事儿……” “现在也荒唐,正经妻子还没娶,就弄了个妾生的长子出来。”卫昇数落了他两句,道:“要么把人抬成正妻,要么把她肚里的庶子拿掉,免得让人在背后嚼舌根丢人现眼,朕都替你害臊。” 美人猫能当名正言顺的侯爷夫人了? 谢安平大喜过望,忙不迭抓住这难得的“金口玉言”,几乎是趴在地上磕头:“微臣遵旨!” 哎哟喂太好了,回家向猫儿邀功去! 卫昇回过头来,阴沉的脸庞终于浮起一丝笑容,骂他:“顺杆爬的奸猾猴子。”可是说着一国之君也有些落寞,微微叹道,“瞧着你们一个个都有儿女承欢膝下了,朕……” 谢小侯觉得天下的痴男怨女大多是相通的,他对卫昇的心思多多少少也能拿捏几分,于是大着胆子劝道:“皇上,其实有时候臣也闹不明白她们女人在想什么。你明明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可她就愣是不领情!我家美娘您知道吧?外人瞧着都说模样美性情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也宠她,什么好的都给她,百依百顺……但您看我一脸的爪子痕,都是她挠的!虽然她对我又凶又狠,但架不住我喜欢她啊,没法子,只能迁就她忍让她。两个人相处,总有一方要先服软的,咱是男人,男子汉大丈夫胸襟广阔,不跟娘们儿斤斤计较,所以每次臣都会先认输。久而久之,美娘知道了我的真心,也就不跟我闹了,现在还给我生儿子呢!” 卫昇皱着眉头:“这不一样,这回的事实在是……” 不是服不服软的问题。宣儿的身世不仅关系到这个皇位,还有江山社稷,乃至他的性命。孟棋楠怜悯稚子,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怜惜这个幼弟吗?无奈他不是幼弟,他是余孽! 谢安平道:“以后的事儿谁说得清,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灾难都等临头了再想法子对付不迟。皇上,关键是惜取眼前人。切莫因此生了嫌隙,日后再想重归于好就太难了。” 卫昇沉着眉,似乎有些动摇。 六岁的卫宣能成事吗?不能。但十六岁的卫宣也许可以,二十六岁的卫宣也可以。卫昇想防患于未然,但谢安平又说的很对,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除掉宣儿自然有益,但留下他,也未必有害。 “朕再想想。” 卫昇心乱如麻,坐下来双手撑头,闭上眼思量。谢安平识趣地退到一旁默不作声,等待一国之君最后的决定。 禁宫梅园一隅,德妃叫宫人折下几枝红梅,拿回去插在瓶中作赏。梅雪匆匆跑来,欲言又止。 德妃见状道:“梅雪扶本宫去那边坐坐,其他人先回去。” 摒退了闲杂人等,梅雪赶紧道:“刚才有人进宫报丧,是先帝陵寝传来的消息,睿王生母殁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殁了……”德妃攥紧手掌,咬牙道:“本宫倒是小看了她!关在冷宫也能生出幺蛾子!” 梅雪不解:“娘娘,这有什么关系吗?” 德妃嘴角一扯:“圣旨一直没下,就证明皇上还在犹豫如何处置睿王,杀与不杀本就在一念之间,如今太妃一殁死无对证,皇上很可能因此饶过睿王。既然睿王都能安然无恙,贤妃复宠也就是迟早的事。本宫这番设计也就白费了!” 梅雪大惊:“那该如何是好?!” “不能让贤妃出来,等她事后追究,本宫难逃报复。”德妃略一沉眉,忽然问:“昨儿不是说她病了么?现下病好了没?” 梅雪道:“没这么快,昨儿倒是请了太医去看,不过据说熬的药喝下去又吐出来了,今早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娇身惯养的身子本来就弱,哪儿禁得住冷宫里的冻。” 雪花簌簌落下,打在德妃脸上,还不及她的神情冰冷。 德妃抿唇一笑:“那就让本宫再帮她一把。走,咱们去太后娘娘宫里,送几枝梅花给她老人家。” 这厢,卫昇还没最后定夺,便得到了太妃殁了的消息。 谢安平惊讶:“怎么死的?” “自缢。”来人还呈上一封太妃的绝笔书。 卫昇没看,而是叫谢安平看,谢小侯看完后说:“太妃说先帝逝后她自觉孤苦,日日在陵寝思念先帝夜不能寐,如今追随先帝而去,只是把睿王托付于您,请您对幼弟多加照顾。” “拿来。”卫昇听完亲自读了一遍,随后把绝笔书扔进了炭炉,“很聪明的女人,以皇太妃之礼下葬罢。” 至死都一口咬定宣儿乃先帝血脉,临终托孤这般手段也用得很好,卫昇要是对宣儿怎么样,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要骂他手足相残了。 作为帝王大概都有一个共同的祈望,也是弱点。他们都想名垂青史、千古流芳,所以万万背不得骂名。 “来人,传朕旨意,睿王……” 这时,太后宫里的流芳姑姑来了,卫昇见她便住了口。流芳是奉命来请人的:“皇上,太后娘娘请您去兴庆宫赏梅。” 卫昇估计太后不是请他赏花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听说太妃殁了,要找他去问一问情况。于是卫昇披上鹤氅,随着流芳走了,临走时吩咐谢安平:“你在此等朕。” 谢安平留在了紫宸殿。 与此同时,冷宫里的孟棋楠仍旧病得昏昏沉沉,喝下去的药吐出来大半,霜白一边喂她一边给她擦嘴。 “娘娘,奴婢去重新熬一碗来。” 霜白把她安置好,轻手轻脚出门了。孟棋楠人虽然迷糊,却没有睡着,恍恍惚惚听见外头有人说话。 “听说了吗?今早有人进宫报丧。” “谁死了?” “好像是睿王……许是大冷天在牢里熬不住就去了。” “真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呢。” “嘘——别说了,当心别人听见。” “对对,快走快走!” 犹如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下,孟棋楠冷到了骨子里,她拼尽力气扯着床头帐子爬起来,嘶哑喊人:“霜白……霜白……” 冷宫本来就没几个伺候的人,而霜白又去了后殿熬药,没有听见。孟棋楠只好跌跌撞撞下了床,打开门跑了出去。 门口居然没有守卫,孟棋楠直接奔向紫宸殿,一路上鹅雪纷飞,她踩着积雪费力前行,单薄的绣鞋不能抵御寒冷,双脚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的三分把握,竟是满盘皆输! 究竟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计谋,还是低估了卫昇的无情无义! 孟棋楠眼角溢出的泪还没来得及掉下,冷风一吹已经凝成了冰雪。她一想起宣儿的可爱模样,心里就像被人撕裂了几道口子,痛不欲生。 紫宸殿的屋檐飞角跃入眼帘,孟棋楠朝着正殿艰难跋涉,终于在到达宫门口的时候,直扑扑摔在了雪地里。 值守的侍卫赶紧过去扶她,她紧抓别人的手:“皇上!我要见皇上!” 侍卫道:“皇上不在这里,去兴庆宫了。娘娘,小的扶您进去。” “我不进去!带我去见皇上,我要问个清楚,他凭什么对着个孩子也能痛下杀手?他到底是不是人!” “娘娘别骂了,传入陛下耳朵里可不得了!” 外间的喧哗惊动了谢安平,他跑出门去看是谁在闹,正好撞见孟棋楠一身狼狈地坐在雪地。 谢小侯大步跑过去:“贤妃娘娘!您怎么坐地上?快起来!” 孟棋楠见到他眼前一亮:“你来得正好,我要见皇上!” 谢安平拉她起身:“您先进殿等,皇上片刻即回,外头冷,可别冻伤了您。” 孟棋楠冷笑:“我伤着了算什么?无辜稚子枉死,怎么不见你们心疼难过!” “什么枉死?谁死了?”谢安平一怔,纳闷道:“您指睿王么?他尚在大理寺,娘娘放心,皇上应该很快会下旨放人。” 轮到孟棋楠愣住了,她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宣儿还活着?” 谢安平笃定道:“睿王乃皇亲国戚,陛下没说,谁敢动他一根毫毛?大理寺卿一直好吃好喝好玩地款待着,比供菩萨还小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孟棋楠顿时转悲为喜,捧着胸口,“我还以为……”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眨眼就倒了下去。谢安平眼疾手快搀住她,耳畔一道惊呼炸开。 “大人快看!” 孟棋楠脚下的纯白雪地,染上一滩血色,犹如清池中绽放的血莲。 家中有个孕妇,谢小侯自然知道这是流产的先兆。他拦腰抱起孟棋楠,声嘶力竭地大吼:“喊太医!快去请皇上回来!快——” ☆、第七一章 问罪 兴庆宫里,德妃送过梅花就走了,卫昇来的时候并没跟她碰面,却在进门后被太后一声质问。 “那小孽种是怎么回事?” 先帝驾崩以后他们才晓得翠寒园还藏着这么个小家伙,卫昇不悦太后更生气,试想任谁看自己丈夫的小妾生了个可以当孙子的小儿子,心头都像搁了块石头压得慌。 还好卫昇已经登基,所以太后才不把宣儿当回事,扔在园子里继续养着,生母打发得远远的。可现在宫中流言四起,说宣儿的身世非同寻常,而刚刚送花的德妃有意无意传递来一个“好”消息——那小妾死了,死于非命。 太后这才警惕起来。她贵为太后,女人间的战争她是赢家,赢家对输家网开一面不是不可以,但若是危及她唯一的儿子,那就心狠手辣绝不留情。 卫昇道:“都是谣言,母后不必在意。睿王生母殁了,朕准备下旨让他去陵寝吊唁。” 太后冷冷道:“什么谣言,哀家当年是被气昏了头,没理清其中的门道。先帝驾崩前几年一直身子不好,汤药都没断过,怎么就临幸了一个粗使宫婢,还那么巧有了孩子?而且这件事宫闱局居然没有记录在档,实在太蹊跷了。东澜你说实话,那小野种是谁的儿子?” 卫昇眉心微动,道:“父皇认他为子,他就是先帝亲生子,朕的六弟。” “混账!”太后一拍桌子,“先帝当年病糊涂了,你如今也病糊涂了不成!哀家告诉你,那些不干净的人趁早除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得日后找一摊麻烦事。你怕外人非议,那就哀家来做,来人,赐一壶琼浆露给睿王。” “站住。”卫昇喊住去送酒的宫人,沉重一叹,“算了母后,知情人都已作古,睿王又还年幼,罢了。” 太后斥骂:“你以为翅膀硬了就能忤逆哀家?!你别忘了,当年你的兄弟手足都是怎么死的!今儿个来哀家面前装仁心仁德的明君?告诉你,哀家没生过这种窝囊废儿子!” 窝囊废。他从小最怕听见这三个字。 卫昇咬紧了牙关,费力挤出一句话:“朕手上沾的血,又何尝没有母后的一半?二哥是怎么夭折的,老五又是怎么变成了个傻子,难道母后不清楚!” 太后被他气得发抖:“逆……子、逆子!哀家做这一切是为了谁?为了哀家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能坐稳这把龙椅!” 卫昇别过了头:“母后做的一切儿子很感激,但是朕有时候也会厌烦、会觉得累……实话跟您说了,嫔妃们迟迟生不出孩子是朕的缘故,朕不想她们有了子嗣就愈发厉害地算计,朕害怕自己的孩儿落得跟朕一样的下场,又或者更不如,像二哥三哥他们……一想到这些朕就不敢要孩儿,不、敢、要。” 这席话在太后听来简直是骇人听闻,她老人家胸口一阵抽搐,闭眼哀嚎:“你、你要气死哀家……” 卫昇眼眶也有些红,他低着头,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留着睿王并非是朕怕背负骂名,而是安平告诉朕该惜取眼前人。棋楠为此已经跟朕翻了脸,其实六弟还小,那么忌惮个孩童作甚么?朕偶尔也想恣意妄为一回……不管以后,踏踏实实为眼前的人做些事,纵情活一场。” 太后眼中滚出热泪:“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位置,怎么可能纵情恣意?东澜,你不能任性,你是一国之君。” 卫昇心意已决,不再多作解释,利落转身。 安盛一头栽了进来,冷不丁撞破太后皇上不欢而散。卫昇怒极揣了他心窝子一脚:“冒失的狗东西!” 安盛挨了踢,顾不上胸口剧痛,匍匐在地颤巍巍道:“皇上,贤妃娘娘不好了!” 卫昇一时未作他想:“病没好就去喊太医,回回来烦朕!滚!” 安盛吓得差点都不敢说了:“不……不是……是谢大人差人来请皇上您回去的,他说、说……贤妃娘娘小产了……” 卫昇身体的反应比头脑快,等他咀嚼透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狂奔在路上了。凌冽冷风吹醒了他浑浊的头脑,却又让他五脏俱焚。 他不歇气地跑回宫殿,在屋外被人挡住。 “请皇上留步。” 卫昇眼睁睁看宫婢婆子们端出一盆盆血水,映得他眸底愈发通红。 他一声咆哮:“怎么回事!” 谢安平低头凑上来:“贤妃娘娘误以为睿王身亡,孤身一人从冷宫跑到这里求见皇上,本来就病着,这一路风雪交加挨了冻,所以……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卫昇捏紧了拳头:“查。彻查到底,不计代价!” 谁传去的假消息? 谁撤走了冷宫守卫? 谁设下毒计想取她的命? 查个水落石出,势要血债血偿! “安平,”卫昇眸子低垂,耷拉肩膀尽显颓然,“是不是这就叫报应……” 终其一生,他还是得不到想要的,哪怕曾经得到过,却终究失去。 谢安平埋着脑袋摇了摇头,只见一滴东西落在卫昇足前,凝成白霜。 从日落等到月升,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满脸疲惫的苏扶桑走了出来。 卫昇急迫问他:“怎么样?” 苏扶桑摇头,叹道:“微臣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住娘娘性命,至于龙胎……实在无能为力,陛下请节哀。” 卫昇揪住他的衣襟:“她有身孕为什么朕不知道?你怎么不禀告朕?!你安的什么心!” 苏扶桑抬眼直视龙颜,淡漠的神情隐含医者的痛心:“微臣也不知娘娘有孕,上次她根本不让我把脉。可见娘娘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至于个中缘由,恐怕只有皇上您、最清楚。” 卫昇闻言不觉松开了手,表情错愕。苏扶桑后退一步:“微臣还要去熬药,先行告退。” 殿中燃了安神香驱散血腥味,孟棋楠紧紧阖眸躺在床上,安静的跟平时判若两人。卫昇摒退宫人,独自走过去单膝跪在了床头,小心翼翼牵起孟棋楠的手。 “小狐狸。”他拿脸颊贴着她的手背,仿佛从这点微弱的温暖才能确定她没有离开自己,“朕没有杀六弟,朕原本打算放他出来的,今天就放他出来……” “你只要再等一等,多等半个时辰就会知道,真的只用等一小会儿……你为什么不等?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偏偏在此事上失了分寸?关心则乱四个字,说别人你一定懂,搁到自个儿身上,你却看不清了……” “棋楠,我很后悔。我不该疑心你,不该让你去冷宫,更不该不去看你,不然你就不会这样……我是真心实意期盼一个你我的孩儿,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一定欢喜得跳起来……初为人父,怎么可能不高兴?”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不是你觉得我残忍得连亲骨肉也不肯放过?棋楠,其实你也不信我,你不肯信我。” “为什么……” 卫昇把头低低埋进被子,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沉睡”的孟棋楠睫毛微微颤抖,泛出点点晶莹,由始至终、没有睁眼。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夜无眠的卫昇更衣上朝,孟棋楠依然没醒。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叮嘱旁人:“好生伺候着,朕下朝就过来。” 出了屋子就看见谢安平,卫昇给他使了个眼色,他赶紧跟了上来。 “如何?” 谢安平有些挫败的口气:“娘娘的贴身侍婢霜白当时去熬药,离开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娘娘应是这个空档听见了传言。但娘娘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所以认不出说话的宫婢。霜白是安盛亲自挑选的人,按理说信得过。” 卫昇略一沉眉:“守卫呢?” “正值侍卫轮换,有人在他们必经之路泼水结下厚冰,一名侍卫摔断了腿脚,其他几人担他就医,据说也就走开了半柱香的时辰。”谢安平隐约感觉对方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皇上,这接二连三的事绝非是某人一时兴起的陷害,恐怕她筹谋已久。若不除掉此人,将来后患无穷!” 卫昇脸庞阴霾:“朕知道。岁除那夜的玉佩案,也是她的精心设计。你把合宫的嫔妃都抓起来一个个审,务必替朕把这歹毒女人揪出来。” 谢安平大惊:“所有嫔妃?”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皇上大肆清理后宫,前朝还不乱成一锅粥! 卫昇斩钉截铁:“朕写份手谕给你,你只管放手去审,改用刑就用刑,朕要听她们嘴里吐出来的实话!” 谢小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一咬牙答应:“臣遵旨!” 不管了,天塌下来有高的顶着。他身为皇帝的狗腿子,君王要他咬谁,他就必须咬谁。反正咬死了算皇上的。 当天,后宫一片鬼哭狼嚎,下狱问罪之人多不胜数。众女相互揭发相互告密,都成了穷途末路的咬人疯狗。 只有蓬莱殿还维持着祥和宁静,淡淡的苦涩药香弥漫在宫殿里,让人觉得莫名的踏实安心。 苏扶桑正在喂孟棋楠喝药,他垂着眸子淡淡说道:“这两日宫里的情势娘娘听说了吗?” 孟棋楠咽下苦药,问:“你是指问罪嫔妃一事?” “嗯。”苏扶桑喂完了药,给她擦拭嘴角残渍,有些忧心,“皇上想为娘娘出气,心意虽好,但这般大张旗鼓有些不妥。每日都有朝臣上书,不是恳求皇上高抬贵手,就是搬出圣人道理劝诫,甚至有些还……” “还骂本宫是祸乱朝纲的妖妃,要皇上杀了我对不对?”孟棋楠神态自若,一语道破。 苏扶桑拱手:“娘娘是明白人,应当劝一劝皇上,朝堂不稳,则社稷危矣。” 孟棋楠微微一笑,并没着急表态,而是问:“睿王如何了?” “太妃去世睿王前去吊唁,听说皇上下了一道圣旨,把北陲的三州九城划给睿王做封地。等太妃入土为安,睿王便要启程去封地了。” 孟棋楠叹道:“那么小的孩子就要去北陲苦寒之地……罢了,总归是捡回一条命,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 苏扶桑也觉得哀凉:“是啊,如果留在上京,就算皇上不追究,太后那里也容不下他,还是走了的好。也许将来微臣也会离开这里,去一个简单的地方过简单日子。” 孟棋楠垂眸,启唇轻语:“你们都走了,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苏扶桑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丧气话,他赶紧劝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不一定会走的,你别难过……” “我难过什么,你应该走,走得远远的。”孟棋楠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如常笑容,“你跟子渊留在京城没有未来,你的家族、朝堂里的同僚、亲朋好友……哪一方都是你俩的障碍,只有远走高飞,你才能和子渊天长地久。今年开春要外放一批官员,我给皇上说一声,让子渊去个偏僻地方当县令,到时你辞官跟着他去就是了。只是辛苦你们以后要过清贫的日子了。” 苏扶桑的凤眼里燃起希冀:“如此就再好不过了,与他粗茶淡饭朝夕相对,对我来说是赛神仙的快活日子。可是娘娘,以后您……作何打算?” 孟棋楠无所谓耸耸肩膀:“还能怎么打算,我又不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离开这鬼地方,除非死了。” 苏扶桑安慰道:“经此一事,微臣也看出来皇上对娘娘是有情的,只是有时候这有情比无情还要伤人。慢慢来吧,假以时日,这些不愉快也就淡忘了,到时候您与皇上还会有孩儿。” 谁知孟棋楠闻言却是无动于衷,她翘起了嘴角:“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她自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白纱药包,两寸见方。正是她晚间睡前惯用的香包囊。 “你看里面有什么。” 苏扶桑放到鼻端嗅了嗅,眼珠顿时一凝,赶紧拆开来细细分辨。 他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你……” “这玩意儿我一直都在用,直到上次我找你要了避子汤,引起皇上的不满,我寻思不能回回都找你要,于是便加了些红花麝香到这里面。他不赏我血燕羹,我就自己赏自己。说到底,我就是不想给他生孩子。” 说道此处,孟棋楠抿紧了唇,有些哽咽,片刻才重新开口:“这东西是由红绛保管的,直到她们人没了,我才没接着继续用,哪知运气就是这么不好,居然怀上了……” 苏扶桑身为医者,恨她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可又心疼她:“你知不知道用多了这些对身体会造成多大损害?伤了底子,你一辈子也生不出孩子!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孟棋楠把头一偏:“生不出就生不出,我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吗?娘娘,你扪心自问,你停用避子香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果真是因为红绛一走就没法做香囊了吗?还是孟棋楠你心志动摇,爱上了那个男人,甘愿给他生儿育女? “现在还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反正孩子已经没了,不该是我的,就永远不是我的。”孟棋楠俏皮地冲苏扶桑眨眨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看我不是从冷宫里出来了么,还救出了宣儿,皇上也全力彻查真相……桩桩件件都是我想要的结果,等到找出那设局之人,我便功德圆满、夙愿得偿咯!” 苏扶桑无可奈何地长叹一气:“什么塞翁失马,功德圆满……你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终落得两败俱伤罢了。” ☆、第七二章 德妃 谢安平抓人从低品级的嫔妃开始,等她们曝出其他人做过的龌龊事,又再依“证据”抓下一批。此事就像瘟疫一般蔓延,采女、御女、宝林、美人……到婕妤、修仪,最后才是妃位。 偌大后宫,风声鹤唳。 乌云已经弥漫到德妃宫殿的上空,可她却稳若泰山,甚至还有心情对镜簪花。 梅雪一撩帘子进来,快步过去低眉道:“娘娘,王修仪也下狱了。” 德妃鬓边簪了朵红梅,看看觉得不好,遂又取下来换成今年最早开的一茬报春,不在意问道:“什么罪名?” “她毒死了何美人。” 德妃微微蹙眉:“何美人是谁?” 梅雪道:“就是去年死的那个,常穿一身儿碧色,皇上赞她如清水芙蓉,净若皎月。娘娘您说她冒犯了您的名讳,所以……王修仪买通太监去宫外买毒药,此事咱们是知道的。”梅雪已经有些慌神了。 德妃全名钟碧月,经梅雪一提点才想起些许:“她啊,本宫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可这冒犯名讳一说纯属子虚乌有,本宫也不知王修仪买毒药的事。毒又不是你下的,你慌什么。” 梅雪咬紧了唇:“可是……那个玉佩,谢大人正在查出处。” “查就查,本宫送的是玉带。”德妃簪好了花又描起眉来。她做事一向稳妥,岁除送给宣儿的礼是两份,一根玉带一块玉佩,杂乱混在一起,任谁也不能找出玉佩的来源。 “就算被他们知道了又如何,本宫不怕。” 镜中之人眉如远山,眼含秋水,鬓斜报春人比花娇。德妃痴痴望着她,伸手抚上镜面:“春夜花园相遇,我也是这般打扮……” 当年的上京第一才女心高气傲,哪儿看得上凡夫俗子,她不急着嫁,若是没有心仪男子,宁愿一辈子待字闺中。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一个男人。 他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也是祖父钟太傅口中百年难得的帝王之材,传闻中的他阴险、诡谲、狠毒,却又志气高远雄才伟略。他居然这么年轻,俊美无俦,唇角弯起的时候能柔了一峰冰雪。 明明是她钟家的后花园,他一介陌生男人擅自闯入不说,还反客为主地摘了朵报春递过来:“名花赠美人,请小姐笑纳。” 钟碧月扬眉,依然高傲:“公子此言差矣。名花乃指牡丹,报春并非牡丹,而妾身亦非美人,所以不能接受。” 他并未被她的伶牙俐齿打败,而是学着她的口气说:“小姐此言差矣。报春开后百花开,堪称百花之首,怎会算不得名花呢?” 钟碧月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接过报春,扭捏着身子:“名花赠美人,宝剑送英雄,我可没有宝剑送你。” “哈哈哈——”他朗声大笑,“朕可不是什么英雄。不过朕有的时候,确实需要利剑在手。” 往事历历在目。钟碧月义无反顾进了宫,做他手中的一把利剑,她替他平衡后宫,跟高家对抗,做成每一件他交代的事。他是一条龙,她就要做他身边的凤。 可是到头来,她仍是一把好用的剑,她永远成不了那个能跟他比肩的人。经历过希望、失望、绝望,乃至最后的铁石心肠,钟碧月梦醒了。 她的郎君也是别人的郎君,郎君可以对她没有情,但绝不能对别人有情。 反正此生已误,不在乎再多错一点。 德妃赶走脑海中的回忆,问道:“贤妃怎么样了?” 梅雪道:“还在蓬莱殿养着没出来。” 德妃略有得意:“没了孩子,她怕是要落魄好一阵子了……可惜她命大,这样都死不了,真晦气。” 这时,宫人在屋外禀报,谢安平来了。 梅雪本就心神不宁,立即方寸大乱:“他来了!娘娘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 德妃手腕一僵,阖眸片刻:“还是低估他了……”她深知躲不过去的,“请谢大人稍后,梅雪,伺候本宫更衣。” 谢安平等了一会儿,只见德妃婉婉出来,她穿了件织金孔雀纹的宫装,珠翠满头凤钗摇曳,妆容艳丽显得很是隆重。 谢小侯腰别金刀,手握刀柄微微向她鞠躬:“娘娘请。” 仿佛此行是去参加盛大的祭典,德妃神情庄重不见惧色:“走吧。” 出了宫门该上肩舆,但门口只站了一排侍卫,德妃回头看谢安平,他面上挂着浅笑:“皇上的意思,是请娘娘走着去。” 正值化雪,屋檐上的冰棱都在滴滴答答往下流水,青石路上更是积雪残存、水渍横流,锦履底子轻薄,走不了几步就会湿透摔跤。 德妃放眼望去,只见长街两侧的宫人正在铲雪,不过不是把路上积雪往两侧刨弄,恰恰相反,他们把雪堆满了路面。 她轻蔑地笑了声:“这又是什么意思?” “皇上说,贤妃娘娘受了十分,您就得受上十二分。” 孟棋楠挨了多少冻,钟碧月就必须十倍百倍地承受回来。他的丧子之痛,也势必在她身上讨回来。 德妃垂眸冷笑:“皇上还是这么……狠。” 她破釜沉舟地迈出了第一步,谢安平带领侍卫尾随其后,果然没走多远德妃就摔倒了,可是无人上前搀扶,她只得自己爬起来,继续前行。 漫漫一生就像这条路,明知难走、明知路的尽头不是善终,她还是得走。 只因终点有那个男人。 “谢大人,”德妃摔得鬓散衣湿,掌心也磕烂得不成样子,她停歇片刻,气喘吁吁问谢安平,“你怎么、知道……玉佩?” 谢安平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冷眼观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金吾卫的手下没有撬不开的嘴,更没有挖不出的秘密,何况娘娘忘记了,这里是后宫,你算计着别人,别人也同样算计着你。” “是啊,我怎么忘了?”德妃撑着膝盖直起身,跌跌撞撞地继续行走,狼狈而又决绝。 谢安平见状,感慨这可恨的女人,其实也可怜。 紫宸殿,卫昇坐在那里许久,阖眸沉思一动不动,德妃跪在殿外,也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安盛躬身进来:“皇上,德妃又昏过去了。”在雪里走了一个时辰,又在冷风口吹了两个时辰,这都是第三回晕倒了。 “泼醒。”卫昇宛如石佛岿然不动,看样子是还打算继续折磨她。安盛试探劝道:“再下去恐怕命都没了……皇上您不是还要审她么?” 卫昇缓缓睁眼,厌恶的神情不加掩饰:“醒了便带进来。” 德妃被带入温暖的大殿,押着跪下,她的神智都有些模糊了,身子一瘫摔趴在地上,摸着柔软的地毯,她居然内心一片安稳。 她的模样在卫昇看来不过是苟延残喘,他居高临下冷漠无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德妃费力地仰起头,含笑笃定:“皇上,你不会杀我。” “朕是不会杀你,杀你脏朕的手。可即便把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你不会杀我的……”德妃慢慢站了起来,整理了散乱的头发,挺直背脊立在卫昇眼前,冷冷笑道:“你不仅不会杀我,甚至还要封赏我,赐我无尚荣耀。” 卫昇皱起眉头,露出不屑的神情。 “有高家做前车之鉴,难道皇上以为我钟家还会傻到步他们的后尘?”德妃表情狰狞猖狂,“淑妃这般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难道我还不怕?还要学她任人宰割!开国以来就有钟家,至今百年风雨仍旧屹立不倒,这是为什么?因为我钟家深明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一早便为自己筹谋打算了!” “我祖父三朝元老,太傅就做了近二十载,皇上可知朝中多少人是他门生?我叔父乃凉州中正,东南半数武官都受过他的提拔!还有我的舅父,曾经统领东宫十率,就算现在东宫空置,但舅父仍有兵卒在手,余威尚存……你信不信,我今天只要死在这里,明天早朝就会有更多的人上书弹劾贤妃,朝臣齐齐向天子施压,皇上我不信你还能护贤妃安然无恙。你越是坚持,朝臣就会愈加痛恨贤妃,明枪暗箭总是难防,她最后一定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更甚,你为了一介妖妃大兴酷狱,失去臣子的信任拥戴,到时候这个皇位你坐不坐的稳,还是未知之数。您别忘了睿王身上流着谁的血?他若在这节骨眼上以正统之名起兵,势必一呼百应,我钟家看透你的无情无义,也会揭竿而起,等到乳臭味干睿王坐上您的龙椅,猜猜谁才是这皇宫的主宰?” 德妃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凌傲道:“要江山还是要美人,皇上您想清楚。” 卫昇捏紧了拳头,沉声道:“你们可以试试,朕既然有本事坐上这里,绝不怕任何人的威胁。尔等小人,朕会一一铲、除、殆、尽!” “就算让你胜了又怎样?一旦打仗,损兵折将又劳民伤财,说到底伤的还是晋国的根基。您就不怕外敌趁虚而入掺合一把,渔翁得利么?胡越部族正虎视眈眈,上回的仇他们可还记着呢。” 卫昇沉默了。 德妃翘起唇角:“你不会杀我。卫东澜,你不敢杀我。” ☆、第七三章 不敢 “朕不敢杀你?” 卫昇怒极反笑,冷眼望着这个穷途末路的女人:“既然你也说高家是前车之鉴,就该知道对于你们这种一丘之貉,朕岂会不防?太傅门生再多,也不及朕的臣子多!三纲五常,君为臣纲,你说他们是会忠于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者,还是忠于朕?!” “如今科举大兴察举渐废,中正一职也就是个摆设,不然你道朕为什么把你叔父放在那个位置?朕登基以来不断提拔寒门子弟入仕为官,十六卫中一半的人都是武举出身。就算东南受过钟家恩惠的武将集结造反,再加上你舅父又有何惧?朕不信一群纨绔子弟汇聚的乌合之众,能敌得过朕千挑万选的精锐之师!” 卫昇走到她面前,以一种帝王才有的无上威严震慑住她:“你句句是错,唯有一句说对了。朕不希望战争,只因天子是百姓之父母,有责任撑起他们头顶的一片天,所以朕有时候会忍,但这份忍耐有限度,尔等若敢造次,行通敌叛国之举,使得外族侵我大晋,朕将不惜一切清理门户!” “这天下没有朕不敢做的事,也没有朕不敢杀的人,更没有朕不敢打的仗。” 德妃身子微微发颤,几乎都要撑不住往后倒下。她极力控制着发抖的声音,道:“你不会杀我的,至少现在不会。现今朝野上下已成惊弓之鸟,你若今日动了我,只会给他们提供一个反举的借口。我一介弱质女流的性命无关紧要,可天下大局却缺不得我这样关键的棋子。让我猜猜,皇上您的策略应是逐步蚕食瓦解,兵不血刃地除掉我钟家和其他世家,就像解决高家一样,神鬼不觉……所以,现在你更不可能动我!动一发而牵全身,为了我这种小人物坏了你精心谋布的局,这种亏本买卖皇上你不会做。要稳住世家不作异动,你就得稳固我的地位,等到消磨上一年、两年,三年……甚至五六七年,世家们的权势被彻底掏空,才是你动手剔除的最佳时机。” 卫昇不得不承认德妃是聪明的,能琢磨透他心中的七八分所想。 “你与你的母家,朕迟早会铲除。” 不料他的这句话换来德妃变本加厉的嚣张。 她“呵呵”地笑:“迟早?有多迟,又有多早?皇上,臣妾从没有想过你会饶我一命,我也不会向你请求宽恕我的家族,我连自己的性命尚且顾不了,哪儿还有功夫去替别人求情。但是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多活一日,就是多赚了一日。能活一月算一月,能活一年算一年,只要我今天不死,我怎么都是赚!” “而您和贤妃,看见我安然无恙活地在世上,每看见我一次,就会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儿,就是多一次的心痛。贤妃必会恨你不能为她母子报仇,跟你疏远生分,你又顾全大局不能立即要我的命,猜猜你们还能情若当初么?我就像一根刺,永远横在你二人中间,让你们受尽折磨,这一局到底还是我胜了!” 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求生,她也不会傻得学淑妃自尽。她要进行一场最疯狂的报复,如飞蛾扑火般,一头撞入毁灭的烈焰之中。 卫昇脸色铁青,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当真以为朕不敢取你狗命!” 德妃被掐得喘不过气,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杀啊……你最好杀了我,正好提供给钟家反扑的借口……你不希望的战争,还是会打……” 卫昇没有松手,真的有扼死她的架势,德妃在濒临断气之际,却察觉脖颈骤然一松,新鲜空气灌入肺腑,呛得她猛烈咳嗽起来。 卫昇最后一刻甩开了手,他面无表情,只是眸底布满了寒霜:“你说得对,朕不能在现在杀你。因为有时候人死了会比活着要痛快许多,朕希望看你生不如死。” 他勾起了唇角,宛若索命恶鬼:“从今天开始,朕会每日送你一颗钟氏的人头,从你的父母开始,然后是你的兄弟、姐妹……直到钟家所有人死光了,朕也不取你的性命,甚至朕会恩准你为他们上坟敬香。对了,罪臣及其家眷是不许立坟的,朕会命人开辟一处乱葬岗,专门扔你钟家的人,到时候要劳烦爱妃去残肢断臂里面慢慢翻找,希望你对他们足够熟悉,能够拼凑出完整的身躯……” 德妃睁大眼,死死瞪住卫昇,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残暴,只是低估了他的狠毒。 他对她有多狠,就证明对孟棋楠有多爱。 德妃绝望道:“都死吧,死了才干净……反正已经被皇上您惦记上了,就算他们留着命,也苟活不了几日,都死了的好!” 卫昇喊人把她拖出去之前,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用你全族人的性命来祭朕的孩儿,便宜你们了。” “就算我们都死光了,你的孩儿也回不来,贤妃照样恨你一辈子!呵呵……” 德妃不屑嗤笑,随即被人架出了大殿。 之后,卫昇招来了谢安平:“把其他人都放了,给些安抚,让她们各自回去休养,不得滋事。” 谢安平:“是。那钟氏作何处置?” 卫昇摊开书信哗哗书写,头也不抬:“让她回自己宫里,身边伺候的人你先审,审完了直接杖毙。不许人伺候她,但也别让她寻死,给朕留着她的命!”他把书信封号烙上印记,交给谢安平,“尽快交到纪玄微手中,让他带二十万大军去东南待命,另外留二十万驻守边关,严防胡越。” 卫昇接着又写圣旨:“把监察御史喊来,凉州中正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这桩桩件件都给朕在明日早朝公之于众!” “还有温澄海,让他联合寒门子弟上一篇万人书,弹劾钟太傅结党营私!” “……” 谢安平看着卫昇大展拳脚的样子,忽然失了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想起家中怀孕的美人猫,他有些犹豫:“皇上,这是不是太快了?” 刚清洗完后宫又要肃清前朝,接二连三的大动作彰显了卫昇的雷厉风行,但欲速而不达,谢安平怕引起时局动荡。 卫昇冷冷说道:“朕还嫌太慢!最多一个月,务必给朕端了钟家,片甲不留!” 渐渐就入春了,积雪融化新绿抽芽,孟棋楠养了大半月的身子,也渐渐能活蹦乱跳了。 现在是霜白和浅绿伺候孟棋楠,这日风和日丽,霜白给她挽了发,道:“今儿个天气好,也没甚风,娘娘出去晒晒太阳吧。” 孟棋楠看着卫昇差人送来的一匣子鲜花,挑挑拣拣翻出朵白玉兰来:“戴这朵儿。你以为我不想出去呢,还不是苏扶桑说这些时日吹不得风,不让我出去。” 霜白扑哧一笑:“苏太医昨儿个正给奴婢说呢,看娘娘您最近茶饭不思的,估摸是闷坏了,所以让奴婢陪着您出去走走。别走太远累着就成。” 孟棋楠捧着胸口陶醉:“扶桑花好体贴好温柔好善解人意……本宫好喜欢他!” 霜白脸都吓白了:“娘娘!” “怕什么?”孟棋楠努努嘴,“就算当着皇上我也敢这么说,我就喜欢苏扶桑!” “咳!” 门口软帘一飞,一身明黄的卫昇走了进来。他装作没有听见刚才的话,走近了时脸上挂着本来很吃醋但不得不勉强堆笑的脸,放柔声音问道:“爱妃在干什么?” 孟棋楠没好气翻他白眼,不屑看他:“你没长眼睛啊,我在簪花。” 看她鬓边是白色的玉兰,卫昇见状觉得不好,伸手想拈下来:“太素了……” “就这朵。”孟棋楠按住他的手,略略垂眸,“花哨的不好,就要素的。” 卫昇这才发现她衣裳也穿得素,里衣雪白,只是外头罩了件茶白褙子,而且连多余的首饰没戴,只有发髻插了支珍珠钗。 他一怔,迟疑道:“今天是……” “七七。”孟棋楠扶了扶鬓角,轻描淡写道:“没出生的孩子,甚至还没成形,不能大张旗鼓地做法事,我也只好这般祭一祭他了。” 卫昇鼻子有点酸:“朕……叫三清殿的法师诵经为他超度。” 孟棋楠断然拒绝:“免了。死后折腾这些有什么意思,他又看不到听不到,若让太后晓得,她老人家还不病得更重了?你若有心,去菩萨前上柱香,求菩萨保佑他早些投胎去户好人家,别再回我这儿来就好。” 虽然她还跟他说话,可一言一字就像锋利的锥子,狠狠扎在他心头。 卫昇一脸愧疚:“两日前收到消息,东南兵变,纪玄微已经在剿灭叛党了,棋楠,朕很快就能为你报仇雪恨。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孟棋楠不置可否,没搭理他这句话。 说实话,她压根儿不介意德妃的生死,也不在乎钟家的灭亡。从她昏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场她一定会赢。在这里她没有权势可以利用,但她拿捏住了人性的弱点,利用卫昇的愧疚,借他的手大肆清洗后宫。 她孟棋楠总是赢家,是宫里屹立不倒的常胜将军。可是这一次她赢了并不觉得高兴,因为她失去太多了,亲近的人喜欢的人,并不期盼又意外而至的孩儿……统统失去。苏扶桑说得对,她确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终两败俱伤。 这里不是楚国,她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皇,这里什么也没有,这里不适合她。失去权势的帝王,永远不是真正的帝王。孟棋楠如梦初醒。 “棋楠,在想什么?” 孟棋楠的神游天外被卫昇打断,她抬眉露出一抹浅笑:“表叔公,我想出去散心。” ☆、第七四章 悲壮 卫昇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好啊,等再暖和些,朕带你去翠寒园。” “表叔公说话算话!” 孟棋楠跳起来揪他耳朵:“最晚下个月就去,听见没?” “嘶嘶……轻点儿,耳朵都要被你扯掉了。”卫昇呲牙咧嘴,捧起她的脸揉了揉,“朕尽量,再怎么也得等东南的事解决了,没有后顾之忧,你想去哪儿朕都依你。” 孟棋楠嘴巴嘟成一团:“那我想去东海,天长水阔浩瀚无疆,肯定比太液池好玩儿多了。” 卫昇俯首啄了一口:“听你的。走吧,朕陪你去花园子里转转。” 孟棋楠一脚踩上凳子,叉腰昂头:“你背我!” 卫昇背着她走出屋子,宫人和侍卫早就在安盛的叮嘱下转过身去,不敢看。孟棋楠甩着手吆喝:“驾驾——跑快点。” 小狐狸你把朕当畜生使唤吗! 卫昇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还不能发火:“朕忽然想起上一回,你死皮赖脸的哭着喊着骗朕背你,其实当时心里面特得意吧?” “谁叫你伤了我的心!”孟棋楠言辞凿凿,“明知道扶桑花儿不喜欢女人,你还故意派他给我瞧病,引我上当……害我难过死了!就是要让你做牛做马,才能让我消气。” “小狐狸你不讲道理,伤你心的是苏扶桑,不是朕。” “就是你就是你……你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坏事都是你干的,就是你!” 卫昇:“……”跟女人没法儿讲理。 春风回暖,燕尾裁柳。花园里冬季的肃杀荡然无存,新移栽过来的树嫩绿满枝头,有些还结起了花骨朵。 卫昇在一株青柳旁把孟棋楠放下,直起腰微微喘了口气。 “吁……” 孟棋楠拿眼瞭他,很是不满:“才背一小会儿就累了,不中用。” 卫昇厚颜无耻地龇牙笑:“朕的中用不是体现在这种方面的,再说朕中用与否你难道不清楚?”说罢扯下一枝柳条把玩。 ……表叔公您真的不是下流的市井无赖吗! 孟棋楠没好气瞪他一眼:“流氓!” “朕的意思是朕作为天子治国爱民,还算不错罢。”卫昇低眉浅浅地笑,手指灵活翻动,不一会儿把细软柳条编成一个圈儿。 孟棋楠鄙夷:“表叔公你都几岁了,还玩儿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 卫昇不理她,俯身捋了几朵花,点缀在柳条环上,然后往孟棋楠脑袋上套。 “我不戴,土了吧唧的!”孟棋楠摇头晃脑不肯戴,卫昇却坚持地把柳枝套上她头顶。 “小狐狸。” 卫昇忽然郑重其事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仰头恳求:“做朕的皇后。” 孟棋楠准备去扯柳枝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怔怔看着他。 卫昇目光坚定:“朕要你当晋国的皇后,朕此生唯一的皇后。” 孟棋楠抿住唇不置可否,许久都没有开口,卫昇便这么一直蹲着等她答复。 “混蛋!”冷不丁孟棋楠推了他一把,气呼呼指着头上说,“拿个破草环子就要我当皇后,你骗三岁小姑娘呢?凤冠凤印呢!” 卫昇摔在地上,又赶紧爬了起来,笑道:“只要你答应,朕立马去禀明太后,择吉日举行封后大典,凤冠凤印届时一并奉上。” 孟棋楠斜眼看他,似乎有些不信。 “你不说话朕当你默许了。”卫昇牵起她的手背亲吻,笑眯眯问:“你高不高兴?是不是乐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表叔公你自作多情了。 孟棋楠把手抽回来,哼道:“有什么好高兴的,皇后就是个鸡头头,管着一群你家的疯母鸡,搞不好还要染上鸡瘟,我才不稀罕。” 卫昇出言诱惑:“可是当皇后就有处置她们的权力,你不喜欢她们,随你关也好杀也好,总之任你发落。” 孟棋楠将信将疑:“你不心痛?” 卫昇微笑:“你瞧朕是那悲天悯人的性子吗?你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让人拿不到把柄就成了。不过就算被人知道也没关系,朕会帮你杀人灭口的。” “……凶残、无情。”孟棋楠嗤之以鼻,脸颊却微微发烫。 好比烽火戏诸侯,就算天下人骂尽了周幽王,可褒姒心中定是欢喜的罢? 可她还是一跺脚就跑开了。 “呸!当皇后算什么,有本事你让我当皇帝!” 卫昇觉得小狐狸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啊。皇后看不上,居然想当皇太女?这个……委实太让他为难了。 立后这茬孟棋楠没表态,卫昇却在暗地里做准备了,只待钟家余孽处置干净,便要举行封后大典。这股风声也走漏了出去,朝野上下皆有耳闻,但似乎没什么人提出发对意见。 直到纪玄微剿灭东南叛将,班师回朝。 这日早朝,卫昇觉得立后的事还是要给大臣知会一声,便道:“后位虚悬已久,诸位爱卿,朕准备……” 谁知此时,兵部王尚书忽然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以为纪贵妃出自名门,德行贤淑,是为皇后之佳选。” 卫昇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有几个大臣出言附和,定睛一看皆是朝中较有分量的老臣。 “纪氏门著勋耀,对晋国跟陛下忠心耿耿,纪贵妃德才兼备,其父战死沙场,其兄当年力挫西越,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念在纪家满门忠烈的份上,臣恳请册封贵妃为我大晋的皇后!唯有纪氏女,堪当此重任!” “贵妃已是四妃之首,再封皇后理所当然。” “……” 卫昇心中一沉,脸色立马阴沉下来,他没有发作,道:“温澄海,你以为如何?” 温澄海是他一手提拔的寒门子弟,最忠于他,却也道:“微臣以为纪贵妃确实是皇后的合适人选。” 好一群“忠臣”,此时居然沆瀣一气摆他一道! 卫昇冷冷道:“诸位爱卿真是令朕刮目相看,想当初朕要纳纪氏女入后宫,尔等是怎么劝阻的?不少人还因此挨了廷杖,看来伤好了就不记得这茬,今日又异口同声请封纪氏女为后,从古至今,这般出尔反尔的小人当真少见!” 偌大朝堂鸦雀无声。 须臾,温澄海站出来,劝道:“陛下,之前的劝阻是因为贵妃娘娘身份特殊,为陛下名声着想,臣等不得不劝。但如今皇后之位关系天下苍生,臣等也是为了大晋社稷着想,故斗胆请愿。纪将军不日班师回朝,此次东南之行他再立功绩,若此时册封贵妃娘娘为后,不仅对纪家是封赏,而且也是天下百姓的众望所归。” 好一个众望所归。 卫昇明白温澄海的意思。对于纪玄微这样的国之栋梁,他只能尽力笼络安抚,此次平乱幸得有他,才让东南叛将还未举事便被一网打尽。前朝后宫从来息息相关,纪家功绩显赫,纪家的女儿也要显赫,所以现在说封后,后位就必须是纪婉兰的。 卫昇默了片刻,挥挥手道:“此事以后再议,退朝。” 散朝之后,卫昇秘密召来了谢安平。这种时候,唯有谢小侯这个胸不怀天下、襟只装私利的奸诈之徒能给他出主意了。 谢安平一听来龙去脉,便道:“依微臣看此事不一定是纪家在背后捣鬼。纪贵妃对您是什么情感不用臣多说,而纪将军还因入宫的事一怒之下跟她断了来往,可见并不想她当皇后。但朝臣们也有他们的顾虑,他们是希望陛下您借此来稳住纪将军,胡越未除,国家正是用人之际,纪将军这般的将才一定要留住。但武将拥兵自重,太放任自流也不行,所以必须大大的封赏,得让天下人都觉得陛下您器重他、也待他好,这人一旦被名望所束缚了,也就不敢太放肆。” 卫昇皱起眉头:“朕追封纪老将军为一等忠烈公,再封纪玄微为勇义候,纪氏女也依旧是贵妃,朕再赐她封号兰,但当皇后不行,朕已经允诺了棋楠。” “皇上,现在您的态度不是问题,问题是天下人的态度。您为了贤妃娘娘清理后宫,已经让人落下口实,现在又要在风口浪尖立她为后,怕是更会为她树敌。她的出生、德行、作为……样样都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把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时候推她上位,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谢小侯陈清利害,劝道:“干脆把这件事放一放,等过两年贤妃娘娘诞下皇子,届时再名正言顺封她为后。” 卫昇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心头烦闷:“朕不想等,谁知道两年之间又会发生多少变故……棋楠跟朕已经很生分了,她心里头埋怨朕,朕很想补偿她。” 谢安平微微一叹,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没这烦恼,只得再劝:“小不忍则乱大谋,请陛下三思。” “行了,你跪安罢。”卫昇撵走谢安平,撑着头百般思量,心中万般纠缠。 立后的事搁置下来,卫昇再没当着孟棋楠的面提起这茬,孟棋楠也不问。反正她是不稀罕当劳什子皇后的。 皇后还不是依附着皇帝才存在的。寡人不要依附别人,寡人喜欢自由自在没人管,要么就当皇帝指点江山,要么宁愿浪迹天涯。 一日晌午刚过,她去花园子里溜达晒太阳,遇上两名宫人提着硕大的木头盒子,匆匆从小路穿过。盒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淌水似的,滴滴答答地掉在草丛里。 “站住。”孟棋楠喊住人,问道:“拿的什么?” “小的参见贤妃娘娘。”两个宫人行礼,跪地回话:“回娘娘的话,小的们是去居月殿给钟氏女送饭,因为有些迟了,故而想着抄小路赶时间。不成想打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孟棋楠抬手:“平身吧,没什么打不打扰的,路就在这儿,谁想走都可以。”她看了眼大得反常的盒子,纳闷道:“装了什么饭菜?一股子腥味儿……汤水都洒出来了你们不知道?” 宫人下意识把盒子往身后藏了藏,笑容僵硬:“没什么……寻常吃食,皇上有旨,要留着钟氏女的命,所以每日参汤补品都没断过,可能是今儿的乌鸡没有炖熟,所以有些腥气。小的这就走,小人告退。” 表叔公有这么好心? 孟棋楠一想不对,喝道:“站住!”她走过去要掀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给本宫打开!” 宫人吓得噗通跪倒,死命抱住盒子:“不能开!真的不能开……娘娘您饶了小的,要是被皇上知道,小人的脑袋就保不住了,娘娘开恩呐!” 孟棋楠这才收回了手,居高临下命令:“那你说实话,里面装的什么?” “是、是……是太傅的人头……” 血滴沿着盒底缝隙落下,掉在孟棋楠脚畔。她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鲜红,嘴唇一张一合:“皇上让你们送的?” 宫人怯怯答道:“是。每天都送,而且要跟着饭菜一起送,让钟氏女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吃饭。” 孟棋楠问:“她不吃会怎样?” “不能不吃,撬开嘴也要塞下去,灌参汤吊着她的命……” 孟棋楠摇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你俩听着,送三尺白绫给她,让她自我了断,如果皇上怪罪下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两个宫人面面相觑:“娘娘……” 孟棋楠拂袖,道:“她这样活着也没意思,本宫也不觉得畅快,你们就当做善事了,去吧,送她一程。” 打发走了宫人,孟棋楠心里有些发堵,她兀自叹息一声,正欲离开园子。 “贤妃。” 有人喊她,声音冷冷淡淡的。孟棋楠抬头一看,是纪婉兰。 纪婉兰看样子也是出来闲逛的,她走近问:“你怎么一个人?刚才跟你说话的人呢?” 孟棋楠道:“那两个是给钟氏送饭的人……唉,不说了。我准备回宫,你要去哪儿?” 纪婉兰道:“我也正好要回去。一起去我那里喝杯茶罢?” 孟棋楠鲜少见她主动邀约,颇有些受宠若惊,怔了怔才点头:“好。” 紫兰殿里还是老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佛香味儿,院子里摆满了一盆盆素馨。 孟棋楠拿指尖拨弄了一下花枝:“结骨朵了呢,快开花啦!” “是啊,又到该开花的时节了……”纪婉兰微微含笑,递过来杯清茶,“你身子好了么?” 孟棋楠接过,道:“好了,现在爬树都没问题!” 纪婉兰抿唇,模样活泼不少:“听起来是好了。不过我就算好着身子,也不会爬树。” 孟棋楠托腮娇笑:“你是淑女我是野猫儿,那怎么一样!” 纪婉兰也掩嘴:“上京城遍地淑女,野猫儿却不常见,所以还是当野猫比当淑女好,可对?” “哈哈……”孟棋楠大笑:“我怎么没发现你也挺皮的呢?诶,要不我教你爬树吧?” 纪婉兰连连摆手:“不了,我这把老骨头要摔下来,三五月都起不了身。” 孟棋楠去拖她:“来嘛来嘛……摔下来我接你,给你当肉垫子。” “不行,真的不行……” 两人在院子里嬉闹一阵,纪婉兰摆脱孟棋楠的拉扯,坐下来香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跟你闹了……今天请你来,我有事相求。” 孟棋楠也坐下来,笑嘻嘻道:“我就猜你不只是请我喝茶这么简单。” 纪婉兰浅浅一笑,拿出一封书信给她:“上回你说跟我兄长有些交情,那就烦请你把这封信交给他。他过几日就要回京了,到时候皇上会召见他的,你过去交到他手中。” 孟棋楠纳闷:“你怎么不自己给他?再说他要入宫,有什么话你当面对他说不是更好,干嘛写信这么麻烦?” 纪婉兰眉宇凝着愁绪:“我怕哥哥不肯见我,他一直气我执意入宫,他说皇上根本对我无心,我这是执迷不悟……有些话当面说不出来,我还是写信给他好了。我知道他也是心疼我,怕我过得不好,所以才恼我……” 一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孟棋楠就心软,她一把接过信,忙不迭答应:“好了好了,我帮你递给他就是!你别哭嘛,我保证在他面前替你说多多的好话,让你们兄妹和好如初,但你也得保证别动不动就掉泪。” 纪婉兰擦擦眼角,双目盈泪点头:“嗯。” 在紫兰殿坐了会儿,纪婉兰说要去佛堂念经了,于是孟棋楠起身告辞。纪婉兰亲自送她到门口,还送了她一盆子素馨。 “你要用心养着,别让花儿死了。”纪婉兰依依不舍地抚着素馨叶子,千叮万嘱。孟棋楠笑道:“瞧你,连盆花儿都舍不得,那我还给你?” 纪婉兰赶紧收回手,瞪着她说:“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收回来!反正你好好养着就是,我知道了也会高兴……” “是啦是啦,我走了,改天请你上我那儿喝茶。”孟棋楠抱着花钵眉开眼笑,抬脚就跨出了门槛。 纪婉兰在她背后道:“其实不是他喜欢,是我喜欢,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孟棋楠听见回头,有些迷惘。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纪婉兰匆匆垂眸,掩饰住眼睛里的悲戚,捏着手绢挥手赶人:“不送了,你好好对它……好好对他。” 孟棋楠嘻嘻地笑:“啰嗦!知道啦!” 纪婉兰望着她活泼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方才闭拢视线模糊的眼,让泪掉下来。 只因他赞过她一句“如素馨玉洁幽香”,她便死心塌地爱上这种冒不起眼的小花。义无反顾,至死不悔。 “贵妃娘娘,快进屋吧,起风了。” 纪婉兰回首,对贴身侍婢道:“我这几夜精神不好,有丁点儿动静就睡不了。你今晚去前殿打铺,让我清静一下。” “娘娘您晚上要人伺候怎么办?” “我会喊你的。没事,你去吧,让我睡个好觉。” 孟棋楠把素馨搬回了寝殿,就养在窗台边上,打定主意要悉心照料。入夜,卫昇批完折子回来,看见她四仰八叉地睡在龙床上,喊都喊不醒,小腿儿还蹬在被子外面。 他轻轻把她的小腿塞回被子里,更衣洗浴之后摸上床,抱住她。 孟棋楠睡得迷迷糊糊还晓得往他怀里钻:“表叔公,你怎么才来啊……” 卫昇心里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还没睡着,忽听远处钟鼓大鸣,紧接着赵刚在外头敲门。 “皇上,走水了!” 卫昇起身出去,打开门示意他小声,压低嗓音:“哪里走水了?” “紫兰殿。” 卫昇一怔,怎么又是那里? “你说哪里?!”骤然间孟棋楠从后面钻了出来,厉声质问。 赵刚再次重复:“紫兰殿。” 孟棋楠睡意全醒,推开两人径直跑了出去,连绣鞋都没穿。 纪婉兰请她喝茶赠她素馨托她办事,原来是因为……她去意已决! 火光熊熊,烧透了半边天,夜幕下如残阳红血,刺得人眼睛发痛。侍卫太监宫女都忙着救活,现场乱得一塌糊涂。 孟棋楠随手揪住一人:“贵妃呢?贵妃救出来没有!” 一脸焦黑的太监说:“贵妃娘娘的寝殿从里面锁死了,小的们进不去啊!” 孟棋楠焦急嘶吼:“那快扑火!扑灭了进去把她给我弄出来!” “宫门口太平缸的水也不知怎的被人放掉了,现在都是从太液池打水来救……” “最开始就是从贵妃娘娘寝殿烧起来的……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贤妃娘娘您不能去!太危险了!” 孟棋楠想冲进火场,众人拼死拦住她,卫昇也随后追到,把她捞进怀里箍住。 她眼泪哗哗流下:“皇上救她!救她——” 卫昇死死搂住她,眼底被火焰映得通红。 孟棋楠眼睁睁看着侍卫们被噬人的火焰逼迫得不敢靠近,发肤都被灼焦了,然后“轰隆”一声巨响,房梁垮塌,紫兰殿倾覆了。 孟棋楠嚎啕大哭:“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卫昇也有些哽咽:“不是你,是朕。” 纪婉兰不愿卫昇左右为难,甘愿一死成全他和孟棋楠。 她从来就是这宫里爱得最深切的女子。 她终于如愿以偿,沉睡不醒,一眠到天荒。 ☆、第七五章 东海 黎明时分,紫兰殿的大火终于扑灭了,侍卫们找到了烧焦的纪婉兰。 尸首已经模糊难辨,但可以依稀看清她的姿势——身躯蜷缩,双手紧紧抓着一截枯木,也许是床脚之类的东西,以至于手指都深深陷了进去。 她害怕自己战胜不了求生的欲望,在窒息难耐的时刻,死死抱住床脚,任由火焰吞噬全身,灼得她骨枯血干。 天知道她是有多爱,才能忍受这样残酷的死法。 孟棋楠望着满园焦枯的素馨,泣不成声。 人命在帝王眼中也许就如草芥,卫昇从不怜惜,以前孟棋楠也不怜惜。当你拥有生杀大权的时候,想要谁的命、想留谁的命,都尽在掌握。一旦失去了这样的权力,生命的流逝就如花落平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眼前消失,无力回天。 她孟棋楠与卫昇的幸福,为什么非要让纪婉兰来成全?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背负了这样一条人命的爱情,怎么可能天长地久? “别看了。” 卫昇伸手捂住她的眼,察觉掌心热泪滚烫。现下气氛虽然凝重,他却对未来充满了希冀,贵妃一死,所有难题迎刃而解,只用考虑怎样安抚纪玄微。 孟棋楠转过身,嗓音沙涩凄迷:“她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纪将军。你看她,考虑得这么周全,就算是死……她也不会让你为难……换成是我,我做不到。” 卫昇揽着她的背脊,哄婴孩般轻抚安慰:“你不用做到,朕不需要你的牺牲,你只要好好待在朕身边,就是对朕最好的情意。” 孟棋楠把脑袋埋进他胸口:“她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你有没有一点点爱她?” 卫昇长叹一声,也觉凄凉:“有过感动、有过愧疚、有过震撼……唯独不爱,由始至终,不曾相爱,哪怕一丝、一毫。” 孟棋楠仰头看他,只见他眸色依然坦坦荡荡。 “为什么不爱?” 卫昇反问:“为什么要爱?” 孟棋楠道:“光是这份为你而死的情意和气魄,就值得你去交付真心。” “小狐狸,世上的事不是你付出了就一定有回报,同样,不会因为你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那个人就要以同样的感情对待于你。”卫昇低眉,“朕知道婉兰很好,对朕很好,但她不是那晚朕在侯府遇见的女子,她也没有用酒壶砸朕的脑袋……她不是对的那个人。” 他们不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时机遇上的人。 也许纪婉兰与卫昇相遇得太早,她是将门嫡女,他却是羽翼未丰的皇子。她对英俊少年郎萌动了芳心,英俊少年郎却在盘算怎样通过她把武将势力笼络怀中。常言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外人都看穿了少年郎的用心,唯独她看不透,执迷不悔。 不曾善始,何来善终?这八个字,诉尽纪婉兰一生痴迷凄苦。 璃瓦染霜风沾袖,不见当年少郎游,女儿痴情,凭添一缕孤魂绕梁留。 五日后纪玄微风尘仆仆赶回上京,马不停蹄地入宫吊丧,在纪婉兰的灵柩前,孟棋楠亲手把信交给他。 意气风发的将军经此打击更显沧桑,他颤抖着拆开信笺,逐字逐句细读胞妹的绝笔书。 “吾兄玄微,不见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书欲二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 “吾今以此书与兄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兄见此书时,吾已成阴间一鬼……今之种种皆乃吾一手促就,与人无尤,万望兄勿怒、勿悲。” “……人间相见未有年,阴司泉下莫相忘。吾兄玄微,君知我心,珍重!珍重!珍重!” 短短百十来字的遗书,字字珠玑句句是情,纪玄微读完,信纸也已经湿透了。他走到灵前,粗砺的掌抚上灵牌,就像小时候呵护妹妹一样,轻声道:“小妹,我带你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卫昇给的抚恤他一样也没要,他只是要求把贵妃的灵柩带出京城,葬在了边关。茫茫旷野天高地阔,这样的归宿,才是她的无拘无束。 灵柩出宫的那天,孟棋楠前去相送。她在纪玄微手中塞了一个装满素馨花种子的锦囊:“贵妃生前最爱素馨,你种在她坟前吧,相信她看见了会高兴。还有这个,”她给了他一张写了祖父母居住地址的纸条,“你想见的那个人就住在这里,她眼睛已经坏了……所以就算你们相见,也没有打破君颜不见的誓言。若是真的很牵挂,你就去见她,一辈子太短,不要留下遗憾。” 纪玄微接过东西,淡淡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禁宫,离开了上京。 他有没有去纸条上的地方孟棋楠不知道,孟棋楠只知道后世的书上记载,纪玄微固守晋国边关三十载,击退外敌保卫疆土,再也没回过京城。三十年后,一代名将纪玄微病逝。 今年卫昇登基的第四年,六月初八,帝驾出巡。 卫昇带着孟棋楠在东南富庶之地游玩了近一月,顺便视察钟氏叛党的清剿情况。这日,大半随行侍卫宫人被留在海州城,卫昇和孟棋楠只带几个亲随,微服前往靠海的小城镇。 天门镇是东海海滨其中一个热闹地方,这里以前是个背山靠海的小村落,二十来年前晋国下令开放出海贸易,这里就修建了码头停靠过往商贸船只,没用多少时间就变得繁荣非常。 当地居民以前都是靠着出海捕鱼、采珠为生,现在过往的客商多了起来,他们中间有些人到船上当水手,有些就把自家的屋舍改成食肆茶馆,做起了生意。还有些人家保留着以前的生活传统,渔家的男人们出海,女人们就在船上生活,渔娘穿着单衣布裤,裤子最长只到膝盖以下,连小腿都遮不完,她们赤脚踩在甲板上,利索地抓鱼杀鱼剖鱼,小鱼儿在油锅里煎一煎就端上桌,大鱼剁成块烧熟,什么香料也不加,吃得就是这份鲜甜。 卫昇一身不算华服却很周正的打扮走在码头长堤上,英俊风流,引得渔娘们频频打望,大胆泼辣的还出言调戏。 “客官,来奴家船上,奴给你烧鱼儿吃嘞!” “先吃再给钱,不好吃不收钱,好吃只收一半的钱,剩下的一半让奴亲亲你就不收啦!” “哈哈哈……” 卫昇的脸色很难看,又红又白的。孟棋楠笑得花枝乱颤,扭着卫昇胳膊说:“表叔公答应她!不吃白不吃,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咱们干嘛不做啊,答应她啦。” “不行!”卫昇脸都气歪了,咬紧牙关迸出两个字。 朕是肉吗?可以被你这样卖! “小气死了,被亲几下又不会少块肉。”孟棋楠数落他一通,冲着渔娘笑道:“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换我行不行呀?” 渔娘咯咯直笑:“行呀,不过咱们这儿的规矩是男亲女、女亲男,等奴当家的回来,小娘子让他亲两下就成咯。奴当家的一脸大胡子,小娘子可甭怕扎得疼!” 孟棋楠眨眨眼:“不碍事,反正我脸皮厚。” 卫昇气得头顶冒烟,扯住她手腕就吼:“你敢?!” 渔娘们在船上瞧见这一幕,笑得抱作一团。 “只听说有母老虎,不想还有公老虎哩!长得俊又爱吃醋的公老虎!哈哈……” 孟棋楠只好哀叹一声,摊手无奈:“没法儿了,我家公老虎不答应。” 阿淳见卫昇窘迫得满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死命憋住笑意迎上去,对那渔娘说道:“你这妇人忒没规矩,我家公子是你能随便调戏的人吗?” 渔娘笑道:“你家公子不能调戏,那你呢?”话音一落,在阿淳的脸颊啵了一口。 阿淳都傻了,回过神来捂住脸,羞愤难当指着那渔娘:“你、你、你!” 渔娘歪着头说:“瞧你这小哥儿,生了好个白净模样,看得奴心里慌慌跳。反正亲都亲了,不如进来尝尝奴的手艺吧?” 这下轮到孟棋楠和卫昇笑得直不起腰了。 他们上了渔娘的船,赵刚自觉站到了船头,阿淳去船尾盯着渔娘做饭,船舱里是安盛在伺候两位主子。 安盛拿出丝绢仔细把茶杯擦了又擦,然后又取出银针试茶水有没有毒,见银针没有变色,才小心翼翼给两人斟茶。 “爷,夫人,这里的东西恐怕不怎么干净,依小的看咱们还是回城找家信得过的酒楼吧?” 孟棋楠手里拿着筷子,将就杵了他脑门儿一下:“阿淳都被亲了,你还不让我们吃回来,有你这么当师傅的吗?眼睁睁看徒弟吃亏!” 安盛捂着额头一阵唉哟:“娘……夫人嘞,家里的吃食都是最精细的,小的也是怕您吃了这些坏肚子。” “喊我娘也没用,我就喜欢吃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哼。”孟棋楠狠狠瞪了安盛一样,把他撵出去,“不许在这儿聒噪牢骚,你去外头看渔娘煮好饭了没,我饿了!” 安盛求助地看向卫昇,卫昇冲他摆摆手:“去吧。” 船上的竹帘子卷了起来,看见蔚蓝大海和碧空连成一片,广阔无垠。远处有几只渺小船只飘在海面上,宛若鸥凫。 孟棋楠托腮,睁大眼看得出神,眼中流淌着浮动的碧光。卫昇笑着揉她的脑袋:“这么喜欢看海?” 孟棋楠仿佛被大海迷住了,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嘴唇动动:“喜欢啊……表叔公,你说海的尽头是哪里?” 卫昇噙笑道:“天之涯海之角,海的尽头大概是处世外桃源罢。不过这只是传说,并没有人去过海的尽头,倒是时常有海对面的人远航过来,听说他们金发碧眼,有的还浑身长毛,魁梧得像熊,嘴里说着叽里咕噜的鸟语。尽管与我中原子民相貌迥异,但也是不折不扣的人。” 孟棋楠抱紧手臂:“咦……浑身毛乎乎的,好恶心。” “那也要分的,不是所有色目人都那么多毛,有些色目女人很漂亮。”渔娘说话间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两盘炸鱼儿,后面阿淳手里还捧着一大钵炖鱼汤。简单的船家吃食,没有太花哨的做法。 “等着,还有个好东西。” 渔娘折身出去,不一会端来个烧炭的小泥炉,里面几块炭正烧得通红。她把个一尺来长的响螺直接放在泥炉上,让炭火慢慢熏烤,又调了料汁从厣口灌进壳里,把螺里面的脏污洗出来。如是反复三次,烤炙的汁水滋滋作响,螺肉的香味钻了出来,引得孟棋楠满口生津。 渔娘自豪介绍道:“明炉烧响螺,咱们这儿的名菜。算你们有口福,当家的今早打了只大螺,平素这么大的可难见到。” 阿淳道:“那当然,咱们爷和夫人那可是贵人!” 渔娘嘻嘻笑:“再是贵人又咋样?还不是上了奴的船,吃着奴做的饭!” 阿淳怕了她厉害的嘴刀子,想起被亲还心有余悸,讪讪不敢接话。 螺肉烤好,渔娘拿刀子把肉撬出来,去掉污物不要,切成薄薄的一片片,让孟棋楠蘸着梅酱吃,好吃得她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卫昇看她狼吞虎咽,笑道:“别急,这个还要配着火腿和蜜柑才鲜。”说着就让安盛去买。 这空闲的时候,孟棋楠放下筷子,和渔娘攀谈起来。 “大姐,你家相公又出海去了?” 渔娘道:“没呢,他三两日出一次海,也不走远,当天就能来回,其他时候他跟着人采珠。前两日他说发现个地方珠贝多,但暗礁也多,船不大过得去,所以今儿找人做火药去了,准备明天去炸掉礁石。” 卫昇听了,顿时很感兴趣:“火药能入水炸礁石?” 渔娘道:“能,色目人弄的,好像是拿油纸裹着不让进水……反正奴也不懂,只是听说在水底下火药威力要减弱,反正他们这回不过是想开条小道好让船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卫昇觉得如果此法真能奏效,可以用在水军的船上,提高他们海面作战的能力,常在海面流窜的海盗之流,便不足为惧了。 孟棋楠也竖起耳朵仔细听,她发现卫昇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于是眼珠转转,对渔娘道:“你家有多余的地儿吗?我们想借宿一晚,我还没在海边住过呢。” 渔娘爽快答应了:“好啊,咱家就在旁边的岛上,待会儿就带你们去。” ☆、第七六章 诀别 东海紧挨着大陆的地方散落着很多零星小岛,渔娘家就住在离码头不远的一个岛上,海岛面积不大,有一个小渔村,住着二三十户人家。 渔娘家傍海而居,踏过沙滩推开篱笆门,便是齐整的小院子,坐落着三间宽敞的房屋,屋顶搭着的不是稻草,而是宽阔的树叶。 “你们坐,我去给你们拿两个胥余解渴。” 卫昇和孟棋楠进屋,只见地上铺了层木板子,比实际的地面要高出些许,想来是为了防潮又图凉快的缘故。屋里没有桌椅,他们只好席地而坐,长衫不便,干脆就撩起袍角别在腰间,孟棋楠也掬起裙摆在膝头打了个结。 没一会儿渔娘拿着砍刀回来了,怀里抱着几个西瓜般大小的青皮果子,状似桃核,一头稍微有些尖。渔娘拿刀在果子硬壳上砍了砍,刨出一个小洞,然后插、进去根秸秆,递给孟棋楠。 “喝吧。” 孟棋楠咬住秸秆,迟疑地吮吸一口,登时睁大了眼:“甜的!” 渔娘麻利地又砍了几个胥余,分别递与卫昇赵刚他们,笑道:“这也是咱们这儿才有的,叫胥余,你先喝里头的水,喝完了再砍开,里边还有层白肉,能吃还能做菜。” 孟棋楠抱着圆滚滚的胥余,小嘴儿嘬得滋滋儿的,卫昇见状忍俊不禁。 “姆妈!” 正喝着胥余水解渴,渔娘的丈夫跟孩子回来了,渔娘兴高采烈地打开篱笆门,给他们介绍客人。 “这几位是京城来的贵客,觉着咱们海边的屋子住着新鲜,所以今晚借宿在咱家。当家的,你去把下在海里的篓子起起来,看看里面有啥虾蟹。” 渔娘丈夫果真是个络腮大胡子,他有着海边渔民特有的精瘦黑黝身材,七八岁的儿子也是这般,光着小脚丫在沙滩上跑,浑身被晒得黑溜溜的。 “好嘞。”渔郎一口答应,立马转身往海边去。 孟棋楠赶紧把胥余扔了追上去:“等等,我也要去玩儿!” 卫昇也只好跟了上去。 海边浪花涛涛,渔娘的儿子负责去找下在海里的竹篓子,牵着鱼线一个个捞起来看,把里面捉到的虾蟹倒出来。孟棋楠向来孩子缘好,跟着他玩了会便打成一片,甚至还让他教自己驾小船,竟也学得有模有样。 卫昇则让渔郎带自己去看买来炸礁石的火药。他瞟了眼站在船尾费力划桨的孟棋楠,会心一笑,不用担心她掉进海里,所以也不曾在意。 “色目人做的火药,包三层油纸就不进水了,然后引子留长些,点燃之后扔进海里,依旧能炸。” 渔郎给卫昇介绍,卫昇掂掂火药的分量,估摸着两三斤重,又问:“这些能炸多少东西?” 渔郎道:“一艘渔船罢,扔进水里能炸开一丈多长的礁石。听色目人说如果想炸得更多,那就要重新配里头的东西,硝石什么的好似要多放些。” 卫昇点点头,回头吩咐赵刚:“你去把卖火药的色目人找到,带到水军统领那儿去。” 话音刚落,冷不丁发现孟棋楠已经站在他身后了,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火药出神。 卫昇把火药还给渔郎,对她道:“这东西危险,不能给你。” 孟棋楠这才收回了视线,扬起手中的篓子晃了晃:“谁说要玩儿了,我是来喊你回去吃饭的。” 吃过渔娘煮的晚饭,孟棋楠和卫昇手牵手去海滩上散步,恰逢半个太阳落入了海平面之下,黄昏余晖投射在细软白沙上面,不热不凉。 孟棋楠脱了鞋子,踩着浅浅的海水,任由海浪一波波打在脚背上,笑声如铃。 “表叔公,我们来玩儿画画。” 她拾起一根枯枝,在沙地上画了只雄赳赳的大公鸡,头上是硕大的鸡冠子。她指着公鸡说:“你就是这种不可一世的样子。” 卫昇见状笑笑,抢过树枝很快画了只狐狸出来,尖嘴儿细眼,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喏,这是你,狡猾的小狐狸。” “丑死了丑死了!”孟棋楠不依,拿脚去擦他的画,卫昇把她拦腰抱住,又拿树枝在地上哗哗写了几个字。 孟棋楠喃喃念道:“棋楠、东澜……情与天老。” 卫昇在她耳畔低语:“天不老,情难绝,小狐狸,天地存在多久,我对你的情意就有多久,就算沧海桑田也不变。” 孟棋楠抿着唇笑,瞭眼斜他:“百年之后你我都不在人世了,你要怎么证明此情长久?” 卫昇吻她:“朕是天子,寿与天齐,等你我阳寿尽了,帝后同葬,这样便算作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我才不要!成日对着你这张脸,我会看腻的!”孟棋楠冲他吐舌头,大笑着跑开了,他追上去逮她。 海浪打上沙滩,冲刷过他们许下誓言的地方,什么都没留下。 是夜,他们一齐躺在竹窗下,听着涛声入睡。清凉的海风灌进屋子,带着大海特有的神秘味道,孟棋楠轻轻翻了个身,见卫昇没有察觉,便起身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推开篱笆门,走过月光下银白的沙滩,她上了渔娘家的小船,解开缆绳。 站在船尾,她摇动樯橹,最后回头看了渔娘家一眼。 “娘娘!” 有人冲进水里,一把擒住船舷。孟棋楠回首一看,是赵刚。 赵刚牢牢抓着船:“您去哪里?” 孟棋楠望着他,沉声道:“我要走。” 赵刚摇头:“属下不能放您走。” “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我也不愿再回宫里……赵刚,让我走。”她抬眼恳切,手里的樯橹握得愈发紧。 赵刚问她:“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样一走了之,皇上怎么办?” 孟棋楠苦笑:“想过,也许他会生气、难过、发狂……但过段时间他淡忘了我,这一切都会过去。而我留在他身边,每当两两相望,只会相互折磨。与其两个人都心存芥蒂、貌合神离,不如我远走高飞,放彼此一条生路。” 赵刚不会嘴巧,也不知该怎么劝,只是坚持道:“您不能走,属下这就去喊皇上过来!” “站住!你若敢去,我现在就点燃这个!” 忽然孟棋楠拿出一包东西,赵刚定睛一看,是渔郎用来炸礁石的火药。 她把火药包袱拴在胸前,一手抓着樯橹,一手取出火折子,她吹燃火折:“你放手,否则我现在就引燃火线,立刻死在你面前!我说得出做得到!放手!” 赵刚深知她的刚烈,缓缓松开了手,船身荡了一荡。 孟棋楠道:“推我一把,快。” 赵刚无奈,只好一推助力,把船儿推远。孟棋楠抓紧时间摇桨,很快就划出十来丈的距离。 “棋楠——棋楠!!!” 不成想刚才两人说话的动静吵醒了卫昇,他一摸枕旁没有人,赶紧起身追了出来,正好看见孟棋楠驾船离去。 卫昇奋不顾身冲入水中,在海水没腰的时候被赵刚拖住。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孟棋楠你回来!你给朕回来——听见没有?!” 孟棋楠松开樯橹,远远望着他,默默摇了摇头。 卫昇看见她的动作心都慌了,语无伦次地喊道:“你先回来,有什么话你跟朕说,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可以商量!你想见宣儿是不是?朕把他召回来!还让他住宫里,不会再为难他,就让他陪着你……你不喜欢后宫的嫔妃们,朕就把她们全部打发了!朕以后也不纳新的妃妾,朕就守着你一个!棋楠你回来,你先回来!” 孟棋楠哭了起来,声音嘶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表叔公,我不能回去了!” “快去找只船来。”卫昇低声吩咐完赵刚,又冲上前几步,“朕就在这里,只要你愿意回头,就能回来。” 孟棋楠抬起手背抹了把泪,哭道:“我们中间隔得太远了,你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晋皇,而我,不过是能为你解闷逗你开心的小狐狸……你喜爱我,但却不敢信任我,而我,永远也做不到纪婉兰为你做的事!我连自己爱不爱你都说不清楚,也许我根本就不爱你……你听到了吗?我不爱你!” 卫昇心头如遭重击,他眼眶一热,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密信,高举着喊道:“朕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疑心你,朕信你说的每一个字!你是不是楚国郡主都没关系,你是谁也不紧要,你说你是孟棋楠,朕就信你是孟棋楠。小狐狸你看,这是他们从楚国送来的文书,里面记着你的真实生平,朕以前很想知道你是谁,现在朕觉得不重要了,只要你是你,朕什么都不在乎!”说完他把信撕成碎屑,洒进了浩瀚大海之中。 可是他再怎样也阻止不了孟棋楠离开的心,她重拾樯橹,毅然决然地跟卫昇告别。 “不要找我,也不要想我。” 眼看着渔船越行越远,赵刚又还没找到船只,卫昇心急如焚,索性一头栽进海中,朝着孟棋楠游过去。 “别走……你别走……” “皇上。”很快赵刚划着船追了上来,把卫昇拉上了小舟。 “快追上去!快快!” 卫昇站上甲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乍闻前方一声巨响。 火药炸得孟棋楠的船支离破碎,气浪波及,卫昇脚下的船差点被打翻。他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海上火光熊熊,孟棋楠消失在广袤的海面上。 “棋楠——” 卫昇发出一声类似孤狼的哀嚎,作势又要扑上去,赵刚拼死拦住他。 火焰转瞬被冷水侵蚀消灭,当海面重归寂静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空荡荡的大海,什么也没有。 卫昇,什么也没有。 ☆、第七七章 七年 海州刺史调来所有的精兵,在东海海域打捞了五天五夜,始终没有找到孟棋楠。 卫昇下旨扣下所有出海的船只,逐个搜查了十几遍,也还是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他固执地认为她没有死,她只是逃了。 她是狡诈的小狐狸,怎么可能死了呢? 卫昇滞留天门镇半月有余,还是没有动身的迹象,恰逢晋国西南遭遇旱灾,京城五百里加急的奏折被送来这里,不住催国君还朝。他按下不理,整日整夜地在海岸巡视,甚至有时候跟着水军出海寻人。 赵刚看着他陷下去的眼眶,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事实:“皇上,娘娘可能已经……没了。” “胡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既没有见到人,也没有见到尸体,你凭什么说她没了!”卫昇大怒。 赵刚力劝:“渔民说附近有种能食人的大鲨出没,对血腥极为敏感,那火药威力如此之大,就算娘娘侥幸活了下来,试想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游多远?鲨口逃生的机会又有多大?属下们与水性极好的渔民搜寻了数遍,翻遍了各个岛屿,如果娘娘还在,早就找到了……” 卫昇咆哮:“住口!谁许你诅咒她?谁给你的胆子诅咒她!”卫昇气得发疯,拔出赵刚的佩刀架上他的脖子,“朕砍了你!” 赵刚咬牙跪下:“皇上您清醒一点,娘娘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请您回京处理政务,还有许多大事要您决断,属下一死不足为惜,但您是一国之君,不可因此耽误了天下苍生!” 卫昇的手颤得连刀柄也握不稳,最终还是没有砍下去。 翌日,他起驾回京,留下人马继续搜寻,把打捞的范围又往外延伸了十里。 一个月过去,没有找到。 两个月过去,没有找到。 三个月过去,依然没有找到。 半年之后,卫昇终于放弃了寻找,撤回了水军,被扣留大半年的船只也得以放行。 孟棋楠离开第一年的中秋节,卫昇喝得酩酊大醉,让安盛扶着去了含冰殿,独自在花园的秋千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他下令封了含冰殿,所有陈设原封不动,连着他赠给她的步摇东珠,都还摆在打开的妆奁里。 从此,他再也没踏足含冰殿一步。 孟棋楠离开的第二年,朝臣见后宫凋零皇嗣无继,上书恳请重开选秀,卫昇压下不表。同年太后薨逝,卫昇以国丧为由,禁民间三年嫁娶,自己则终身不纳新妃。 转眼,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春风回暖吹散了积雪,禁宫的楠木堂里,雪砌白马也开始融化,雪水滴滴答答流淌一地,浸湿了卫昇足下华履。 他弯腰掬起一捧剩雪,覆上马背,想修整形状破损的马儿,可是雪化得很快,没多久雪马就成了一堆残雪,形状模糊不辨。 料峭春风掠过耳畔,带来多年以前的一句话。 “表叔公,我要做匹小白马。” 雪色模糊了双眼,卫昇眼睁睁看着白马融化成水,不知去了何方。 纵使他乃一国之君,对此也无能为力。 “皇上。” 安盛陪着卫昇,看他独自消磨了大半日的时光,终是忍不住出言相劝:“您该用晚膳了,咱们回蓬莱殿罢?” 卫昇没有搭理他,不知是否听见了他的话。最近两年多来,卫昇愈发沉默寡言,除了处理朝政,他最常做的事就是静坐发呆。 安盛早就习以为常,堆起笑脸道:“过两天就是中和节,听说南山那边开了好多花儿,有杏花、瑞香、千叶茶花……皇上,咱们去那儿看个花景怎样?这么热闹好玩的地方,若是以前贤妃娘娘还在,肯定喜欢……” 卫昇身子一僵,回头过来冷眼看他。 安盛一副“不慎”说漏了嘴的样子,顿时噗通跪下:“小的该死!请皇上恕罪!” 卫昇无动于衷,又淡淡瞥开了头,低眉垂眸。 良久,方听他黯然说道:“下去准备吧。”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晋西山区,有个偏僻的西河县。说起这一穷二白的西河县,不提不得三年前那场旱灾,当时西河水枯,井里也打不出水来,数万农户吃水都成了困难,更别提汲水浇灌农田了,百姓们只能看着庄稼干死,眼见马上就要颗粒无收、饿殍满地,一场惨祸不可避免。这时,朝廷派了赈灾的官员来,发放救灾粮食,再组织当地青壮年到百里之外的湖泊开渠引水,救了这一方百姓。西河百姓感激这位青天大老爷,自发送匾赠旗,在他回京之时跪地相送十里。 这官也是个好官,有感当地百姓诚心,又见西河县土地贫瘠生活疾苦,百姓中识字的不过千之一二,委实蒙昧。于是他自愿填补西河县令的缺,留下当了这里的父母官,从此以后开学堂兴水利,做了许多实事,造福一方。 他姓顾名沉,字子渊。 除了仁心仁德的青天大老爷顾子渊,西河县还有两个名人。此二人都是县老爷的家从,一位是大夫一位是师爷。大夫姓苏,他妙手仁心能起死回生,在县衙旁边开了个医馆,西河百姓有个头疼脑热都爱上他那儿看。特别是姑娘小姐们,连手指头被针扎了个小眼也要找苏大夫包扎,只因这苏大夫极为貌美,宛若春娇扶桑花,一颦一笑就能勾了女子的魂魄去。 黄莺啼春的一日。县衙医馆刚开门,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拥搡进来,把苏扶桑围了个水泄不通。 “别挤别挤!排队!一个个看!” 当年善堂里的小乞丐已经长大了,穿着靛蓝的小厮衫,跟随苏扶桑学习医术。他挥舞捣药的石杵,凶神恶煞地威胁来“瞧病”的人。 苏扶桑温柔唤他:“仲儿,好好说话。” 小乞丐,现在叫杜仲,气呼呼跺脚:“好好说话顶什么用?你瞧他们挤来挤去的,这个月门槛都被踩烂第三块了!花银子的地方那么多,顾大人一月的俸禄才几两,你又经常不收诊金四处赠药,家里还有个糟践银子的小祖宗,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苏扶桑无奈道:“那……我以后收诊金就是了……” 杜仲瞪他:“你就只会说!每次别人一诉苦一落泪,你还收钱呢,你巴不得把裤衩都脱了送给人家!”杜仲说完气鼓鼓把石杵往屋外一扔,撒气撂担子不干了,“我不管你们了!爱咋咋的,饿死算了!” 石杵飞出去,险些砸中刚要进门的人。 “哎哟喂,是谁惹着咱们杜仲大爷了?” 来的是个年轻公子,身上衣裳是低调又华丽的鸦青缎子,腰束锦带手持檀木骨的洒金扇子,翩翩跨过门槛。 医馆里的病患看见他,纷纷打招呼。 “孟师爷早啊。” 此乃西河县另一名人,县衙的孟师爷。别看他长得秀秀气气,却有满肚子古灵精怪的主意,人称“小诸葛”,他一来就帮着县太爷收拾了当地的豪绅恶霸,很快助顾子渊坐稳官位,收服了民心。尽管如此,孟师爷却不像顾子渊和苏扶桑既有名望又受人尊重,而是让人又爱又恨。 撇除他实在是纨绔败家的原由,只因他还有个好男色的毛病,县里长相俊俏的公子小哥,多多少少都被他调戏过,拉拉小手摸摸俊脸什么的,简直是家常便饭。 “早啊早啊,各位乡亲父老你们真的好早哇……”孟师爷点点头,清秀的脸庞挂着纨绔子弟的笑容,一双狡黠的黑眼睛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西河县首富杨大户的千金、杨小姐的身上。 杨小姐赶紧别过头,装作没看见他。 孟师爷却双目一亮:“哟!杨小姐,您又又又——阿嚏!”他“又”了好几个字,打个喷嚏揉揉鼻头,这才把剩余的半截话吐了出来,“又来看病啊?” 杨小姐不情不愿转过身,别扭地向他福了福身:“孟师爷。” 孟师爷伸手要去扶她:“别别别!小姐是病人,我怎么敢受你的礼?快坐快坐,杜仲啊,给杨小姐搬个凳子来。” 杨小姐赶紧后退一步直起腰,视他为洪水猛兽。 杜仲则白他一眼,托腮只顾看天,不理不睬。 孟师爷无奈,只好自己去抬屋角的板凳,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别看他手脚齐全人模人样的,搬根旧凳子却费力得很,赫嗤赫嗤半天,才勉强把凳子拖到杨小姐面前。 孟师爷累得满头大汗:“小、小姐……请坐……” 杨小姐虽不耻他喜好男风,但当下盛情难却,只好道了声谢,然后拿手绢拂了拂板凳,随即坐了下去。 咔嚓—— “啊!” 凳脚突然折断,杨小姐一声尖叫,颇为不雅地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孟师爷惊呼:“杨小姐你没事吧!杜仲你死了啊,快来帮我一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条凳子都搬不动,更别提杨小姐这么大一坨人了!” 一坨……还是好大的一坨…… 杨小姐看着自己略显丰腴的腰身,羞愤交加,满脸通红。 杜仲这才不情不愿过来,帮着搀扶杨小姐起身,他见凳子散落成一截截断木,心疼得不行,指着孟师爷鼻尖就骂:“你个败家子!赔我的板凳!” 孟师爷把手一摊,耸耸肩:“又不是我坐坏的,凭什么要我赔?” “我我我……我赔……”杨小姐羞得头也抬不起来了,赶紧去掏荷包。 孟师爷抿唇一笑,按住她的手:“不急,你刚才摔跤也不知伤没伤着,咱们找苏大夫看看。” 随后他径直拨开人群,把杨小姐带到苏扶桑眼前,插队问诊。 苏扶桑抬眼见到他,微微翘起唇角,眉目温柔无双:“这么早就来了?” 杨小姐看见他笑,几乎都快要欢喜地窒息过去。 “她摔着了,给她瞧瞧。”孟师爷冲他挤挤眼,指了指杨小姐。 苏扶桑会心一笑,摊掌一请:“小姐请坐。” 杨小姐羞羞涩涩落座,弯起袖子把手腕露了出来,苏扶桑的手指搭上来的那一瞬,她浑身如遭雷击,剧烈抖动了一下。 孟师爷见状暗叹。旧事重演啊旧事重演,想当年咱也不是这样一颗芳心噗噗乱跳么?但结果呢? 往事不堪回首啊…… “舌头。”苏扶桑望闻问切之后,道:“小姐脉相稳健气色红润,身体十分之好,没有毛病。” 杨小姐扭扭捏捏绞着手帕:“可我晚上总是睡不着。”想你想得睡不着。 苏扶桑不准备给她开药方,只是说:“心绪宁静自然好眠。好了,让下一位进来……” “没听人家说睡不着嘛,你先开几幅安神药!”孟师爷抢先截住苏扶桑的话,揪着他胳膊狞笑道,“还有啊,她刚才摔着了,也许身上有外伤呢?你是看看伤呢,还是给她弄点治伤的药膏?” 苏扶桑对看女人没兴趣,赶紧道:“这……药膏已经卖完了还没有熬制,不如这样,杨小姐你先回去,明日我差杜仲把药送到府上。” 得了苏大夫几句关怀,杨小姐心满意足又欢天喜地地走了。 “杜仲,”孟师爷立马叫来杜仲,“你去厨房拿面粉调些糊糊,装在瓷瓶里明儿个给杨家送去,就说是她家小姐的治伤药膏。给她这可是苏大夫亲手调制的,一瓶要十两银子,你多揣几瓶,她要多少就卖给她多少。” 卖出十瓶不就是一百两银子?发财了!杜仲一听眉开眼笑:“好嘞!” 孟师爷摸着下巴又笑了笑:“对了,把那烂凳子也拾掇起一并送去,让她赔钱。该怎么说用我教你么?” 杜仲得意洋洋:“凳子是师父亲手做的,用的是黄花梨的料子,可金贵着呢!” “孺子可教也——” 孟师爷哗一下摇开扇子,眉眼恣意飞扬。哪知杜仲一见他手中的洒金扇子眼睛都绿了,一把抢了过来。 “你又乱买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你懂什么?此乃前朝大家遗作,瞧这风骨,啧啧,也只有你家师爷我配得上用。” “呸!你配得上根鸟毛!看我不撕了它!” “别撕别撕!我花了一百两银子啊——” “……败家子!你这个败家子!!!” 杜仲追着孟师爷打,医馆里的人哄笑不止。苏扶桑百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扶了扶额便随他们去了。 傍晚看病的人散去,苏扶桑便关上医馆回到县衙后院,跟杜仲一起煮饭。 孟师爷在房里睡了半天午觉才起来,闻着饭菜的香味摸到厨房门口,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问:“今晚吃什么?” 杜仲正在择菜,没好气道:“西北风!” 气死他了,日子过得本来就紧巴巴,这厮居然还花一百两银子买了把破扇子,一家人真的要去喝西北风了! “扶桑扶桑,你做了什么菜?”孟师爷小跑过去抱住苏扶桑的胳膊,撒娇道,“我想吃鸡鸭鱼肉虾蟹牛羊!” 苏扶桑正在往灶里添柴火,闻言便从笼屉上取出一个小碗,里面蒸了条鱼。他递过去:“吃吧,棋楠。” 孟师爷,也就是孟棋楠,雀跃地捧过碗,拿了双筷子就坐在门口草墩上吃了起来。神情餍足,像只终于吃到腥的小狐狸。 杜仲气得腮帮子鼓起,狠狠把择好的菜往水盆了一砸,蹲下大力搓洗,一边洗还一边嘀咕:“师父偏心偏心偏心……” 想当初这个女人奄奄一息地找上门,胳膊断了一只,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溃烂。是苏扶桑救了她,给她吃给她穿还帮她隐瞒了身份。但她呢?除了败家就会大吃大喝大睡! 孟棋楠吃着吃着鱼,突然手里一滑,陶碗被摔成了两半,鱼也落进了灰尘当中。 “怎么了?”苏扶桑赶紧扔开手里的事跑过去。 孟棋楠手腕耷拉,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就是一下没端稳。” “来,我扶你进屋休息。仲儿,你把这儿收拾一下。” 苏扶桑扶着她回了房,只留杜仲在外面不停地抱怨。 “我赖着你,杜仲一定很生气。”屋子里,孟棋楠对着给自己施针扎穴的苏扶桑如是说道。 苏扶桑捻针,神情专注:“他是嘴硬心软,你别在意。” 孟棋楠歪头笑:“你知道我在意的只有你嘛,心肝宝贝扶桑花儿……” 这么肉麻的话苏扶桑听过好多次了,他也懂得反击:“你的宝贝不是李公子吗?前天你不是还跟人家出去放风筝?” 孟棋楠眨眨眼:“李公子风筝放得一般般,不及他算账算得好。对了,你给子渊说等朝廷拨款下来,修水库时就请李公子做监财,保证能省一大笔银子。” “你亲口给他说不就成了,何必要我当中间人。”苏扶桑又取出一根针,扎进她右手的筋脉当中。 当年炸船逃跑她虽捡回一命,却受了极重的伤,整只右手算是废了,连笔也拿不稳,更别说搬抬重物。可惜卫昇唯恐她逃离出晋国,加强人马在海域搜寻,却万万没有料到她居然杀了个回马枪,堂而皇之从陆路一直向西,投奔了子渊和苏扶桑。 “我……”孟棋楠凝眉,语气沉重,“我可能要走了,扶桑。” 苏扶桑的手猛然一抖,瞪大眼睛:“走?你要去哪儿?” 孟棋楠深吸一口气,大方说道:“回京城。” 苏扶桑又惊又喜:“你……你想通了?你愿意回去跟他和好?” “能不能和好难说,但我一定要回去。”孟棋楠斩钉截铁,“必须回去。” 这是永嘉七年的春天,也是卫昇继位的第七年。 ☆、第七八章 花朝 子渊去了二十里外的西河上选址修建水库,等到入夜才回来。苏扶桑扶着腿脚不便的子渊进门坐下,蹲下去就要脱掉他脚上沾满泥渍的布鞋。 子渊连忙道:“我自己来,鞋脏,别污了你的手。” “我不嫌脏。”苏扶桑伺候他换上干净的青布鞋,担来水给他擦脸洗手,眉眼里都是浓浓柔情。 子渊捉住他的手,报以同样的微笑:“扶桑。” “吃饭了。” 杜仲从厨房端来一直在笼屉上蒸着的饭菜,子渊见状道:“说过多少次叫你们别等我,饿了就先吃。” 杜仲努努嘴:“我倒是想先吃,师父不让来着。” 孟棋楠抱住一小坛子酒进门,笑哈哈道:“扶桑给我开了小灶,把好的已经先给我吃过了,你吃的都是剩菜剩饭。” 苏扶桑笑道:“一家人就是要围在一起吃饭,一个都少不得。” 孟棋楠扯开酒塞:“说起吃饭怎么能少得了喝酒呢?咱们来喝一杯。”说罢她给苏扶桑和子渊都斟上酒。 “你会喝酒?”子渊惊讶,因为他印象中孟棋楠是滴酒不沾的。 孟棋楠得意扬眉:“岂止会喝,我是很能喝!” 只不过每次喝多了都要做错事而已。 杜仲看着他们三人都有酒,唯独自己没有,气得拍桌子:“我的呢?!” 孟棋楠翻他个白眼:“去,小孩子家家喝哪门子酒?又不是奶!” 杜仲气得圆脸涨红:“我都十三了!我是男人!” 他把胸挺起,努力做出成年男子汉的气势。 孟棋楠鄙夷地瞟了他一眼:“睡过女人么?没睡过就别说自己是男人!” “你、你……”杜仲又羞又气,指着孟棋楠不知说何是好,情急之下忽然一指苏扶桑,“师父也没睡过女人,你难道说他不是男人?!” 苏扶桑登时被酒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子渊赶紧给他抚背:“慢点慢点……” “那怎么一样?扶桑有子渊,你有么?”孟棋楠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开口:“其实你想当男人也不难,找个女人开次荤就成了。小杜仲,要不我勉为其难给你开个苞?” “……女流氓!” 杜仲不敌孟棋楠的厚脸皮,恨恨一跺脚就跑去厨房煮醒酒汤了。 成功吓跑了半大不小的问题少年,孟棋楠开开心心和苏扶桑还有子渊饮酒吃菜。子渊见了桌上的好几样荤食,不禁发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吃点肉就算好日子了?扶桑,你家子渊好小气哦,不如你跟了我,天天让你大鱼大肉!”孟棋楠戏谑道。 苏扶桑给子渊夹了块红烧肉:“这些都是乡亲们给的诊金,我想反正拿了银子也要买米买菜,不如直接收粮食来得痛快。有时候是萝卜有时候是青菜,今儿个运气好,有人送来块肉,还有一篮鸡子。” 子渊握住他的手叹了声:“苦了你了……” 若不是为了这份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何须烦恼柴米油盐? “我不苦,跟你在一起很开心。”苏扶桑是打心眼地喜欢这样的日子,“还有,今天顺道给棋楠践行。” 子渊惊讶望向孟棋楠:“你要走?不再多住些日子么?” “怎么你也舍不得我走吗?”孟棋楠捧脸娇笑,“原来你们都好喜欢我!哎呦我会不好意思的嘛,原来人家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杜仲专程跑回来打击她:“别做梦了!自作多情的臭女人,我们才不喜欢你!” 孟棋楠幽幽一叹:“小杜仲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刚才你就是了,嘴上越说不喜欢,就表示心里越喜欢,其实你也暗恋着我对吧?” 杜仲再次落败,撒丫子跑远了。 这场散伙饭吃了挺久,杜仲熬不住夜先睡下了,剩下的三个醉意醺醺,相互搀扶着回房休息,却齐齐摔在了院子里的草墩上。 孟棋楠趴着就不想动了,冲着苏扶桑呵呵直笑:“我都要走了,你让我亲一下可不可以?我一直好想好想亲你的……” 子渊酒量不好,醉得比她还厉害:“不行,你不能亲扶桑,他是……我的。” 孟棋楠捶了子渊肩头一下:“小气!我要跟你绝交!”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让寡人亲个嘴儿怎么了! 苏扶桑尚有几分清醒,他不理会两只醉鬼的嘴仗,而是把孟棋楠扶起来坐好,捧起她的脸蛋儿,在她额上郑重其事地亲吻一下。 “好好照顾自己,想回来随时都可以,这儿是你的家。” 孟棋楠一下就栽进了他的怀里,狠狠点头:“嗯,我会想你的,也想子渊,也想杜仲……我会想你们的。” “棋楠,”苏扶桑就像一位亲切的兄长,搂着她说,“我跟子渊这么艰难也走到了这一步,你跟东澜有那么好的开始,为什么就不能走到最后呢?人之一生区区数十载,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你大概也听子渊说了,这几年东澜过得很不好,堂堂一国之君不立后不纳妃,是为了谁?这样的东澜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曾经的他多么意气风发,何时为情所困过?可见他是真心爱你的,棋楠,回去陪着他吧,他需要你。” 风声微凉。孟棋楠倚着他,喃喃道:“我当初离开并非因为怀疑他的真心,而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他,是不是愿意收起爪牙、只做他养的小狐狸……我好像经常说喜欢哪个人,但那些喜欢就如天边薄云,风儿一吹就散了,扶桑,我不是你,能为子渊放弃自我,我也不是纪婉兰,一生痴惘只为一人。我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想明白我是爱他还是不爱他。” 苏扶桑道:“至少你没有忘记他,而且你想回去找他,这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棋楠,也许有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爱。” “我想回去是因为他有危险。”孟棋楠微微蹙眉,眸色真挚地看着他,“无论你信不信,他今年会遭遇大劫,甚至危及性命。我回京是想提醒他,或者帮他过这一关……兴许等到一切结束,我还是会走。这才是我说必须回京的原因。” 苏扶桑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她唇上:“嘘……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你回去了自有分晓。” 他的笑容就如他的医术,总能安定人心。孟棋楠抿唇含笑:“你说得对,回去就知道了,何必急于一时,反正我现在脑子理不清。” “咴呼……咴呼……” 旁边的子渊已经抱着草墩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孟棋楠和苏扶桑相视一笑。 “扶桑你说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忘记不开心的事,只记得开心的?” “忘忧草吗?古书上倒有记载,可惜世上并无此物,忘记忧烦,大概是很多人的祈愿罢。” “要有的话那该多好,我一定吃下去,然后痛痛快快回去找表叔公,反正我也不记得他以前对我的坏。” “没有坏来映衬,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对你好呢?” “是哦,你说的也有道理……” …… 翌日天蒙蒙亮,当众人还在熟睡,孟棋楠背起行囊,独自离开了县衙,没有告别,甚至没有留下一纸书信。 “坏了!” 醒来后的子渊一拍脑门,大叫不妙。苏扶桑紧张问道:“怎么了?” 子渊道:“我忘记给她说胡越部族的汗王暴毙引起内战,大王子与三王子争夺大汗之位,吾皇的态度是支持大王子。昨日接到朝廷发来的文书,说有一部分隶属胡越三王子的细作潜逃进了晋国,让各地府衙都严加防守巡查,见到可疑之人就抓起来。她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太危险了,万一遇上胡越人怎么办?” 苏扶桑也有些担心:“我叫仲儿去追她。” 结果他们还是没追上人,杜仲空手而归。 苏扶桑满心忧虑,子渊见状反过来安慰他:“你也别太过担心,我也就是想提醒她小心,再说就算真的碰上了细作,她这么聪明肯定不会有事。” 苏扶桑内心隐隐不安,长吁短叹:“但愿罢……” 上京花朝节这天,春序正中百花齐放,仕女扑蝶骚客游赏。在安盛的极力劝说之下,卫昇也微服出了禁宫,去南山赏花。 南山百里都是园圃,一路而下万花争出,粉墙细柳,香轮暖辗,骏骑骄嘶。卫昇也骑了马,慢悠悠晃在南山路上。 只见桃杏如绣燕舞晴空,空气里是花的甜蜜,还有红妆美人的诱人香味,在万物勃发的春日撩拨得人心蠢蠢欲动。连带着沉肃的赵刚,神情也温柔了几分。 唯独卫昇像一潭死水,不受周遭气氛感染,也惊不起丝毫波浪。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滚到马蹄下面,卫昇拽住了缰绳。只见旁边蹿出一名孩童,倏地扑上去捡差点被踏烂的彩球。一名妇人随即也钻了出来,扯住孩童就给了他一巴掌。 “乱跑什么,仔细马蹄子不踩死你!小混账!” “哇——”孩童抱着彩球大哭起来,委屈申辩,“我捡球……” “什么破球值得你这样不要命?给老娘扔了!”他娘说着就抢过球扔出老远,一边给孩子揩着鼻涕眼泪,一边数落他冒失。 彩球划过卫昇眼前,忽然一下燃烧起来,变作半空一道亮光。 卫昇的双目被随之点亮。 彩球最后被烧得只剩一个藤条框架,没入路边草丛。 那孩童哭得更伤心了:“你赔我的球,赔我赔我……” “再给你买一个就是了,不许哭,再哭就不给你买!”那妇人又哄又骗,抱着孩子转了身。 “站住!” 安盛只见卫昇飞快下马,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追上去揪住那妇人胳膊。他问:“这球哪里来的!” “你这相公忒无礼了,我没怪你差点踩着我家的娃,你反倒对我拉拉扯扯作甚么!”妇人恼怒,拂袖不予理睬。 卫昇不肯放手,大力掐住她:“快说!哪里来的!” 妇人被他又急迫又狰狞的表情吓到,缩缩脖子朝旁边一处佛塔努嘴:“铁佛寺有人送……” 卫昇抬头一望,拔腿就跑进了佛寺里面。 寺院里刚刚办过斗花会,游人陆续散去,只余满地落英缤纷。卫昇逆着人流一路前往佛塔,最后在塔下伫足仰望。 九层高塔,檐铃摇曳,招魂幡动,仿佛预示着故人已归。 四下无人,只有一名扫地僧。卫昇过去问道:“这里是不是有人送彩球?” 僧人只顾扫地:“每天只送三枚,你来晚了,明日请早。” “人呢?做彩球的人呢?!” 僧人边扫边说:“已经走了。” “走了?” 卫昇失望又失落,兀自在塔底站了一会儿,直到满树梨花落满肩头,才长叹一声准备离开。 叮铃铃—— 一只彩色藤球滚到他脚畔,他低眉看见,便弯腰拾了起来。 与此同时,背后有人喊道: “表叔公。” ☆、第七九章 重逢 卫昇听见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惊喜地转过了头。 唔? 没有人。 “表叔公……” 他正怀疑自己是不是思念过切产生了幻觉,察觉袍角被人扯了扯,于是低头一看。 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光头正拽着他的衣角,冲他咧嘴龇牙,不断喊道:“表叔公表叔公……我要吃糖……” 卫昇打了个趔趄。 “你、你……你叫朕什么?”他现在的惊喜完全被惊讶,不对,应该被是惊骇所取代。 眼前的分明是个小沙弥,为什么会叫他表叔公? 难道……小狐狸投胎转世了! 小沙弥歪着光秃秃的脑袋,抿着唇咬住手指:“朕……是什么?” 小家伙实在太矮,卫昇只好蹲下来,耐着性子慢慢说道:“朕就是我,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叫我表叔公?” 什么朕是我我是朕的东西把小家伙头都搅晕了,他紧紧蹙着眉头,眨扑眨扑大眼睛:“你不是朕,你是表叔公。” 卫昇扶额。好吧,跟个三岁稚儿讲得清道理才怪。 下一瞬,小沙弥又兴高采烈扑过来,紧紧抱住卫昇的腿:“糖——表叔公给我买糖——糖糖糖!” 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倒真是像极了那只小狐狸。 卫昇只好喊守在外头的安盛买糖来,他牵着小家伙坐到梨花树下,背靠佛塔。接下来,他努力套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 居然是小狐狸!卫昇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 “法号呢?” “法号是什么?可以吃吗?”跟发糕是一种东西吗? “……就是你师父给你取的名字,难道他也叫你小狐狸?” “师父讨厌,不给我糖吃……坏坏!梦梦最好,糖好多……” “梦梦?谁?” “梦梦就是梦梦,做梦的梦。” 小家伙的思维天马行空般跳跃,卫昇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放弃了。正好安盛也把糖果子买回来了。 小沙弥抱着满怀的糖,吃得眉开眼笑。 卫昇望着这个半大的奶娃娃,托腮忧愁。他对鬼神轮回之说并不算太相信,若是信了因果报应,杀人的时候岂不是会手软?他手上折损的人命这么多条,金口一开就能随便砍人的脑袋,若是每条都记上,十八层地狱也不够他下的。可是眼前的小家伙说自己是小狐狸,尽管此狐狸非彼狐狸,他却忽然很想相信轮回,相信她回来找他。 “表叔公,我要尿尿。” 突然,小家伙扯住卫昇的袖子,给他说要小解。卫昇无奈叹息一声,帮他脱了裤子,自己转过头去。 “蹲下尿吧。” 小沙弥摸摸光头:“我是站着尿尿的。” 卫昇如遭雷击,回首定睛一看。 那条软乎乎粉嘟嘟小拇指般粗细的东西是什么?! 佛祖啊!朕的小狐狸投错了胎,变成男人了! 卫昇指着小家伙的鸟儿,欲哭无泪:“你怎么会有……” 小家伙尿完了还很爷们儿得抖了抖腿,然后费力把裤子拉起来,满眼不解地望着卫昇。 “表叔公你怎么了?” 卫昇一副要死不活恨天恨地的样子:“你居然是男的?” “我当然是男孩子啦,我们寺里不要女孩子的。”小沙弥很认真地解释了一遍,发现卫昇咬牙切齿的表情,顿时很是紧张,“你是不是很讨厌男孩子……你还会买糖给我吃吗?” 他仰着头,大眼睛饱含泪水,委屈极了。 凭什么是男孩儿就不给买糖啊! “呜呜……表叔公不好,梦梦都给我买糖的,梦梦最喜欢男孩子了……” 卫昇从来就没对付过这么小的孩子,他一阵头疼,万般无奈只好哄骗:“没有没有,朕……咳,我买糖给你,就算你是男孩子也没关系,我、我照样喜欢……你还有多少年才能长大?唉……” 卫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都为自己肉疼。他妈的!朕一代明君被老天爷硬生生逼成了龙阳! “哈!” 头顶忽然有人发出嗤笑,接着一个彩色藤球打下来,啪嗒落在卫昇脑袋上。 “喂,天子一言九鼎,你说话算话!” 小沙弥闻声立即破涕为笑,扬起花猫般的脸,冲着塔上招手:“梦梦——” 卫昇徐徐抬眸,看见二层塔上伸出来的半个身子。 芙蓉娇面眉眼弯弯。她咯咯地笑着,丝缎般的黑发垂落下来,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随时逐风而散。明媚春光照在她更加明媚的脸庞上,宛若大地回春,就算是冰封多年的种子,也“砰”地一下,破土而出了。 她手托香腮故作沉思:“嗯……原来你还是这么喜新厌旧禽兽不如,居然对着三岁小孩儿下手,看来我不该回来的哦?” 说罢她转身好似要走。 “棋楠!”卫昇急忙上前,迫切喊她,“是你吗?孟棋楠!” 孟棋楠回眸一笑:“除了我还会有谁这么捉弄你呀?表、叔、公!” 卫昇觉得此刻全世界的千言万语也不及这三个字让人澎湃。 他眼眶发热,嘴唇嗫嚅着偏偏说不出一句话。 孟棋楠见状微微一笑,站上了佛塔石栏,双臂展开犹如一只即将翱翔的鸟。 “我要下来了,表叔公接住!” 她纵身一跃,他张臂一接,稳稳当当把她捞进怀里。 抱着温暖熟悉的躯体,卫昇热泪盈眶:“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小狐狸,你终于回来了。” 孟棋楠窝在他怀里,也悄悄湿润了眼眶,鼻音重重:“嗯,我回来了。” “还好你回来了……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朕这几年过得……”卫昇说着有些哽咽,他不忍在欢喜重逢的时刻提起伤心往事,遂收拾心情挤出笑容,捧起她的脸,忐忑地问,“是真的回来了吗?……不走了吧?” 孟棋楠眼角挂着泪花,笑着摇了摇头。 初时的犹豫和疑虑,在见面的一刹那烟消云散。正如苏扶桑所说: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爱。 “梦梦,给你吃糖。” 两人的温情脉脉被小沙弥打断,他抓了把糖果子给孟棋楠,笑得时候露出缺了两颗的门牙。 孟棋楠弯腰给他额头一个爆栗:“瞧你这牙,还吃!我没收了!” “不嘛不嘛!”小沙弥护宝贝儿似的把糖抱紧,躲到了卫昇背后,“梦梦变坏了,我不跟你玩儿了……” 卫昇把他从背后揪了出来:“这小鬼是谁?”话音一落他忽然猛然睁大眼,把小家伙举在眼前细细端详,看这张小脸蛋有没有自己的影子。 “他是住持大师收养的小和尚呀,今年都三岁半啦!”孟棋楠看出他的心思,掐灭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卫昇的希冀变作些许失望,他有些嫌弃地放下小沙弥,鼻腔淡淡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就如此奸懒馋滑。” ……表叔公,如果他是你儿子就不会奸懒馋滑,而是天真可爱对吗? 孟棋楠感慨卫昇还是这么小气护短,捡起藤球塞给小沙弥,亲昵拍拍他的小光头:“去找住持大师罢,改天陪你玩儿。” 小鬼含着糖屁颠颠跑远了。 卫昇牵紧孟棋楠的手走出铁佛寺,安盛见状一脸见鬼的惊讶表情,又哭又笑。 “娘娘您总算回来了,小的、小的……哎哟真是佛祖保佑!” 赵刚则抿了抿唇,低头掩下了含笑的目光。 只是卫昇掠过他跟前时,淡淡说了句话:“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几年都找不到孟棋楠,可他偶然出一次宫就能巧遇?哪儿有这样的巧合,分明是这堆人联合起来算计他,当他真不知道赵刚这厮家里头养着的妇人是谁呢!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这也算是惊喜了。 赵刚有些惶恐:“属下不敢。” 卫昇勾了勾唇:“你闻闻自个儿,一股子玫瑰糕的味,几年都没变过,真是!” 赵刚嗅了嗅袖口,赧然地笑了。 卫昇拉起孟棋楠的手背亲吻:“朕什么也不追究、什么也不在乎,只要你回来就好。” 还是熟悉的上京,还是熟悉的禁宫大门。孟棋楠与卫昇共乘一骑,遥遥看见巍峨矗立的宫门,不禁想起当年入宫的情形。 她回头笑道:“表叔公,那年我是从望仙门入宫的。当时我在轿子里把盖头揭了,看见不是从正门进去,气得不行,当时就赌咒发誓以后一定要从丹凤门走,而且要你跪在地上接我。嘿嘿,现在想起来还像昨天的事儿似的……” “这有何难?”卫昇利落下马,牵起马缰充当孟棋楠的马夫。 孟棋楠急忙道:“我就是说说,不用当真的!” 卫昇坚持道:“朕当真了。” 孟棋楠高高坐在马背上,他亲自牵马穿过丹凤门,众人见帝君步行,赶紧匍匐跪倒在地,孟棋楠只看见黑压压一片人头。等到穿过了丹凤门,卫昇勒马停下,然后转身、回头,在马前单膝跪下。 他朝马背上心爱的姑娘伸出手,求婚一般:“孟棋楠,这条路,我请求你跟我一起走完。比肩携手,不离不弃。” 三千长阶,阊阖威严。孟棋楠低眉看着跪地的男人,咬唇不语。 卫昇见她不答,更加大声地重复一遍:“孟棋楠,我卫东澜,晋国的天子,在此恳请你做我的妻子、大晋的皇后!” 对于这么直接的表白,孟棋楠还是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瞧不出是否想答应。 卫昇有些紧张,于是用只够俩人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不答应朕的脸面往哪儿搁,快点头!” 孟棋楠忽而莞尔一笑,大大方方把手递过去:“好啊。” 四周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卫昇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振臂高呼,然后把孟棋楠从马上抱了下来,抱着她走向含元殿的最高点,要向天下人昭示这是他的皇后。 孟棋楠用手勾着他的脖子,却噗嗒一下滑了下来。 卫昇怕她摔着,急忙搂紧:“怎么了?” 孟棋楠顽皮地笑:“你看把我激动得,手都抓不稳了。” 卫昇不疑有他,笑了笑继续往上走,如骄阳般浑身充满朝气。 孟棋楠倚在他胸口,趁他不注意偷偷看向无力的右腕。 腕上棋楠香,又称多伽罗。 在铁佛寺的时候,住持大师曾与她论禅,谈及因缘,大师道:“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你是多伽罗,你的缘也是多伽罗。” ☆、第八十章 争标 封后大典的日子定了下来,就等清明祭典禀告卫氏先祖之后,便择吉日举行盛典。在此之前,孟棋楠先挨着卫昇住进了蓬莱殿。 他除了上朝都在她眼前晃,甚至巴不得上朝的时候也带着她。 孟棋楠知道,他是怕自己又跑了。她再三赌咒发誓:“表叔公这次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我要赖着你一辈子,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你与其老担心我跑,还不如担心你的钱够不够我花。” 卫昇笑她:“随便你花,朕不信你还能败光国库里的银子。” “真的吗?”孟棋楠捧脸雀跃,“先给我买一百个英俊的侍从好不好?跟苏扶桑差不多的就成。” 卫昇的脸立马黑成了锅底,拂袖暴走。 “想都别想!” 孟棋楠跺脚:“喂你说随便我花的!表叔公你又赖皮!” 卫昇一出蓬莱殿看见值守的侍卫,忽然觉得个个都长得太过端正了,看着超、级、不、顺、眼! “这些统统不要,给朕换顺眼的来!” 换来换去,找了批堪称歪瓜裂枣的家伙,卫昇这下觉得顺眼多了。可怜了孟棋楠看见他们,难过得饭都吃不下。 寡人要的是秀色可餐啊秀色可餐……不是见了倒胃口! 随着清明的临近,卫昇发现他的小狐狸有些焦虑,时常半夜辗转反侧,偷偷唉声叹气。 又一晚半夜,他醒来发现孟棋楠正睁大眼盯着他看,头发披散像只哀怨的女鬼,差点吓死他。 “小狐狸你怎么不睡觉?”卫昇坐起来,把她拉到怀里。 “我睡不着。”孟棋楠抱住他仔细端详,自言自语,“看起来好得很啊……应该没毛病……” 史书记载卫昇继位七年就驾崩了,时间大约在清明前后,乃是病故,除此并无详细描述。孟棋楠一直心存怀疑,猜想他是不是遭人谋害之类的,不然哪儿有说死就死的。她现在只恨自己是楚国人,对晋国了解太少。 卫昇挑挑眉:“朕有毛病?” 孟棋楠在苏扶桑身边几年也学了点皮毛,拉起他的手诊脉,有模有样的,还问道:“表叔公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身上有地方疼吗?” 卫昇一本正经:“朕不舒服好几年了。” 孟棋楠大为紧张:“真的?!哎呀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该死的山羊胡子老头,绝对是庸医、庸医!连你病了他都不知道,我要砍他脑袋!怎么办……表叔公我不要你英年早逝,呜呜……”她居然真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啊,朕像是英年早逝的样子吗?”卫昇又好气又好笑,“朕正值壮年精力充沛,少说也有三四十年好活,没那么早死。” 孟棋楠抽抽嗒嗒:“那你又说不舒服……” “朕都三十了,搁别人儿女早就满地跑了,可朕膝下连个公主也没有,你说朕心里能舒服么?” “呸!那也只能怪你后院的母鸡不下蛋!” “朕不要母鸡,朕只要小狐狸……求人不如求己,朕要努力了。” “……老不正经!为老不尊!” 沉沉浮浮间,孟棋楠只有两个念头:第一,表叔公的身体真的很好呀,绝对绝对绝对没有毛病! 第二,可怜寡人的这把小蛮腰…… “娘娘,娘娘……” 翌日,孟棋楠是被一股熟悉诱人的食物香味馋醒的,她朦朦胧胧睁眼,看见一盘粉晶晶软糯糯的玫瑰糕近在咫尺,旁边还有一张熟悉的笑脸。 “红绛!” 孟棋楠高兴地跳起来,勾住她的脖子:“你怎么来了?” 红绛也开心地回抱她一下:“刚哥让我来的。喏,我专程给您做了一盘玫瑰糕,还热着呢。” 孟棋楠也不洗漱,坐在床头就吃了起来,狼吞虎咽:“好吃……唔……” “慢点吃,还有好多呢。”红绛笑盈盈看着孟棋楠。孟棋楠发觉她圆润不少,身上也有股奶味儿,遂问:“有孩子了吧?男孩女孩?” 红绛满脸慈爱:“大胖小子一个,周岁了。” “青碧呢?” “姐姐嫁给了南边的一个客商,下个月就要临盆。等她孩儿满月,我就让人把她接进京来同娘娘您见面。” “真好,你们都有归宿了……” 主仆相见有说不完的话,快下朝的时候,阿淳来传话,说卫昇让孟棋楠去宫门口等他。红绛帮着孟棋楠打扮齐整,乘肩舆到了禁宫大门,只见卫昇已换了常服,站在马车前等她。 孟棋楠不明所以:“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卫昇牵着她登上马车,然后车驾缓缓驶出禁宫大门,朝着东面京郊而去。 “咦?我们是要去游湖?” 马车一路飞驰,待驶到朝天湖边的堤岸上放慢速度,孟棋楠撩开帘子一瞧,只见垂杨蘸水,烟草铺堤,茫茫湖光水色与天连齐,远处彩棚小舟隐约可见,零星点点。 卫昇道:“比游湖有意思,是水上争标。”他笑着揉她脑袋,“知道你喜欢热闹,朕就把比赛搬到这里来了。” 临近赛场,只见此处临水搭起高台,台展延伸五六丈至水中,底下乃有数十根粗壮木柱支撑。柱身入水,柱底稳扎湖底淤泥,围石堆砌稳固。台上设雕花栏,铺红毯,摆设案几果盆,可容三四十人同台观赏。 孟棋楠站上水台,看见水中横列彩舟数只,飞鱼船鳅鱼船虎头船等等不计其数,还有专在水上演戏的水傀儡船、乐部所乘的乐船、作水秋千把戏的画船……而正对水台百丈之遥的湖中央,插着一只竹竿,上系彩旗银碗,这便是标竿了,诸船队比赛正是谁先夺得标竿,谁就拔得头筹获取封赏。 赛事开始前,先由杂耍艺人表演水秋千。两艘画船左右对立,船尾皆立有秋千。右面画船上,艺人以面具遮脸,上蹴秋千,荡起直至与架相平,突然放手飞入空中,悬空翻上两个筋斗,再掷身入水。 咕咚—— 艺人入水姿态优雅,就像小石轻投湖中,连水花也没有溅起多少。他入水过后好一阵都没浮上来,众人有些紧张,牢牢盯住平静的水面。忽然之间,左面的画船鸣锣敲鼓,大伙儿循声望去,见面具艺人居然凭空出现在那里,一身湿漉漉的,毫发无损。 孟棋楠抚掌惊叹:“好厉害!” 能讨她欢心自然是好事,卫昇龙心大悦,大掌一挥:“赏——” 立即有人给画船送去金银元宝,杂耍班子的班主带领众人在船头跪地谢恩,孟棋楠远远看去,瞧见好几个戴面具的艺人。她刚刚皱了皱眉头,卫昇便拉住她的手:“小狐狸,你来鸣锣。” 回头望他,只见他双目沉沉盯着水中央的标竿,唇角挂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两侧的画船退去,飞鱼、虎头船等划过来,并排一线。侍卫们搬了一面巨大的铜锣到台前,孟棋楠手持鼓槌,用力击打锣心。 铛—— 号令一出,各只小船如离弦之箭一样射了出去,四周旌旗摇动,响起呐喊助威的吼声。 孟棋楠倚在栏杆边上,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外面,兴致勃勃盯着赛船。卫昇站在她身后两三步之遥。 “皇上。”赵刚悄悄钻了上来,卫昇随他走到一旁,听他低声禀告,“十三人全部拿下。” 卫昇勾勾唇,竖起手刀比了个杀的动作,然后轻弹手指示意他退下。 他卫东澜从不做无用之事,今天特意把赛事搬到禁宫之外,为的就是引蛇出洞,一举歼灭胡越的细作。解决了心腹大患,卫昇心情舒畅,朝着孟棋楠走去。 哪知赵刚突然急匆匆跑了回来,神色急迫:“皇上快走!有漏网之鱼!” 就在刚才底下人传来消息,审问时有细作招供,他们原本是十三人不假,但三日前另有人加入,要与他们共同成事。可赵刚只抓到了十三人! 卫昇神色陡变,赶紧去拉孟棋楠,哪知还没触到她的衣角,就见水下跃出一根绳套绑住她,把她拽下了水。片刻之后,脚下开始摇晃,有人在水下推倒了木柱,水台即将倾塌。 卫昇心惊肉跳,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成冰。 以绳套取活物,是以游牧为生的胡越族人擅长之事。 而胡越三王子天生神力,能举千斤之重。 这条漏网之鱼,是乌获。 ☆、终之章生离死别 只是眨眼之间,孟棋楠就已经跌落水中。绳索套住她脖颈往下拽的时候,她下意识抓住栏杆往后退,无奈右手使不上力,只得一头栽进水中。在脸颊碰到湖面之前,她赶紧吸了一大口气,沉入水中后用手去扯脖颈上的套绳,争取尽快逃生。 可是还没等她解开绳结,绳子另一端传来一股大力,勒得她险些晕过去。肺中余气渐渐耗尽,孟棋楠接近窒息之际,双目模糊看见带面具的杂耍艺人游了过来。继而她嘴里咕噜噜吐出一串气泡,晕厥过去了。 赵刚护着卫昇撤下摇摇欲坠的水台,紧接着侍卫们纷纷持着弩箭上前,作势要往水中投射。 卫昇大喊:“住手!不许放箭!” 侍卫们只好停手,从水台撤回岸上,围在卫昇身边。片刻后湖面重归平静,刺客和孟棋楠都无影无踪。 卫昇眼前都是黑乎乎的脑袋,左一层右一层的人墙堵得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怒极一脚踢过去:“守着朕干什么!一群狗东西!滚开!” 赵刚赶紧指挥人马去湖面岸边搜寻,水性好的统统潜下水。 没多久有人在岸边芦苇丛中拾到一块破布血书,拿回来呈给卫昇。卫昇一看脸色愈发阴沉,目凝寒光。 “亥时沙岛,单人赴会,质女为注,一决生死!” 乌获这是要用孟棋楠做人质,邀约卫昇单独赴一场鸿门宴。 卫昇当机立断:“去沙岛。” 赵刚大惊,急忙劝道:“皇上去不得!沙岛在此湖南边,四周尽是野林,其岛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乌获只要截断入口,您和贤妃娘娘就会成为他网中的猎物,任他宰割!”他提议,“不如让属下派人过去,伺机而动,还有可能救出贤妃娘娘。” 卫昇摇了摇头:“朕不能拿棋楠冒险。你去牵匹马来。” 残月如钩,孟棋楠费力撑开眼皮,只见面前影影幢幢一团火焰。她的掌心和脸颊都被地上粗粝的沙石磨得生疼,脖颈留下了重重淤痕,皮肤火辣辣地疼,于是不禁喉头低吟一声。 “你醒了。” 乌获坐在火堆旁边,正在擦拭一把匕首,他身后是数十个装酒的土陶坛子。与几年前相比,他身上初出茅庐的青涩已经褪去,转而被一种阴狠所取代,眉宇之间萦绕的也尽是戾气。 原来是他啊。刺客是熟人,想想……大概也算种安慰? 孟棋楠想坐起来,却发现双手在背后被绑紧了,她只好扭动身子平躺,让自己好过些,若无其事跟乌获说话:“嗯,刚醒。” 耳畔脚步亟亟,乌获走了过来,一把拎起她。 “你不怕?” 他面目狰狞,说话的语气恨不得把她啖肉饮血。 孟棋楠扬眉轻笑,反问:“怕什么?怕你啊?笑话。” “自然不是怕我。”乌获冷笑一声,匕首一挑割断了她腰间裙带,“而是怕我即将对你做的事。” 湘裙垮落,明明该是女子最羞怯的时刻,孟棋楠却更显磊落,她笑容不变,仿佛还带着一丝瞧不起的轻蔑:“你无非是仗着男人的体格与力气,才会对女人做这样的事。真正的强者,不需要用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来证明自己有多强。由此可见,你才是我们当中弱的那一个。” 乌获掐住她的下颔,咬牙切齿:“别用这种话激我,我不会上当!” 孟棋楠并无屈服的打算:“我说的是事实,真正的强者不惧怕任何威胁。我不怕你,更不怕你要对我做龌龊的事,但你却只能靠武力来让我屈服你,因为你不敢与皇上正大光明战一场,你害怕输给他,所以要拿我作要挟……你自己说,到底是谁弱、谁强?!” 她是真正的王者,强势而无畏,掷地有声的言辞驳得乌获哑口无言。这份气魄,非上位者不能所有。 乌获恼羞成怒,顿时拿匕首架上她的咽喉:“你信不信,只要我手指微微一抖,匕首划破你的皮肤,上面的毒立刻侵入你的五脏六腑,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泛着蓝光的匕首,涂抹了胡越族人捕猎豺狼所用的毒药,针尖大小的一点就能毒死一头牛。 孟棋楠依旧铁骨铮铮:“死亦何惧。我不怕死,但我肯定你不敢杀我,因为杀了我你就没有筹码威胁皇上,你必将一败涂地!我不怕被你杀死,你却怕杀死了我,哈!何其讽刺?!乌获,你注定只能是弱者,至少你不及我强!” 乌获开始是暴怒,渐渐却因她这句话而平静下来。须臾,他松手把她扔在地上,然后去提起一个陶坛,打开往她身上倾倒液体。 “谁笑到最后,谁就是强者。当年我所遭受的耻辱,在今天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咱们走着瞧!” 气味刺鼻的火油自头顶往下流淌,很快就浸透了孟棋楠的衣衫。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任由他折磨。紧接着,乌获打开剩余的火油,浇了些在地上,其余的全部泼洒进沙岛四周的湖里,火油便全部浮在了水面上。 一切做完,乌获站在湖边,举起火把回过了头,红光映射出一张恶鬼脸庞:“狗皇帝敢耍花招,我就一把火烧光所有,与你同归于尽!” 孟棋楠定定看着他,挪了挪身子。兴许是眼角被火油刺得剧痛,她微微闭目,低声叹道:“那你不如现在就烧了这儿,一了百了……当年的事是我害你受了委屈,你要报仇只管冲我来,要杀要剐我都奉陪到底。” 说着,她半跪在火堆旁,仰头仿佛在乞怜。 乌获一怔,眼中似乎有些受伤神情,他垂下眸子恨道:“你以为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就会放过他?呵,谁害我我心中有数!且不提当年,就说汗王之位,我本唾手可得,狗皇帝却暗中支持大王子,收买各部族族长为他说话,使我被排挤如斯……大王子处处不如我,凭什么是他做汗王,而我却要对着一个窝囊废俯首称臣?我不甘心!” 除了他的咆哮,寂静荒野只闻火星啪嗒之声。 孟棋楠苦笑着摇摇头:“我问你,换做是你,你是愿意隔壁住一个强悍的邻居、有可能随时威胁到自己,还是愿意住一个平庸又听话的人?” 乌获诧异地看着她。 忽而,她扬起神色坚毅的脸庞,眸色一片坦荡:“知道你为什么永远当不了王者?你不懂帝王的规则,你太执着于个人的仇恨,还有,你对自己不够狠。我打赌,你今天不会赢。” “你说错了,我一定……” 乌获突然发现她的眼神游离到了自己身后,顿时汗毛冷竖,防备之心骤起。他猛地回头,握住匕首劈斩下去,毫不拖泥带水。 刚刚潜伏靠近的卫昇只好仰身退步,堪堪避开。 “小心!匕首有毒!”孟棋楠眼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喊提醒卫昇。 卫昇的突如其来让乌获有种失去掌控的危险感觉,同时又觉得更加愤怒,于是出手更加快速狠厉。幸好卫昇也有武艺傍身,不仅应付过了乌获的攻击,还伺机夺过了他的匕首。但乌获也非等闲之辈,抬脚踢中卫昇手腕,匕首便飞了出去,落入孟棋楠跟前的沙堆当中。 乌获低吼一声,千斤铁拳挥上打中卫昇的肩头,把他撂倒在地。卫昇听到肩胛处喀嚓一声,骨头已然裂了,他喉头呕出一口鲜血,溢在口中含住没有吐出来,赶紧撑着起身。不料乌获泰山压顶地扑过来,仗着魁梧身形压制住他,徒手扼住他的脖子。 卫昇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咬牙忍下剧痛,抬腿踢踹乌获的胸腹,同时用手肘猛击他脑侧。乌获嘴角溢出鲜血,却固执地不愿松手,大有玉石俱焚的架势。 眼看卫昇力道渐弱,就快窒息而死,乌获愈发加大了手劲,眼底通红就像发狂的野兽。 这时,乌获后背突然一阵疼痛,有什么利器刺入肌肉。 是孟棋楠在身后吼:“放手!” 乌获分神一刹,卫昇抓住时机一跃而起,抽出靴筒里的匕首在他腹部补上一刀,然后赶紧拽过孟棋楠躲开。 乌获腹背受伤,如山般魁伟的身躯慢慢倾斜,最后双膝磕在地上,重重跪下。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棋楠:“你……” 孟棋楠双手焦黑,心有余悸却目光沉毅:“我早说过你不是强者,更不是王者。” 原来情急之下她把手放进火中,烧断了腕上的绳索,然后捡起匕首冲上去刺了乌获一刀。 真正的王者,做事不惜代价。 匕首上的毒药很快就侵蚀了乌获的肺腑,他低头吐出一口黑血,掉在月白的沙地上,触目惊心。 “呵呵……你们跑不掉的……” 濒死之际乌获居然低低地笑了,他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而是把手伸向了火把。孟棋楠大叫不好,牵起卫昇拔腿就跑。 “快走!他要点火!” 说时迟那时快,乌获抛远了火把,火油只消沾上丁点儿火星,沙岛顿成茫茫火海。一条条火蛇疾速窜开,很快堵住了俩人的出路。孟棋楠浑身是伤筋疲力尽,已经无力再跑。于是她松开了卫昇的手:“带着我你跑不快,你不用管我,先出去要紧!” 卫昇飞快脱下外衫把孟棋楠罩住,蹲下道:“朕背你!快啊!” 他再三催促,孟棋楠才趴上他的背脊,他反手搂紧她,起身疾奔。 如同噬人的妖蛇吐着炙热的火信子,卫昇的眉发被灼烧到,脸颊也感到无比滚烫,他看着眼前的一堵火墙,咬牙钻了进去。 “别抬头看!” 孟棋楠趴在他背上,许是因为火炽疼痛,痛苦地闷哼一声:“呃!” 哗啦—— 还没跑出火海,迎面一通冷水泼来,浇灭了卫昇身上的火星。赵刚他们原地待命,见到火起便及时冲了上来。 卫昇放下了孟棋楠,拉着她紧张察看:“烧着你没有?” 孟棋楠看着他英俊的脸被灼出几道口子,含泪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被烧到……表叔公你的脸……” “你没有伤着就好,没有就好。”卫昇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女儿家破了相不好看,朕是男人无所谓,再说朕也不靠这张脸吃饭,对吧?” 他怕她难过,说着笑话逗她。孟棋楠很给面子地笑出了泪,点头道:“对,反正你也不是苏扶桑,变成丑八怪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残局就留给赵刚收拾,卫昇带着孟棋楠穿过沙岛树林,走向停在那里的马车。 走了几步,孟棋楠忽然驻足,卫昇回首:“怎么不走了?” 她眉眼弯弯,笑眯眯道:“表叔公你背我,还有,别让他们跟那么近,我不喜欢被人盯着。” 肩胛处大概是骨裂了,尽管卫昇疼得不行,却还是蹲了下来,一副无奈又宠爱的口气:“上来吧小狐狸。”接着命令随行侍卫,“你们退远些。” 孟棋楠高高兴兴爬上了他的背,死死搂住他的脖子。 “小狐狸你要把朕勒死了。”卫昇笑笑,站起身开始走。 孟棋楠道:“我怕摔下去嘛。” “有朕在怕什么。” “嗯……有表叔公在,我不怕,什么都不怕……” 黑密密的林子,稀疏月光透过树叶洒在沙地上,就像混入了破碎的水晶。湖畔风声疏狂,刚才的惊心动魄还没散去,卫昇始终感觉有丝丝血腥余留在鼻端。 孟棋楠一直很安静,想来是折腾累了,卫昇加快了步伐。 “表叔公,”她忽然喊他,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如果我以后又让你找不到了,你会怎么办?” 卫昇笑着威胁:“你敢跑就试试,朕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再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 她倚着他的肩头,哼哼道:“那我不跑了,不想被你打断腿……” “真乖。小狐狸你累了就先睡会儿。” “嗯,人家不睡,我要和你说话。”孟棋楠勉强撑着困意,“我扔给你的绣球你还留着么?” 卫昇道:“留着呢,你不在的时候,朕常常拿出来看。” “你不准丢了,我亲手做的呢……知道绣球为什么会燃么?因为里面放了跟火药差不多的东西,还有两小块铜片儿,摇晃的时候铜片碰撞产生火花引燃了火药,很快就会烧起来。嘿嘿,表叔公你没想到我也懂火药吧?” 卫昇恍然大悟:“难怪你敢炸船!敢情你是讹朕对吧?害得朕以为你葬身大海,伤心了好几年,小狐狸,你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你好小气,八百年前的仇还记着,我不跟你玩儿……了。”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棋楠你很困么?睡吧,醒来咱们再慢慢算账,呵呵。” 孟棋楠又打起精神来:“不行不行,不能睡……表叔公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好哦。” “我是孟棋楠,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是孟棋楠。” “以前我说不爱你的那句话我要收回,表叔公,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反正应该是很爱很爱……也许不比纪婉兰少。” “嗯,还有什么要说的呢,让我想想……” “哎呀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你,一下子说不完怎么办?” “唔,好累,想睡了……表叔公,要记得我是孟棋楠……” 她一直喃喃细语,卫昇听着觉得又贴心又好笑,只当她孩子气。当她终于不再发出声音的时候,他才开口。 “小狐狸,我也很爱你,真的,很爱很爱。” 她没有回应,卫昇无奈摇摇头:“真的睡着了?唉。” 她的右手软哒哒掉了下来,他笑道:“小狐狸你不搂紧点可就掉下去咯?”说着他去摇了摇她的手臂,只觉异常冰凉。 卫昇停下,晃了晃背上的孟棋楠,喊她:“小狐狸?小狐狸?棋楠?” 她另一只手也滑落下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卫昇赶紧把人放下,回头只见她双眸紧阖,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嘴唇却是乌黑颜色! “棋楠!棋楠你醒醒!” 卫昇慌了神,跪在她身旁不住呼唤,此时才看见她的后背插着一把匕首,刀身已经全部没入身躯当中。 乌获临死扔出了带毒的匕首,用尽最后的力气还有仇恨。他虽然输了,却成功夺走了敌人的挚爱。 卫昇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却再也触不到熟悉的温度,再也听不见她顽皮地喊一声“表叔公”。 仿佛被火焰灼伤了眼眶,卫昇嘴唇嗫嚅,喉头哽咽不知所措。 他倾身过去轻轻抱住她,与她脸颊偎依耳鬓厮磨,哀哀低唤。 “小狐狸,朕不准你跑掉……朕要去哪里把你找回来?” 孟棋楠从来没像此刻这样安静过,她再也不能给他回应。 腕上珠串忽然断了,棋楠香珠散落满地,颗颗都砸在卫昇心头,千疮百孔、撕心裂肺。 终于还是,没能留得住她。 后世《晋书帝纪》所载:永嘉七年三月春,皇后孟氏崩,武帝大哀,呕血不止,四月庚申帝崩于蓬莱殿,时年三十一。葬隆平陵。 ☆、终章之一梦棋楠   “陛下?陛下?”   “阿姐,阿姐……快醒醒……”   孟棋楠觉得自己睡了很久,费力睁开疲乏的眼,面前是一张俊美的少年脸庞与她六七分相似。少年满脸惶恐不安,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看见她睁眼登时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姐你醒了!来人,快来人!陛下醒了!”   “你是……”孟棋楠被他扶着坐起来,扶了扶额,发现头上还缠着绷带,伤口扯着阵阵剧痛。   “姐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修缘。”少年贴着她坐下,还是惶惶不安的模样,“我是你弟弟,孟修缘。”   孟棋楠道:“三生修得棋楠缘……我是棋楠,你是修缘,我自然记得。可是你怎么在这儿?表叔公呢?”   “我一听说你受伤昏迷就赶来了,你不知道你多吓人,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修缘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好几次我们都以为……还好还好,你终于是醒了,你先缓缓,我叫杜神医过来看看。对了,你说什么表叔公……是谁?”   孟棋楠还是脑子疼,揉着太阳穴道:“皇上啊,表叔公是皇上。杜神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扶桑呢?嘶,头疼……”   修缘一脸不可思议:“姐你是不是病糊涂了!这儿哪有其他的人是皇上,你就是皇上啊!”   轮到孟棋楠惊诧了:“我?”   “嗯!”修缘焦虑极了,眼里泪汪汪的,“姐你连这个也不记得吗?”   孟棋楠终于在一团混沌中理出一丝头绪。   “我是皇上……那我是在楚国?!”   修缘认真点头:“当然啊,你不在楚国在哪儿,你是我们楚国的皇帝。”   孟棋楠怔怔了好一阵,垂眸望着自己一双手。   没有被烧伤,右手也很有力,纤长的手指宛若嫩葱,涂着鲜艳的丹蔻。这双手属于真正的孟棋楠。   “镜子。”   修缘把铸凤纹铜镜捧到她面前,她见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美艳面孔。   孟棋楠情不自禁抬手抚上镜面:“这是我……”   修缘笑道:“当然是你啊,至高无上艳绝无双的楚皇陛下。”   回到属于自己的躯体,孟棋楠却感觉哀落,她还是显得难以置信:“修缘,真的是你么?我没有做梦?”   “你摸摸我是不是热的。”修缘让她抚摸自己的脸,“你要是还不信就掐我一下,我觉得疼就是真的。”   “呵……是真的,我的修缘会说这样的话。”孟棋楠笑着,眼含泪光。   修缘撒娇地枕在她腿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孟棋楠抚着弟弟的头,忽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修缘,晋国现在的皇帝是谁?”   如果她所经历的并非一场梦,如果卫昇渡过大劫,如果他继续当皇帝……可是几十载匆匆而过,半百光阴逝去,他还在世么?   修缘有些迷糊:“当今晋皇名讳宣,你忘记了?他与外祖是一辈的,但有传言他其实是晋国废太子之后,所以算起来他与母亲平辈。”   卫宣?宣儿!   “他怎么做了皇帝?”孟棋楠吃惊,卫昇为何把皇位传给宣儿,若是宣儿已经当了皇帝,是不是证明卫昇已经……   她都不敢再想下去。   “晋武帝无嗣,在临终前传位于当今晋皇,这都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你我都还没出生呢。”   孟棋楠嘴唇翕然:“好几十年前……武帝在位多久?”   “大概七年吧,听说是因为他心爱的女子死了,哀恸而亡……英年早逝,总之挺可惜的。”   她眼帘一阖,热泪滚落下来。   七年……他还是只有七年!   “姐你怎么哭了?”   孟棋楠掩面而泣,语不成句:“三生修得……棋楠缘……上一世这一世,我还要多少世才能修得他?”   女皇苏醒的消息即刻传遍楚国禁宫,大臣们悬着多日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侍君们更是一片欣喜,争着要来探望孟棋楠。但修缘禁止了任何人的探望,只是请来了杜神医。   虽是神医,却贪财得很,进殿前还在和修缘讲价:“诊脉一百金,劳驾。”   修缘有些恼:“难道本王还会赖你帐不成!先记着,你快进去看看陛下!”   “先收钱后诊脉,这是小老儿的规矩,你不愿意咱就不看,就这么着。”这神医竟然还耍起了无赖。   修缘没辙,只好叫宫人去取金子,推搡着杜神医进了门:“不会少你半个子儿的!先看病要紧!”   这具身体躺了一个多月,四肢酸软无力,孟棋楠懒懒靠着软枕,低眉颓然。   杜神医进来也不行礼,大喇喇走到龙床边,一屁股坐上软凳,凶声恶气地说:“手拿来,诊脉!”   孟棋楠心思恍惚,默默把手递了过去。杜神医也不拿丝帕隔着,直接就把双指放上了她的手腕,边听边捻胡子。   “嗯……血气通畅脏腑康健……咦?怎么有股沉郁之气?你有心事?”   孟棋楠这才略略抬眼睨视,谁知这一看竟是僵在了那里,目瞪口呆。   杜神医见她这副表情,嗤笑道:“素闻陛下最喜俊美颜色,看来老夫虽然年近花甲,风流倒也不输年轻小伙儿。”   “杜杜杜……杜仲?”孟棋楠结结巴巴,半天才喊出他的姓名。   杜仲皱眉不喜:“老夫好歹也有神医之名,又一大把年纪,就算你是国君陛下,也不该直呼老夫姓名,当真无礼!这病不看了!”他生气拂袖。   “喂你等等!是我,是我啊杜仲!”孟棋楠急忙喊住他。   杜仲满不在乎地开始收拾药箱:“管你是谁,玉皇大帝也不看!”   “我……寡人……”孟棋楠抓耳挠腮,想跟他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情急之下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小杜仲,要不我勉为其难给你开个苞?”   杜仲头顶如遭雷击,后背猛抖一下,手里药箱哐嘡落地。   孟棋楠再接再厉:“我爱乱花钱被你骂作是败家子,你记得不?还有我叫你你卖给杨小姐的药膏,全是浆糊调的,这事儿你总没忘吧?杜仲是我啊,是我!”   杜仲徐徐转过脸来,活人见鬼的表情,指着她不断手抖:“你你你……你是……”   败家子臭婆娘女流氓!   孟棋楠忙不迭点头:“就是我!真的是我!”   “妈啊——”   哪知杜仲大叫一声,扔了东西拔腿狂奔,在门口撞见送金子来的宫人居然也没停步,而是被鬼索命一般,屁滚尿流地逃了。   修缘惊得合不拢嘴:“姐,杜神医脾气怪是出了名的,可怎么很怕你的样子?”   孟棋楠扶额:“大概是上辈子造的孽吧,你把他叫回来,我有事问他。”   惊魂未定的杜仲狂奔出女皇寝殿,又被修缘差侍卫捉了回来,押送到孟棋楠面前。   “你们都退下。”孟棋楠示意其他人离开,然后向杜仲走过去。   杜仲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你别、别过来……离我远点儿!”   孟棋楠停住脚步,尽量放柔声音:“你别怕,我跟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孟棋楠确是同一个人,至于为什么现在是这样……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我只是想问问你,扶桑和子渊还好么?”   杜仲擦了把额头冷汗,觉得心绪平复了不少,他低低一叹:“两位师父已经亡故了,合葬在西河县,今年已是第十个年头,坟上杂草想来又长高许多。”   孟棋楠闻言悲从中来:“原来都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生死相依,也好、也好……”   “我都变成老头子了,你说时间能不快么。”杜仲站起来揉揉脆弱的小心脏,狐疑地打量着孟棋楠,“你真的是她?当日一别,距今有四十年了吧?你怎么会……”   孟棋楠笑得苦涩:“我说借尸还魂你信么?我就像做了一场梦,我以为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可看见了你,我知道都是真的。”   杜仲是真的,扶桑和子渊是真的,卫昇也是真的。   杜仲笑笑,小老头子的脸堆起皱纹:“鬼怪魂魄这些东西本来就难以说清,我只认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还有感觉到的。你就是她。”   这份毫无理由的相信让孟棋楠感动不已,她偷偷揩了揩眼角,喉头哽咽:“多在宫里住些日子吧,我想跟你说说话,听你讲过去的那些事,我不知道的事……他们一个个都已经不在了……”   说及此处,杜仲忽一皱眉,他沉默半晌,终于幽幽开口。   “有个地方,你应该想去。”   楚国女皇大病初愈的第二天,便瞒着众臣出了宫,悄悄去往京都郊野的一座半废荒寺。   “武帝病重之时,师父受诏回京。我以为凭武帝正值壮年还有素来不错的身体底子,呕血只是小症,师父只要略施针剂即可。但是师父进宫七天七夜没有消息,最后却传出武帝驾崩的噩耗,随后师父在出殡当日才现身。我曾问过师父武帝是何病症,药方里用了哪些东西,为什么没能救回武帝?以师父的医术,即便不能治愈,续命数月也该不成问题。”   “但是无论我如何问,师父从不开口。唯有一次我听他暗自叹息,感慨武帝身未死,心已亡。当时我并未在意,直至有一次我与师父游历经过某处佛寺,师父让我在外等,自己进去拜访老友。”   “说来也巧,恰逢山雨忽来,于是我进庙中躲雨。宝殿佛光温煦,我叩拜佛祖上了炷香,听闻佛像后方有说话声,便走过去一看究竟。我正好见师父和一位剃度僧人正在说话,师父神色恭谨,而僧人清瘦笔直,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佛门中人的冷眼观世不同,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雨声滂沱,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听得断断续续,而且时隔多年,大半我也不记得了,唯独一句话印象深刻。”   “那僧人道:三生修得棋楠缘,若我不在了,谁还来记得她?我在此修行不为求道成佛,只为和她的缘分,一世、两世、三世……三世不行,那就生生世世。他说这话的时候拨弄着手中的念珠,那种异香我终身难忘。”   “是棋楠香的味道,和你曾经的那串,一模一样。”   她曾对他说过要记得她是孟棋楠。为这一句,他舍弃了毕生追逐的权力,千里迢迢回到养育她的南楚故土,默然守望、怀念。   “三生修得棋楠缘,我是这个棋楠。”   也许不用等上三世,也许他们缘分还没有尽。就算她仍旧妙龄年少,他已是耄耋老翁,她依然爱他,依然想要和他在一起。   古寺残门,伽蓝斑驳。   孟棋楠望着这片荒垣,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走了进去。 ☆、终章之冤家路窄   香火单薄的废寺,破屋残瓦,连个扫地僧都没有,空荡荡的大殿里佛龛蒙尘,一个胖和尚正在打瞌睡,手里木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请问——”   孟棋楠去摇醒他:“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晋国人?”   胖和尚打了个哈欠,揉眼哼哼:“一入佛门断六根,管他晋国楚国,前尘往事莫要记得咯……”接着他又敲起木鱼来,敲着敲着又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起来!”孟棋楠恼他说话拐弯抹角,便用手拧了他一把,疼得胖和尚登时跳脚。   “干嘛!”他凶神恶煞,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捂住膀子大吼,“臭娘们儿不想活了是不是?!”   孟棋楠向来吃软不吃硬,也把脖子一挺上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好好说话,到底有没有晋国来的僧人?”   胖和尚恨道:“老子就不说,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孟棋楠也不废话,闪电般出手捏住胖和尚的腕子往外一撇,然后翻到他身后踢倒他,用膝盖顶住他后颈。   “再问你一次,这儿还有什么人?”   别看胖和尚个头大,却被她压得动弹不得,他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愤怒道:“没有你说的人!放开老子,臭婆娘!”   啪。孟棋楠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嘴巴放干净点,我要听实话。”   胖和尚羞愤难当:“没有就是没有!老子今天栽在你这娘们儿手上算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没……有?”孟棋楠一怔,不觉松开了手。   怎么会没有?苏扶桑都来过这里,那个人肯定在这里!   胖和尚趁机爬起来,正欲还手报复,但见孟棋楠魂不守舍的难过样子,顿时又下不去手了。他收回举起的胳膊,不甘心地摸摸光头,恨道:“好男不跟女斗,老子是出家人不能杀生,换做以前,老子一刀劈了你,哼……”   孟棋楠眼眶一下红了,一直喃喃自语:“没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   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胖和尚吹胡子瞪眼:“谁稀罕来这个破庙,除了老子这种半路出家的,就还剩个无处可去的年轻和尚,听说他以前本是白马寺主持法师座下的大弟子,后来因犯戒被逐出佛门……喏,回来了。”   柴扉咯吱,穿着灰袍的僧人背着一担柴进门,在墙角放下擦了把汗。   “你知道这里有个……”孟棋楠朝他走过去,话还没问完却看清了他的容貌,登时一怔,“是你?”   这不就是被她害得破了色戒的高僧寂灭?   寂灭见她也是一愣,眼中眸光流转,但他只是转过头去整理柴禾,淡淡道:“施主有何贵干?”   话中似乎含着一股哀怨。   孟棋楠有些愧疚,绞着衣袖难为情道歉:“原来你到这里来了……对不住,我不知道会把你害成这样,要不我回去给白马寺说一声,让你重归门下。”   早知道冤家路窄,打死她也不敢乱睡和尚啊!   寂灭唇角微翘,断然拒绝:“不必,我习惯了。”   一番好意被人弃之如履,孟棋楠却不敢有微词,她抓耳挠腮想法子补偿,又提议道:“那寡人封你当这儿的住持,出资给菩萨塑个金身,每年再捐一大笔香油钱。”   “贫僧并不想当什么住持。”寂灭却皱皱眉,显得有点不耐烦,“施主有事请讲,无事的话贫僧告辞了。”他拂拂袖就转了身。   “诶你别忙走!”孟棋楠情急下拉住他,“我是来找人的,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晋国来的僧人?他的俗家名字是东澜。”   寂灭动作一滞,全身就像被冰冻住了一般僵凝,须臾,他缓缓回过头。   “你找……谁?”   孟棋楠充满希冀,郑重道:“他叫东澜。”   寂灭定定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似有一盏银灯忽明忽灭。   他袖袍挥洒:“跟我来。”   孟棋楠满怀希望地随他去了禅房,他让她先坐,自己去后院请人出来。孟棋楠坐立不安,一颗心噗通噗通都快跳出嗓子眼儿,她倚门翘首眺望,又担心他不认得自己、或者不肯相认……总之是百转千回忐忑不安。   一盏茶的功夫,孟棋楠就像煎熬了几天几夜,寂灭回来之时,手里多了个女子所用的象牙奁盒,巴掌大小。   可是他身后并没有人。   “他呢?”孟棋楠围着寂灭转了几圈,在他背后找寻卫昇的身影。   寂灭递上手中奁盒:“这里。”   “胡说!他怎么可能藏在这么小的盒子里?你快把他请出来,快点!”   她像个任性的小孩子缠闹,寂灭却身姿笔直岿然不动,他怜惜地摩挲着奁盒表面,指尖流出细细佛香。   “这里面是舍利子。你要找的人,在二十年前圆寂了。”   奁盒揭开,里面静静躺着三粒佛骨舍利。   雪白剔透,熠熠发亮。   孟棋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伸过了手,把佛骨舍利捧入怀中,紧紧贴向心口。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已经老成了一截枯骨。   全身的液体仿佛都涌到眼眶,却堵在那里流不出来。孟棋楠慢慢蜷起身子,低下去哀哭无声。   寂灭幽叹:“他乃是坐化圆寂。火化之后只留下这三颗舍利,其余骨灰洒入了恒江。”   随水逐流,不知飘向哪里,留在何方。无迹可寻。   孟棋楠揉了揉滚烫的眼眶,沉浸在哀伤之中难以自拔:“他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寂灭摇头:“所有东西都一齐烧了。”   只剩她用过的奁盒,装着他的遗骨。   孟棋楠哽咽:“我可不可以拿走他的佛骨?”   寂灭无所谓的口气:“给你罢。”   她失魂落魄地带着他离开了这座荒寺,回到宫里,把佛骨装入锦囊,系在自己的颈上,日夜不离。   他们依然在一起。   仿佛这样的话梦就还没醒,她不想醒。   女皇康复,作为亲王的修缘也要回封地了,离京前一日他去书房找孟棋楠。   “姐!”   孟棋楠在批折子,闻声眼皮也没抬:“来了。”   修缘走近,道:“我看见两位侍君等在外头,你怎么不召见他们?”   “不想见。”孟棋楠搁笔,拉过修缘让他跟自己一起坐。   修缘笑眯眯的:“是不是又觉得腻了?姐你惦记上哪家公子了,说出来我替你参谋。”   孟棋楠勾勾唇,在笑却不怎么开怀:“是腻了。修缘,你说寡人把侍君们都放出宫去怎样?”   修缘大惊:“放出去?你要把他们都换掉?!”   “不是换,就是让他们都出宫去,爱干嘛干嘛,寡人不管。”孟棋楠显得有些疲惫,“我想清静清静。”   “那就都打发走,随姐姐喜欢就好。”修缘也不喜欢宫里的侍君们,这回不就是争风吃醋惹出的事儿?都打发干净才好!他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个东西,“对了,我是专程来还你东西的,我怕明天走时忘记了。”   “什么?”   孟棋楠低眉一看,却愣在了那里。   棋楠香珠,异香沉沉。   她声音颤颤巍巍:“哪里来的……”   修缘纳闷:“戴在你手上的啊,你昏迷的时候,宫婢为你洁身取下来的。我听人说做有种法事可以驱除病恶,只是要取病人身上一物诵经做法,于是我就拿这串珠子去了。怎么了姐,珠子不是你的?”   孟棋楠激动地语无伦次:“是我的,但我没带走……应该在他手上才对,怎么又在这儿?是他还给我的吗?他是不是尚在人间……”   等到她稍微平复情绪,赶紧招来宫人细问,一问之下,方知这串念珠竟是寂灭送的。   他?   短短几天经历了大悲大喜,孟棋楠恍如隔世,此时平静下来方才嗅出些许端倪的味道。她略一沉眉,即刻下令:“把白马寺住持带来,寡人要问他话。”   四月细雨霏霏,野外荒寺在雾蒙蒙的山水中露出一檐。寂灭在山下化缘回来,在寺门口撞上等候已久的孟棋楠。   她双手抱胸倚在门口,冲他吹了声口哨,眨眨眼道:“大师呀,人家等你好久了。”   活脱脱纨绔调戏大姑娘的作派。   寂灭卸下肩头的褡裢,拂了拂打湿的衣袖,眉眼平淡:“施主来此作甚?”   “寡人来——”孟棋楠故意拖长了尾音,走到寂灭跟前,几乎都要贴到他身上,“跟大师论一论禅,不知大师奉陪吗?嗯?”   她的手搭上他胸膛,挑逗似的挠了挠。   寂灭不为所动,后退一步微微避开:“施主请。”   连转身都是满满的不可侵犯的神圣。   你还真当你成佛了?寡人能破你一次戒,就能破第二次第三次万万次!   孟棋楠趾高气扬地随着他进了寺庙。   连杯茶水也没有的禅房,房门大开,寂灭跟孟棋楠各坐一个蒲垫,面面相对。   寂灭如入定老僧一般,坐下来就没说话,闭眼数着手中念珠。孟棋楠也不着急开口,而是托腮盯着他看。   这副皮囊真不错,难怪当初自己会看上……   “大师,你怎么不看寡人?”过了一会儿孟棋楠出声,嘻嘻地笑,“你是不是怕上回一样,看了就把持不住啊?”   “声色犬马,凡人所爱。”寂灭缓缓睁开眸子,沉沉一片,“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再好的肉身都会化为一堆白骨,施主怎么能肯定贫僧是被你的皮相所惑?”   你装!你继续装!你继续给寡人装正经!   孟棋楠暗地里咬牙切齿,脸上还是笑盈盈:“大师这么说寡人就放心了。”说罢她开始宽衣解带。   一边脱一边拿眼瞭他。   果然,他皱起了眉头:“施主这是作甚。”   孟棋楠落落大方:“衣裳打湿了,脱下来晾干。”   “不妥,这男女授受不亲……”   “大师此话差矣。是你说皮相都是假的,最后都会变成一堆骨头,那么男人的皮相和女人的皮相也就没区别嘛。既然都没区别,你看寡人就等于是看自己,自己看自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是不是这道理?”孟棋楠热情邀约,“大师你的衣裳也湿了,要不要一起脱?”   “不了。”寂灭拒绝,微微移开了目光。   “阿嚏!大师啊,劳您关下门。”孟棋楠不耐山中寒冷打了个喷嚏,然后指使寂灭去关门。寂灭把禅门掩上刚转身,软乎乎的香躯就扑了上来。   孟棋楠使劲往他怀里钻,娇滴滴道:“大师,人家好冷……”   寂灭想推开她:“贫僧去给你寻件干爽衣裳换。”   孟棋楠蛇一般死死缠着他:“衣裳单薄不抵事。佛常说日行一善,大师你为寡人取暖便是善举,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哦?”   她在他身上左右厮磨,没一会儿就扯乱了他的衣襟,跟他紧紧相偎。   纵是座铁佛,寡人也能一把火烧化了你!哼!   忽闻寂灭低低一叹,他扶住孟棋楠双肩,无可奈何道:“你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是问你几件事。”   孟棋楠仰起脸笑盈盈,扳着指头一一道来:“第一,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身为白马寺的弟子,年纪轻轻却对二十年前圆寂之人了如指掌,甚至能找到他的佛骨?”   寂灭镇定自若:“佛寺之间素有来往,贫僧也是从家师那里得知一二。”   “原来如此呀。”孟棋楠恍然大悟的神情,又问:“听白马寺的老头子说东澜圆寂的那年你正好出生,被人扔在寺庙门口,你不觉得你们好像有种奇怪的缘分吗?”   寂灭道:“他入佛门,贫僧也入佛门,这即是缘。天下信众皆与我佛有缘。”   “他们都说你是神童诶,一岁能言三岁能诗五岁能书,七岁在白马寺的辩合中力挫群雄,是文曲星下凡来着!你觉得你真有那么聪明吗?”   “贫僧只是略有慧根,又得师父点拨而已。”   ……   几十年不见,这厮比以往更会做戏更会打官腔了!   孟棋楠一怒,推倒他压上去,跨坐他腰间,气势汹汹露出手腕上的棋楠香珠:“你倒是给我说说这玩意儿又是打哪来的!你不是说他的东西都烧了吗?为什么独独留下这个?又为什么偏偏把珠子送给了我?!”   寂灭张张口正要说话,谁知孟棋楠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埋头下去就一阵撕咬,啃得他鲜血淋漓。   她抬头抹了把嘴角,指着他鼻子吼道:“你都被寡人睡过了,你就是寡人的人!你装模作样地给谁看?给谁看给谁看……混蛋!”她边骂边打,边打又边哭。   “你是个屁的神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你他妈不就是上辈子的事儿还没忘!”   “你早就认出我了,你干嘛不说?逗我很好玩儿是吗?!”   “别以为上辈子折腾够了这辈子我就会放过你,想都别想!”   “呜呜……你为什么不认我,我以为你没了,难过得要死……表叔公我恨死你了!”   她哭一阵笑一阵,骂骂咧咧哭哭啼啼,一直喊着“表叔公”。   寂灭抬头给她揩去眼泪:“别哭了。”   “就要哭!你不认我我就哭死在这儿!”孟棋楠抽抽噎噎的,肿着一双兔子眼睛恨恨瞪他,“你说!说我是谁?!”   寂灭抿抿唇,搂着她坐起来,手掌搭上她背脊,微笑着轻喊一声。   “小狐狸。” ☆、终章之 功德圆满(表叔公的独白)   五鼓初起,我准时睁眼,下床、更衣、洗漱,然后去佛堂做早课。我从来是第一个到那里的人,甚至比住持师父还要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   住持师父夸我是天生没有惰性的弟子,师兄弟则暗恨我故作勤奋姿态。   其实都不是。   如果你知道帝王上朝的时辰有多早,便不会觉得早课辛苦,更不会怨寺里的生活枯燥乏味。   每每朔望日朝,我才会偶然想起以前的事,上辈子的事。   曾经我站在三千长阶的顶端,远眺东方,俯瞰天下。现在,我站在四四方方的小院落中央,扫着满地的婆娑树叶,偶然抬头能看到渐渐高升的骄阳。   我再也不是与天同齐的高度,我再也不是卫昇。我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或者说法号。   我叫寂灭。   佛家所言,世上的一切都不是恒常永存的,唯有“寂灭”长存。我时常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对于我来说,至少有两样东西长久不灭。   一是我脑海中的记忆。我做了半辈子的帝王,又当了半辈子的僧人,最后在古寺坐化圆寂,我以为那里就是一切的终点,岂料再次睁眼我却成了初生婴孩。我躺在小小的襁褓里,想说说不出、想站站不起,眼睁睁看着一个嘴里含着糖的怪和尚抱起了我。   “这么小就睁眼了,居然还不哭?怪哉,怪哉!”他拿手指挠了挠我的脸,又拿出一粒糖,在我唇上抹了抹,“只要你乖乖的,我就给你糖吃。”   我闭紧了嘴,不屑这种男人爱吃糖的习性。真丢人。   这时,一名白须老僧走出来,对着吃糖的怪和尚道:“幻空,京郊兰若有僧人归往极乐之界,你去看看罢。”   怪和尚答应:“是。”于是他背着我去往京郊兰若。   在这里我见到了自己,当然是死去的自己,以及那具毫无生气的身躯。   白眉苍苍,满面沧桑,原来我已经那么老了……掐指一算,我已经隐退在此二十年,修行了整整二十年。   跟住在我心里的那个人,分别了也有二十年。   怪和尚念了一段经文,然后收拾“我”的遗物,准备一起火化。当我看见他连“我”手上那串棋楠香珠也想一起烧掉的时候,顿时急得大叫。   “怎么哭了?”怪和尚回头哄了哄我,摸出糖果子要喂我。   我不吃,只是声嘶力竭地吼。   不能烧!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甚至朝着念珠伸出了手,粉粉的婴孩拳头,四乱挥舞。   怪和尚终于反应过来,在我眼前晃了晃念珠:“想要?”   我停下了嘶吼,但是在他看来,不过是念珠哄住了我的哭闹罢了。他哈哈大笑,把珠子塞进了我的襁褓。   “才生下来就到了佛寺门前,又这么喜欢我佛之物,看来你天生是当和尚的料。罢罢罢,他死之际正是你生之时,有人生就有人死,有人死又有人生,生生死死,便是世间的轮回之道。”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你便叫寂灭罢。”   最后我带着这串棋楠念珠,跟他一齐回了白马寺。   再世为人,我却带着前世的记忆。我死于佛寺又重归佛前,我深深相信是我的执着打动了佛祖。   三生修得棋楠缘。上辈子是第一世,这辈子是第二世,我只要再修一世,一定能够修得与她重逢的缘分。我心甘情愿地在佛前修行,不为其他,只为心中另一样长久不灭之物。   一个女人,一个名为孟棋楠的女人,一只小狐狸。   孟棋楠,我一定还要再遇见你。   “寂灭师兄,住持师父叫你过去。”   我扫着地有些出神,直到师弟来喊才收回神思。我应了一声,放下扫帚随他去见了师父。   又过去了二十年,当初爱吃糖的怪和尚继承了师祖的衣钵,当了白马寺的住持。不过他爱吃糖的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   师父见我立马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容:“寂灭啊,来吃糖,吃糖。”他把满满一碟子糖捧到我跟前。   我瞟了眼,是他最爱的花生酥糖,从来都舍不得给外人一颗,今天居然请我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吃。”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冷眼看他。   师父满脸受伤的表情,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微微垂眸,问:“师父有何吩咐?”   “寂灭,你觉得为师相貌如何?”   我蹙了蹙眉,打量了一番眼前皱纹比扇褶子还多、笑起来露出满口烂牙的小老头子,道:“还算顺眼。”   “只是顺眼么?难道不英俊不潇洒?难道不是一出门就让满大街姑娘小姐神魂颠倒?”师父举起镜子照了又照,口气失望难以置信。   ……师父您老人家真的想多了。   我说:“相由心生,师父您是修行之人,自然面善。”   “面善没用啊,为师要俊美无俦风度翩翩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师父哀嚎连天,忽然一把拉住我,“寂灭,这次全靠你了,你一定要救救为师和白马寺!”   我狐疑地看着这狡诈的老头子。   师父两眼含着乞求的泪水:“明天女皇要来我寺礼佛聆听佛法,为师原本是打算亲自出马的,但是……”他痛心疾首,“女皇的喜好,你略知一二罢?”   楚国女帝?我想了想,其他的都知之甚少,唯有这位荒唐女帝风流好色,倒是耳熟能详。   我不解:“师父宣扬佛法跟她的喜好有什么关系?”   师父满脸“你这榆木脑袋”的不屑神情,撇着嘴角说:“女皇喜爱英俊男儿,为师既不英俊也不年轻,万一讲解佛法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惹得女皇不快……那这颗光秃秃的脑袋就不保了,严重点还要累及门下众弟子。所以寂灭啊,为师打算让你代我出战,你意下如何?”   我正要拒绝:“徒儿资历尚浅,不能……”   “就这么说定了!为师糖吃多了牙疼说不出话,明天讲法就靠你了!”师父毫不给我否决的机会,把镜子往我手里一塞,捂着腮帮子就去床上打滚儿了。   “嘶嘶……牙疼……”   我:“……”   好吧,只是讲授佛法而已,算不得什么难事。   我这般想。   我这般天真地想。   当我讲完佛法被女皇“请”进皇宫,请入她的寝殿,我方才明白狡猾的师父为什么不肯自己讲法,而是要让我代替。   富丽堂皇的宫殿,弥漫着我熟悉又陌生的奢靡香味。我闭目不看,不想被这些搅乱了修行之心。   我劝诫这位以好色风流闻名于世的女皇:“施主,孽海无涯,回头是岸。”   “寡人如今正身处孽海,还望大师施以援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啊啊……”   她说的话虽正经,音色却轻佻无比。   不知为何,我沉寂四十年的心弦微微一颤。   我压下异样,赶紧再劝:“施主……”   话未说完,她又打断了我:“大师别那么见外,直呼名字无妨。寡人叫孟棋楠,三生修得棋楠缘的棋楠。”   三生修得棋楠缘……孟棋楠!   我倏地睁开眼睛,看见很陌生的一张脸,却是似曾相识的眼睛。   “表叔公,要记得我是孟棋楠,孟、棋、楠。”   念珠散落,我被这三个字搅得两世修为都付诸流水。我闭上眼不敢看,暗暗咬住舌尖,传来的微痛感让我清醒了几分。   我竟然不是做梦。   她像一只柔软的美人蛇缠着我,不断在我耳边挑逗诱惑:“大师,寡人心如烈火,煎熬不已……”   我又何尝不是煎熬不已?   乱了我心神的并非是她的美貌妖娆权势,只消“孟棋楠”三个字,我便魂飞魄散。   我犯了戒,色戒。   回到白马寺,我告诉师父我要还俗。师父只当我是被女皇“玷污”,苦口婆心地劝我:“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寂灭你别放在心上,为师会替你保密的。你为白马寺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你又是为师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为师以后一定会把住持之位传给你的。”   我坚持:“我不想当住持,我要还俗,我要娶妻。”   师父不料我入了魔障一般,一怒之下把我逐出佛门。我心愿得偿,去宫里找棋楠,却得知她受伤昏迷的消息。   我很害怕,想起上一世失去她的痛不欲生,还犹在眼前。我去看她,也看见一众侍君守在殿外。   原来她以前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她比我还没有真心。我苦笑。   我发现我依然记得她,但她还没有认识我。于是我褪下棋楠香珠套在她手上:“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且去罢。”   棋楠,去吧,去想起我。   我回到了上辈子修行过的京郊兰若,静静等着,等她记起或者遗忘。四月多雨的季节,她顶着哭肿了的眼睛找过来,额角伤疤还未痊愈。   “我找晋国来的僧人,他叫东澜。”   卫东澜是一个为权力不择手段的人,但寂灭只是一个为求真情舍弃权欲,带着记忆转世轮回的痴儿。不知道孟棋楠又是怎样的人?我忽然也想试一试她的真心。   我说东澜已经死了,还给了她当年的遗骨。   她泣不成声,揣着佛骨舍利失魂落魄地离开。   望着她蹒跚而去的哀伤脚步,我有些后怕,万一她再不回来了怎么办?   孟棋楠,我等了你四十年,你怎么可以不回来?   细雨霏霏,她带着笑意重新出现在我眼前。她逗我戏我、打我骂我、哭我念我……   “表叔公我恨死你了!”   “快说!说我是谁?!”   她容貌变了身份变了,但她还是那只任性刁蛮的小狐狸。而我年龄变了名字变了,也还是她的“表叔公”。   我笑着拥抱她,唤出两世都不忘的名字:“小狐狸。”   三生修得棋楠缘。   原来这场修行,已在漫漫人生不觉间圆满。   (正文完) 番外 小安子一路飞奔进栖凤宫。 “殿下!凤君殿下!” 栖凤宫的庭院里,有一名身穿牙色广袖长衫的年轻男子,手执玉壶正朝一株扶桑倾注甘露。只见他容颜俊美气质清雅,犹如朝阳霁月,浑身散发出高贵的气息,神态却并不骄矜,而是非常柔和,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不过他的头发只有两三寸长,好似是才长起来的一般,显得有些糟糕。 他是女皇新纳进宫的凤君殿下,曾是白马寺的高僧,法号寂灭,现在…… 女皇喊他表叔公。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小安子瞧着凤君的头发越来越长,担心却越来越多。咱们女皇陛下的心性谁不知道?最是喜新厌旧之人,别看她现在这么宠爱凤君,保不齐明儿就厌倦了。这不,刚刚前面传来消息,说女皇召见了一位貌美少年郎。 别凤君的头发还没蓄长,这栖凤宫就换人住了! 小安子跟女皇不一样,他喜旧不喜新。这段日子他好不容易才摸清了凤君的脾气,也慢慢习惯了伺候他,如果这时要换个新主子,那他得被折腾死!而且凤君看起来慈眉善目就像庙里的菩萨一样,小安子很喜欢他,自然更舍不得他失宠。 于公于私,他都要帮助凤君巩固圣宠,打倒那群狐狸精! 凤君专注于手中的事,面无波澜地应了一声:“嗯?” 都火烧眉毛了您还这么淡定干嘛! 小安子没大没小地抢走玉壶,鼻头全是汗珠:“又有狐狸精勾引陛下!凤君殿下您快去前面看看不然晚了就来不及了!” “哦。” 哪知凤君闻言并没有太在意,更没有生气着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低眉道:“拿张帕子来。” “是……啊?!” 小安子目瞪口呆,被凤君无所谓的神情气得跺脚:“哎呦殿下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要擦手!您知不知道就您耽搁这一小会儿,那狐狸精都爬到陛下床上去了!” 奴仆不听使唤,凤君只好在自个儿袖子上揩手,然后转身进屋。 “殿下您走错了,门在这边!” 凤君头也不回:“更衣。” 小安子欲哭无泪。您还换衣裳,出家人不要那么讲究仪表行吗? 一国之君的寝殿里,女皇翘首以盼。 “怎么还不来……若晴,你确定小安子回去报信了?” 若晴是近侍女官,她笃定点头:“奴婢亲眼看见小安子跑回栖凤宫的。” 孟棋楠托腮哀愁:“那表叔公怎么还不来嘛!” 若晴安抚道:“也许是路上耽搁了,陛下再等一会儿吧。” “栖凤宫过来就半刻钟的功夫,他是乌龟用爬的也该到了!哼,不来就不来!”孟棋楠恼了,生气道:“寡人要招幸……那个谁,你什么名字来着?” 一直跪在地上的秀美少年磕头道:“小人叫玉泉。” 孟棋楠挥手一指:“你!脱干净躺好!” 玉泉不过才十七八岁,羞羞涩涩地朝龙床走去,若晴见状大惊,劝道:“陛下您不能……” “来了来了,凤君殿下来了。” 望风的宫女钻进来报信,孟棋楠顿时眉开眼笑,抚掌捧脸:“终于来了啊,嘿嘿……” 她赶紧回去坐在龙床上,牵起玉泉的手,“含情脉脉”。 若晴在寝殿门口堵住了凤君。 “殿下。” 若晴微微脸红,哎呀凤君殿下好英俊!一颗少女心像烟花绽放一样噼里啪啦。 凤君问:“她在里面吗?” 若晴收回犯花痴的劲儿,正经道:“陛下在午睡还没起来。” “哦,那我等她睡醒了再来。”凤君潇洒地转了身。 孟棋楠在屋子里听见慌了,重重咳嗽一声。 “咳!“ 若晴急忙道:“殿下留步!陛下好像醒了,奴婢进去看看。” 凤君收回脚步,微微一笑:“去吧。” 若晴钻进寝殿,溜到孟棋楠面前六神无主:“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孟棋楠眼珠子转了转:“你就说我不方便,他要问为什么不方便,你就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懂了?” 若晴又出去,把孟棋楠的交待复述了一次。 凤君微微皱眉:“怎么不方便?” “那个……陛下她……”若晴咬着唇很为难的样子,透露出一种“哎呀陛下偷情我还要帮着隐瞒,真是太难以启齿”的表情。 这时,寝殿里面传出一些不好的动静。 “心肝宝贝儿,你的皮肤真滑真好摸……” “让寡人亲亲,啵——” “你也亲寡人一下好不好?” 若晴做出一副惊慌模样,“不打自招”:“陛下绝对没有藏男人在里面!” 凤君扶额。 小狐狸你的伎俩还能再拙劣一点吗? 他轻轻拍了拍若晴肩膀:“你让开。” 凤君推门缓缓而入,孟棋楠和少年手握手情意缱绻的情形一下跃入眼帘。他平静地走过去:“棋楠。” 孟棋楠看也不看他,哼道:“你来干嘛?寡人没有召见你。” 小怨妇的语调。 玉泉惶恐地起身行礼:“小人叩见殿下。” 凤君没看他,挥手道:“你下去。” 玉泉没动,求助地看向孟棋楠。孟棋楠拉住少年的袖子,专门跟凤君做对:“不许走。” 凤君道:“那我走了,你们继续。”他甚至还礼貌地朝玉泉微笑了一下。 “表叔公——” 孟棋楠一把推开玉泉,跳脚吼道:“你敢走就试试?!” 凤君不理他,保持着淡定优雅的步伐。 “好了好了,我认输了。” 玉泉被若晴带了出去,临走还哀怨又楚楚可怜地看着孟棋楠,可惜孟棋楠一心扑在凤君身上,瞅都没瞅他一眼。 “表叔公~~~”孟棋楠从后面抱住凤君,在他的后背磨磨蹭蹭,撒娇道:“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凤君叹道:“我今早才和你一起用过早膳。” 孟棋楠掰起指头数:“一二三……那到现在也已经三个半时辰了,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你居然将近半天没有陪我!” 凤君摸摸她脑袋:“小狐狸,是你说困了要睡觉的。再说我又没闲着,我在替你批折子。” “你只喜欢折子不喜欢我!”孟棋楠生气甩袖,“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我也不喜欢你了,哼!” 她跑到床上用被子罩住头。 “我最讨厌表叔公了!” 凤君无奈极了,跟过去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别跟我绕弯子了,说吧,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我……寡人……”孟棋楠红着脸,撅嘴玩着手指头,羞羞答答咕哝道:“你都两个月没有侍寝了……” 凤君一怔。 孟棋楠脸颊通红,破罐子破摔地喊道:“寡人要和你睡觉,就要和你睡觉!” “你啊。”凤君又好气又好笑,他轻轻把手掌放在孟棋楠小腹上,严肃中带着一丝期盼,说道:“孟棋楠,你都是要当娘的人了,不能这么任性。” 孟棋楠瞥了眼微微隆起的肚子,嘟起嘴巴:“我才没有任性,他都四个月了,太医也说胎象很稳,为什么我还不能跟你睡觉……” 凤君挑挑眉:“你确定你只是睡觉?不做别的事?” 不磨蹭不挑逗不亲吻不乱摸乱碰?! 孟棋楠信誓旦旦:“绝对不,寡人一言九鼎。” 当天凤君留宿在女皇陛下的寝殿,守夜的若晴一晚上没睡踏实。 “小狐狸,把手拿开。” “不能摸那里。” “也不准亲……” “孟棋楠你!” “嘿嘿嘿,表叔公你别乱动哦,小心踢到我的肚子。” 凤君几十年的修为终于破功,他愤而跃起,把孟棋楠圈在身下,手臂撑在她脑袋两侧不敢压着她。他咬着牙道:“你别乱动,我来!” 他拖来几个软枕垫在孟棋楠左右臂下,捞起她的腿儿轻轻分开,小心翼翼地探入情|穴。 孟棋楠蹙眉低吟:“呃……” “弄疼你了?”凤君紧张的停下来。 孟棋楠摇头:“没有。”她欢喜地搂上他脖颈,“我真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凤君低低地笑,徐徐再入:“贪吃的小狐狸,只喂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你不知道狐狸最喜欢吃肉的吗?你不喂我吃饱的话,我会去偷腥的……” 孟棋楠咬着他耳垂威胁,对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流连忘返。凤君惦记着她的身子,不敢猛烈动作,总是款款而入款款而出,光滑湿润的内|壁裹紧了他,让他情不自禁发出阵阵呻|吟。 两个人在高昂的颤抖中同时释放。事毕,凤君帮孟棋楠清洗干净,轻轻抚摸她的腹部。 “棋楠,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肚子好像特别大?才四个月就像别人五六个月似的。” 孟棋楠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怀疑我的月份不对,孩子不是你的吗!表叔公你没有良心,自从认识了你,我就睡过你一个,呜呜呜……” “我不是这个意思。”黑暗中凤君的眼眸如星辰明亮,他说:“我在想,你会不会怀的是双生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两位皇叔就是双生子,你外祖母生过双生子,你也有可能生。” 孟棋楠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原来我肚子里有两个小家伙!”她高兴地摸了摸肚皮,“他们俩会一模一样对吧,你猜猜是像你还是像我?我比你好看,当然要像我才漂亮啦。” “我希望上天赐给我们两个孩子。”凤君亲吻她的额头,“连同我们失去的那个,一起还给我们。” 五年之后。在栖凤宫里,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皇子。 凤君手拿戒尺,看看左边这个又看看右边那个,板着脸问:“说,是谁拔了太傅的胡子?” 两个小东西同时指向对方:“他!” “不说是吗?”凤君勾勾唇,“那就都把手拿出来,各打十下。” 俩人异口同声:“不公平!我没做过,凭什么打我!” 凤君微笑:“因为太傅分不出是哪个捣蛋,你们又都不肯承认,公平起见,二十下掌心一人一半。做兄弟不仅要有福同享,还要有难同当。” 于是两个小家伙被打得手心又红又肿,随后他俩被赶回了学堂。凤君扔了戒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喝茶。 小皇子们对“凶残”的父君心怀怨恨,决定去母皇那里告状。 哥哥说:“我们要多说一些父君的坏话,最好让母皇把他赶走。” 弟弟赞同:“等他走了就不能打我们手心了。可是,父君离开宫里会不会没饭吃?” 哥哥说:“不会的,父君以前是和尚,知道什么是和尚吧?就是拿着钵去别人家化缘的人,很多人会给他饭吃的。” “啊!父君以后只能当叫花子,好可怜哦……” “是有点可怜……这样吧,我们以后让人给他送饭,不让他被饿着。” “嗯,我也少吃一点,把省下来的都给父君吃。哥,万一父君被赶走,母皇娶了新的凤君回来,会不会对我们不好?我听人说后妈最坏,后爹肯定也坏。” “那我们到时候就把他赶走,再把父君接回来。” “好办法……” 躺在竹椅上打瞌睡的凤君怎么也没想到,还不满五岁的儿子就已经开始算计他了,而且还实施得很成功,孟棋楠一见两个小宝贝掌心的伤痕,正气冲冲来栖凤宫算账。 鸡飞狗跳的后宫生活,才刚刚开始哟……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大家一路支持!酒叔群吻一个╭(╯3╰)╮ 本来想写个超级无下限没节操的番外,但一提笔就不自觉变成了温馨向,大概是觉得寡人和表叔公经历坎坷太多,应该用更多的甜蜜去弥补吧。番外的承诺终于兑现,酒叔也可以轻松一下啦!O(n_n)O~~~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